她这边才答应下来,其实太平院就已经知道了,四方堂在隐匿行踪上实在不如太平院。乔致安觉得这件事迟早杜敬璋都会知道,因而亲自到了和园把姚海棠去四方堂的事情告诉了杜敬璋。

其实在这件事上,乔致安也有些迟疑,四方堂固有的防守力量是不错的,而且也没人会上四方堂生事,姚海棠去那里自然是安全。不过一旦姚海棠去了四方堂,那可能就注定了这姑娘脱不开身,而且会在京城诸事中越陷越深。

四方堂说是不涉世,可四仪八方台以及各类器总是涉世的,所以姚海棠去四方堂只能说是个安全的去处,却未必见得安生。乔致安的考虑总是要多一些,而杜敬璋则是从来只问一句:“她很想去吗?”

“是。”

“那样的地方,对她来说肯定是向往的,让她去吧,天下之大她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致安,撤掉太平院的人,以后就让她由着自己的意愿去活吧。”杜敬璋之所以要叮嘱一句,就是因为知道乔致安惯于安排一些事。

“是,属下明白。”乔致安又何尝愿意安排,只是有时候他主观地认为这比较好。而他和杜敬璋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他们都会希望自己所看重的人过得好,所以会做出一些安排。

不同的是,杜敬璋的安排通常会留很大的空间去让人选择,而乔致安则恨不得处处都安排到。

乔致安走后,杜敬璋一人站在园里想了很久,莫明又出了院子走进了梅林里。这时梅花早已谢尽,满树的枝叶青嫩欲滴,杜敬璋站在梅林里伸出手,柔嫩的叶芽儿从指尖舒展开来,他的眉眼却像是屋檐下的蛛网结了尘埃一般,风吹不净雨涤不尽。

“到得如今才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这时杜敬璋想起了姚海棠说的那几句话:“京城太拥挤,容不下太多的情感”

此时此刻才觉得这句话很正确,却也很苦。

一声长叹后,杜敬璋恍恍然转身向院子里去,院子里有一树海棠花,正在打着花骨朵。在东朝那叫芳来春,姚海棠总说这是海棠,杜敬璋也就随着她认这做海棠花。

“公子。”

“嗯。”

“进去吧,雨冷风急莫伤了身子。”陈平益明白,自家这四公子怕不仅是不合胃口了,心也不舒适了。

站在海棠树下寸步未动,杜敬璋忽然侧身问道:“四方堂的人什么时候走?”

打着伞的陈平益摇了摇头,他还真以为公子能不惦记呢:“后天上午。”

四方堂离京城并不远,但是有些距离不是地域上的,有时候近在咫尺也远如天涯。杜敬璋又看了眼在打着花苞的海棠花,回过身来说:“我出去一趟,不用跟着了。”

一听这话陈平益就知道,杜敬璋这是打算去看姚海棠了,虽然姚海棠看不见,但其实杜敬璋夜夜都要在姚海棠窗外待到半夜,只是地方比较隐秘一些。

这夜里有一段时间短暂地停了雨,月亮透过云层一点点投照下来,显得有些光景驳杂。杜敬璋在另一间客栈的窗前,看着斜对面的窗户依然还亮着灯烛就知道她还没有睡着。

“总是睡这么晚,跟你说了多少回,睡太晚了不长个儿,总是不听。”

等到熄了灯烛,算着姚海棠差不多睡着了的时候,杜敬璋终还是没能忍住去看一看她的冲动。在面对姚海棠时,他总是很难以克制住自己。不过这时候太平院的人还没有撤走,今天还是有人在轮守的,杜敬璋功夫再好也是要被发现的…

当太平院的人一看半夜爬姚海棠窗户的是四公子时,整个就傻掉了,值夜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收了剑,沉默不语地让开了路。

看着这俩属下,杜敬璋非常从容地笑了笑,然后翻身跃窗而过,然后就听得窗外太平院两人在那儿小声讨论:“你说这记档还是不记档,要不要告诉院长?”

另一人说道:“我哪儿知道,嘿…幸好今天晚上记档的事儿不归我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说四公子和姚姑娘到底…”

“嘘,四公子功夫可好得很,你仔细被公子听了去。虽然咱们是八组,可也不是谁都能扒下一层来,你小心回头被收拾。”

听着这一番对话,杜敬璋竟莫明地觉得情绪平和了一些,稳了稳脚步一步步向床榻靠近。姚海棠惯于留一盏小的长明灯在床榻边,大概和她通常来说睡得不踏实有关,睡醒了有光总比一屋子黑洞洞的要好一些。

床榻边的小凳上摆了水,她半夜喝水的毛病也没改,说了很多回半夜喝水容易浮肿,她也不听,好在也一直好好的。

把水移开,杜敬璋坐到了床榻边,微微的灯火照在她脸上,遂投照出一片极柔和的光泽。她睡得不怎么踏实,永远都是这样,杜敬璋伸了手拂开她额面上凌乱的发丝,遂道:“以后刮风下雨打雷的夜里要是睡不着,别起来,起来了就更睡不着了。你这半夜喝水的毛病也得改了,你睡觉向来不踏实,全是你这些毛病闹的。”

“四方堂确实安全,你去了好好待着,别太出头,出头的最后还是要和京里扯上干系。”杜敬璋说话间又把被子拉上了一点,心间自是一片柔软。

片刻后,杜敬璋忽然脸上有笑,道:“我只能保证不去打扰你,但你若自己回来了,我却不会再轻易放开你了。”

笑容停住了后,杜敬璋轻轻地揉了揉姚海棠的头发,良久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说:“傻海棠,以后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儿,你看着总是很好哄骗的”

这小半夜,杜敬璋说了很多话,归结到最后话里话外的全是不舍。直到外边太平院的人小声催了一句说是天快亮了,他才仔细地看了两眼后转身离开。

只要杜敬璋再迟一点,就会发现姚海棠眼角有些湿润,如果杜敬璋再不走,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能当着杜敬璋的面就哭出来。睁开眼看着床榻顶上的彩绘人物,姚海棠吸了吸有些红的鼻子,有些涩然地说道:“杜敬璋,你丫不煽情会死啊”

闻着空气里余有的香气,姚海棠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两行泪,迅速地抹去了翻身起床,她必需努力让自己忽略这股如青竹一般的香气,因为以后也许都…闻不到了…

洗漱完了起床更衣,收拾床榻时才发现床榻边上遗落了一块手帕,上边只绣了一个四字,是杜敬璋的帕子。虽然向来不用,但却总会带一块儿在身边,带帕子很多时候也是一种礼仪。

“杜敬璋,昨天晚上的事怎么也不合礼仪吧”骂了两句后,姚海棠情绪有些低落地下楼去找吃的。只要吃饱喝足了,她又会立地重生的在京城的最后一天,她很惆怅,她想找个人喝酒,谁让她喝茶她跟谁急。想来想去,姚海棠实在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杜敬璋第一个排除在外,齐晏现在是翰林院的,翰林院出了名的风评严谨,她不能害了人家。想来想去,姚海棠盯着秦八说:“秦大哥,你保护我这么多天了,今天换班了我请你喝酒呗”

她这态度吓了秦八一大跳,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姚海棠说:“你可别害我,我要是敢陪你喝酒,回头不用院长削死我,光四公子的眼神儿就能瞪死我。我说,为了不害着别人,你还是别打这主意”

这叫什么事,不陪就不陪反正她想喝酒,自己喝也一样,买了二斤碧竹青,这酒里有杜敬璋的气息。喝完了她也不撒酒疯,只扶着栏杆上了楼往被窝里一躺,然后嘴里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杜和…傻子,傻子…杜和…”

然后总吃吃地发笑,她虽然喝醉了,可心里是明白的,这一去虽然不是山长水远,却也是就此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了。再相见时,或许真就是那句“尘满面、鬓如霜”了。

窗外的杜敬璋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叫唤,以及一声一声地笑,渐微小渐平缓,至最后归于宁静,只有风声雨声过耳。杜敬璋知道,或许这声杜和叫的就是他,那些遗失了的记忆与时光里,他或许就叫杜和吧“海棠,四方堂虽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你要好生珍重,多爱惜自己。”

而他呢,将在这条踩着白骨与鲜血铺成的路…继续前行他日再相见,只怕他通身内外,已经是连自己都厌恶的污秽了…

89.蒋先生

这一夜风雨骤停,次日竟是个清清净净的晴天,只是远处黑云摧城,看来雨还是没有过去。

整个京城里的花花叶叶像是一夜之前就醒了似的,叶碧花妍一派清清朗朗的天气。姚海棠看着这天儿就在想,这是不是京城在欢送她,看来她果然是“不如离去”了。

太平院的人把南隅里的一些东西打了个大大的包袱递给了她,秦八还手把手的教会了她用袖弩,甚至还教了一些简易好配的毒药,就是这些简单的毒药,样样见血封喉,秦八说:“不要相信那些配方复杂的药剂,多是华而不实,不顶什么大用。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就是这些简单好配的,不过每回配药之前,你得先把解药备好,一是别把自己放倒了,二是误伤了人好赶紧施救。”

“明白,谢谢秦大哥,也替我向你们乔院长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他派你们来关照,我怕没这么轻省的日子好过。”其实她最想感谢的还是乔致安不再让人盯着她了,但是这话总不好说出口来。

看着这小姑娘要离开了,秦八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了他们那位四公子和小姑娘的八卦,这才更加不放心的。有什么事儿都还没闹清楚呢,这里就要走了:“多小心,世上虽然不尽然全是存着坏心眼的人,但是…”

或许是觉得秦八过于唠叨了,姚海棠连忙点头说:“我知道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懂的,秦大哥放心。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一定用它们活得好好的,比谁都活得久。”

“成,那我们先撤了,四方堂的护卫队伍已经到了,暗里三组会护送你到四方堂为止,但八组在明,所以现在就撤。”说话间秦八就转身走了,姚海棠在他身后挥了挥手,然后跟着四方堂的人一块儿上了马车。

四方堂离京城约一天来回的路程,快马加鞭半天就一个来回,慢一天三五天也是可能的。这一路上因为道路太过泥泞,只能缓行,估计三五天天也难得到了。

好在连着晴了几天,后边走得快一些,第三天上午就到了四方堂的山下。浮梁山并不高,海拔估计不会超过九百米,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浮梁山的上午有浓雾,花草树木如披薄纱,雾气的流动间带动着一些微弱的阳光四散开,当真是流光溢彩恍如仙境:“雾得下午才散,浮梁山是祁水源头,春末夏初有时候黄昏才能见得到太阳。”

“那可真好,适合睡觉。”姚海棠这下知道为什么大家伙儿都说四方堂安全了,有这积年不散的雾,除非常年在这山上来往的,否则真就要林深不见人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笑,于先生说道:“你要是爱睡觉就真算来对地方了,四方堂没有早饭一说,只有中、晚、夜三顿。”

看来四方堂里全是些懒虫啊,要不然怎么都爱睡懒觉得呢,非得赖床到日上三竿才起:“那可真合适了。”

其实还是姚海棠不了解四方堂,毕竟上午半天处处都是雾气,浓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而启灵师多需要像传说中一样,汲取日月天地之气,所以才通常在午饭前起来。

沿着石阶一步步缓步行走着,这时的四方堂静悄无声,只是林中不时有些轻微的声响,这时周师傅说:“姚姑娘,你以后上午可别随便乱走,上午的守卫最严密,一不小心被那些小子伤了,那可就冤枉了。”

“我最爱睡懒觉了,不到日上三竿死也不会起的。”姚海棠觉得自己真是找对组织了,哪有比这里更适合她的。而且雾气常年不散,空气里水分足,皮肤自然不会缺水了,这里适合她这懒鬼走到四方堂正殿时已经近午了,四方堂里渐渐有了人声,雾气也薄了一些,直接三米开外能看清楚人了。

这时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出来,看着众人微微躬了躬身说:“于先生回来了,我看您脸色还是不太好,好好歇一段时间。周师傅、杨师傅,你们二位辛苦了,先各自去安置,都好好歇几天再说。至于这位姚姑娘,暂且交托给我,待会儿自会有安排。”

“有劳孙管事,那我们先安置,姚姑娘这是孙管事,你跟着他去吧。”于先生说罢把姚海棠往孙管事那儿带了一带,然后就和众人一道走了。

留下的姚海棠眨巴了眼后,弯着眉眼极灿烂地笑了笑,杜和说过和生人见面,最能消除隔阂的办法就是笑:“孙管事,劳烦你了。”

那孙管事见她笑了,脸上自然而然的也带了笑意:“姚姑娘这边请,我先领你去青门留个底,拿了堂牌才好四处走动。”

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姚海棠说:“那就有劳孙管事带路了,这一来还少不得有麻烦您的时候,还望孙管事多关照。”

“自然的。”说话间孙管事就领着姚海棠往左侧走,刚才于诚一行人走的是右边,姚海棠四下里看了看,在发现什么也看不出模样来后,索性不看了老老实实跟着走。

到了青门后,孙管事又介绍了一番:“青门专门司管新到四方堂的新人,等熟了山里内外规矩,到时候青门自然会有人跟你说事。当然了,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来问我。我是主堂的管事,一问就知道我在哪里了,眼下跟你说了地方,也怕你找不来。”

一进了青门后,孙管事就把她领到了一个叫白先生的人面前,然后孙管事就先走了。姚海棠忽然有种到了一个新公司的感觉,人和事都要重新熟悉,她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不过新人期总会很快过去的,毕竟她总是很容易和人打得火热。

“姚海棠?从前你是在司珍坊做过吧,你这能力在司珍坊倒真是浪费了,正好到我们这来。不过天赋好也需要勤努力,堂里天赋比你好的总是多数。这是堂里的籍册,你先填好了,我再跟你说规矩。”说着白先生就拿了张类似人事表格一样的东西给姚海棠。

接过那纸,姚海棠一看,其实也就是填个姓名,籍贯一类的东西,别的也没什么重要的。填好了交还给白先生,姚海棠说:“白先生,我这一路来好像没看到什么人啊,堂里难道没多少人吗?”

白先生看着表格,然后又看了姚海棠一眼说:“你以为四方堂有多少人,内外不过百余人,再加上下山办事的,山上这时候能有六十来人就不错了。”

她真的以为应该很多人的,像司珍坊都有近千人,京城另外三大坊也是人堆出来的,接天下器物启灵之事的四方堂居然就这么点儿人,太不可思议了。

她愣神这会儿,白先生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挥手喊出来的一个人,然后指着姚海棠说道:“好了,堂牌明天再来领,我先让人带你四处转转,老袁,你让碧珠领着姚海棠先熟悉熟悉环境,给她安置到青十二住。”

老袁是个中年人,而那叫碧珠的么,一见了姚海棠的面就行了见面礼,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何碧珠,是青门的接引人,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四处转转,等熟悉了环境明白了规矩,我再领你到白先生那儿看怎么安排。”

“姚海棠,何姑娘叫我海棠就是了。”姚海棠露出有极淳朴的笑来,笑得亲切一点总没错。

见她这样,何碧珠笑道:“那你叫我碧珠就行了,走吧,海棠,我带你先熟悉熟悉青门附近。”

接下来的几天,姚海棠就跟着何碧珠四处转,一边转何碧珠就会一边跟姚海棠说规矩,偶尔还会问她几句。直到四月初里,才又把她领到了白先生面前。

白先生也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斟酌什么:“最近堂里多数先生都下山去了,在山里的几个先生都带着不少弟子,真不好把你安排给谁。”

这时旁边有人提了一句:“实在不行就到蒋先生那里去吧。”

只见白先生连连摇头说:“蒋先生…不行不行,凡是蒋先生的弟子,没几个能待长的,他在堂里确实数一数二,可论起带弟子来,哪个都比他强。姚姑娘这边底子不错,总不能让他带到岔道上去。”

忽然间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有些邋遢瘦弱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闷闷的说:“这姑娘我要了,以后她就跟着我了。”

一见了这人,白先生就站起来了,连连拱手道:“蒋先生,你看你最近接着不少活,只怕是不得工夫,还是另选先生吧。”

“人我带走了。”这蒋先生倒是说一不二,也不理会白先生说不行,说罢就拎着姚海棠走了。

姚海棠感觉有点儿欲哭无泪,这个有点疯癫的人以后莫不是要做她师傅…

人生啊,果真无常,这算是惊喜还是惊吓啊

谁知道呢,世事不可捉摸,要么听之任之,要么反抗之,姚海棠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

90.留云楼

那蒋先生一路领着姚海棠到了一处清幽干净的溪谷深处,一路行来落花共鸟语生香,泉声与松风同涌。姚海棠是个好欣赏自然之美的人,美好的风景就如同美好的古董一样,通常有着一样于无声处令人惊艳的美感。

当她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时,她自然可以很随意自如地欣赏风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稳无杂念的欣赏风景了。这时候她似乎可以忘了一切,忘了自己穿越,忘了自己经历过的事事,甚至忘了杜敬璋…

而蒋先生压根就像是没看到她陶醉与欣然的神态和举动一般,犹自快步往前走,等姚海棠反应过来时,蒋先生已经走出老远一段路了。在伸手不见十指的浓密大雾里,姚海棠就只能看清眼前十几步路的距离,而那位蒋先生已经找不见影子了。

“这…好歹也等会儿我吧”姚海棠咕哝了一句,好在这几天没少看浮梁山的地图,蒋先生所在的位置她隐约知道一点,但地图和路总是会有差距的,好在大雾之下红色的标处处可见,只要循着路标走下去,总可以到地方的。

不过至此,姚海棠坚定地认为,她这位先生估计不怎么好打交道。这世上的人只分两种,会做人的人和不会做人的人,这位蒋先生大概属于不怎么会做人的。

沿着路标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就远远的听得一阵如响铃一般的笑声响起,当真是清脆得如同黄莺出谷婉转动听极了。抬眼往林雾深处望去,姚海棠自然而然地看向了笑声发出的地方。

只见浓雾深处,走出一身白衣白裙,连发丝间也系着一条白色丝带的姑娘,这姑娘皮肤也洁白剔透,大概和浮梁山上积年不见太阳有关系。等走得近了,姚海棠就看清了姑娘的眉眼,一张圆润的脸庞上挂着盈盈的笑,眉眼一弯自有闭月羞花之态,只是再走近些,脸上的笑就只剩了一片娇憨天真之气。

那白衣姑娘走到她面前后,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姚海棠吗?”

闻言,姚海棠点头:“是,我是姚海棠,不知姑娘是哪位?”

这时那姑娘忽然蹦起来拍着手围着她打转儿,直转了好几圈儿才停下来,这时身上哪儿还有点儿闭月羞花之态,全是一副的傻憨劲儿了:“真好真好,师父说要给我找个人一块玩儿,当真没有骗我耶,太好了。”

原来她就是来陪这有些憨傻的姑娘玩儿的吗,难道那什么蒋先生坚定地拽了她来,就只是为给自己的弟子找个伴儿?太…太无法形容了,姚海棠想了想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白衣姑娘仰面想了想,然后伸着纤嫩青葱的指在嘴里啃啊啃啊咬了很久,才说:“我想起来了,师父说,如果有人问我的名字,那我就应该告诉别人我叫萧素。师父叫我素素,你是我师妹,那也叫我素素吧。”

狠狠地眨了眨眼,姚海棠看着面前的姑娘,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在白雾之中仿如仙子下凡尘一般,只是这脑筋看来却是有些不太清楚了:“好,那你以后叫我海棠,素素,蒋先生是不是叫你来领我去住的地方的?”

这时萧素又猛地一拍掌,大声叫好,然后凑上脸上笑嘻嘻地说:“海棠,你好聪明呀,怎么什么都知道呢?走吧,我带你去留云楼,那里是我和师父住的地方,从前只有我和师父,人好少啊,现在你来了人就多了,太好了太好了,你说是不是海棠。”

那就意味着没有人伺候饮食起居,什么都要自己来?

好吧,她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这些都是小事,反正她也只是来偏安一隅,顺便找些答案来的,不过是除了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外,还可能要搭上个师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白雾中穿梭了许久之后,萧素忽然欢快地伸着手跑了,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师父…我把小师妹带回来了哟。”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一个不好说话的师父,有一个极好说话的师姐,人生果然鸭梨巨大啊 。

留云楼里没有人吭声,萧素跑过去喊完又跑回来拽着姚海棠:“海棠,以后你就住我隔壁吧,我好照顾你呀,师姐照顾师妹是应该的。”

她都没说谢谢呢,萧素就说应该了,姚海棠叹了口气说:“好,我听师姐安排。”

把她领到了房间后,萧素又是一通“照顾”,等到了中午该用饭的时候,萧素就带着她去吃饭,等到了饭厅姚海棠一看:“这…这就是中午的饭菜?”

这一桌子全是水果和可以生吃的蔬菜,不说没油吧,连碗米饭都没有。做为一个正儿八经长在鱼米之乡的江南人来说,姚海棠一顿不吃米饭都感觉自己跟没吃似的,所以她看着这一桌就觉得自己腿软了。

却听得萧素说:“很丰盛吧,为了接师妹,我特地采了这么一大桌子,高兴不高兴呀。”

现在知道萧素为什么这么白了,吃蔬菜不晒太阳,严重不健康啊姚海棠看着萧素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叹气说:“素素,这里有厨房吗,有柴米油盐吗?”

“要这些做什么,又不能吃”萧素看着姚海棠,这眼神也像打量外星人。

面对萧素这样的人,姚海棠就十成十的没脾气了,当然她本来也没什么脾气:“能吃的,素素带我过去,然后我做好吃的给素素吃好不好?”

于是萧素又蹦了好几圈儿,一边蹦圈聊一边拍掌说:“好呀好呀,海棠最好了,我最喜欢海棠了。”

对天翻了个白眼儿,姚海棠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来当厨娘的。跟着萧素出了厅堂里,绕到后侧就是厨房,厨房里果然是一应俱全,各种配给都非常完备。再一看厨房前有池子养着各种淡水鱼,另一边还有禽舍,养着各种鸡鸭类,那满舍的鸡鸭蛋估计已经好几天了…

“唉,素素,你们俩能活这么多年,在我们那儿可以申请世界纪录了,绝对没人能超过你们。”姚海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开始着手整理。

先是把厨房里有的东西清点好了,再把灶清了灰,又把油布包着的干柴火着了,然后甩了几块石炭进去,等柴火熄了石炭就着了,这时正好煮饭。者饭的时间她就正好准备各类食材,野葱炒鸡蛋、酱爆木兰瓜、蒸鱼再加上一碟速炒时蔬和三鲜汤,四菜一汤歀配置就得了。

看着她做这一切,萧素其实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不过最好一闻香气又拍手了:“这个好这个好,海棠好厉害呀”

端了菜到厅堂时,蒋先生已经坐在那儿啃瓜吃叶了,他看着姚海棠和萧素端了饭菜来也不眨眼,非常淡定地把手里那半截儿青瓜吃完了,然后站起身来。

萧素把手里的菜放到一边的小几上,然后手快脚快地把桌上收拾干净了,再来就献宝一样端着菜到蒋先生面前说:“师父,你看小师妹多厉害,竟然能把那些又不好看又不好吃的东西做得香喷喷的,好厉害的是不是。”

这时蒋先生才看了姚海棠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准备开吃。

于是萧素就来拉着姚海棠一块儿坐,师徒三人的头回聚餐在蒋先生的沉默、萧素持叽叽喳喳和姚海棠眼珠子溜溜乱转中结束了。

吃过饭后,姚海棠收拾了桌子说要去洗碗,萧素就说了一句:“小师妹,我来我来我来,别的我不会,洗碗我会的哟”

对萧素的话,姚海棠抱以严重的怀疑,所以连忙拦着她说:“还是我来吧,素素和先生坐着喝茶,没几个碗,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我想帮海棠的忙呀,海棠都累出汗来了,好辛苦的”萧素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儿,美人果然是有杀伤力的,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出来,姚海棠就投降了。

“好好好,那素素去洗碗,我去把禽舍收拾一下。”做为一个对吃有执着的人,姚海棠不能看着那些无公害天然绿色食品被那样对待,她看着肉疼。

但是就在姚海棠要和萧素一块走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蒋先生却从嘴里蹦了几个字儿出来:“海棠留下。”

瞬间姚海棠就转身停住了,这真叫金口难开啊,姚海棠顿时觉得这位上辈子肯定是话说得太多了,这辈子才这么沉默寡言。

“是,先生。”

“海棠,那待会我帮你收拾禽舍好不好”

“千万别,你总得留点事让我表现表现是不是,这件事就留给我做好不好,谢谢素素了。”姚海棠就怕她把鸡蛋鸭蛋弄碎了,她其实挺爱吃蛋类的。

只见萧素点了点头然后走人了,留下姚海棠转身看着蒋先生又是一脑门子的汗,不知道这位信奉“沉默是金”的蒋先生会跟她说些什么,不会还打算一个字一个字蹦吧…

91.感灵经

自从萧素离开后,厅堂里就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蒋先生不说话,姚海棠也就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直到最后连外面的鸟语虫鸣都能听清楚了,屋里还是静悄无声。

其实姚海棠这人最忍不得沉默,可是这会儿她觉得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当然她脸上的笑还是在的,而且笑了这么久也一点儿不嫌累,也一点不僵硬,依然自然而然的很,她真的是笑成习惯了。

过了很久以后,厅堂里忽然有了点儿木椅子摇动的声音,蒋先生起身走到了姚海棠面前,看了好一会儿后说:“不错,拿着,看看,多问。”

居然是两个字两个字蹦了,这也算进步,不过关于多问这两个字,姚海棠觉得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是,先生。”

“师父。”蒋先生嘴里又蹦出俩字儿来了。

这让姚海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大意是在让她叫“师父”。她不太明白在浮梁山上,“师父”和“先生”有什么不同,于是很坦然地躬身叫了一声:“师父。”

她最后一个字儿还有余音儿在呢,蒋先生就已经走出去了。看着蒋先生的背影,姚海棠又忍不住叹气了,而且她觉得自己以后叹气的时间会越来越频繁的叹着气出了厅堂,立马就想起禽舍来了,赶紧跑过去,她生怕萧素真的“帮她”。好在过去了一看,萧素正蹲在禽舍边上,一动不动的拿着扫帚在那儿看着。

拍了拍胸口,姚海棠庆幸自己来得早,看这架势她要是再不来,萧素就打算“帮她忙”了:“素素,你去歇会儿,这里我来就行了。”

“好,我看着海棠,陪着海棠海棠就不是一个人了呀”萧素双手支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就像是幼儿园小学的小姑娘做花朵状一样,萧素做来竟然一点儿也不雷人,看着自然而然,就真像朵倾国名花儿一样。

于是姚海棠又叹气了,上天只要给萧素美貌一半的智力,那她就无敌了,可是上天没给,老天爷果然很操蛋。给了一扇窗就把门封死了,太可恨了。

拿了扫帚整理禽舍,好在这里也是有人定期来打理的,鸡鸭分舍,鸭舍边上就是小池塘,池塘里是活水,养着的就是那群跟猪一样肥的鱼。点捡完了鸡鸭蛋,又把禽舍打扫干净了,然后把里边重新用水洗刷了一遍。

弄干净了一看,污水都沿着禽舍边上的排水沟排走了,姚海棠不由得赞叹:“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可惜一直是明珠蒙尘,没事没事,我来了,以后我会好好利用的。”

看着干净得跟新砌一般的禽舍,萧素继续蹦着鼓掌叫好,说道:“海棠,好干净呀,还香喷喷的,他们打扫也没这么干净的。”

香是因为姚海棠打扫时用了可以起驱蚊驱虫作用的枝叶,山里蚊虫多,她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这招,正好这里四处都是,挤了汁在水里洒扫一遍有股自然的草木香气,所以萧素就闻出香气来了:“以后都会这么干净,这么香喷喷的,以后我还天天给素素做好吃的,高兴不。”

用力地点了头,萧素眼睛都快笑得没了:“高兴”

“我也高兴。”姚海棠觉得自己是天生和“傻子”比较亲近,杜敬璋还是杜和时,杜和偶尔有点儿犯傻,这时到了浮梁山又有个“傻”师姐。

顿时间姚海棠泪流满面,老天爷吖…这就是她的小人生吗?

事实证明有些事挡都挡不住,注定了,她完全是想奔艺术家去的,最后不但做了厨娘,还顺便很自然而然地客串了一把管家婆。最关键的是,她不但做了,还可能要做上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人生呀,真…不可思议

“海棠,你怀里这是什么呀?”萧素说着就抽出了姚海棠怀里的书,是刚才蒋先生给的,姚海棠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呢。

抽出来后姚海棠也凑上去看了眼,书皮上只写着三个大字:“感灵经,这是什么”

真的…玄幻了?还是仙侠了,果然要长生不老,永世不灭,跳跃空间最后回家或者升级刷新地图再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