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你要是做回傻子了,这么一摊子事儿谁来处理,回头还不得拿秋水剑再治回来。我好不容易拿菜呀饭地勾着你想起点儿东西来,再来一回我可受不了。”姚海棠说着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有些闷闷地说:“素素怎么还不来找我,她是不是怪我了…”

“萧姑娘跟青苗去了,她是你师姐,你师父的后事还要她来主理,大概这会儿没工夫来。”杜敬璋说着起身,他也有事要去处理,他必需趁夜进宫。

见他站了起来似乎有要走的意思,姚海棠就说道:“不是说不走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俯身看着姚海棠,杜敬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柔声说道:“我得进宫一趟,先来你这已经是坏了规矩,如果等到天亮再去宫里少不得有是非。”

一想也是,这时候越不能生是非,姚海棠起身说:“那你先进宫吧,我送你,早点回来,我给你做早饭。”

“粉合子粥,衬几样清酸小菜,在军营里最想的就是这口。”说罢两人一块儿走到了门边,这时杜敬璋忽然一转身把姚海棠抱在了怀里,二话不说就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当杜敬璋的气息紧紧地包围着她时,姚海棠感觉到了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你不守规矩了”

哪料到杜敬璋有些痞气地一挑眉说:“自个儿媳妇,有什么守不守规矩的,谁敢说我不守规矩。”

瞪了他一眼,姚海棠说:“在军营三年,别的没学会,尽学了一声大头兵的粗痞之气。”

“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了,我保证等你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都必有了一个结果。”杜敬璋说罢又把她送回屋里去睡觉,且让姚海棠别送他了,看着她合上眼了才转身出去了。

出了拱门往外走,青苗和萧素迎面而来,萧素眼圈儿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了:“公子。”

轻轻一托扶起了萧素,杜敬璋说道:“我进宫一趟,这里的事交给你可能办妥?”

只见萧素点头说道:“公子且安心,师父的后事自有我来处理。”

言外之意,杀师父的人就交给杜敬璋来处理,杜敬璋自然点头应了,又说道:“海棠才刚睡下,许久没睡好了,等醒了再去说话吧。”

青苗招了人来带着萧素去歇,自己则跟在了杜敬璋身后,杜敬璋遂看了她一眼说:“有什么话就说,别跟在后边不言语。”

思虑再三,青苗觉得还是应该说:“公子,姑娘让我办过一些事,这是地址,那几个人已经按姑娘的意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办过这件事后,姑娘去宫里找过皇上。”

接过地址后,杜敬璋借着烛火看罢就烧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事儿是我亲自去办的,除了姑娘和我,只有公子知道,连太平院也不清楚。自从蒋先生出事后,姑娘就不再相信院长了,而且还拒绝太平院的保护。”青苗说道。

皱眉沉默了会儿,杜敬璋看了眼姚海棠睡的屋子,紧闭的门窗并不能看出什么来:“忘了这件事。”

“是,姑娘也这么说过。”

带着些许疑问,杜敬璋翻身上马驶向宫中,宫门这时已经开了,看来宫里也已经接到了他回来的消息,知道他肯定会连夜进宫,连宫门都已经为他开好了。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到皇帝的寝宫,行罢了礼皇帝让人看了座:“路上赶这么急做什么,本来不是说明儿才回吗?”

“放心不下,便连夜回了。”杜敬璋坐下后答道。

“去看过那丫头了,还好吗?”皇帝一看就知道他这儿子先去做有情人去了。

“不太好,眼底一片青,儿子心里不是太舒坦。”杜敬璋总是这么开门见山。

皇帝都几乎能把杜敬璋没说完的话给续出来了——“儿子心里不是太舒坦,所以预备让很多人跟着一块儿不舒坦,他们不舒坦了,儿子才能舒坦”

莫明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事儿也有皇帝的份,历来这儿子就是个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所以皇帝也有些忧心呐:“你要做些什么?”

“做一些该做的事,父亲摆下这么大一个局,不就是希望儿子回来把他们逐个击破么。父亲不愿意出手的事情,儿子愿替父亲分忧,父亲又何必把盘面做得这么大。”旁人不了解皇帝,但是杜敬璋是绝对了解的,他在把事情全部弄清楚的第一刻就知道——慧思头脑再不清醒,也不会不清醒成这个程度。

慧思所做的这一切,肯定是有人鼓动的,而鼓动的人必然对慧思的心态拿捏得很准,而且又非常得慧思信任,所以这一切才能成。只是不知道皇帝在慧思身边安排的人是谁,居然能里外相通,挖了这么大个坑出来。

所以说,慧思公主不但是咎由自取,还落了她那位圣天子父亲的局。姚海棠那句话说得没错——你以为你在利用别人,其实是被别人利用了。虽然姚海棠不知道太多,但她相信一句话——上天要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朕老了,不想寒了你们的心,也不希望你们寒了朕的心。”皇帝以这句话结束了和杜敬璋的谈话。

杜敬璋则久久琢磨着这句话,而后冷然一笑,却终还是带了几个怜悯之意,确实像皇帝说的,他老了…

寻常人家的父亲老了子女们会伤心难受,天家的君父老了,子女们只会为自己的利益步步相争。

197.痛苦的活着或者死去

次日清晨,杜敬璋在和园里换朝服时,忽有人来报说乔致安到了。杜敬璋遂挥退了身边正准备给他更衣的人,让陈平益去把乔致安传到书房里去。

在这样的微雨偶晴的天里,不论是杜敬璋还是乔致安,都很容易想起从前的时光来。这一回,乔致安忽然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杜敬璋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像今天一样忐忑。

那时候他面对的是不可知的未来,而现在是面对态度不可知的杜敬璋。乔致安不免苦笑,有些事他做了就预备好接受一切责备与不理解,毕竟有些事易地而处他自己也会难以接受,不能认同。

不是每个人都会拿着“为你好”这三个字做借口,乔致安承认他是有私心的,而且在最近的这些事里他的私心已经大过了君命。

一阵吱呀声响起后,杜敬璋进来了,乔致安行礼罢,杜敬璋就挥手让他坐下:“坐着吧,几年不见你倒也学会知情识趣了。”

这知情识趣指的是乔致安昨天没有来,乔致安微微垂目道:“属下知道公子有事,因而没有前来。”

“别低头脑袋,像什么样,你做了这些事觉得挺对不住我是吧?”杜敬璋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人,蔫能不知是个什么情绪。

“属下没照拂好姚姑娘,令姚姑娘受屈了,而且这些事属下参与了。”乔致安把头压得更低了些,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起来。

却是忽闻得杜敬璋一笑,道:“这事倒不能怪在你身上,你也是应局。致安,真正让我难以相信的是,在这件原本应当听命行事的事里,你有了自己的思想,你把一些自己的想法加了进去。”

抬起头来,乔致安说:“属下的这些想法,皇上事先是知道的。”

这时杜敬璋往乔致安面前凑近了一点,分外仔细认真地看着乔致安的面容,似乎想把乔致安脸上的各种神情都琢磨透一样:“致安,我越来越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回望了一眼,乔致安迎着杜敬璋的视线答道:“做属下应该做的事。”

一点头,杜敬璋说:“行,只要你觉得是应该做的就成,只是我还是得说一句,不要为我安排些什么,你应当知道惯来安排别人的人是不可能愿意接受他人安排的。”

“是,属下明白。”

“等着,我换了朝服一块儿进宫去,小言现在不是做了翰林院院参吗,待会儿想必也能见着。”杜敬璋虽然不在京城,但太平院每个月都会有院报送到边关,他的手里从来不会缺少关于京城的消息。

至于他的另一位门生齐晏,现在是户部少司,管发放银钱的活儿,做了少司就意味着将来肯定会主掌户部。

着朝服进了宫门,同来上朝的诸位大人各自远远地打了招呼并不敢太过亲近,这时候除了乔致安和言行云哪个敢上前来。齐晏或许敢,但三品以上官员才参与每日朝会,齐晏从三品。

“公子这回待不得多久吧,秋里还得开战,公子得赶回去啊。”言行云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诸位大人,那态度恨不能隔三座宫殿啊

“只有月余的时间,够用了。”杜敬璋一笑,来来往往的诸位大人却是脖子一缩闪避得更远了。

这一日的朝会上,慧思公主被参,被参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打死了府里的一个婢女,恰巧那个婢女是某某府一位奶**外甥女。东朝奶婆、医婆、稳婆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所以这某某府的奶妈一闹起来,就把挺多事都闹开了。

在慧思公主府里死的远不止一个婢女,拢共算下来,已经有七个婢女死在了慧思公主手上。这时再一查下去,居然查出了大量的钱财,来历实在不明,按现代的说法,这叫“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要往死里调查下去,慧思公主的什么事儿都能从这点儿上边儿兜出来。

“皇上,臣以为此乃小事,倒是有另一桩事重要一些。”

“严卿家所说何事?”

“粮草一事近来各地有了回复,却是慧思公主府上的私兵扮做了匪徒截了粮草,微臣本不信,便细查证了一番。却查证出不但粮草是公主所截,连同前些日子在宫门外请愿之人也由慧思公主授意。”大臣们并不会说定什么罪,治什么刑罚,他们只是把事情说清楚,定罪量刑罚之事,因为对方是公主,他们并不便多说。

龙椅之上,皇帝沉默了许久:“往小了说叫煽动百姓、截运粮草,往大了说叫欺君枉上、谋逆反叛。来人,传慧思来。”

下边有人应声而去,不久便传来公主已过宫门正准备下马车的消息,只是再消得片刻,却忽然有太监来报说:“皇…皇上,公…公…公主自尽于马车上。”

任何人都想不到会这么快,臣子们虽然揣测过皇帝的意思,也有臣子接到皇帝明示暗示,但是不论是谁都很难相信慧思公主以这种方式死了。

但是不管众臣信与不信,只要说出来的话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就是这么一回事,既然有了定论那大家便认定这回事就得了。这时众臣不由得纷纷躬身垂目,心里多在想:“皇上果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主,这些年以为变了,却依旧是对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的”

“皇上,公主…公主还活着。”

众臣又愕然,难道他们刚才想错了?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他们没想错了,皇帝闻言从龙椅上站起来:“什么,快快开路,御医可在。”

“回皇上,御医已经先去了。”

待众臣随着皇帝一块儿到慧思公主的马车边时,御医早已经忙做了一团,而慧思公主则是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皇帝,嘴里似乎要说什么。皇帝遂举步走近了,低头看着慧思公主:“慧思啊,想说什么?”

但是这时慧思公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似乎是使劲了全声地力气也只轻轻哼了几声似的,倒是皇帝说:“不用怕,不管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好好治伤。御医,怎么还没止住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御医抹了把汗,瑟瑟然地道:“皇上,只怕…只怕慧思公主是…是保不住了…”

“慧思若保不住了,你们的脑袋也一块儿跟着保不住”皇帝似乎是很愤怒一般,众臣差点儿就信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的朝会上,总有一些零星关于慧思公主的事被呈奏出来,在这些呈奏里,再迟钝一些的臣子也能感受到皇帝对于慧思公主的愤怒,以及那种不除不快、除之则不忍的情绪。

然而很快臣子们又信了,因为皇帝表现得实在像是一个要失去女儿的父亲,朝会就此中断,因为皇帝守着慧思公主不肯或离。众臣们于是又不得不信了,甚至差点连言行云都要信了。

至于乔致安和杜敬璋,这俩人是绝对不可能有一点怀疑这件事的,他们都相信这件事就是皇帝做的。皇帝其人好名声,不会请允许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心狠手辣,杀子除女诸如此类的恶名。

“说不想寒了我们的心…”杜敬璋咂着这句话,为自己昨天的一时心软而感到有些不值得。

“依公子的意思,这件事是皇上下的手?”言行云有些不信。

这时候杜敬璋忽然看着言行云:“你不是应该感到伤心吗?”

却见言行云惨然一笑:“在慧思截粮草,安排人在宫门前请愿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慧思已经注定了自己的结果。我也努力过,但是慧思不肯听我的…”

伤心已经伤心过了,而此刻不论生死,他都只觉得荒唐,太过荒唐

“她蔫能听得进去劝慰,在遇梅崖我就把该说的已经说了。”杜敬璋其实没想过要以死还让慧思为自己的错划上句号,不论怎么样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幽禁一辈子也好,赐迷尘一剑也好。

回和园换下了朝服再去南隅,杜敬璋还记得姚海棠的早饭,早朝是卯时,今天朝会只进行了一小半就断了。杜敬璋本来应该守在慧思公主身边,但是皇帝却不让任何人靠近,只说要独自静一静。

一进南隅,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姚海棠这会儿正忙得热火朝天。萧素就端着个碗蹲在灶边上等着姚海棠的饭菜,脸上倒是不见了一丝悲意,似乎不伤心难过一般。

这世上真是不伤心的人装伤心,伤心的人装不伤心,杜敬璋摇头一笑:“海棠,做什么好吃的了?”

“都是你爱吃的,还有素素爱吃的。”挥着锅铲,姚海棠已经很久没做这么多菜了,都是随意做两个打发了算了。

“四公子爱吃的多些吧,我爱吃鱼爱吃肉,你才做两道荤菜呢”萧素像从前一样和姚海棠争执着。在这之前姚海棠当着她的面哭晕了,她哪里还敢再露出悲伤的情绪来。

不过很快,她们的悲伤就被杜敬璋抚平了一些,杜敬璋说:“慧思大概很难再活下去,就算活着也活得很…”

杜敬璋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慧思公主将有的只会是浑浑噩噩不知人事的下半辈子或者死,如果慧思公主清醒着的话会宁愿选择后者。但他们的圣天子父亲不会让她选择,会让她用最痛苦的方式活着。

这就是他们那位圣天子父亲的惩罚…

198.知心意

在说及慧思公主的结局时,杜敬璋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慧思结局之前再见她一面,据报信儿的来说,是慧思一定要见他。

以杜敬璋现在的心思来料想,并不觉得自己和这妹妹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如今成了你死我活的死局:“许是我过于念旧。”

“是公子太多情。”言行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杜敬璋身边。

看了自己这同样从小一块长大,却一直在自己左右为股肱的人,杜敬璋笑道:“多情本无错。”

这几日来言行云的脸色并不是太好,情绪也相对低一些,但是若谈及伤心却并不至于。他已料定了结局,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这样的结局,人一旦有了准备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了:“公子多情却是错的。”

“是。”杜敬璋答是的时候想起了姚海棠,然后又想起了乔致安,因为乔致安几年前就说过一句话——因为海棠姑娘,公子动了凡心。

那时杜敬璋记得自己答的是:“本就是凡人,自然会有凡心。”

如果说他的凡心是姚海棠,那言行云的凡心就是慧思,杜敬璋遂问道:“想去看慧思?”

回答他的也是一句很干脆的话儿:“是,公子捎我去。”

于是就捎着吧,慧思公主这时在她宫中的住所里,未成年前她一直是居住在这里的,先皇后殿的配殿。曾经年少时,他们都在这里度过一段非常不错的时光。

这时天不错,光照得每一处都通透而灿然,不像是个告别或者像姚海棠说的那样,不是个适合明媚忧伤的日子。

甫一进了配殿,依旧像从前一样干净整齐,吃穿用度、宫女太监也并没有异样的神色,一切就像多年前一样:“四公子安好,公主已候公子多时,小的这就去通传。”

太监的话声儿一落下,里边就传来了慧思公主的声音:“不必了,请四哥进来。”

出乎杜敬璋和言行云的意料,慧思公主似乎不错,坐在那儿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俩:“四哥坐吧,言公子坐。”

坐定这后杜敬璋看着慧思公主良久,说道:“有什么话要说?”

“没什么话要说的,只是做做姿态,反正父皇也不会将我如何。”慧思公主似还有些有恃无恐,她以为自己活下来了,就是手中的把柄依旧有效,而这生死一轮回不过是皇帝对她的警示而已。在她手里有东西的时候,这样的警示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这番态度杜敬璋看了便开始相信姚海棠说的,慧思手里握着一些东西,是皇帝不愿意让人公诸于世的。这令杜敬璋不由得要去费心猜想,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西,让皇帝这般忍让纵容:“慧思,不要高估自己手里的东西,也不要低估了旁人。”

在慧思公主张嘴之前,言行云忽然开口插了句话:“我大概知道皇上为什么让我来了。”

“父皇让你来的?”慧思公主眉心一跳,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

“翰林院有新科入院的郎官前些日子去消夏避暑,几人趁兴而游败兴而归,说是见着了几具尸体,面目倒还清楚。待刑部差人去细细比对查验了,发现那几个人都死于自杀,约在一块儿自杀,谁也不能信,这事就继续查下去了。因和翰林院有关,刑部时常有消息送过来,查到最后这几个人都和公主府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公主或许听过那几个人的姓名,刘同生、何水根…”言行云缓缓地念着这几人的名字。

每念一个名字,慧思公主的脸色就白一分,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时,慧思公主已经完全怔愣了,她愣了许久又猛地站起来揪住言行云的衣襟:“胡说,这几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周护得好好的,他们怎么可能自杀,如果不是费经心思查,根本不会有人查到他们,他们不可能自杀,不可能自杀的…”

苦笑一声,言行云道:“这只怕也是皇上安排的,皇上要让他们自杀,刑部难道敢说他杀慧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嘴里念叨了些什么后,慧思公主忽然大笑出声,越笑便声音越大,动作也随之更大了。宽大的衣袖在晴空之下翻飞,如同是一只行雁,在云天之下扇动羽翼一般。

等舞得累了,笑得累了,慧思公主才失神地坐下来,这时才见了几分颓废狼狈之色:“知道些什么,知道些什么…知道你们都不知道的,知道全天下没人知道的,或许一直都不应该有人知道。言行云,你知道了也会有危险的,虽然不怎么喜欢你这个人,但是也不会厌烦得希望你去死。”

“既然不应该有人知道,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杜敬璋切着这句话来问。

慧思公主偏着脑袋凑到杜敬璋面前,笑得有几分疯癫之意:“我就是知道,要不然你们以为父亲为什么要接我回来,为什么要这么纵容我。我啊这是在捊虎须…啊,不对,是龙须,捊着龙须过放纵快意的日子。”

琢磨片刻,杜敬璋又问道:“既然这样,当年为什么还要自请远嫁沉国?”

“自请,你们都以为我是自愿的吗,四哥,你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是我远嫁沉国吗?本来应该是荣王的庶女远嫁,可事到临到却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远嫁,四哥不想问问为什么吗?”慧思公主的笑容越来越趋于癫狂,似乎只要再加点什么就会彻底疯魔一般。

一时间殿内没有了声音,三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还是慧思公主开了口:“他跟我说,你可以毁了自己,但不能毁了朕最好的儿子。四哥,当年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还说你说你喜欢老四,那你能为他做些什么,是平定西北,还是治国安邦。他说我既不是能为梁柱的言行云,也不是可为孤臣的乔致安。我说我有能为四哥做的,他便说我能为四哥做的只有永久的沉默,于是我便自请远嫁沉国,我要为四哥把这块最大的心病攘除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去沉国一行,我竟然能有那么多收获,知道了一些让父皇也不得不忌惮的东西。”

殿中响起一声脆响,杜敬璋手里的杯盏依旧完好,是言行云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起了花儿,言行云的震惊溢于言表。他看了看杜敬璋,又看了看慧思公主,最终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事实:“公主喜欢的是公子,这…这怎么可以,你们是亲…亲兄妹啊”

“亲兄妹又怎么样,就不可以喜欢了吗,前朝有侄女从叔,再往上追溯这样的事例还少了吗?我既不要名也不要份,就连喜欢都不可以吗,谁说不可以的,我东朝有哪条律法说不可以。”慧思公主这一番话竟说得言行云哑口无言。

人伦纲常属于道德范畴,律法确实不曾有明确的定论,只是这就好比活着要吃饭穿衣一样,人人都以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言行云震惊了良久,说道:“这有违人伦。”

有违人伦四个字这时听来竟有些单薄,而且非常苍白无力,也许是言行云的声势过于弱了些:“律法只规定每一个人必需遵守律法,却不曾规定每一个人都必需遵守人伦道德,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有着东山一样高的道德。”

在言行云和慧思公主争论的时候,杜敬璋放下了茶盏,极为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意,从一开始就知道,从知道的时候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是一个礼法规矩严俨的人。”杜敬璋哪能不知道,如果说慧思公主手里的把柄是她在沉国知道的,那他不知道也属正常。

这番话听了慧思公主细细想了想,似乎没想到是什么时候说过一般,又朝杜敬璋凑近了脸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了她吧,我得不到的她怎么可以得到,而且得的那么光明正大,那么名正言顺,那么畅通无阻。她像我一样没有好爹娘,可是她有个好师父,有个好师姐,还有一群子关心她的人,连四哥也被她掳获了去。”

“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

“因为她很傻很天真,愿意相信身边的人,哪怕是受了伤害,笑一笑就过去了,这样傻的人天下不多了。”这话是言行云说的,大概让杜敬璋来回答也是类似的话。

“因为她很傻很天真,所以你们都愿意亲近她周护她,可是我傻我天真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信任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慧思公主说完自己就笑了,笑完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你三五岁的时候倒能算傻算天真,不过那时候我们也很傻很天真。”言行云其实并不愿意说这些话来伤害慧思公主,只是莫名地有些愤然。

这愤慨既来自于事实真相,也来自于杜敬璋,他知道一切,却同时瞒了很多人。

“人没有依靠的时候,感情通常很充沛,你的经历我也有过,但我没有做出任何伤人害己的事。慧思,不要拿别人的沉默当成过失来掩饰自己的错误,错了就是错了”说完这话杜敬璋也没有再说话了。

顿时间,言行云的愤慨竟又半丝不剩了…

199.同生不共死

殿里的沉默被一阵风吹散了,夏日的凉风卷着丝丝凉气席卷而来,这已经是难得的清凉时候了,再过些日子秋来,这样的天就只能捱着又热又闷了。

殿外的宫人都已经被支得很远了,也没有人敢靠近,这时候就连太平院的人也不得不走远一些,有很多事是他们也不方便听闻的。天子家事、宫廷秘辛、后宫争斗,这些东西有些是不能插手的。

“好大的一个局,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父皇是要我死得安心,又死得无虞啊”到这时候了慧思公主不得不承认,这天下间没有谁是他们那位圣天子君父的对手。于是她不由得想起姚海棠的话来,然后又笑了。

对于这个局,杜敬璋同样有一些深深的隐忧,年纪越大,活着的时间越少,他那位父亲就愈发疯狂。或许他们这一家子人骨子里都有疯狂这东西在,只是或多或少或不显而已:“你不会死。”

慧思公主闻言面带喜色,看着杜敬璋道:“四哥这是要周护我吗?”

只见杜敬璋笑着摇头说:“我的属下死在你手上的不知凡几,在我眼里你并不值得周护,只是设若是我,必当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儿。”

他从来不标榜自己,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这是个步步惊险的地方,好人活不下去,也到不了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不管是乔致安还是言行云,又或是他以及更多的朝廷大员,都不能算好人。

只不过杜敬璋向来没什么太过特殊的爱好,比起折磨自己的敌人来,他更喜欢给人一个干脆的结局。

听完他的话慧思公主脸色变了变,最后又恢复平静:“是啊,四哥又哪里是心慈手软的,四哥的手比谁都狠。不过至少有一点值得高兴,四哥一直没下狠手,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意吧”

“父亲要留你。”不多解释什么,在这件事上杜敬璋从来不认为需要解释。如果皇帝不明示暗示,慧思公主的结局早在很多年前就应该已经来临了,是皇帝要让她活着。

当时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了,原也不是什么父女之情,而是威胁之意杜敬璋不会把自己和皇帝的之间的关系拿来对比,是实是虚他倒能分明,只是不免要觉得有些悲凉之意。

在天家讲情,果然够…扯淡

这一场交谈在午时前结束了,皇帝派了人来请杜敬璋和言行云御书房说话。两人一路上只言片语都没有,各自心头都装着很多事情,临到御书房外边不远处时,言行云说:“曾经我以为自己非得双生双死不可,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寡情薄幸且畏死之人。”

别说言行云曾经这么以为过,杜敬璋在知道某些事后都认为言行云可能会有过激的反应,却没想到这时候言行云是这么的平静,平静地面对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女子就这么一生再难见天日。

“其实我们都不能算太过多情的人,所以那时我能看着海棠的眼睛说放箭生死不论,所以你能看着慧思一步步走向预设好的结局。”杜敬璋现在想起当时,如果面临这样的场景或许他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就算是此时已结百年之约,再遇上这样的场景,公子也不会与海棠同生共死?”言行云幽幽地问道。

“同生不共死,若海棠有万一,这天下间便没有谁能好好活着,但是我会好好活着,以余生相念,永不相忘。”或许这就是杜敬璋的情,深刻隐忍平稳但冷静自持。

他们都习惯了自我保护,姚海棠总说她想好好活着,其实每个人做每件事无不是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去做的。

闻言,言行云笑了:“公子的话很动听,但若是海棠听了,定会伤心的。”

杜敬璋也笑了:“她心眼小,容不得太多,对她我只能希望有朝一日我有万一,她也能平平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

收了笑,言行云皱眉道:“大战在既,公子这话却不恰当了。”

于杜敬璋却是并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说:“小言,只怕这事还得托给你,致安那儿,她怕是难得再信,按她自己的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是我能办,但这是公子的事。”

眼看着到了御书房,太监通传罢了,皇帝就让两人进殿。皇帝对于见到两个神色都极为平静的臣与子,只挑了挑眉,和杜敬璋一样的习惯性神态:“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