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热闹归网上热闹,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

霍铭衍最近要在市中心住上几天,单宁早上懒得自己做,和以前一样在附近的早餐店随便对付。他叼着个包子去旁边买豆浆,豆浆店老板娘认出了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小单来了?”

“苏姐好。”单宁说,“一杯豆浆。”

“好的呢。”老板娘说完,转过身去给单宁拿了杯豆浆,收了钱以后又问,“成哥最近很忙吗?”

单宁一听觉得有戏,机灵地说:“忙,太忙了。我们最近不是搞活动吗?老成得负责统筹规划,他啊,就是我们的总指挥,每件事都离不了他!”

“原来是这样。”老板娘笑着多塞给单宁一杯豆浆,“你帮我带去给他。”

“好的呢,保证带到!”

单宁愉快地拎着两杯豆浆回城管大队,一杯搁自己桌上,一杯拎到老成面前晃啊晃,一边晃一边还笑眯眯地说:“猜猜这豆浆谁带给你的。”

老成正抽着烟呢,瞧见一杯豆浆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伸出手一把将它抢到手里。他把烟摁熄了,喝了口豆浆,说:“反正不会是你小子给买的。”

单宁直接坐桌上,也喝了口豆浆,才说:“苏姐特意和我问起你来着。我说老成,你追了苏姐这么久,不会突然打退堂鼓了吧?遇着什么事了?难道见到你那初恋情人了?”

“哪里的事。”老成说,“见了也没用,人家孩子都有了,见了又怎么样?”

“那就是听到消息了。”单宁知道老成以前的事儿,挺为老成惋惜。不是谁都能跟他和霍铭衍这样,分开几年又能绕回原位。这世上更多的情侣分手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从此以后对方结婚生子、与别人携手一生,都与你无关了,连知会你一声都不会。单宁说,“你还放不下?”

“没,”老成摇头,“就是心里挺乱。还不是你闹的,我都这年纪了,往视频里一杵,多显眼啊!咱那视频一火,以前的朋友瞧见了都来找我,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当个城管都能当出花来,还什么最帅城管,得瑟!”

“我做什么都是最帅的。”单宁摸着下巴应了一句,猛喝几口,把豆浆解决了,远远地往垃圾桶里一扔。他坐回椅子上,伸长手敲了敲桌子,“人要学会往前看。我看苏姐就挺好,虽然离过婚,生过孩子,但孩子又不归她抚养。你要想要孩子,她现在三十出头,两个人商量着也能生一个;你要是不想要孩子,两个人就这么过着,更舒心。你看看你,四十出头了,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每天回家没劲,工作也没劲,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就你能说。”老成也把豆浆喝完了,“你也说我四十出头了,没车没房,也没前程,人家开着店,有房子,长得又好,我配得上人家吗?”

“整半天原来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苏姐啊。”单宁一乐,“难得见你这模样。平时你不是挺能的吗?吹牛能吹上天去,这会儿倒玩起自卑来了。要是两个人相互喜欢、真心想和对方在一起,你管别人说啥?”

“你懂个屁。”老成骂了一句,没再开口。

单宁也没多说。他巡逻了半天,又给自己请了半天假,坐地铁去高铁站接弟弟。弟弟今年十四岁,再一年就要上高中了,发育得晚,个头比单宁要矮一些,只到单宁肩膀。

暑期夏令营的学生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可单宁眼力好,一眼就认出了弟弟单朗。单朗剃着个板寸头,跟着夏令营去晒了一个月,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他正拿着手机在摆弄,给单宁发自己的定位。

才刚一发完,单宁的手已经拍他肩膀上。

单朗朝单宁露出一口小白牙。

单朗性格活泼开朗,喜欢摄影,从小爱拿着个相机拍拍拍。单宁工作后攒了三个月工资,给单朗弄了个好相机,可把单朗乐得找不着北,拍得更起劲了。每回单宁回家就拉着单宁看照片,还常常对着单宁拍个不停,觉得自家哥哥是天底下最帅的。

看到兄弟俩感情好,继母对单宁自然也很好,一家人一直和和睦睦。

“哥!”单朗高兴地喊了一声,马上转头和领队老师道别。

“辛苦老师了。”单宁也向领队老师道谢。

“不辛苦,小朗很棒。”领队老师夸道,“他很有天分,拍摄很棒,口语也非常好。”

单宁顺利把单朗领走,带回自己的出租屋那边。单朗一搁下行李,马上和单宁说起“最帅城管”的事:“哥你出名了,夏令营里的人都在讨论你,连外国人都说你跳得好!”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又爬到行李那边翻出相机,对着单宁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

单宁将相机从单朗手里抽走:“没事别拍来拍去。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单朗凑到单宁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腰:“我想吃哥你做的。”

单宁点头:“成,我给你做。”他让单朗好好休息一下,准备自己出门去买食材。

单朗从床上蹦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单朗比单宁小十一岁,是单宁看着长大的,单宁一向宠着他。见单朗精神挺好,单宁也就顺了他的意,领着他出门去菜市场买菜。

单宁长相比较像他母亲,属于五官长得特别好的那一挂;单朗则像单父,是纯粹的帅气,只是身高暂时影响了他的发挥——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兄弟俩走一起回头率很高,相熟的摊贩也都笑着问单宁从哪拐来一小孩。

单宁说:“这是我弟。”

单朗年纪小,嘴巴甜,叔叔阿姨地喊过去,弄了不少搭头,姜葱蒜都不用买了,全有人送。他还争着给单宁拎东西。结果单宁手里没负担,一路走下来不知不觉竟买多了,走出市场一看,好家伙!自家弟弟手里提得满满当当的!

单宁忙又分了一半到自己手上:“今晚先给你做你爱吃的椒盐虾和糖醋排骨。”

单朗乐滋滋地说:“哥你最好了!”

单宁正要说话,目光却落到了马路对面。正好碰上红灯,有几辆车停在那边,其中一辆看着有些眼熟,单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那边的车窗缓缓降下。

单朗见单宁停下不动,也顺着单宁的视线往对面看去。看见车里坐着的人,单朗两眼一亮。他用脑袋顶了顶单宁的肩膀,夸道:“哥,那人长得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单弟:哥,那个人长得真好看

单哥:那是你嫂子!啊,宝贝你听我解释!他是我弟弟!

霍美人:…

第二十二章 交流群

车上的人当然好看, 那可是霍铭衍!

霍铭衍今天穿的不是制服, 而是出席重要场合穿的正装, 黑色西装外套笔挺又漂亮,里头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扣着, 令他比平时多了几分禁欲味道。这么一身要是走在外头准会引人侧目,可霍铭衍这样的人又怎么需要顶着烈日艳阳到外面去,都是从一个凉快舒适的地方到另一个凉快舒适的地方, 绝对不会有太多机会感受炎热或寒冷。

单宁本想领着单朗过去跟霍铭衍打个招呼,结果红灯眨眼间变成了绿灯,对面那车厢也缓缓升了上去, 一点一点挡住霍铭衍平静无澜的脸庞。单宁坐过那车,知道那车窗从里头能看见外面, 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霍铭衍刚才肯定看见他们了——要不然他哪用把车窗降下来!

单宁转头看向弟弟单朗。

单朗忍不住问:“哥你没看见吗?刚才那人可好看可好看了!”爱好摄影的人对美好的东西永远格外喜欢, 美的事物是这样,美的人也是这样。

谁不知道霍铭衍可好看可好看!要不是腾不出手来, 单宁都想狠狠往单朗脑袋上敲一记了。他没好气地说:“当然看到了。”

单朗说:“要是他愿意给我拍几张照就好了, 他什么姿势都不用摆,只要往镜头前一站或一坐, 整个画面立刻能变成一幅画!哥他是你们这边的吗?你认识他吗?他看起来真有气势!对了, 他那辆车看着也老贵老贵的, 我看外国人开过,听说值个几百万!”

单宁的小心脏被单朗狠狠戳了一下。他瞪了单朗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整天想这些做什么?多把心思摆到学习上才是正理, 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以后别说几百万的车,几万块你都买不起。”

“我连高中都没考上,离考大学还远着呢。”单朗嘀咕了一句,见单宁眼刀子恶狠狠地剜过来,顿时识趣地闭了嘴。

*

兄弟俩拎着买来的食材走回家,单宁倒没啥,习惯了在太阳底下巡逻,浑身上下清凉无汗;单朗可不行,他皮娇肉嫩的,晒得脸上红通通背上汗涔涔。单宁怕他热出个好歹来,把他踹去冲个澡换个衣服,自己则打开空调给闷热的出租屋降温。

等单朗乖乖进了浴室,单宁又想起霍铭衍来。刚才单朗和他挺亲近的,霍铭衍会不会误会?虽然前两天他就和霍铭衍说过单朗会过来住两天,可霍铭衍那人在意不在意都闷心里,刚才特意降下车窗看过来指不定就是心里有什么想法。

单宁忙走到屋外去,拨了霍铭衍的联络号,想着给霍铭衍解释解释。

“回到出租屋了?”霍铭衍的声音很平静。

单宁心里有点小失落。外面热浪腾腾,他站到阴影里倚着走廊的白墙和霍铭衍说话:“回来了。刚才那个就是我弟,前些天和你说过的。爸妈这几天没空,他回去也没人照顾,所以会在我这边住几天。”

霍铭衍“嗯”地应了一声,少有地主动询问:“他是你继母的孩子?”

“对,比我小差不多十岁,才上初中,长得像我爸。这小孩挺懂事的,我也愿意疼他。”单宁说完又问起霍铭衍的事,“你不是说要在市中心住几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就是呆烦了。”霍铭衍声音平静,心里却不大开心。他这职位不算高,但对于他这个年纪、这个资历的年轻人来说已经算是破格提升。不知道他父亲是谁的人都明里暗里地议论着他,知道他父亲是谁的人则一个两个齐齐往他跟前凑,简直没意思透了。

“应酬是挺烦的。”单宁没亲眼见到,但也能想象出霍铭衍面对的会是什么情况。霍铭衍平日里就不爱和人交流,遇到那种人人都打着机关说话的舞会宴会拍卖会之类的,自然更加不喜。单宁说,“那你接下来就不去了?”

“有几个会议会去。”霍铭衍再不喜欢那些场合也不允许自己逃避责任,既然接了这份工作,那履行工作义务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今晚呢?今晚待在家?”

“对。”霍铭衍抿了抿唇。他一时忘了单宁今天要去接弟弟,还以为可以把单宁叫回来抱着睡。

霍铭衍只回了一个字,单宁哪听得出霍铭衍的情绪。只不过单宁一想到霍铭衍去外面两天了,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有些放心不下:“我等会儿过去给你做吃的。刚才我买了条挺不错的鱼,上回你想吃没吃着,晚上我给你做。不过可能要晚一点,毕竟我弟刚到我这。”

霍铭衍本来还挺高兴的,听到单宁要先陪弟弟心里又有了点情绪,只回了一个字:“好。”

单宁和霍铭衍说定了,结束通话拨了另一个号码,向继母报平安。

继母说下周一就能来接单朗。

单宁笑着挂断电话。其实单朗也十四岁了,自己出门不成问题,到时自己回去也成。他爸爸和继母特意出来一趟,为的就是看看他在这边过得怎么样。单宁向来独立,不管是住校还是租房子都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但是来自家人的关心谁会嫌弃?

以前他挺恨的,恨陆家狗眼看人低,恨自己不能一夜长大、恨自己不够有出息,后来他喜欢上一个人,心里的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种种期许。

直至生活被搅得一团乱,他才发现他们这样的安稳和快乐有多脆弱,他苦心维系的一点点宁定和幸福,别人轻轻松松就能毁掉。刚去服役的时候他像条疯狗,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后来经历的事儿多了,躁动的心才渐渐平息——要死多容易,想好好活着才难。

不管是再一次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霍铭衍,还是眼前这普普通通的关心和快乐,他都不想失去。

*

单宁握着手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走进屋里。

空调已经送出阵阵凉气,把屋里的温度和屋外的高温隔绝开,凉快的空气一下子裹上单宁的皮肤,令单宁心中的焦躁少了大半。

单宁走进屋,一眼就瞧见浴室冒出一摊子水。他赶紧用地垫把门缝给堵起来,隔着门板数落:“都十四岁的人了,还把洗澡当玩儿吗?你看看这洗澡水,都快把整间屋子给淹了!”

里头的水声立刻变小了。

单宁进房间一看,眉头死死拧了起来。他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收拾,刚才被他赶去洗澡,找条内裤都得把整个行李箱翻个底朝天。这会儿单朗行李箱的衣服和杂物扔了一床一地,只有相机被单朗宝贝地搁在桌上。

单宁臭着一张脸,帮单朗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衣服裤子叠得整整齐齐,各种小东西齐齐整整地放在侧边的袋子里,感觉才稍稍舒服一点。

这时单朗洗完澡了,穿着条裤衩出来,上半身直接裸着。瞧见单宁帮自己把行李箱收拾好了,不由说:“哥你可是四月出生的,又不是处女座。”这龟毛和洁癖的毛病被谁传染的?

单宁直接扔他一T恤:“开了空调,光着膀子小心感冒,赶紧给我穿上。”

单朗乖乖照办。

单宁又指挥他去把脏衣服洗了、把浴室收拾整齐,自己去厨房忙活。

等单朗难得没拖延,自个儿把衣服袜子拿出去晾得齐齐整整,单宁也把晚饭做好了,三菜一汤,两荤一素:椒盐虾薄壳酥红,一个挨着一个围成一圈,隐隐能瞧见里头嫩白的虾肉;糖醋排骨金黄金黄的,上面撒着香喷喷的芝麻,酸酸甜甜的味道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最后一道素菜带着点黄色的小花儿,配上青菜本身鲜绿的色泽十分赏心悦目。

单朗悄悄瞄了眼单宁,跑去摸出相机,对着桌上的家常菜拍拍拍。

单宁本来想要说教两句,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弟弟只剩这么个兴趣,也就由着他去了。

兄弟俩吃完饭,单宁把笔记本扔给单朗玩:“我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玩,不要乱跑。要出去的话给我打个电话,至少让我知道我该上哪儿找你。”

单朗忙不迭点头:“我不出去了,我得修照片,我攒了好多照片没修呢。”

单宁满意地说:“那行。”他进厨房把下午多买的食材装起来,准备拎着出门。

单朗抱着笔记本,听到单宁装食材的动静,脸上满是好奇。见单宁要走了,不由追问:“哥你大晚上的去哪儿?还拿着这么多菜,是要去给谁做饭吗?那刚才怎么不多做点啊?”

“他的口味和你不一样。”单宁说,“而且带过去味道都变了,他肯定不爱吃。”

单朗眼睛眨啊眨:“哇,哥你这么体贴,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还拿菜过去煮,简直都登堂入室了!”

单宁腾出手往单朗脑门使劲弹了一下。

单朗吃痛地捂住脑袋。

单宁说:“我还没把人追到手,你别在爸妈面前乱说话知道没?你要是说了,生日别想我给你买电脑了。”他们家里有电脑,不过都是十年前的了,开机半小时,运行十分钟,插个U盘就卡死,放个光碟要它老命,连个修图软件都开不了。他爸和继母准备省钱到市区买房子,电脑有就行了,根本不准备买新的,单宁早前说过要是单朗期末考得好就买个笔记本给他当生日礼物。

单朗一听到笔记本,立刻两眼放光:“谢谢哥!我保证不说!祝哥你早日抱得美人归,早点让我见见嫂子!”他人小鬼大,对单宁也敢说些胡话,“晚上要是不能回来,哥你也不用回来了,我一个人能睡。”

单宁抬脚踹了他一脚:“小小年纪,学点好的!”

单朗也不觉得疼,乐滋滋地说:“哥你慢走啊!”

单宁笑了笑,出了门。人总是贪心的,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可为什么不能贪心呢?有想要的东西才会想去努力,想变成更好的人。

至少像现在这样,他虽然还只是个平民老百姓,但立过一点小功,有了一点小名气,即便依然不能和陆家掰腕子,但他相信已经有一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而陆家那些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混账,不管上几辈给他们留下再多的根底,他们也永远不可能更进一步——听说他们现在忙着内斗,自己人和自己人斗得天昏地暗,让不少人乐呵呵地看笑话。

了解得多了,单宁也没再像以前那么恨了。他还是会认真努力地生活,但与陆家人没半点关系,更不是为了到陆家人面前去耀武扬威。

他就是想变得更好。

变得更优秀。

变得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能靠近自己想靠近的人。

*

单宁跨上自行车,挂着左一袋右一袋食材,骑着车出门去福寿里那边。中间经过广场南边的小山头,单宁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看着自己,停下车抬眼望去,只见猫老大正蹲在半山腰,远远地看着自己。

单宁朝猫老大一笑,亮出白白的牙齿。

猫老大一扭身,跳进灌木丛后面跑了,单宁只能看着它圆圆的屁股消失在眼前。

单宁也没在意,比起家猫的亲人,很多野猫对人类十分戒备——比如猫老大,这大半个月以来他和猫老大见过好几回了,知道猫老大的口头禅是“人类最善变”“不要相信人类”,这也算是代表了许多野猫、流浪猫的想法。即使带着食物过来找它们,它们也不一定肯露脸来见你。

单宁绕到福寿里那边,熟门熟路地掏出钥匙开门。他走到院子里抬头一看,发现树上的红梨熟了,原本青溜溜的外皮染上了一点儿红晕。

单宁两眼一亮,把自行车搁一边,三下并两下爬到梨树上,抬手把几个成熟的红梨摘下来,准备等一下给霍铭衍煮点梨汁吃。

单宁正琢磨着怎么把梨子往下带,突然听到树下传来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对上了霍铭衍抬头望过来的目光。

“来得正好,接着。”单宁给霍铭衍扔了一梨子。

霍铭衍下意识想躲,可梨子到了面前他还是稳稳地接住了。有一就有二,单宁陆陆续续的把挑好的梨子扔给了霍铭衍,自己轻轻松松地跳落地面。

单宁见霍铭衍拧着眉头,赶紧把霍铭衍抱着的那堆梨子拿回自己手里,对霍铭衍说:“你去把车头挂着的食材拿到厨房去。”

霍铭衍转身去取了食材,和单宁一起回屋。单宁把摘下的红梨拿去洗,回头见霍铭衍站在一旁考虑该把食材往哪放,不由接过那几袋食材说:“你出去等吃就好。”

霍铭衍抿了抿唇,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问道:“你弟弟也是这样吗?”

单宁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下午单宁弟弟陪着单宁去买菜,他没有陪单宁去过。单宁和他弟弟一人拿着一半东西,说说笑笑地走着,单宁看起来很开心。霍铭衍注视着单宁:“你做饭的时候他也只等着吃吗?”

单宁一怔,对上了霍铭衍认真的双眼。他说:“他那小子笨手笨脚的,不添乱就算了,不等着吃能做什么?刚才他洗个澡都把外面弄得湿漉漉的,我让他趁我做饭的时候把脏衣服洗了,浴室收拾干净。等我做好饭了,他也慢腾腾地把事情做完了,刚好一起吃饭。”

霍铭衍认真听着单宁说话。单宁说完了,他才开口:“我没有和别人一起生活过。”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小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吓跑了很多照顾他的保姆,年纪再大一些就更不喜欢和人同住,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独居。虽然有一段时间和祖父一起生活,但祖父也忙,所以和一个人也没多大区别。霍铭衍缓声说,“我不知道两个人一起生活该是什么样的。”

单宁心脏一揪。

他恨不得回到高中毕业那年,抓住自己的衣领骂自己一顿,让自己别提什么分手、别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那个时候他是离霍铭衍最近的人,是他死皮赖脸地追着霍铭衍跑,是他死皮赖脸地要霍铭衍允许他靠近、想霍铭衍向他敞开心扉。

也是他抛下了霍铭衍。

霍铭衍是元帅的儿子,他出身好,家里有权有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可是霍铭衍很孤独。

霍铭衍的母亲生下他以后就去世了。霍铭衍的父亲是联邦的元帅,铁腕、强势、只认能力,霍铭衍活到二十几岁,见到这个元帅父亲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清。除了霍家祖父,霍铭衍没有亲近的亲人,也没有什么聊得来的朋友。他十来岁就一个人来海湾这边念书,身边半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霍铭衍说他没有和别人一起生活过。

单宁说:“这个说不准的。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所以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永远没有定数。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矛盾自然而然会爆发出来,要是熬过了爆发期磨合好了,日子就能一直过下去。要是没磨合好——”

单宁还没说完,霍铭衍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单宁的手腕。

单宁愣了一下。

霍铭衍说:“会好的。”

单宁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霍铭衍的意思。

霍铭衍的手有些凉,仿佛天生就这么冷冰冰的;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幽黑,看着永远都不冷不淡。霍铭衍总是这样,所以会有人觉得他冷漠、会有人觉得他不在乎。人又不是石头,怎么会什么都不在意。

单宁觉得自己心里戳了把刀子,这刀子是他以前往霍铭衍胸口上戳的,现在又回到了他胸口来了。他张手抱住了霍铭衍:“对,会好的。”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放开霍铭衍的手。

霍铭衍顿了顿,也伸手回抱单宁。半分钟之后,霍铭衍还是没忍住,抬手推开了单宁。

单宁:“…”

霍铭衍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单宁身上溅了水的围裙:“那我先去洗个澡。”

单宁:“………”

以为他没看见他刚才往哪里看吗!

围裙怎么了!

也就溅了点水花上去!

他每天都有把它洗干净晾干的好吗!

单宁心里再怎么咆哮,霍铭衍还是溜了。单宁瞪着空荡荡的门口半饷,继续转身笃笃笃地切菜。

饭菜做好,霍铭衍也下来了,单宁已经陪单朗吃过晚饭,但他一向能吃,又陪着霍铭衍把饭菜统统扫光。

霍铭衍说:“碗不用洗了,家政阿姨过来打扫时会洗。”霍铭衍自己不乐意动手干这些家务,但还是有办法的:他有钱。

单宁没反对。他自己是穷着长大的,做这点家务活感觉也没什么,不过能轻松甩手他也是乐意的。而且霍铭衍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他就算没能耐靠自己给霍铭衍请家政请司机什么的,也不能非要霍铭衍迁就自己毫无道理的自尊心,硬生生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陪他过事事都得自己动手的苦日子。

过日子嘛,本来就是个相互改变、相互磨合的过程。

等单宁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又听到霍铭衍开口:“你那边好像只有一张床,那床还不大。”霍铭衍去单宁那边住过两天,没忘记单宁那出租屋的情况。

单宁马上会意,眉开眼笑地说:“我给那小子打个电话,让他晚上早点睡,我就不回去了。”

霍铭衍说:“你告诉他你过来我这边了?”

单宁说:“放心,他嘴巴很严的,不会往外说。”

霍铭衍没再说话。他们现在这情况,要去见单宁的父母还太早了一些,见见弟弟倒还可以。他说:“吃饭也可以来这边一起吃,不用你做两次。”

单宁说:“那小子口味重,我怕做了他爱吃的菜,再用那锅给你做别的你直接不吃了。”

霍铭衍脸色一黑:“我没那么挑。”

单宁不予置评,想了想才说:“也行,那小子到外面肯定天天只吃口味重的东西,也该吃些清淡的清清肠子了,明天我叫他过来吃饭。”他笑眯眯地把单朗给卖了,“说起来他今天也看见你了,一直和我夸你长得好看,看得他差点走不动路。”

弟弟和恋人有矛盾了选谁,当然是选恋人啊!

弟弟不就是拿来蹂躏的吗!

*

单宁去给单朗打了个电话,让单朗早睡早起,自己去洗了个澡,也拿了本书在看。最近他弄了些相术有关的书,正一本一本地扫过去,看看能不能多了解一点和玉八卦有关的东西——总不能每次玉八卦显出卦象来都上网查它是啥意思吧?

单宁以前学习就不差,这事儿事关霍铭衍,他学得非常认真,小半个月已经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相术书给扫荡了一遍。看得多了他也大致明白了,市面上这些书大部分不是什么相术,而是传说中的“大忽悠术”,每看到一个人就根据他们的衣着打扮、眼神神色等等判断出基础信息,然后用心理战术挖陷阱一步步把对方的想法套出来,最后收套,收钱!

有个很直白的例子是这样的:一个算命先生专算人能不能高中,可以一个人来算,也可以多个人来算。不管多少个人来,算命先生都高深莫测地举起一个手指。如果是一个人来,那这个手指有两个解释,中了,那就是一定中;没中,那就是一定不能中;如果是两个人来,拿这手指的解释就多了,可以是一个中了一个没中,可以是一个都没中,也可以是一起中了。以此类推,不管来多少人都可以用一根手指忽悠人!

搞这行的,别的不行,口才一定得行。

单宁把现代的书看完了,没太大收获,最近开始琢磨一些老旧的典籍。霍铭衍也和他一起看。霍铭衍让人特意去搜了不少旧书,估计再过看上好几个月,他们才能把这些书都消化掉了。

单宁正拿着本古书翻来覆去地看,这书叫《地经》,字不多,但单宁越看越觉得挺玄妙,看得入神时玉八卦甚至会轻轻地转动。

单宁花了小半个小时把《地经》熟记在心,才把它递给霍铭衍:“你瞧瞧这书是不是和别的不一样。”

霍铭衍接过那本《地经》,先粗略地翻了一遍,接着又重新从第一页看起。等他从书中回神,单宁已经扫完另外两本书,随意地扔到一边。

霍铭衍说:“这书有用。”

单宁把《地经》拿回自己手里,感受着玉八卦的变化。这书讲的是山川河泽的走向,明面上长得和地理书差不多,暗里却处处藏着玄机,瞧瞧最前头它自己是怎么吹牛的:通读这本书,你能掌握天下地舆奥妙,甚至巧妙地借用山形地势聚气。

这“气”也十分玄妙,天下间存在不同的“气”。于阴地聚阴气,于阳地聚阳气;于山聚山气,于水聚水气;穷山恶水聚凶气,福地洞天聚吉气。气能改运、气能增运,所以习玄者常说“气运”二字!

单宁把《地经》逐字逐句嚼巴嚼巴弄清楚了,对霍铭衍说:“如果真的有玄学这学问的话,这本书应该属于它的基础科学!”单宁可是抱着做学问的严肃态度来研读这些五花八门的玄学典籍的!

霍铭衍“嗯”地一声,拿起搁在一边的笔记本把《地经》这书名记上去。单宁想再看看别的书,一张宣传单突然从他拿着的书里掉出来。那宣传单弄得十分粗糙,活像是用word文档直接排版出来的,弄的是傻头傻脑的黑体字,居中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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