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宁则去了丁专家家里。

丁专家准备先从地下室挖出一条通道,看看旁边的地下室里是不是藏着人。如果判断无误的话,应该可以先把那小孩救出来。

施工工人很快过来了。

他们看了孔利民的证件,都表示可以配合。两张图纸并在一起一看,经验丰富的施工工头说:“两个地下室约莫相隔五米,挖个通道应该不成问题。”

施工工人有专业的机器,整个地下室没花几天就开挖成型,肯定可以赶在麻云轩回来之前把通道挖好。

几个工人照着图纸分析了一番,找出了最佳的挖掘位置,把机器通了电就开挖。

单宁和孔利民在旁边等着。

丁专家也站在一旁。

单宁时而想到分析报告上那些残忍至极的施虐手法,时而想到孔利民说起的那一家人的情况,心里有些焦躁。

单宁以前见过不少这样的小孩。

他们父母外出打工,自己住校或者和爷爷奶奶住一起,或孤僻或叛逆,无心向学,喜欢在外面游荡,有时甚至会故意闯祸去引起别人的注意。可这样的小孩有时又很容易被打动,只要对方稍稍下点诱饵,他马上会全心信任对方。

孚于剥,有厉。

相信对你怀有恶意的人,容易遇到危险。

这个卦象对上了。

麻云轩这人永远衣冠楚楚,他有车也有房,浑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魅力。他精通心理学,常年与目标群体打交道,很熟悉目标群体的心理状况,能够迅速判断某个目标是不是适合的下手对象。

有的小孩家里不管学校也不管,消失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人会发现。即便目标的失踪被发现了,他也有充裕的时间把目标抛尸灭迹了。

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周,还来得及吗?

单宁看着那渐渐成形的狭窄孔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马上要打通了!

这时孔利民腰间的联络器响了起来。

孔利民马上和那边通话:“怎么了?”

那边说:“目标车辆过桥了,好像往西香街的方向开,不知是不是要回家。”

孔利民看着只剩机器上显示的剩余厚度,咬牙说:“继续挖!”他又对联络器那边下命令,“和交警那边联系,先设卡拦截他一会儿,这边马上可以了,我先过去看看!”

那边应道:“好!”

这次行动孔利民挑的都是他底下的人,从不质疑他的命令,马上结束通话去联络交警那边,让交警立刻在西香街附近的路口设卡。

单宁腕间的玉八卦再一次轻轻震颤起来。

打通了!

最后一层泥土被推到了通道另一边。

孔利民对单宁说:“我过去看看。”说完他顾不得通道里都是泥,直接从通道钻了过去。

即便孔利民身手了得,这五米还是爬得有点艰难,毕竟通道很狭窄,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开。

另一边的地下室黑漆漆一片。

孔利民啪地打开头上戴着的探灯。

“呜呜,我、我会听话,饶了我…”微弱的啜泣声从一角传来。

孔利民转头让灯往角落里照,浑身的血液一凝。那里蜷着个少年,他被关在个黑色的铁笼子里,浑身赤裸着,身上都是凄惨的伤痕。被灯一照,他往笼子一角退了退,瑟缩着哭泣:“不要拍我,不要。”

孔利民自己也有孩子,看到这少年的惨状,恨不得把那王八蛋千刀万剐。他马上和外面的人通话:“拦下目标了吗?”

“拦下了!”那边说出另一个情况,“孔哥,他车上载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看着不像他的亲戚。你看他会不会是他找到的新目标?”

“妈的。”孔利民骂了句粗口。瞧见笼子里那少年更加害怕,孔利民边上前把笼子上的锁链弄开边说,“马上逮捕他!我找着人了!他地下室里真藏着人!”

“明白!”那边利落地结束通话。

孔利民心里一阵愤怒。

转向那满脸害怕的少年之后,孔利民压下怒火,没直接靠近,而是拿出证件说:“别怕,我是巡警,我是来救你的。”

少年泪眼朦胧地看向孔利民。

他根本看不清孔利民拿出的证件。

少年哭着问:“真的吗?”

孔利民说:“真的。”他半蹲到笼子面前,“来,过来,我把你抱出来。”

少年小心地往孔利民的方向爬了一下,脚上的铁链当啷作响,上面带着黑色的尖刺,刺得他脚踝流血,但他还是爬到了孔利民够得着他的地方。孔利民脱下了制服外套,披在少年身上,把少年抱了起来。

少年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感觉到外套上的余温,他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蜷在孔利民怀里不动了。

这时单宁也从通道爬了过来。

孔利民想要说他两句,又怕吓到伤痕累累的少年,只能赶紧让人叫救护车过来。

人找到了,也不怕麻云轩杀人抛尸了,孔利民叫人直接把外面的门弄开,将少年带出地下室。

外面亮堂堂的,和地下室的阴暗截然不同。

医护人员很快赶到。

孔利民把少年放到急救床上。

少年睁开眼,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却善意的面孔。

少年哑声开口:“他、他杀人…”

孔利民瞳孔一缩:“什么?”

少年哭了出来,身体微微发颤,说出自己亲眼看到的过程:“他杀了人,藏在地下室的墙里面。”

孔利民半蹲到急救床上:“好孩子别害怕,都过去了。现在先送你去医院,会没事的。”

少年乖乖闭上眼。

孔利民站起来,目送医护人员把少年推走,心情沉重地回到地下室。

单宁正站在地下室的另一面墙前。

玉八卦一直在颤动。

一个女孩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她已经哭了很久很久。

单宁蹲到她面前。

女孩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眼泪:“爸爸来找我了吗?”

单宁喉咙发哑。

“没有吗?”女孩说,“没关系的,爸爸那么忙。妈妈不在了以后,爸爸总是很忙…没关系的。”

“他找你了。”单宁说,“他找了你很久,很担心你。”

“真的吗?”女孩欣喜地看着单宁。

“你看,我穿着制服。”单宁说,“他报警了,让我们一定要找到你,所以我们才找过来。”

“呜呜,”女孩哭了起来,“可是我已经死了,我被那个坏蛋杀了。”

单宁沉默。

“我想到外面去。”女孩说,“我想要到亮亮的地方去。你可以带我去吗?”

“可以。”单宁将手轻轻覆在玉八卦上。

“谢谢你。”女孩慢慢从单宁眼前消失。

单宁没和孔利民说话,起身就往外走去。

他从大门走到了外面的街道前。

等离西香街13号足够远了,他才把女孩的魂魄放出来。

女孩站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好一会儿,转过头看向单宁。

单宁看着她清秀的脸庞。

女孩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知道爸爸没有来找我。”女孩说,“我上次偷偷去看了,他有新家了,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对不起。”他说谎了。

“谢谢你。”女孩说,“能离开那个地方,我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哥哥你长得真帅!”

少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阳光之中。

单宁不知道她算不算无怨无憾地离开。

他低下头,看见第一点并不明显的星芒在玉八卦上闪烁。

单宁往回走,又遇到了那个遛狗的老太太。

老太太问:“小伙子,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泥?”

单宁钻过通道时和孔利民一样沾了一身泥土。

单宁摇摇头,说:“没什么,刚才有点事要办。”

单宁快步回到西香街13号。

孔利民已经让人在西香街13号附近拉起警戒线。

单宁钻进警戒线,径直回到地下室。孔利民正让人研究墙面新旧不一的痕迹,准备砸开墙找少年所说的尸体。

单宁说:“我来。”

孔利民看向他。

单宁上前用力在墙上砸了几下。

很快地,一只细细的胳膊从墙里露了出来。

尸体腐烂的气味也冲进所有人鼻间。

第三十章 喝醉酒

单宁手微微发颤。

刚才还出现在他眼前的清秀少女, 已经化为一具腐尸。她手脚都被捆着, 像是蜷在墙壁里一样, 应该是生前就以这样的姿势被杀死。

单宁放下手里的开墙工具。

“畜生!”孔利民咬牙骂道。

其他人也愤愤不平。

单宁不是专业人士,没参与接下来的取证。

他被孔利民赶了出去。

单宁走出西香街13号。

丁专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 注视着单宁年轻的脸庞。

单宁现在的模样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他头发上站着点湿漉漉的泥土,制服上也满是泥污。

丁专家说:“难受?”

单宁点头:“难受。”

“世上的坏人很多,可怜人也很多。”丁专家看着幽静的街道。谁都不会想到这么安宁的地方会是作案场所, 也不会想到那个衣冠楚楚的邻居会是个虐待狂和杀人犯。丁专家说,“人性是最复杂也最难捉摸的。”

“我知道。”单宁看着从树叶缝隙洒落地面的阳光,“谢谢您, 丁专家。”

丁专家没有应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前方。

过了许久, 丁专家才转过身说:“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单宁点头。

单宁没回福寿里那边, 而是回了出租屋, 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干净,这才重新去上班。

下午的时候, 对面单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有好事的人跑对面看热闹, 结果回来后义愤填膺地痛骂:“今天对面抓到个畜生!简直不是人!那畜生专着十来岁的孩子下手,先把人折磨到半死, 然后出去找新目标, 找到就把原来那个杀了!还好今天老孔解救得及时, 要不然两个孩子都得遭殃!”

单宁沉默地坐在一旁。

老成叼着根烟,难得地没点火。

他往窗外看去,看到一对父母抱着个十来岁大的女孩子, 母亲边哭边搂紧孩子,像是害怕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

“你参与了?”老成转头看向单宁。

“参与了。”单宁回想着那藏在墙里的尸体,“你说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

老成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要不要去做个心理疏导?”

单宁说:“不用,我挺好的。”他也看向窗外,他们的位置正对着对面单位的大门,“你说他们把孩子带回去后,会对孩子好吗?”

“谁知道。”老成说,“可能从此幡然悔悟,对孩子关心备至,害怕孩子再出事;也可能改个几天又故态复萌。”

“既然不想养孩子,也没心思教孩子,他们把孩子生下来做什么?”

“父母上岗又不用考证。”老成耸肩。

单宁也没再说话。

这个问题他其实一直都想问。

他想问他的母亲。

既然她不想要他,既然她觉得她和父亲的婚姻是一场错误,为什么要生下他?

小孩子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渴望什么。

比如这次受害的那些孩子都是平时缺少关注的。不管是父母、老师还是同学,都极少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渴望得到关心、渴望得到正视,而正是因为这种渴望,才让他们一脚踩进麻云轩挖出的陷阱里。

晚上孔利民约老成和单宁出去喝啤酒撸串。

还是槐树底。

单宁回福寿里和霍铭衍吃了晚饭,到了九点多才出门。

孔利民和老成早坐在那里喝了起来。

单宁一屁股坐他们对面,说:“来这么早,嫂子没让你哄小孩睡觉?”

“小孩子这时候早睡了。”孔利民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道还让他玩到十二点才睡?”

“这么乖?”单宁咋舌,“要我的话,我肯定躲被窝里看漫画玩手机,学校门口都有卖小夜灯的,可以摆被窝里或者戴头上,贼好用。建议你回去后可以去突击一下!”

“我儿子才没你这么愁人。”孔利民骂了一句,又想起白天那小孩。他叹了口气,“傍晚我去医院看过了,孩子还在床上躺着呢,两夫妻就在旁边吵了起来。我说要让孩子做心理辅导,那两夫妻连我也骂,说他们孩子没问题,他们孩子才没变成精神病。还说我们单位联合心理医生坑钱。”

“还是那句话,父母上岗又不用考证,什么人都能当父母。”老成评价。

“那孩子怎么样?”

“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怎么说话。”孔利民说,“那老人家也一直坐在一边。那孩子对老人家的态度倒是看不出厌烦了,老人家给他削了苹果,他还分一半给老人家。”

“那还好。”单宁说,“祖孙都是可怜人。”

“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活着。”孔利民灌了口啤酒,“我们挖开了那墙,找到了三具尸体。开始两具时间间隔比较久,第三具和第二具的间隔就近了,相差不到一个月。如果不是丁专家的到来让他露出异状,而你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的作案时间应该会越来越频繁。”

“对,”老成说,“人的感觉往往存在一个阈值,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感到快乐或者痛苦需要一个最低刺激。有的人的阈值比较低,很容易就能获得快感,感到快乐和满足;但是有的人的阈值比较低,有的人的阈值却非常高,甚至有可能随着接受某类刺激的次数增加,这阈值也随之增加。某些行为对于这类人来说就像吸毒一样,从一开始的少量到后来的大量甚至沉迷,根本无法戒断,只会越陷越深。”

“所以这渣滓没救了,应该直接挨枪子。”单宁作出总结。

“对,就是这样。”孔利民说。他心里发闷,把手里的啤酒灌完,看向单宁,“你的感觉很敏锐,以后再发现这样的事及时告诉我。像这次,要是我们今天没救出这少年,按照那麻云轩的作案习惯这少年今天就会被他杀死——所以你等于救了两个孩子。”

单宁答应下来。

三个人吃完烤串,喝光啤酒,各自回家。

霍铭衍正远程处理公事。

单宁见房间没人,转去推开书房门。

霍铭衍正和人视频通话,见单宁进来也没避着,接着开会。单宁也没打扰他,给自己泡了杯醒酒的茶,端着茶坐在一边看霍铭衍工作。

霍铭衍认真的模样很好看。

单宁待在一旁,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丁专家说得没错,这世上坏人很多,可怜人也很多。他能做的就是在看到的时候不视而不见。

霍铭衍在单宁的注视之中结束了会议。

他走到单宁面前问:“你这两天跟的是麻云轩的案子?”

单宁点头。

霍铭衍伸手抱了抱单宁。

单宁一顿,由着霍铭衍抱住自己。

霍铭衍就是这样的,看着冷冰冰,实际上最心软。以前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敢做,但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很多事情真没那么容易看开。霍铭衍不爱说话,不爱和人亲近,但每到他需要的时候总会伸手给他一个拥抱。

单宁回抱霍铭衍,仰头亲了亲霍铭衍的唇。

霍铭衍绷着脸说:“该睡觉了。”

单宁:“…”

单宁早习惯了霍铭衍的作息,回房洗了个澡,钻进被窝和霍铭衍一起睡觉。

想他好端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硬是被霍铭衍带得清心寡欲,连自己撸都戒了,可了不得!单宁默念“我很纯洁我非常纯洁我特别纯洁”,念到自己慢慢睡了过去。

霍铭衍没睡着。

单宁睡觉不老实,总缠人。霍铭衍注视着单宁熟睡的脸庞,心里有种把人直接吃干抹净的冲动。可还不行。他还控制不好自己,一旦他真动了念,说不准会伤到单宁。这几年他情绪变化剧烈,接受过心理疏导,也接受过所谓的高人指点,可惜还是无济于事。

有时他总会想伤害自己或者伤害别人。

霍铭衍收拢环在单宁腰间的手。

他想占有单宁,想单宁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这种念头在几年之前就出现过。

这是不对的。

单宁有自己想做的事。

单宁已经为他做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