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却不在意,顾东阳以前没少这样笑过,这种技能大约天生,修是修炼不来的,突然正经她也不习惯,笑眯眯点点头,坦然答道:“高兴的呀,奶奶肯定开心。”

顾东阳不敢再对她笑,严肃着一张脸:“谢谢你照顾我奶奶。”笑的时候不觉得,这么一严肃反而让苗苗看见他眼睛里藏起来的落寞。

这点落寞苗苗很能体悟,苗苗刚出生,她爸爸妈妈就趁着第二次出国大浪潮去了日本,那时候工人工资只有六十块,日本打工一个月有三五千块,复兴路三角花园门口排满了等签证的人,妈妈先去了,爸爸后去,大浪潮冲啊冲啊就把这对夫妻冲散了。

那时候冲散了苗苗的爸爸妈妈,十几年后卷土重来,把顾东阳和陆梦婷也给冲散了,苗苗看他的目光带点柔软:“我们作伴挺好的。”

本来也没谁照顾谁,顾奶奶没家人,苗苗也没家人,一老一小彼此照顾,有好吃的一起吃点,有好玩的一起出去玩玩,现在天冷不出门,夏天两个人还一起结伴去跳广场舞,倒像一对祖孙,后搬来的人家,都以为苗苗是顾奶奶的外孙女。

这是实话,顾东阳却有心酸,这倒是新奇体验,从小到大,苗苗总是笑眯眯的,白净净的小姑娘,穿着布裙子,不管谁牵她都笑,一条弄堂的人都喜欢她,怎么长大了,反而叫人心疼起来。

苗苗接受谢意,“吱吱呀呀”上楼梯,卖蛋饼的那家早早入睡,卖麻辣烫的才刚开张,她进了房间倒在床上,从窗口偷偷看过去,对面的窗户亮起一盏灯,旧窗帘挂了十年不变,顾东阳跟以前一样,又跟以前不一样,苗苗有点可怜他,出去的时候意气奋发,回来夹着尾巴。

苗苗没想着打听陆梦婷为什么不回来,她只觉可惜,不觉好奇,人总有点事情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比如,她就从来没告诉过顾东阳,其实自己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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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两天顾东阳没有出现,苗苗也没有去找他,他还跟原来一样神出鬼没,只有顾奶奶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天天拎着篮子去菜场买小菜,对面窗户日日飘来鱼肉饭菜香,苗苗却再没从窗户口看见顾东阳,她忙着工作,忙着面试,杂志社又走了三个人。

就连丽萨也没留住,多拿了两个月的工资走人了,干脆专心忙婚礼,特意提前给苗苗送了两盒喜糖,甜蜜蜜的巧克力,装在心形盒子里,拉着她的手:“我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来当姐妹团哦。”

丽萨不是本城人,南下讨生活,处得好的也只有苗苗,苗苗自然鼎力相助,两人差不多时间入职,一直相处愉快,突然离别,感伤谈不上,不舍倒是真有几分。

于是是相约早茶午茶宵夜,但其实两人都减肥,约吃饭只是随口一句,约完了仿佛真的敲定,丽萨出笼鸟似的飞走了。

合并比想像中更快,园区里的办公室将不再租用,剩下的人都要搬到高档高务楼里去,那里地方大的多,还有一个空中花园,能留下来的赶紧过去占位子,苗苗被主编委以重任,三间办公室,要她收尾,家具该卖的卖,东西该清的清,废纸垃圾通通处理掉。

苗苗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才干了一年半,想想辰光不长,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有这许多,光是椅子的靠垫就有三个。

同事们人走了,还有东西没带走,苗苗的手机时不时震一下,问她有没有看见旧围巾旧手套旧发夹,有的还能回想起来,有的都不知落在哪个抽屉里。

苗苗极有耐性,人家问了,她就帮忙看一看,找到了就收好,书柜办公桌都已经搬出去卖掉了,只余下一堆堆旧杂志,等着收废品的上门。

杂志开印五年,中间也曾经有些小成绩,现在这堆东西码在地上,称一称二十块钱都不到,里面还有苗苗一年半的心血,干脆集齐带回去,自己给自己做剪报。

她以前从没留心过这些,倒是会把减肥杂志上的东西剪下来收藏好,好看的衣服搭配,合口的饮食食谱,加起来总有两大本,都是她喜欢的,等她瘦了,总有一天要穿上。

苗苗爱屯东西的性格跟苗奶奶一模一样,家里现在还有两只樟木箱,里面都是苗奶奶的旧东西,苗奶奶去世的时候,苗苗才十三岁,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摔了一跤,好好坏坏一年整,第二年春天人就没了。

爸爸赶回来之前,大伯娘把家里翻过一遍,苗奶奶心里知道自己日子差不多,先把东西都收拾起来,除了家具,她留下的就只有两只樟木箱。

里面都是苗奶奶的旧衣服旧相册,几本笔记本包在一块紫蓝色旧天鹅绒布里,大伯娘没找到她心里期望的东西,还笑嘻嘻过苗苗:“奶奶留给你的一箱银洋钿呢?”

苗苗的爸爸妈妈出国之后就很少回来,一开始是舍不得回来的机票钱,穷的时候舍不得钱,等富了就更舍不得钱了,回来一趟半个月,一天就要扣掉一万日币,在九零年初,这是一笔大钞票。

苗苗开始不知道,苗奶奶也没告诉过她,只知道爸妈是在国外工作,还是听大伯娘跟老邻居们吐苦水,半真半假又带有一点炫耀的意思:“喏,小囡作孽呀,自己爸爸么不管,出国有什么好啦,出去么就离婚离掉类。”

那个孽字拖得老长,带点意味不明的夸耀,于是邻居们都说她是厚道人,还要照管侄女,大伯娘的笑声从楼下传到楼下,人还没进来,手上拎了什么东西就从弄堂口一直传到弄堂里。

那会儿有部电视剧火天火地,讲的是下乡知青回沪,一到晚上整条弄堂有电视机的人家都在看,片头大大两个字,苗苗查字典认识这个字,孽债作孽是什么意思,她很明白。

苗苗的大伯是家里的老大,因为苗爷爷去的早,上山下乡的时候没让他去江西,安排去了郊区农场,认识了大伯娘,老老实实的工人,一个月就拿七十块钱工资,加上五块钱奖金,一家人双职工,一个月的收入也只有两百块不到。

苗苗爸妈死活要出国,大伯娘嘴上不说,心里认定婆婆偷偷补贴了钱,要找经济担保人,要读语言学校,两个人这点工资怎么能够。

可出国是赚钱的,不好撕破脸,一开始也确实亲亲热热,月月等着海运包裹从日本寄过来,等到大伯股市刚兴起,买股票认购证大发了一笔,苗爸爸寄回来的那点钱,她就再看不上了。

上海改变巨大,连人的眼光在变,出了国的人却身不由己,别人都当你在外面混得好,偶尔回来也充作衣锦还乡,当年是嫌弃家乡没发展出国去,眼看着高楼一幢幢建起来,再想回来,早已经被抛下,只好继续流浪国外,没办法回来了。

苗苗的爸爸妈妈早在外面有了人家,苗妈妈连孩子都又生了一个,她跟苗苗也就肚里十个月的感情,奶水都没喂足过,有感情也不深,出去一忙一慌也就忘记了。

苗苗被奶奶用蛋黄米糊奶糕调热水一口口养起来,生怕养不活,她倒很会长,养得白白嫩嫩,细细软软的头发扎成两条小辫子,过生日的时候穿红洋布裙子白袜子红皮鞋,带她去王开拍张照片,寄给在日本的爸爸妈妈去。

苗奶奶跟苗爷爷成份都不好,苗奶奶姓梁,老闸北一排米厂也姓梁,进出坐汽车读女校,弹钢琴画油画学法语,可那是解放前的老黄历。

没有小黄鱼也该有点银洋钿,哪知翻遍屋子没找到,苗苗只有十三岁,戴着黑袖章,懵懵懂懂站在屋子里,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大伯娘问她,她只答不知道。

也许根本没有这臆想出来的一箱子银洋钿,可大伯娘从此有了疑心病,对外亲亲热热,回来阴阳怪气,苗爸爸匆匆来,又匆匆去,跟女儿也没说上几句,奶奶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在日本结了婚,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在国内有小孩,更加不能带去。

办事情的时候,顾奶奶把苗苗叫到家里,给她买巧克力,顾东阳天天跑出去见陆梦婷,也知道要带瓶可乐带个炸鸡腿回来,大伯娘先不说什么,等苗爸爸走了,回去就勒令苗苗不许再吃别人家的东西。

她死要面子,收了东西对外绝不肯亏待了苗苗,盛饭都要用大碗,苗苗那会儿刚抽条,少女的轮廓刚显现,就在发育的时候撑成了小胖子。

办完了丧事,老屋空关起来,大伯大伯娘带苗苗去新村公寓房,顾奶奶眼泪水哒哒滴,拉着苗苗不住说:“听你大妈妈的话,当乖囡哦。”

苗苗不声不响当乖囡,知道自己是个添头,多出来的人,努力不添麻烦,可大伯家里依旧还是不太平,有钱之后老实人也起了花花心思,大伯娘又碰上下岗,满肚皮怨气,家里无宁日,等股票一跌,大伯的花花心思没有了,新村公寓房也没有了,一家子还又搬回了幸福里。

苗苗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喜欢顾东阳的,那时候十五岁,日子过得不如意,家里鸡毛蒜皮,有钱时候大伯开着红色夏利带苗苗跟自己女儿去吃肯德基,没钱了只能咸菜过泡饭,反而是顾奶奶常包点馄饨送过来,她舍不得苗苗吃不好,顾东阳有样学样。

大伯娘自然不开心,有钱的那么风光,没钱了倒要受人接济,偏偏那时候起苗爸爸也没钱再寄回来,家里天天吵,日子乌烟瘴气,苗苗度过了一整个灰蒙蒙的青春期。

苗苗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喜欢顾东阳的,那时候十五岁,日子过得不如意,家里鸡毛蒜皮,有钱时候大伯开着红色夏利带苗苗跟自己女儿去吃肯德基,没钱了只能咸菜过泡饭,反而是顾奶奶常包点馄饨送过来,她舍不得苗苗吃不好,顾东阳给苗苗带面就是有样学样。

大伯娘自然不开心,有钱的时候那么风光,没钱了倒要受人接济,偏偏那时候起苗爸爸也没钱再寄回来,家里天天吵,日子乌烟瘴气,苗苗的青春期灰蒙蒙的,于是一点小小的收集,或对未来的期望都能让她开心。

大伯没能再赚钱,赚钱的成了大伯娘,她瞄准时机,买了好几间棚户区的老房子,间间都只有几平米,一家三口的户迁进来迁出去,拆一回赚一回,房子买到国外去,苗苗的堂姐高中时候就出了国,现在留美,嫁了美国人,生了混血儿,大伯两口子,等到苗苗十八岁,赶紧也出了国,于是苗苗又回了幸福里。

老家具都被大伯娘处理掉,阁楼里面空荡荡,只有两只装满了旧东西的樟木箱子,还是大伯作主留给苗苗的,里面的东西不值钱,只有大伯娘还念叨着樟木一块板都值百来块。

现在那间十几个平方的阁楼早已经是苗苗心目中的模样,墙面粉□□红粉天蓝,铺着浅色地板,洋灰色双人小沙发搭着玫瑰红小毛毯子,装了滚轮的原木茶几,地上铺着拼花方格子地毯,书架沿着墙打到天花板,一张桌板可以立起来画画的小书桌,花了五六年,终于安身窝居。

今天的天格外阴冷,寒风吹进人骨头里,苗苗拎着半年份的杂志,从地铁口出来,摇摇晃晃回家去,一想到她温暖的小屋子,心里就响起手风琴旋律。

地铁口出来一路灯火通明,拐一个弯就是黑压压的长马路,梧桐树伸着枝桠,路灯亮得很寂静,迎面碰到穿灰呢大衣的问路人,路灯把他的脸照出一点暖意,不紧不慢踱到面前,黑眼仁里带着闲适笑意:“请问,永安路幸福里怎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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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永安路幸福里怎么去?”问路人一脸风尘仆仆,面带倦意,手上还提着一只登机箱,分明焦急,却态度温和,语气还隐隐含着歉意,似乎在这样的冷风里留人问路很难为情。

于是苗苗也忍不住温和起来:“我们顺路,你跟我走吧。”苗苗话音未落地,问路人就伸过手来,替她提起手中重物,一面点头一面笑:“多谢你。”

苗苗还从没被哪个男士这样关照过,她身体过于巨大,从来都被当作女大力士,搬水拎书一向自食其力,不差遣她已经是客气,哪里还替她分担,何况还是个这样好看的男人。

长马路上黑漆漆,分明只拐过一个路口,就仿佛到了另一个寂静世界,临着街的小店铺早早关门,十二月的冬夜少有行人,长马路上映出一长一圆两道黑影子。

那人不再开口说话,苗苗也不说话,她不擅长同人搭话,这人感觉出她安静,也跟着一起安静,两个人沉默着走路,反而自在。

苗苗会画画,先画苹果再画花瓶,最难的是画人像,顾东阳是坐不住的,可苗苗画过很多顾东阳,因为大眼高鼻五官立体,是最容易画的漂亮的那类人。

可这个问路人却不一样,苗苗看他一眼,只知道他好看,细细琢磨,却不知道他好看在哪里,眼前画布不知如何落笔,眉毛正正好,眼睛正正好,连斯文温和也正正好,不凛然不锐气,很是体贴人意。

她偷偷瞥过去一眼,那人即刻发觉,也侧过头来,眼睛对着她微微笑,苗苗被抓个正着,赶紧收回目光,有点脸红,其实不是想偷看他,被抓住又有点小气恼,不由加快脚步,想赶紧走完这一程。

才走了几步,反而是那人先开口:“这里变化真大。”苗苗听住了,看他年纪顶多二十七八,张口感叹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别的地方变化大是真的,这一条马路的变化还真不大,顾奶奶就时常说,呆在家里感觉自己还没老,抬头看窗外才知道已经过去几十年。

不搭话总归不太礼貌,何况人家还替她拎着东西,苗苗知道自己那点尴尬被人识破,这才开口替她遮掩,于是她反而不尴尬了,也跟着开口:“这里是变化小的。”

站在浦东望浦西,隔着一条黄浦江,看到的还是三十年代的老上海风情,国际饭店外白渡桥,老建筑留存住了老腔调,一排扫过去,俄英德法看个遍。

站在浦西望浦东,才是时光如水匆匆过,一抬头一瞬眼,就已经过去百来年,高楼林立火树银花,初来这座城人人都要去外滩,看这两种不同风景。

问路人有些意外,他开口不过是替苗苗盖过那点尴尬,没料到她竟然也是这条路上的老住客,于是倒有一点相谈的兴致:“我听说原来这条路叫高乃依路。”

苗苗这才知道他并不曾来过,那句感叹也没有了根由,地名都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改过了,再念旧的老人家,都已经不再用旧路名了。

“是,刚刚那一条叫霞飞路,这边路过还有慕尔鸣路劳尔登路。”那问路人也没想到苗苗竟然真能说得出,谈兴更浓,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片法国梧桐盖住的灰白墙,和那铁栅栏大门里露出来俄罗斯风情的红砖房。

苗苗还是很小的时候偶尔在苗奶奶和顾奶奶的闲谈,从她们的家常里听到一点旧地名,海格路千爱里马斯南,苗苗听的一头雾水,苗奶奶却如数家珍,仿佛这些地方都画在她心上。

这一条路上都是老洋房,老老早早确实叫高乃依路,灯火辉煌的那一条叫霞飞路,现在连拍旧上海滩的电视剧里都看不到这样的路名了。

两人说了三两句话,苗苗的尴尬没了,又安然继续行路,她的安然遗传自苗奶奶,大伯没学到,爸爸没学到,她学得十足十,一样不发愁不动气,慢慢吞吞,好像温开水,夏天不够清凉冬天又不够烫热,却最熨贴人心。

问路人被她一路带到了幸福里,抬头看着石砖拱门,上面三个大字“幸福里”,夏天的时候有爬山虎,这会儿只有爬山虎留下的枯枝,铁锈似的攀在上面,看过冬天绝想不到夏天时能爬满一面墙。

问路人拿出一只信封来,努力辨认一下,然后冲苗苗笑一笑:“请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梁安琪女士?”

苗苗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是新搬来住户实在太多,她没听过这个洋气的名字,摇一摇头:“你要找人应该去派出所呀。”

姓梁的人家有几家,好几年前搬走了,苗苗看着那只信封很老很旧,边角都已经磨得起毛,这个拿着一封旧信找上门来的人只怕要失望了,这里建筑虽没动过,里面的人却来来去去,伸手接过她的旧杂志:“你明天去派出所吧,就是租户也要登记的。”

整个上海人口流动量这么大,要找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苗苗很尽责任,有点替他着急,那封信一看就很久远了,保存这么久的东西,一定是要找很要紧的人。

这是他呆在上海的最后几个小时,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让家里老人失望了,问路人看苗苗真的替他着急,加上一句:“来不及去派出所了,我还有四个小时上飞上机。”

人家的事情,苗苗不好发表意见,可又觉得既然找人,来的也太晚了些,努力帮他想一想,还是摇摇头:“这条弄堂原来的旧人家有姓梁的,没有叫梁安琪的,我带你去找刘阿姨。”

刘阿姨是居委会的,就住在弄堂里,苗苗领着那人去敲门,还没进屋就闻到塔菜冬笋炒年糕的香味,冬天香的尤其浓,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吃了三天苹果,饿了三天肚皮。

刘阿姨还请苗苗进去坐一坐,苗苗想到剪报摇摇头,问路人似乎也不愿意打扰一家人的晚餐,把姓名又说一回,刘阿姨五十好几,看到好看的青年忍不住多问几句。

可她知道的也不比苗苗多:“五几年搬进来?姓梁的人家啊?好像有一家,一家门出国去类。”搬出了幸福里,接下来就不知道了。

问路人温和道谢,看得出来很遗憾,刘阿姨又问:“是侬屋里厢亲眷啊?”

苗苗刚想说他外来,就看见他点头,竟然听得懂上海话,张口回答半点没有犹豫,这么一开口,倒有了烟火气:“谢谢阿姨。”

他还要赶飞机,没找到人也感谢苗苗尽心尽力,这座城市每个人都生活的得很匆忙,路上行人这么多,他问了好几个人,却没一个给他指明幸福里,再一次对着苗苗笑:“谢谢你。”虽然没找到人,好歹问出个去向,也让家里老人心安。

“不客气。”一个回家,一个赶飞机,苗苗拎着杂志上楼梯,把这个当作冬日小插曲,最要紧的是今天要上秤,看看轻了几斤。

她终于艰难的啃完了三天的苹果,第一天八个,第二天五个,第三天她从早到晚只啃了三个,越吃越吃不下,胃里明明是空的,可她却觉得满了,全装着苹果,晃一晃都能晃出苹果汁来。

自己都觉得自己轻了很多,进屋就打开空调脱的只余一件保暖内衣,扒拉出体重秤,她踮着脚站上去,看着数字跳来跳去,最后落在七十四上,一共轻了八斤!

瞬间从一百五十五掉到了一百四十八,苗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天八斤,她从来没有瘦的这么快过。

这三天过的还算容易,她有这么多事做,都忘记了肚子饿,难忍的时候也有,只能努力分散注意力,最难的是明天休息,呆在家里,要怎么才能忍住不吃呢?

苗苗今天花了一下午的功夫,用美工刀把这些杂志里面她画的图,她拍的照片和她写的文字故事给裁了下来,竟然也有两百来页,按照月份和季节排列好。

装在颜色不一样的文件夹里,周一上班的时候,桌上总算有点东西,她饿着肚皮还觉得心满意足,要是天天掉上两斤多,不到六月就能穿连衣裙了。

苗苗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打开微博,扫一扫私信,挑出让她打广告的私信,还是酱油浓汤,翻到最底下一个,竟然有款豆浆机。

苗小姐美食日记基本上都是本帮菜,家里的东西也简单,一只电磁炉,几口颜色清淡的锅,本帮菜也做出日系小清新的味道,几年下来竟然也吸了不少粉丝,偶尔也该试试做些广东菜。

苗苗摸摸肚皮,心里想着菜单,开了一个新话题#苗小姐减肥日记#,跟着定下明天的菜单,弄一点点鱼肉泥,放到豆腐锅里,试一试过午不食减肥法,再买个踏步机。

苗苗计划得好好的,听见小石头砸她窗户玻璃的声音,拉开窗帘布,顾东阳夹着香阳,准头似过去,笑嘻嘻道:“走,出去唱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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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这么冷,苗苗不愿意再出门去,她在窗户里对顾东阳摇摇头:“我不去了。”

顾东阳早已经习惯,苗苗胆子小,叫她干什么她都是不敢的,小时候一弄堂的孩子都跑出去玩,一条马路也能玩出百般花样,拐两条路是一片老洋房,被各种政府部门当成了办事处,小孩子们就翻墙进去摘花探险。

苗奶奶难得放苗苗出去,她的功课有很多,画画写字,还带她学钢琴,齐齐整整的连衣裙,白色牛筋跳舞鞋,要她爬墙实在不行,连望风都不行,紧紧揪着裙摆,说什么谎言都能立马被识破。

可是苗苗最乖,带上她出门打掩护最好不过,还能从大人那里讨到一点零用钱,顾东阳把她带出去,让她坐在小弄堂里,给她一支盐水棒冰,让她慢慢吮着吃。

转头自己去游泳馆游泳,玩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苗苗保证还乖乖的坐在那里,蚊子咬了一身包,午饭也没吃,眼睛里含着包眼泪水,顾东阳还要吓唬她,说自己差点游泳呛了水。

苗苗本来要告状,立马不告了,把眼泪都憋进去,这招招次次管用,哪知道回去谎言立即被戳穿,顾东阳被顾爸爸拿大拖鞋抽了一顿。

他挨打是家常便饭,顾爸爸打他打的有技巧,他挨打也挨的有技巧,他的技巧就往顾奶奶身后一藏,抱着她的腰大声嚎啕,这下顾爸爸打不成了。

顾东阳兴许还能拿到几毛钱,买一根娃娃雪糕,还去找苗苗玩,看到苗苗白白嫩嫩的胳膊上腿上全是蚊子块,苗奶奶给她洒了一身花露水,有的都已经被她挠破了,疼得趴在床上吸气,两包眼泪水要掉不掉。

顾东阳把刚买的雪糕全给她吃,许诺带她去游泳馆,苗苗不喜欢游泳馆,可她从小就是好哄的小朋友,给她一点点就很高兴,

可是顾东阳从来没有带她去过,等苗苗十四岁再回来幸福里的时候,顾东阳已经逃课逃夜打游戏谈恋爱,唱通宵场的歌,看见苗苗扒着窗户眼巴巴的,总觉得她可怜,也说要带她出去玩,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那时候顾东阳呼朋引伴,不少苗苗一个,何况还有陆梦婷,可现在突然朋友也没有了,女孩也没有了,能叫出去玩的只用一个苗苗了。

顾东阳于是靠在晒台上抽烟,苗苗缩头进去,认真的做剪报,她把这个主意问过原来的主编,主编说很好,到底也做了一年多,要留下点东西。

她铺了一地板的杂志,一本一本的翻找,才裁下来两张,就听见楼梯响起“门铃声”,往上只有阁楼,阁楼里只住着苗苗,苗苗看看时钟,九点多了,来的人一定是苏南。

果然听见苏南叫她,声音婉转娇艳欲滴,苗苗打开门,苏南整个人挂在她身上,高跟鞋子乍细细,连跌都跌得风情万种。

苏南大概是又失恋了。

苗苗叹口气,把她扶到沙发上,苏南画了个精致的妆,大红唇配着低胸紧身连衣裙,耳环水滴形,衬得她脸形好似一个爱心。

脱掉长大衣,踢掉高跟鞋,露出圆滚滚的胸脯,细软软的腰身,和一双长腿,苗苗看她连脚趾头都修得精细,知道不止是失恋这么简单,苏南窝在沙发里,脸上笑嘻嘻:“过来给我抱一抱。”

苗苗给她冲了柠檬水,加两勺子蜂蜜,苏南一口气喝干净,打开手机APP,打算给自己叫一个冰淇淋蛋糕。

“怎么啦?”苗苗知道今天是干不成了,把东西收拾好,坐到地板上,苏南扔掉手机哭起来,眼泪吧哒吧哒掉,苗苗抱抱她,一抱就抱到了她紧身裙里的鱼骨蕾丝束身衣,知道事情严重,一面抱她,一面给沈星发了一条信息。

苏南哭哭啼啼,可是妆却没有半点花,苗苗赞叹她哭功了得,哭成这样还这么美,打心眼里觉得苏南定下的目标,没有可能不实现。

苏南只有要“出战”的时候才穿她这件战衣,花了八千大洋的黑色蕾丝鱼骨束身衣,却偏偏没有用武之地。

“你知道他怎么讲?他说我长得太漂亮了,不能娶回去。”苏南这句一开头,苗苗赶紧搂住她,给她叫了蛋糕巧克力冰淇淋和炸鸡。

苗苗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从来也没什么大目标,在哪里就一直在哪里,小目标有的,大目标没想过,跟苏南沈星都不一样。

三个人一样学了美术摄影,苗苗毕了业就老老实实找工作,干起了杂志编辑。苏南大学里就兼职当模特,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沈星就更了不起,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沙哈拉沙漠里拍流沙和云。

苗苗的目标就是安稳工作安稳生活,最普通最寻常不过。苏南的目标合情合理合世俗,她只想找个有钱人嫁掉,从大学开始辛苦经营,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哪里出问题,总是嫁不掉,又不肯降低标准,就这么兜兜转转来来回回。

沈星这个月在沙漠,下个月去湿地,一个机场转另一个机场,随身行礼只有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她的终级装备照相机,私人物品只有一支牙刷,就这么勇闯撒哈拉去。

苏南想当玻璃阳光花房里的路易十四紫玫瑰,沈星想当沙山沙海里的冲天仙人掌,苗苗自己给自己辟出一个小花盆,长出绿枝叶开出白花朵。性格颠倒的三人,在女生宿舍里朝夕相对,竟生出深厚情宜。

外卖还没来,沈星的电话就先来了,苗苗一接起来就看见她坐在越野车里,浑身上下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眯着眼睛努力找个背光的地方,阳光却从四面八方射进车里,沈星张口就先骂:“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几度啊!”

撒哈拉下午四点,太阳烤得人快化,大家都在屋子里,她悄悄出来车上打电话,苗苗只打了一句话“苏南失恋”。

苏南总以为自己是下套的人,甩下金鱼钩等着钓金龟,前面几次都没成功,这一个从外形到身家到学历样样都让苏南满意,她花足了功夫,那人也确实爱她,一个包两个包三个包,把她当作小公主,苏南还当自己总算找到好归宿,穿上蕾丝束身衣最后大决战,还未上场就被踢出局。

苏南一听见沈星的声音就尖叫,一把捂住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的样子,她们两个从来不对盘,好是好的,却绝不肯让对方看自己一败涂地。

沈星是四川姑娘,生着一只唐门舌头,一听见苏南尖叫就洒毒:“哦哟哟,阴沟里翻船啦,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南刚才还哭得花容失色,听见沈星的声音立马惊声尖叫:“苗苗!”接着化悲愤为斗志,一把抹掉眼泪水,顺着长波浪对手机发娇嗔:“撒哈拉温度那么高,你看好你那两颗荷包蛋。”

沈星心中永远的痛大概是平胸,苗苗太胖她太瘦,用苏南的话来说就是个柴伙妞,就快连女性特征都瘦没了,细骨伶仃的,不增肥就算了,再减就成人形电线杆了。

两人一言不合掐起来,苗苗松了一口气,苏南这就算好了,沈星也极有活力,等她们掐上两三句,互掀老底的时候,她才咳嗽一声:“我开始减肥了,已经瘦了七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