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仔细去看,那一行竖排小字旁边果然落着款“子恺画”还印着一方小印,苗苗当然知道他,她没想到爷爷奶奶两个人的小像竟然会是这么一位大家画的,虽然只有小小一张,却也是价值不菲。

这些事情要不要告诉大伯?

程先生告辞回去,苗苗把他送到门边,在门口碰到了顾东阳,他骑车回来,看到程先生,就这算是认识了,冲他点点头,程先生也对他点点头,两个人目光碰一碰又移开。

程先生人刚走出苗苗这一幢的铁门,就听见顾东往在跟卖蛋饼的人家说话,说自己是苗苗的大哥,有什么主意来问他,不要当作苗苗小姑娘没人撑腰就在外面放野火,败坏小姑娘的名声。

放野火这个词程先生听懂了,爷爷在家里还是一口上海话,程先生有些惊讶,他早出晚归,今天看到这家人看苗苗的眼光不大正,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

他皱一皱眉头,在门口站住了,顾东阳的警告竟然生效,里面那一家子,一个个都吱吱唔唔不说话,倒是那个闲在家里的大儿子,对妈妈看中的小姑娘特别不满意,听见人家闯上门,嘴里骂骂咧咧,一句话好话也没有。

顾东阳从小护苗苗,苗苗是小妹妹,小妹妹被人说三道四,被他听见火气直往上冲,那一家儿子冲出来,被顾东阳一把掀在地上。

程先生听见动静不对,赶紧返回去拉架,那一家两个男人都出来了,女人在后面叫骂,只有小姑娘缩在门板后门发抖。

顾东阳一个打两个,竟然不吃亏,他打架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半点也不含糊,伸手就是要害,何况又加了一个程先生出场.

他嘴上劝架,叫他们不要打,有话好好说,拳头出去倒正中人家,顾东阳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拉偏架,咧嘴笑起来,还没开心一下,脸上挨了一拳头。

声音闹得太大,邻居们都出来看,苗苗也探头出来看,她刚刚泡了茶,一伸头就看见顾东阳跟程先生两个在底楼小天井里面打架,蛋饼车也推翻了,连隔壁麻辣烫的大铁桶也倒掉了,“哐哐”两声巨响,她轻叫一声奔下楼,发急叫道:“新东阳,你在干什么!”

顾东阳本来龇着牙,听见苗苗下来笑一声,邻居涌进来有拉架的,蛋饼女人不依不饶,举着手机叫:“报警报警,没有王法了!”

苗苗一个头两个大,一看就是顾东阳上门寻事,一家子这时候应该在补觉,今天放假,家家户户都在,顾东阳这个架,打得一条弄堂都知道了。

她赶紧过去看,眼角有点擦伤,掏出纸巾给他按上,又去看程先生,他倒没事,只手上红了,苗苗跑上去拿医药箱,给顾东阳擦红药水,又打上一块胶布,就听见那个女人在嚎啕,苗苗问他:“你干什么跟人家打架?”

背后那些风言风语,当事人自然没听见,可是话传话,一条弄堂才多大,从东面刮到西面,风力从三级变成五级,顾奶奶生病不在,舌头底下压一压,传的就不大好听了。

顾东阳不愿意告诉苗苗,眼看苗苗还想去跟人家道歉,一把拉住她:“别去,一顿生活一吃,人就老实了。”

苗苗摸不着头脑,几个老邻居却探头出来:“苗苗不要管,你回家去罢。”警察一来肯定要问,为了什么打架生事,蛋饼女人报了警,他们也报了警,二十九号的程先生先反应过来,请人打了电话。

苗苗怎么肯回家,一个顾东阳就算了,他好像从来没长大,离开幸福里的时候多大,现在回来还多大,可程先生怎么也掺和在里面,苗苗看看他,程先生拿手帕压住手,刚刚只是红,现在才看见有细小伤口,大概是扣子衣服刮出来的。

蛋饼女人不依不饶,一看见警察进门,坐在地下大声嚎啕,刚才是干嚎没有眼泪,现在哭得伤心欲绝,好像死了爹,抱着警察的大腿,民警被她这么一搂一抱,差点当场摔跤。

这趟警察局不去也要去,派出所来了两个人,先问了一下,把当事人和第一目击证人程先生,都一并带了回去。

女人叫得夸张,又是杀人又是要命,反而被民警训一顿,让她安静回去做调解,苗苗一定要跟着,顾东阳叹两声:“你管什么管。”苗苗怎么能不管,顾奶奶还要医院里,知道孙子打架伤了眼角,血压又得高:“不管怎么样,打架都不好!”

她觉得程先生是受了连累,跟他小声道谦,他看着就斯斯文文的,哪里在会打架,程先生刚才听了百来句那女人怎么骂苗苗,这时候用手帕包住手,对苗苗笑一笑:“打架是不好,这一架打的好。”

第24章 七日瘦身汤

苗苗从小就是乖小囡,不说派出所了,上学的时候连老师办公室都没进过几回,她不是出类拔萃的学生头,也不是捣蛋鬼,从小就中游一直中游到大学,安安稳稳毕业工作,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顾东阳的事儿闹进来了,派出所的小民警看看打架的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邻里纠纷,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居委里弄来调解。

既然打了人报了警,就把这些人一车都带回来,问清楚谁先动的手,为了什么起了纠纷,卖蛋饼的女人声音从里响到外,然后卖麻辣烫的来了,他要卖蛋饼的人家赔他的铁桶,今天没法出摊做生意,亏本的钱也要赔。

苗苗跟程先生算是目击者,坐在外面走廊的木头椅子上,苗苗很不好意思,觉得麻烦了程先生,没料到程先生会说这么一句话。

他拿格子手帕包住手,看出苗苗紧张:“没有关系的,你不要在意。”说着一只手抖开手帕想要两边裹起来打个结。

被苗苗接手过去,抖方手帕叠成三角型,替他两边包起来,在掌心上打了一个结,幸好不严重,回去擦点药就会好的。

倒是顾东阳,嘴里嘟嘟囔囔了好几句,说这家人连打架都没规矩,小混混都知道,打人不打脸,他出手那几下,没一下打在脸上,却都是要害部位,让人疼得站不起来又没地方说,下半身难道还要脱成警察看一看。

苗苗埋怨了他好几句,等知道了原因,她不说话了,顾东阳胳膊上也挨了苗苗好几下,觉得颇有点奇异,从来都是小妹妹的,一叉腰竟然有了母老虎腔调,他咧咧嘴巴:“小老太。”

大概是听的太多,苗苗说起顾东阳来,跟顾奶奶是一个口气,骂是在骂他,其实还是觉得不值得,干什么就为了这个跟人打架:“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她说的再难听,不听就好了。”

程先生坐在一边搭着手,听苗苗絮絮叨叨,像教训小朋友那样教训顾东阳,顾东阳想抽烟,想想这是在派出所,墙上贴着禁烟标志,烟都拿了出来,又塞回去。

“你能听反正我不能听。”这女人话说得极难听,把他跟程先生一起骂进去,跟苗苗有来往的男人只有他们两个,说她人胖归胖,倒有手段,说不定正好碰到两个男人喜欢吃油腻。

这话说得刻毒又恶心,顾东阳从来不是个软和性子,不让他听见就算了,让他听见了就不会忍气吞声:“你是温吞水,我不行。”

苗苗被他说的没脾气,跟这样的人吵架才是不值得,她的性格跟苗奶奶一样,不发愁不动气,想不明白顾东阳怎么有这么多火性头,叹一口气,拿手肘碰碰他:“你自己打架就算了,怎么还拉人家程先生一起打。”

程先生一本正经的回答:“是我自己想打。”至于听到了什么非得打这一架,他和顾东阳一起默契的闭口不谈。

苗苗长到这么大,大概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让她知道被泼这样的脏水,怎么会不难过,程先生看看苗苗,她在顾东阳的面前完全放松,皱眉头抿嘴巴,黑水晶一样的眼仁瞪住他,两道细茸茸的眉毛蹙起来,好像小朋友闹别扭发脾气,程先生抿起嘴角,心里竟然有些奇异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总归不那么舒服。

他跟苗苗单独相处的时间挺长,早上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下班,苗苗还会被猫饭过来,本来就像是熟悉的朋友,小姑娘害羞,他自己也并不健谈,顾东阳说苗苗是温吞水,爷爷也一样这么说过他。

两杯温吞水碰到一起,竟也起了一点点变化,程先生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苗苗,她有点懊恼,又有点头痛的模样,让他翘一翘嘴角:“不要担心,刚才先问的我们。”

不是声音越大道理就越响,适当的保持沉默,显出冷静模样,别人反而相信挑事的不是他们,那一家子儿子老子挨了打,女人恨不得把派出所的顶叫破,一边三个情绪激动,一边三个情绪稳定,当然先问稳定的三个人。

两人说话间,里面的女人又吼起来:“我儿子是大学生!”里面的小民警刚刚毕业,也跟着声音响:“外面两个还是国外上的大学。”

女人这下不响了,一时气弱,跟着又哭起来,说他们本地人欺负外地人,以后没活路了,椅子一声响,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

简直夹缠不清,接着这一家的男人女人吵了起来,那位大学生也叫起来,说要去做伤残鉴定,要他们赔误工费,还说自己要去五百强上班,受了伤还怎么去,最后一句话冲口而出:“长得那么胖,我才看不上她。”

这句苗苗全听见了,顾东阳又要跳起来,她一把拉住,程先生就是这时候站起来,他推开那扇门,进去之后把这一家人扫一遍,说道:“我的律师正在来的路上。”

邻里纠纷哪里用得上上法院,可程先生这么说,人家还真相信,他是英国人,说不定就真的要走一走法律程序,那位小民警问他:“你是目击者,拉架的,请律师作什么?”

程先生抬一抬自己包着手帕的手:“我是一名建筑师。”

民警这下更头疼,原来的打架纠纷,又没出什么大毛病,除了顾东阳,另两个人身上伤都没有,教育批评几句,就想让他们回去,哪里知道这一家不肯,闹倒是会闹,还越闹越有劲。

苗苗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程先生竟然是建筑师,那么他的手就很要紧,刚刚应该先到医院去看一看骨头,做个检查。

程先生站在门口,那一家子坐在椅子上,抬头惊异的看着他,英国人建筑师,刚刚打架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坏骨头,立马改了口风肯解决,民警把记录本一扔:“等人家律师来吧。”

程先生摆起姿态来,竟然很有种生人不近的疏离感:“我不太熟悉流程,还是等我的律师来,再研究如何报案。”

顾东阳在长椅上笑了起来,苗苗也听出来程先生大概是吓唬他们的,一家门刚刚还嚣张,现在全没了声音,只有他们家的小姑娘,缩在门后面,吓白了一张脸。

苗苗摸摸口袋里顾奶奶给的糖,上午去医院看她,她抓了一大把非要塞给苗苗,老邻居送过来的称心糖,裹着厚厚一层芝麻,苗苗外套里有好几个,冲那个小姑娘招招手。

小姑娘倒是常跟苗苗说话,看到她买颜料毛笔回来,还很羡慕的看过,这一家每个月赚的钱不少,光是卖蛋饼,一个月两三万,可自己的女儿身上穿得旧,儿子倒是一身名牌,才来没几天,买了新电脑,还打算再租一间屋给儿子住,女儿却一直睡在窗边小床上,拉个帘子隔一隔。

苗苗冲她招手,她往里面看一眼,拖着身体过来,苗苗给了她一把糖,她哥哥没来的时候,是少有零食吃的,现在也是全归了哥哥,偶尔给她一点吃吃,接过糖去塞在口袋里,小声说:“谢谢姐姐。”

程先生回转身就看见苗苗给她糖,笑一笑:“我们先去吃饭。”我们里面没有顾东阳,他的事情还没解决,可那一家人经不起两次打击,早已经没了气焰,哪里知道打架还给儿子打出麻烦了。

已经大半天了,闹到现在还没吃中饭,程先生带着苗苗去了派出所找吃的,一排小饭馆就开在对面,大冬天等到现在又饿又冷,程先生问苗苗:“你想吃什么?”

苗苗扫一眼,挑了一家最大最干净的,怕他英国人肠胃受不了,点点酸菜鱼锅的店:“吃这个吧。”让他们不放辣不放麻,最好酸菜也少点。

程先生没吃过这个,倒很有兴趣,进门先挑活鱼,网子捞出来,放在盆里称一称,两个人三斤多的黑鱼。

苗苗许久不敢吃这个,这味道太诱人,闻见酸汤味直咽口水,她认真去看程先生的手,怕他真落下什么毛病,程先生伤了右手,苗苗拆开碗筷子摆起来,还问服务员要了一杯滚水,把碗勺筷子全又烫过一遍。

鱼锅很快上来,老大一个砂锅盆,满满都是鱼肉片,肉又鲜又嫩,程先生右手不方便,苗苗替他把鱼片捞出来,盛在他碗里,这鱼没有刺,他吃正方便。

程先生左手右手用的都很流畅,可苗苗替他盛汤分鱼挑酸菜出来,他就坐着不动了,用勺子吃鱼,吃的时候问她:“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苗苗数着鱼片吃,她已经连续几天破了戒,根本都不敢上秤,很有点自暴自弃,听见程先生问,知道是在问顾东阳的,挑出一片鱼,小口咬起来,嚼到嘴里没味了,才咽下去:“我们从小就是邻居的。”

程先生点点头,又问一声:“听说他是日本留学回国的?”给苗苗盛了一片鱼,挑没刺的鱼片,雪白白的摆到碗里。

苗苗应一声,一开始还是她给程先生盛鱼,慢慢变成程先生照顾她,不知不觉得把顾东阳和陆梦婷的事全给说了,看见程先生听见顾东阳分手脸色不好,想到他也刚刚分了手,从锅里盛了最大的一片鱼给他。

第25章 七日瘦身汤

苗苗忍了一个月,虽然偶尔也给自己做了咸水煮虾来解馋,可也依旧还是饿,肚里喝了个汤饱水饱,三寸舌头却不知足,身上这十来斤肉,有一半儿是饿瘦的。

她还以为程先生大概不会习惯这种口味的食物,没想到两个人把一锅鱼吃得干干净净,最后看一看面前的骨头,还是苗苗吃的更多些。

吃完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苗苗看着骨头发怔,总共四斤的鱼,去头去骨,她大概吃掉两斤,锅里还煮着萝卜粉条,肚子是满了,她的罪恶感也满了。

吃了东西手脚暖洋洋的,这个冬天苗苗一直觉得冷,腰上缠着苏南给的韩国瘦肚腰带,这上面大概是有什么辣椒成份,火辣辣的发烫,可手跟脚却是凉的,苏南关于减肥美容养生有一肚子的理论,但这些理论再多,也没办法让苗苗的脚暖和起来。

她一直是个不怕冷的人,身上裹着这么多脂肪也不会觉得冷,小时候是小火炉,到了冬天就帮奶奶暖被窝,长到这么大,脚上头一年长出小红点点,大概是要生冻疮。

现在全没了湿冷的感觉,她吃得饱饱的,身上一阵一阵的暖意涌上来,怀抱着温暖又内疚的情绪,闻见鱼肉香还是忍不住感叹,肉真好吃啊。

这顿饭是程先生买的单,苗苗还没开口,他就已经说了:“怎么能让女士付帐呢。”他说的时候嘴角含笑理所当然,让来结帐的服务员小妹扫了苗苗一眼。

他们俩一桌子吃饭就已经很奇怪,男人的眉目深秀蔚然,小姑娘虽然和气,可也只能算是一个好看的胖姑娘,再好看也很有限。

服务员小妹拿眼一扫,苗苗敏锐的感觉到,她搓搓手指头,有点无措,自从毕业以来,好像还真没有男生请她吃过饭了。

原来大学里那些,也是打着要追苏南的主意,给一个宿舍的人买早饭,把学校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个遍,苏南爱吃辣,把苗苗带得也会吃辣,后来又加了一个沈星,像这样的酸菜鱼,大学的时候三个人能吃两盆子。

肚里的馋虫暂时罢休,苗苗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她前一天还吃了香蕉蜂蜜面包,今天又吃了酸菜鱼,好不容易下巴进口出点尖尖来,马上就要胖回去。

她一路无精打采的给顾东阳打包一份炒面,心里难受,还叮嘱老板多少点银芽菜,顾奶奶天天念叨孙子不啃吃素,顿顿大荤,一点绿都不肯碰,以后老了怎么办。

程先生背着手站在苗苗身边,就在露天大锅旁边等着炒面,苗苗偷偷看他一眼,觉得他跟这个情景一点都不搭配,像他这么好看的人,穿这种样式的呢子大衣,应该坐在泰晤士河旁边的露天咖啡馆里吃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想到咖啡,她想起苏南每天都要喝一杯黑咖啡,据说燃烧脂肪,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赶紧补救一下,于是拎着炒面盒子,走过咖啡店的时候买了一杯。

程先生也要了一杯,他要了一杯双重咖啡拿铁,苗苗也喜欢这个口味,站在旁边就能闻到奶香味,可她捧着黑咖啡,像吃苦药似的喝了一口。

程先生看她情绪很低落,还以为她在为顾东阳伤心,问她:“要不然我们换一杯?”苗苗摇摇头,老实小囡讲真话:“我吃多了。”

程先生把拿铁放到她手里:“不要紧,我家里有跑步机。”三楼是书房,二楼是卧室和运动室,有一套的健身设备,除了不能游泳之外,什么运动都能做。

“可以借给你用。”程先生说完,苗苗就拒绝了,她要是肯去健身房,早就跟苏南一起去了,苏南请了私人教练,又练瑜伽又练肌肉,模特保持身材不容易,她爱吃,就要多动,每个星期至少要去三四次。

健身房里都是身材姣好的年轻人,哪里有真胖子,胖子们跑两步身上的肉都在拌,大庭广众,多难为情。

苗苗摇头摇的很坚决,程先生一时没能领会她的心情,两个人走到派出所,竟然真有律师在等着,顾东阳闻见炒面香味道立马接过去:“再不来我就饿死了。”

打开塑料盒子扒炒面,先把肉丝吃掉,跟着才一口口夹着面条,两三口盒子就空了一半,卖蛋饼的那家人看见真的有律师,这下害怕了,那个律师一付精英派头,进门就递了名片,一口一个“委托人”。

那一家子口硬,说自己儿子也挨打了,工作说不定就丢了,家里不能出摊,一天的损失也厉害,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大学生儿子说自己要进五百强,就得说明是哪一家五百强。

宋律师笑眯眯,全程记录,要不是在警察局,他还想用录音笔,最后他很简单的说明了一下,程先生为自己的手保了一千万的险,虽然有保险,但是该赔偿还是要赔偿的。

苗苗这才想起来:“你真是建筑师啊?”分明离得很远,她却拿手挡住嘴巴,凑到程先生耳边问他,怕被别人听见,戳穿西洋镜。

程先生闻到一股咖啡奶香味,心情愉悦,冲她点点头:“真的是,这怎么能讲假话呢。”他来上海除了找梁安琪,还想亲眼看一看拉斯洛·邬达克设计的老建筑。

“那你会画画啦?”苗苗的眼睛亮晶晶,不知道他画的画是什么样子,然后她想起来二十九号房子的厅里,挂了很多水彩画,画着各种各样的房子。

苗苗照顾黑狸花的时候仔细看过,她画画只学到十二岁,奶奶一生病住院,就没再往下学了,后来更是连少年宫都不再去了。

“我一般都画建筑,很闷。”没几个小姑娘喜欢看老房子,外观还算是漂亮的,等画到结构,就更不爱看了。

苗苗羡慕的目光让程先生笑起来,他还没说话,顾东阳就把面吃完了,摸着肚子还不饱:“怎么才这么点,出了力气还不给我吃饱。”

苗苗不能不管他,他是替自己出头才进的派出所,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顾东阳已经跟小民警混熟了,那一家人胡搅蛮缠讨不到便宜,反而是顾东阳,摆出一付老实面孔,说这家子背后开坏小妹妹,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不是妹妹。

苗苗又出去给他买吃的,程先生坐到长椅上,跟顾东阳两个并排,顾东阳一直没来得及打量他,苗苗走了才认真介绍自己,还带点调侃意味:“追我们苗苗啊。”

语气太熟悉,程先生摇摇头:“并不是。”现在还没有,为了苗小姐的名誉着想,这些话不能轻易答应。

顾东阳觉得眼前这个人很不错,看着一脸斯文相,关键时候靠得住,不声不响下黑手,以后能护得住苗苗。

于是他掰着手指头数苗苗的优点:“苗苗从小脾气好,又会烧小菜,绝对不是乱七八糟的小姑娘。”虽说要夸她,还是夸得很勉强,苗苗的这点好处,对他来说都是当妹妹的好处,当情人还差一样。

这一样是个男人都挑剔,顾东阳也不能违心把她吹上天,拧开瓶子喝点水,只要是人总要挑长相,苗苗吃了亏,他想一想又说道:“小时候顶漂亮,又白又乖,像只小白兔。”

程先生看他一眼,觉得这个比喻委实精准,的确是像小白兔,就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小姑娘,于是他点点头,赞同顾东阳这个说法,但又纠正一点:“现在也很像。”

程先生没听过那首全中国从老到小都会背的儿歌,可他确实觉得苗苗很像,顾东阳咧开嘴笑起来,等苗苗拎着炒面盒子再进来的时候,他接过去给了苗苗一个得意的眼神,苗苗不明所以,一把拍开他的手:“还有一盒子不是给你的。”

是给一直缩在门边,要哭又不敢哭的小女孩儿,她接过去,很机灵的跑到派出所外面吃,怕被爸爸妈妈看见,蹲在墙角,一口一口扒炒面。

三个人折腾了一天,终于出了派出所,顾东阳得到一顿口头教训,民警挥手就让他们走了,蛋饼一家子跟律师继续周旋,苗苗出来之后才问:“你真的要告他们吗?”

程先生笑一笑:“我不会吵架,所以雇一个人帮我吵架。”苗苗微微张开嘴,有点吃惊,没想到程先生还会有这种主意。

顾东阳找了个借口让他们独处,学得自己很拎得清,两个人模样上差一点,性格很般配,都是温吞水,干脆倒在一个杯子里。

苗苗还担心他眼睛的伤口,他摆摆手:“没关系。”程先生给了他一点灵感,这家人卖蛋饼当然是没有健康证的,营业执照,卫生标准,全部查一轮也够他们忙。

两个人走了长长一段路,从派出所走回幸福里,程先生手骨头没事,皮却破了,苗苗拎着药箱去敲门,黑狸花已经认得她的声音。

程先生把手摊开来,就搁在苗苗的手掌上擦药,手掌心贴着手掌心,有些奇异,苗苗的手又绵又软,又白又细,一团脂膏模样,好像一碰就要化开来。

程先生虚抬一点,又落下去,两次之后,苗苗以为他怕疼不老实,轻轻替他吹气:“忍一下,很快的。”

不吹还好点,一吹他抖的更明显,苗苗一把握住,被这么软一只手给握住,程先生想动,可却半点动不了,怎么竟然有这么软的手。

第26章 七日瘦身汤

程先生觉得手掌心痒痒,手背上也痒痒,苗苗以为他怕疼,一开始还拼命忍着脸红给他擦药,后来干脆叹一口气,抬眼看看他:“你别动了。”

她过了十三岁就没拉过谁的手,顾东阳那会儿已经有陆梦婷,很懂得一点男女间的分别了,把原来牵出牵进的小妹妹也看作别的女孩,一门心思给珍爱的女孩保留全部的爱,夜半的一碗青菜肉丝面,就是最后一点关心。

被这么一双软手握住,程先生耳廓微微发红,看到程先生比她还害羞,苗苗就不害羞了,她装大方的样子,给程先生抹了药水,贴上胶布,在干这些事的时候,黑狸花跳到她的大腿上,两只爪子团起来,眯着一双猫眼,紧紧盯住程先生。

上药上了这么久,就是因为苗苗一动,它就把猫爪子按上去,跟两人学着握手玩,苗苗摸摸它的毛,它就抬起眼睛,圆溜溜的瞪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程永安没法不动,他觉得手掌心痒得发慌,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苗苗的手上,指甲修的圆圆的,粉红透亮,手掌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他的手放在她手上,就像被一片云托着,猫爪子按一按,苗苗就笑一笑,而他就好像往云里栽了跟头。

他不是没有跟女人亲近过,跟褒丽虽然是家长之间默许的恋爱关系,也一样把谈恋爱的步骤大概都走过一遍,可是卡在那一步,一直没办法再前一步。

身体最忠实,他对褒丽只能称得上是喜欢,还远远没有到爱。

褒丽热情开朗,乍然相处很能吸引人,她对于他的追求没有半点掩饰,既然是双方家长乐见其成,那么就相处试试看。

程永安太闷,一家人都默认他可能需要相亲,追女孩子是不会的,家里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说青梅竹马也有几个,可他在这方面又像地道的英国人,除了问好谈天气,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褒丽正好能跟他互补,以后要是接手点生意,总要女主人打理,可这段关系没能持续过半年,褒丽是个年轻热情的女孩,她的性格跟程永安完全相反,他不能迁就她去酒吧,她也不能迁就他周末就在家看书看电影。

两个人没有谁对谁错,就是不合适,观念相差太大,他虽然第四代移民了,可他从小长在爷爷身边,想法观念都很老派,谈恋爱就要先能谈得来。

所有情人之间的事都是美好的,看电影去旅行,走对方走过的路,看对方看过的风景,感情自然而生水到渠成。

褒丽却不一样,她最想先试试两个人在性这个方面合不合适,对他的身体包着极大的热情,程永安没法答应,也没办法配合,这恰恰是他在感情中最看淡的那一项。

一个太闹一个太闷,这场恋爱谈的很费力,直到程永安发现褒丽的男性朋友跟她保持着长期的亲密关系。

他不计较之前的那些,却不能不计较他们恋爱之后,褒丽渴望亲密关系,在被他拒绝之后,就去找了别人,还说自己把爱跟欲彻底分清,完全忠于人的动物性。

他不是不想,只是更谨慎,不能在还没有爱上的时候就发生亲密关系,也许他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他跟褒丽不合适。

苗苗替他贴上胶布,给胶布留 了一点空间,他可以弯曲手掌也不会觉得紧绷,苗苗收着药箱子,黑狸花依旧蹲在她身上不动,苗苗一动,它就翻过身,两只爪子捉住苗苗手,想让她给挠下巴。

程先生坐着不动,半天才说:“我去泡杯茶。”他走到厨房,打开水笼头,凉水洗掉了酥麻感,他学着苗苗的样子搓搓手,倒不那么痒了。

泡的是苗苗送给他的英式蜜桃茶,程先生一边泡茶一边想,回回吃茶没有点心配,应当买一点小饼干,加蔓越莓配鲜奶油,屋子里全是暖洋洋的蜜桃香,厚玻璃窗把冷风挡在外面,阳光撒进来,喵小姐眯起眼睛,在苗苗身上睡着一团。

才养了它半个多月,它已经圆了一圈,程先生端着茶托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苗苗两只手在给它摸毛,黑狸花猫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出声,舒服的闭着眼,连尾巴尖都不动了,摊成得圆溜溜,好像沙发垫。

苗苗停下来要拿茶杯,它的脖子立马抬起来,爪子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程先生一只手捧着杯子,看着苗苗替它梳毛,耳朵一烫,这只猫倒是很会享受。

于是他清清喉咙:“要不要去看看跑步机?”

苗苗其实很想看一看,她今天吃的太多了,连茶也不敢多喝,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有点心动,程先生已经站起来引她上楼去。

苗苗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摸着它的毛,踩着楼梯上去,左边这一间全是运动房,还有一个桑拿房,里面能容纳两个人,苗苗咬咬嘴唇,听说汗蒸很容易轻。

“这间房门可以关上的。”程先生这一路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大概是害羞了,苗苗窘迫起来,两个人原来只是邻居,经过一天竟又多出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到底还没那么熟。

比如苏南沈星这样,她才算是熟,程先生的话她听得懂,他一贯就这么体贴,跑步要穿运动服,还要在他这里洗澡换衣服,跟人共用一间浴室,苗苗有点难为情。

程先生又联想到小白兔,想摸摸她的头,手指头收在掌心里,忍了半天说:“你不要跟我客气,这里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