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翎得了准信,先好好的睡了个午觉,起身后又补吃了一餐。她这第二胎,倒比第一胎还能吃能睡。

最后梳洗打扮一番,准备去秋家。

蓝裴衣颇能缓气氛,自然要跟去应付场面。苏顾然也不放心,一齐跟上。就留着墨砚在家中带着小景儿。

等到了秋家。门人将几人引入了西侧园的小花厅,奉上了几杯清茶,便叫他们等着。

王慕翎耐着性子左等右等,秋夫人却迟迟不来。

还好王慕翎来之前,便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秋夫人必会刁难,所以倒也没有太沉不住气,不过总有些紧张。这一路走来,越近路州城,就越挂念秋路隐,这时同处一所宅子却不得相见,就更加掂记他的伤势。

水正夫听了下人回禀,便去寻了秋夫人:“郁芝,怎的不去见客?”

秋夫人皱起了眉头,微有些不耐:“事情太多。”

水正夫便笑:“总有办不完的事,她这一桩却要紧,你总得为路隐想想。”

秋夫人把手中的笔一掷:“凌澈!你总不通世故。路隐如今这副模样,还能指望她?她如今来,必是存了贪念,想求娶水湛。若不是路隐之前一力要保她,如今我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水正夫道:“我看未必,若她真是这样的人,我自是赞同你把她赶了出去。如今她已到了门上,你总得去见她一见,就当全了路隐的心愿。”

秋夫人自从秋路隐痴呆之后,重掌生意,便一日日掂记起秋路隐的好来。掂记起他任劳任怨的把事处理得妥妥当当,从不让人费心。

于是她就每日自虐一样,要去看看秋路隐才能安睡,越看,就越想起他小时候那些事情。

他从小就不招人疼,太倔,太好强,少了几分孩子气。

但秋夫人现在想来,许是心存愧疚,想起他也有一半她的血,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变成这个模样,过往那些他不招人疼的地方,一桩桩都招人疼起来。

此时见水正夫说到秋路隐的心愿,她叹了一口气,只得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见上一见王慕翎。

水正夫惟恐她将事情闹得太僵,便也陪着她一齐去见客。

王慕翎见着冷若冰霜的秋夫人,和笑容和煦的水正夫。连忙自椅子上起来,恭敬的行礼。

直到这两位都坐上了首座,她这才直起身来。

心里却不知道这两位截然不同的神情,是个什么预示。

秋夫人冷傲的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有什么事,说吧。”

王慕翎也就开门见山:“晚辈,想求娶令郎,秋路隐。”

秋夫人一愣,与水正夫对视一眼。又看向王慕翎:“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以为自会有人给你送个消息,看来你还不知道路隐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慕翎道:“晚辈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上门来求娶。”

秋夫人也不多说,一招手:“把大公子带过来。”

自有下人答应了去。

一会儿就有两个下人一边一个扶着秋路隐,把他带了过来。

秋路隐还是穿着一身蓝袍,他的衣橱里就只有这个色。腰间一侧照旧系着金算盘吊饰,另一边系着王慕翎送的玉佩。

只是人已经消瘦得厉害。之前合体的衣服在他身上大了一圈,整个人风吹吹就倒似的。两眼茫然无神,额角正有个三角形状的疤痕。

秋夫人微微朝秋路隐抬起了下巴:“你看看,他如今这副模样,什么也做不了,更别说帮你赚钱养家。天底下,只有父母亲才能一辈子养着他。我怎能相信你会善待他。”

王慕翎快走两步到了秋路隐身边,牵住他的手,心中一酸,仔细的看了他一番,朝着秋夫人涩然一笑:“路隐若还有神智,知道秋夫人说出这番话,这样为他设想,必然十分开心。您看,他这腰上,始终还挂着您送的金算盘,先前还十分得意的对晚辈说,秋夫人面冷心热,实是十分疼他的。”

这话说得秋夫人自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她对秋路隐一向苛刻,但凡对秋家有上两分了解的人都知道。如今被王慕翎一捧,她就气势软了三分。

王慕翎又道:“可是,请秋老夫人相信我,一定会善待令郎。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意,也准备好好的回应他。秋老夫人尽管放心,若以后我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您只管拿我是问。”

蓝裴衣也笑眯眯的补上一句:“路隐即心中有慕翎,想必同慕翎在一起,对他的病情也有帮助,于情于理,秋夫人都该成全。”

秋夫人狐疑的看了他们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想求娶了路隐,王慕翎成了我秋家的媳妇,以为我就不会再对她怎么样,她便可借机勾引水湛,是不是?!”

水正夫摇了摇头:“郁芝,怎能这般胡说?你说我不够世故,我却说你疑心太重。我看王小姐,确是十分真诚。”

王慕翎也是一笑:“晚辈家中已有三房夫侍,在晚辈眼中个个皆是无以伦比之人。”她说到此处,又回头望着蓝裴衣和苏顾然一笑,拍了个马屁。蓝裴衣同苏顾然都拿她没办法,只得受着。

“晚辈本已十分知足。但无奈同路隐有缘,实在放不下,这才来求娶,得了路隐之后,晚辈再没有心思另娶夫侍。秋老夫人只管放心,晚辈可以在此立誓。”

秋夫人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她。

正在这时,秋路隐却微微偏了偏头,状似无意的发出两个音节:“慕翎…”

王慕翎一喜:“路隐!你恢复了?!”

秋夫人心里也是一喜,快步走上前来,也扶住了秋路隐的手臂:“路隐,你认得人了?”

但秋路隐却又恢复了痴呆的神色,像是不曾开口说过话。

水正夫对秋夫人道:“你看,路隐心中必是掂记着王小姐,若日日同她在一起,说不定还有康复的希望,郁芝,你也别固执了,就成全了路隐罢。”

秋路隐如今在秋家,完全是废人,且他本身也不是嫡子,出身不高。王慕翎现在也算小富之家,家中又有人在朝为官,把秋路隐嫁给王慕翎也算使得。

秋夫人思忖半日,终是下了决心:“也罢,我便将路隐许给你。若他日你待他不好,又或是借着他接近水湛,休怪我无情!”

王慕翎大喜,喜笑颜开:“这个自然!多谢秋夫人!”

又面向水正夫行礼道:“晚辈多谢水正夫!”

水正夫也含笑点头,他向来对秋夫人十分宽容,是因为对她并无情爱。他没能嫁给所爱之人,幸得自身品性高洁,倒极喜欢成人之美。每每看到秋夫人做得过火的事情,他便会从中缓和,以至于秋家上下,都十分尊敬爱戴这位水正夫。这却不是他的本意,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第 86 章

秋路隐虽然不是嫡子,如今也是废人一个,但秋郁芝又怎么肯落了面子。

就算秋路隐只是嫁过去做小,秋夫人也要求王慕翎举办隆重的婚礼,双方父母均要到堂。王慕翎为了让秋夫人安心,也一一答应着。

但她现在已经有了将近四月的身孕,实在不能再奔波了,便要大七飞鸽传书到国都,使人到乡下请了娘和爹爹过来。这一往一返,估摸着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他们便趁了这时间,另买了所大宅子,里里外外的木头上漆上红漆,又添置了些红木家俱。看上去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小郡王得知秋路隐要嫁给王慕翎,心中不由得左思右想。

一时想着凭什么他一直喜欢得这样辛苦,倒让秋路隐占了先。

一时又想秋路隐嫁了也好,娘总不会再对王慕翎下手,他日后也多了机会接近王慕翎。

这时也没有人告诉他王慕翎同秋夫人的谈话内容,便由得他自己在一边胡思乱想。

最后他终于是按捺住去搅了婚礼的冲动,只盼着能由秋路隐打开缺口,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

过了一个半月后,王慕翎的娘亲王大娘同大爹爹赵大伯来了,其余人却留守在老家没有过来。他们均认为娶小不必这样隆重,到时候带着回乡斟个茶也就是了。就王大娘同赵大伯过来,还是王慕翎在信中反复要求的结果。

但秋夫人也算满意,毕竟是王慕翎的娘亲同嫡父到堂,也说得过去了。

到了婚礼那日,吹吹打打好生热闹,整个路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赴宴,离得远了的,但凡与秋家有点交情,也有贺礼送到。

王慕翎收了个盆满钵满。秋夫人对秋路隐心存愧疚,大笔一挥,嫁妆单子足有一米高。

几个下人引导着秋路隐与王慕翎拜完堂,便正式礼成。秋路隐从此身为王家人。

待到婚宴开始,小郡王几杯下去,已经喝到满面通红。

水正夫怕他闹事,连忙使了人把他架回房去,又命人看守着他。

王慕翎不能喝酒,秋路隐呆着不知喝酒为何物。苏顾然不沾这等事物。只有蓝裴衣跟墨砚,倒陪着宾客敬了许多杯。虽然有些令人扫兴,但总算他二人生得好,尤其是蓝裴衣,叫人一看之下,忘了多说,直接就把酒饮下了。

最后王慕翎同秋路隐滴酒未沾的被送入了洞房。

王慕翎看得下人将秋路隐引到喜床边坐下,他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神色茫然的模样。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吩咐道:“都下去吧。”

诸人应了一声,便退出掩了门。

王慕翎这时肚子已经有些大了,站得时间长,就有些腰酸,便一手捶了腰,慢步走到秋路隐身边坐下,柔声道:“路隐,今天大家都忙过了头,也不知道你饿没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说罢自己又是一笑:“问你做什么,你又不会回答,定是饿了的。”

便又起身,到旁边桌上拿了一碟鸳鸯糕回来。掂了一块送到秋路隐嘴边:“尝尝。”

这些日子以来,秋夫人也没让她和秋路隐单独相处过。是以她也不知道秋路隐平时饿了渴了是个什么表现,只以为把吃的送到他嘴边,他还会有求食的本能,会去张嘴吃下。

这会子却见秋路隐呆呆的,一动不动,也不张嘴。

王慕翎也呆了:“这怎么办?这样都不吃,那要怎么样才吃?”

正在这时,她清楚的听到秋路隐肚中饿得咕咕一叫,就更着急了。

低头寻思着,他只怕是从早上就处于一片混乱中,怕是滴水未进了。

喃喃自语道:“可不能饿着你了。”说罢就起身往外走,突的觉得袖管一紧。

诧异的回头一看。就见着秋路隐一只手正抓着她的袖管。神色依然呆滞,只吐了一个字:“饿。”

王慕翎啊了一声:“我知道你饿,这就去想办法。我出去唤人,看你平时伺候在身边的小厮在不在外边,看他是怎么让你进食的。我不知道怎么喂你。”

秋路隐道:“用嘴喂。”

王慕翎一愣,疑惑道:“你的小厮,与你嘴对嘴,喂你?”

她越想越不对劲,使劲的盯着秋路隐看。

就见得他呆滞的眼中慢慢浮现几丝灵动,最后笑意越涌越多,终于唇边也浮现出一抹笑容。

王慕翎恍然大悟:“秋路隐!你…”话还未说完,就被秋路隐捂住了嘴。

他低声说道:“别大声,先陪我装一装,出了路州城再说。”

王慕翎忍不住在他肩上擂了一拳:“叫你装!”却被秋路隐含笑握住了她的手。

秋路隐笑盈盈的看着她,直看得她的厚脸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把糕点往他面前一递:“吃啦,肚子都饿得叫了!”

秋路隐依言吃下几块裹腹,又喝了一杯茶。最后同王慕翎吹了灯,相拥着上了床。

他这才附在她耳边细声说话。

“慕翎,谢谢你。”

王慕翎知道他说的什么,却故意装傻:“谢什么?”

秋路隐在她颊上轻触一下,柔声道:“我以为,你最多不过来看我一眼,却不敢相信,你会娶我。我今生,算是圆满了,就算此时死去,也是乐意的。”

王慕翎嗤之以鼻:“说什么死?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秋路隐笑:“你说的对,我知道,你能来娶我,必然费了不少心力,我一辈子,不敢忘。自此,我会好好的护着你,疼你,为你打造第二个秋家。”

王慕翎心疼他,太渴望爱的人,得到一点,就会想付出全部来回报。

“路隐,不必如此,我们赚点小钱,开开心心过日子就成。”

黑暗中,秋路隐没有回话,但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

王慕翎想起来又问:“你即是清醒的,怎么又装傻?”

秋路隐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一开始,我是真的头脑一片混乱空白,什么都没法反应。后来慢慢的恢复了一些,也比常人迟钝许多。那时候我想了许多。若我清醒过来,一切又会回到从前,母亲又会让我执掌生意,说不定还会对你下手。倒不如我顺势装得痴傻,她对我方有几分怜惜,不会再生枝节。”

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王慕翎会远赴路州城来迎娶他。在初一见面的那瞬间,他几乎就要破了伪装。还好强忍了下来。不过,他总觉得水正夫已经看穿了一切却不道破。

正想着,王慕翎却在他臂上拧了一把:“还说呢,害我担心死了。顾然,墨砚,裴衣,也是因为你痴傻了,方才这么容易让你进门。你怎么向他们解释,你得自己搞定。”

秋路隐嗯了一声:“我自会遵从他们的话,好好赔罪…不过为了避免再生枝节,还是等出了路州城,再找大夫看诊,然后慢慢‘恢复’为好。”

王慕翎一想也是:“就你人精,都听你的。”说着就打了个呵欠。

她本就怀着孕特别渴睡,今日又是特别劳累了。

秋路隐摸着她挺起来的肚子,也是低声轻哄:“睡吧,睡吧。”

王慕翎迷糊间还想起一事:“你本来没傻了以后,该给我发一封信安心的。害我担心了这么久,我决定有一件事,现在也不告诉你,要瞒着你。”

秋路隐声音中都带着幸福的笑意:“什么事?我很想知道。”

王慕翎含含糊糊得意道:“…不告诉你…你亏大了,知道不…?”

第 87 章

王慕翎挺着个大肚子,实在受不得奔波劳累,王家人也不肯让她冒一点风险。

左右路州城新置的宅子也十分舒适,一家人便决定在路州城住到宝宝生下来。王大娘和赵大

爷一则舍不得小景,二则也盼着第一时间能见到新的孙儿,因此也一齐住下。

秋路隐没离路州城的范围,仍是一径儿目光放空,不言不语。

但他能嫁得所爱之人,心境已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再怎么装,神情间仍是流露出一丝暖意。

秋夫人上门来看过他一次,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暗暗一动。寻思将他嫁给王慕翎,果然对他的病情有帮助。这样下去,说不定那天,也能回神。这样想着,秋夫人心中也略感安慰。

她如今对秋路隐愧疚有加,他又是这副模样,她便再没在他身上动过别的念头,关切倒纯粹起来了。

至于王家其他人,墨砚本就温顺,蓝裴衣与秋路隐又是好友,苏顾然虽然冰冷,却不会主动攻击。加上秋路隐现在不言不语的也不招人嫌,所以他的融入倒也十分容易,过得一个月,大家都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

现在家中的重心便是王慕翎,之前有过一次生育的经验,当时他们曾得了不少颜喻林的叮嘱,这时轻车熟路的照着做,该怎么吃,怎么坐,怎么躺,自有一套讲究。

王慕翎只觉得跟坐牢一样难受,但无论她怎么赖皮,众人也不放让,直让她叫苦连天。

转眼间,路州城大雪纷飞,一夜下来,城中的雪积到了小腿肚高。家家户户都缩在家中不出门。王家人怕王慕翎情绪不好,墨砚,蓝裴衣,苏顾然三人正凑了一桌陪王慕翎打马吊。虽然屋中燃了好几盆银炭,但王慕翎仍是觉得冷。苏顾然便从床上抱了床蚕丝被给她披着,她便整个人陷在被中,像个蚕宝宝似的,只伸出一只手来慢慢的打牌。

王大娘抱着小景儿哄着,坐在王慕翎一侧,不断的给她支招:“我说让你打这张,你不听吧?”

王慕翎不搭理她,只哼了一声。

秋路隐坐在另一侧,装痴装得极辛苦,其实他见着王慕翎手上有些浮肿,直想帮她捏上一捏,却不敢轻举妄动。

几人正边打边闲话着,就有门人来报:“小郡王来了。”

王慕翎的手就一滞。

小郡王以前,以为自己的心思没被秋夫人识破,多少会有点收敛。如今却已经是撕破了脸皮。又以为王慕翎娶了秋路隐就有了多一层保障。竟是不管不顾起来。几乎日日往王宅跑。

王慕翎偶尔陪着秋路隐回秋家,就看得秋夫人的脸色愈来愈黑。

她不论怎样明示暗示,小郡王就是不管。怎么说小郡王现在也和她有了亲戚关系,又不能关着门不让他进来。实在是为难得很。

这时她听得小郡王又来了,王慕翎心中就着了恼,本来怀孕期间她脾气就大,王家各人在她面前都陪着小心。偏小郡王是个愣头青,次次要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王慕翎忍不住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摔:“不见不见不见!”

正被跟进门来的小郡王听个正着。

他面色就是一僵。说来,他从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就算和秋路隐斗点气,最后也是秋路隐吃苦头。他也只在王慕翎这里受过委屈。但他偏偏就吊死在这棵树上,明知道委屈,还要上赶着贴上去。

他站在原地,倔强的绷着脸,心中几番斗争。终于挤出了一个笑容,上前几步走到王慕翎身边,捧上一个盒子:“我来几次都遇到你们在打马吊,想着这牌冰冷冰冷的,就叫人用暖玉刻了一副,你看看,好不好?”

王慕翎见刚说的话被他听到,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尴尬的笑笑:“多谢…但是,无功不受禄,不敢受这厚礼。”不是开玩笑的,这么副牌,要找到这么多大小色泽统一的暖玉,可是不易,也不知道小郡王这败家子花了多少银子。

小郡王硬是将盒子放在桌子一角,自顾自的打开了盒盖:“你看看,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