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哥跟了上来,连忙拦住:“水湛,这怎么成,你快下来,这事是误会。”

小郡王神智已经没有多少,却抱准了一个念头,全不理他,一抽马鞭催动马就开始奔跑。小棠哥险险的往边上一躲,差点没让马撞到。

小郡王握着缰绳的手心里,还卡着块碎瓷片,一路狂奔,始终有血流出,不知道撞翻街上多少摊子,但别人见他双目赤红,衣衫不整,还满是血迹,谁也不敢招惹他。

他就一路上赶着马,没日没夜的沿着官道狂奔。

所幸左卫城离国都极近,并且在左卫城和右卫城都驻扎了军队护卫国都,为了行军方便,一条官道修得极便捷,小郡王奔了四日,堪堪入了国都城门。

立时就有守城官一溜烟的去向秋夫人禀报。

小郡王人已经是迷糊,却还知道往王慕翎家去,一路冲进她家院内。

王慕翎正在院中,看见他进来唬了一跳:“秋水湛?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小郡王此时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也没听进王慕翎的话,只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便放了心,一松手从马上摔了下来。

那马往前小跑两步,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王慕翎赶紧叫了两个小厮把小郡王抬进屋里,又命人去请大夫。

下人还没来得及给小郡王抹脸,秋夫人就急冲冲的杀到。

她冲到屋里,一把推开王慕翎,就看到了小郡王。

心头一酸:“我的儿啊!”

小郡王眼下发青,面上一层尘土,蓬头乱发,只罩了一件长袍,胡乱的系着带子,手心的血已经凝成黑色,碎瓷片扎在上边看着就教人心惊。

她一把揪了王慕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王慕翎能体谅她的心情:“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冲进来了。我已经请了大夫,马上就来!”

秋夫人这才稍稍冷静,抢了一边小厮手中的帕子,轻轻的帮小郡王擦脸。

又不敢去动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一会儿大夫来了,帮小郡王夹出了手心的碎瓷片,用酒洗了伤口,再包好。

小郡王虽然是中了药,但隔了这几日,大夫已是看不出来,只说他是失血过多,又疲劳过度,倒没有大的问题,毕竟年轻,调养一阵也便好了。

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回身命了秋清:“他这么一路奔来,定然极显眼,你给我去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把我湛儿弄成这副模样!”想起起因始终是王慕翎,还是忍不住瞪她一眼。

王慕翎实在是无辜,但又怎能和她对着来,苦笑一声,转了出去。

秋夫人因听着大夫说小郡王现在不便挪动,好好养几日为好,便在王慕翎家住下不肯走。

过了一会,水正夫也从宫里回来,看到秋水湛这副模样,也是好一番伤心。

王慕翎命人给他们收拾了房间,又命人给小郡王熬药,还得去喂苏苏,忙得团团转。

秋路隐看了弟弟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到了夜里,拉住王慕翎,低声道:“慕翎,水湛这条命,只怕是要断在你手上。你就当可怜他罢?”

王慕翎咬唇,摇了摇头:“我…并不喜欢他,又何必让家里多一个人,给大家添堵?时间一久,水湛总会想得明白的。”

秋路隐一时也是无语。若是因为顾然,裴衣和墨砚,他还有法可想,但王慕翎不点头,他却无计可施。

第 96 章

蓝裴衣手肘支在车窗上,指尖轻按着眉心,羽绒一般的眼睫覆下来。纵然他一切已经看得淡了,但事关到自己家,还是忍不住有些闹心。如今家里乱成一团,秋夫人天生习惯了发号施令,丝毫没有做客人的意识,带了大批的下人在王家进进出出,把小小的王家院子挤得满满的,几欲喧兵夺主。小景受了惊,哭闹不休,怎么也哄不好,苏苏也憋着嘴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他日日在家中脱不开身,今日实在是秦琉馆到了要查月帐的日子,他才出来这一趟,两耳边仿佛还有小景的哭叫声。

孩子实在是又可爱,又可怕。可爱起来粉粉的一团恨不能让人含进嘴里,可怕起来魔音穿耳,让人实在想跑开。

正好笑又好气的叹了口气,马车却慢慢的停了下来。蓝裴衣也不发问,果然,不一会儿,大柱子挑开了车帘向他禀报:“三爷,有人拦住路,给您送了个帖子。”

说罢一伸手递了上来。

蓝裴衣眼角一瞥,这帖子是朱红色,边角包着一层金箔,光这颜色就不是一般人敢用的。

他伸出手去,用修长的两指夹住帖子,从大柱子手中抽出。拿到面前来打开一看,却是不动声色,过了半晌,淡淡的对大柱子吩咐道:“改道去临鱼院。”

大柱子应了一声,一甩马鞭,利落的赶着马车在大街上调了个头,往临渔院去。

临渔院是间茶馆,一半倚着竹林,一半建在水上,湖波荡漾,里边喂了一群五颜六色的锦锂,以此得名,十分清幽。

蓝裴衣的马车刚入了院,就有小二恭敬的上去帮他挑帘,放了个凳子在车后方便他下车。

待他下了车,小二也不多言,低眉垂目道:“蓝三爷,您这边请。”

蓝裴衣微微一笑,自随他去。

穿过几道回廊,又到了水中心的一座两层小楼下,被引着上了楼,就见这阁楼二层被一道竹帘隔成两半,前面这半只墙上挂着些水墨画,正中摆着一张矮桌,一个气质卓然的男子正席地而座。竹帘后传出细细碎碎的响声,显是有人藏在后边。

蓝裴衣端正施礼:“草民蓝裴衣,拜见莫贵君。”

莫贵君自拎着茶壶倒了一杯茶,生生的受了蓝裴衣全礼,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免礼,坐这来吧。”

他也是变了许多,两年前,他还是神情张扬高傲,如今却有些漫不经心。

蓝裴衣如何不明白他的转变。他本是最受宠的皇夫,一向跋扈,从不懂得低调做人。偏偏在蒲台家事发时,被人拿了把柄,削掉了权势。纵然女皇宠他,但平日看他不惯的人少不了落井下石,风霜刀剑相逼严啊…再有棱角,也该磨平了些。

蓝裴衣走到桌边,施然坐下,只是静默。

待莫贵君喝了一杯茶后,他才斜挑起眼角看向蓝裴衣,微微笑道:“蓝三爷,这两年,过得可好?”

蓝裴衣也是微笑:“托贵君的福。”

莫贵君摇摇头:“怎是托了我的福?这可说错了。”

这本只是一句客套话,却没想被莫贵君揪住要做文章。

蓝裴衣笑容不变,看他要说什么。

莫贵君叹:“蓝三爷如今,嫁得如意妻主,生了个宝贝女儿,自是和美幸福。只可怜我那苦命的哥哥和嫂子…今日正是他们的忌日,我想蓝三爷…怕是不记得了吧?”

蓝裴衣敛了笑容:“莫贵君,请恕草民冒犯,拿死者作文章,未免不敬。”

莫贵君轻轻的扣了扣桌子:“对…对,你说得对。我不过提醒你,你能有今天,倒多亏他们的成全,应该感恩才是。”

蓝裴衣一直有股慵懒妖媚的气质,一双眼总像未全睁开似的微眯着,此刻敛了笑,静静的看着他,倒也显得有点阴森。

“莫贵君不妨直说,若有蓝某办得到的,自不会推辞。”

莫贵君是学得圆滑了,也多了几道花花肠子,偏蓝裴衣看得多了,知道他必有所请。莫贵君一时营造的气势全失,半晌轻咳了一声,道:“当年我…费了些功夫,保下了他们的四个孩子。”

蓝裴衣的目光就移到了竹帘上,心中一动。

莫贵君继续道:“这四个孩子,我不能养在宫中晃陛下的眼睛,放在国都也怕有心人拿来作文章。偏蒲台家的人都死绝了,就是有点亲戚关系的,也断不敢担着。”说到这里咬牙冷笑了一声:“就是我莫家人,也不愿意收留这四个孩子。”

“这两年来,我一直使人将他们养在乡下…但是,我哥哥的孩子,怎可以整日与乡野村夫的孩子一道滚在泥里?他们总要长大,要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行走于这世道上,要有人庇护!”

蓝裴衣长眉一挑,猜到了他的意思。

果然莫贵君道:“你!不管怎么说,也曾是蒲台的二爷,这几个孩子,也曾叫你几天二爹爹。你的今天也是凭着我哥哥和嫂子的成全!若是有半分感念,也该好好养着这几个孩子!”

蓝裴衣的目光只盯着竹帘。当年,最大的孩子也才七岁,如今该是九岁了,他记得,是个男孩,长得像莫虞君。初次见到自己时,已经会流露出敌意了。

莫家现在算是与这四个孩子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了,偏偏莫家越势大,越凉薄,直系亲属都顾不来,又怎肯管着几个外姓的带着麻烦的孩子。

只有莫贵君,自小与哥哥兄弟情深,自是舍不下的,可是,他要是想要再博女皇宠爱,咸鱼大翻身,也是不能留下这个污点的。

蓝裴衣笑笑,还当真只有自己,与这几个孩子说有关系又没关系,说没关系又有关系。而且王家一向与朝廷搭不上边,就算是苏顾然,也跟政治斗争搭不上关系,算是一个好选择。

莫贵君盯着蓝裴衣看,生怕他拒绝。又开口许诺:“若蓝三爷能收养这四个孩子,日后若有机会,本宫定然有所回报。”他用上“本宫”自称,已是十分正式的在许诺。

蓝裴衣看向他:“我只是蓝‘三’爷…此事,我还得问过妻主与正夫。”

莫贵君心下一松,蓝裴衣并未正面回绝,那就有希望,接下来他尽可以再请王慕翎和苏顾然过来,多许些好处…

蓝裴衣天擦黑才回了王家小院,进屋就看见王慕翎正苦着脸,哄着哭叫不休的小景。

连忙过去接过,低声轻哄。他的声音低沉迷人,王慕翎觉得这种音色用来唱摇篮曲最好不过,强逼着他学了,如今他唱起来已经是十分顺口。小景也是十分喜欢,每每听到,还能稍稍安静一些。

蓝裴衣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哄好小景,见她睡了,将她放在摇床上,又看一边的苏苏正含着指头静静的看人,不由得伸指在她脸上一戳:“你倒安静。真是个乖孩子。”

转过身对王慕翎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王慕翎撇嘴:“都忙着呢。路隐被他娘拉去陪着小郡王,墨砚在厨房里,这么一大堆人,吃饭他一路安排下来都手忙脚乱。顾然积的公务还没办完。”

苏顾然告了长假陪着她去了路州城,一回来,偏巧多了许多珍贵的书册要他抄录翻译,他又不是个没责任心的人,自觉失职,自回来起就一直赶到现在。

蓝裴衣望向西厢,现在那边的一排房子,都拨给了秋家人使。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小郡王面色是有所好转,但一直不醒,大夫又次次都说他不便移动。王慕翎和小郡王退一万步说,也是朋友,断没得赶人的道理,只得由着秋夫人

蓝裴衣瞧着左右无人,正好可以同王慕翎商量,一把搂过她抱着:“我今日,见了莫贵君。”

王慕翎的脑子里,早忘了这号人物,回想了半天,才啊了一声:“嗯?他怎么了?”

蓝裴衣笑:“他想让我养着蒲台家的四个孩子。”

王慕翎哦了一声。心下寻思。

她并不觉得自己欠蒲台宗敏的,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她总算是饶了蓝裴衣一命,光凭这一点,养她家四个孩子,也不亏。

王慕翎细细的打量蓝裴衣,他正似笑非笑,妖孽无比,她忍不住就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嘻笑道:“那就养着吧,反正我们家也不缺这几口饭。只是怕孩子已经记事了,将来不清不楚的怨了咱们,白白养出个仇人来了。嗯…得好好洗洗脑,多教教真善美。派两个得力的下人观察着。”

蓝裴衣心里如释重负,道理他全明白,心里始终有个结。这次如果能养这四个孩子,他心里的结才算是打开了。虽然他对王慕翎的个性也有把握,但亲耳听到,心里更是欣喜,忍不住的凑到她耳边,轻轻的啃咬着她的耳垂,十分爱呢。

王慕翎嘻嘻笑道:“去去去,晚上洗洗给姑奶奶躺好喽~!”

蓝裴衣笑着飞了个媚眼,他一向媚气混然天成,从不刻意,这时故意逗王慕翎,倒叫她心砰的一跳,酥了半边。忍不住捏了他的下巴:“好看,好看,迷死我了。”

正遇上墨砚进来,王慕翎又扑了上去:“宝贝,你也学一个给我看看。”

墨砚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看她高兴就连忙扶稳了她,几人笑成一团。

第 97 章

蒲台家的大儿子小言,现在九岁,二儿子小语,七岁,三儿子小丰,六岁,糼女小琳,才四岁。

蓝裴衣把这四个孩子接到家中来。一路上老大小言就抱着幺妹,老二小语就牵着弟弟。四人一声也不吭。蓝裴衣心知这几个孩子虽小,但遭逢家变,多少也知道点事了,早早的会看人脸色,只怕这时心中正惊惶着呢。

这四个孩子中,只有小言还对蓝裴衣有些印象,一直以戒备的眼神盯着蓝裴衣。

蓝裴衣微笑的摸了摸他的头,并不多说。只吩咐下人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厢房,让人细心照看着。要让他们放松防备,来日方长。

家里添了四个孩子,到了吃饭的时候饭厅就坐得满满的,王慕翎四处一环顾,觉得真该换座宅子,将来孩子们一长大,定是不够用的。

便跟秋路隐一提,秋路隐点点头,他手上好些地契,回头都去瞧瞧。

这四个孩子缩在一角吃饭,王慕翎没有耐心,苏顾然不会哄人,蓝裴衣和秋路隐也不多言,只有墨砚笑眯眯的,本身也是副孩子模样,不时招呼着吃菜。几日下来,这几个孩子明显就和墨砚亲近许多,隐隐有成为他的小尾巴的趋势。

王慕翎吃完饭,就去看小郡王,秋路隐也抱着小景跟她一道去。

到了屋里,却没见着秋夫人和水正夫,不由奇怪的问向一边的秋林:“夫人呢?”

秋林恭敬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说是查出害了小郡王的人,夫人就出去了。”

王慕翎哦了一声,心想这次也不知道是谁倒霉了。秋林也是秋夫人身边得力的臂膀,说完这句,再无多言。王慕翎打量秋林一眼,猜也猜得到秋夫人暴跳如雷的模样。反正不是自己倒霉就好,她也懒得多问。

只一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小郡王,走近几步弯下腰去,瞧见他脸上潮红。

不由得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嗯?失血过多的人不都是脸色花白,浑身冰冷么?怎么水湛倒是一副发烧的模样,该不是你们给他补得过了吧?”

秋林道:“大夫说还得养养。”

王慕翎虽觉奇怪,毕竟不是学医的,也不敢妄断,只略略陪着坐了一会,就出去了。

待她一走,秋路隐就对秋林道:“出去守着吧。”

秋路隐这段时日,装作一副渐渐恢复的模样,众人皆说他是因为得知有了孩子,刺激了神智。秋夫人多少也高兴了一场,觉得对他愧疚少了几分。

秋林听话的出了门。

秋路隐这才对着床上的小郡王道:“还不起来。”

小郡王一下从床上弹起。秋路隐抱着小景做掩护,包了两个馒头过来。被小郡王急急的抢过直往嘴里塞。

秋路隐看他叹气:“要装到什么时候?胡太医也不能总由着你胡闹,到时候被娘怪罪,他可担不起。”

胡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小郡王以前住在宫中时,他见着小郡王受宠,少不得巴结两分,小郡王闯了祸装病,他总是配合着。

这次他来看诊,被小郡王暗地里一掐手,就知道该怎么帮他蒙。

秋路隐倒是眼尖看出不对劲,但也不忍心当着大家的面戳穿。

小郡王吃完两个馒头,抹了抹嘴。委委屈屈道:“我要是好了,娘又会逼我回去学规矩,”

秋路隐摇头:“娘已经心疼你了,该不会再较真。况且她如今是关心则乱,你也瞒不了几日。”

小郡王哼了一声:“想病还不容易么。”

秋路隐凝着脸:“王慕翎她对你没有心,不要再作践自己。”

小郡王愣头愣脑道:“也没有你厉害,都先把自己送上她的床了。”

秋路隐被他一噎。知道他现在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甩了袖出去。

小郡王说了又后悔,如今也就秋路隐还帮他两分,可不要把他给得罪透了。见秋路隐走了,他又不敢大声喊,只得僵坐着,听得又有门响,赶紧躺下。却是秋林进来了。

他看了看小郡王,只装作不知,垂着头木头一样守在一边。

王家人正坐在院中喝茶,墨砚也不用下人动手,自己在煮茶。

蓝裴衣悠悠闲闲的抚着琴,王慕翎趴在苏顾然肩头上,看他逗着苏苏。

秋路隐抱着小景走到一边坐下,自有人奉了杯茶给他。

王慕翎眼一斜,就冲小景挤了挤眼睛做个鬼脸。

小景口齿不清的吐了一个字:“凉~”。

王慕翎听得发笑,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两把:“好哭鬼怎么不哭了?”

秋路隐没好气:“你倒嫌她不哭了。”

王慕翎笑嘻嘻的一转眼,就看见坐在一边的蒲台家四个孩子。

老大小言凝着小脸,一声不吭。老二小语生得可爱,滴溜溜一双眼睛直看着王慕翎。老三和老四都被蓝裴衣的琴声吸引,听得入神。

王慕翎朝小语勾勾手指头:“来来来,跟阿姨玩。”

小语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小嘴圆张,瞪大眼睛,就要起身。

他哥人小鬼大的一把按住他:“坐好!”

王慕翎看出点意思来了:“怎么?我又不是怪阿姨。”

小言不搭理她。但王慕翎的恶趣味上来了,他一个小毛孩怎么扛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