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旭心中十分痛苦。

叶榕察觉出来了,于是轻轻抿了下唇道:“舅父是朝廷命官,自有陛下的庇佑,会无碍的。顾大爷也是军务繁重之人,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顾旭如今好不易抓到一丝可以与她接近的机会,他不会放弃的。他是有很多话想与她说,有很多事情想为她做,但又怕太过激进会吓跑了她。

所以,此刻与她说话,他都是陪着小心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吓跑了她。

他从前是刚正秉肃之人,可如今,却有些为了讨好她而放下自己多年所坚持的原则的意思,只说:“我与你舅父约好了,他推行新的军政,我会鼎力相助。所以,日后我会常常与他见面,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叶榕沉默,一时间没说话。

于是顾旭又小心翼翼更近一步道:“日后,你身边的人,你在乎的人,我都会好好照顾。”他只觉得喉头哽咽,酸涩得像是卡了鱼刺般,有说不出的难受,“你的母亲,你的兄长,你外祖一家……我都可以。”

这些话若是早说、早做,他们其实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如今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如今也早不是当年了,一切也都回不去,再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叶榕如今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的,她只觉得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酸涩。鼻子酸得发疼,特别想哭。

可理性战胜了感性,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所以,叶榕只能拿笑来掩饰自己,扯着僵硬的嘴角,笑得十分勉强:

“舅父的事情,的确十分感激顾大爷。至于军政方面的事儿,我一介女流,是不懂的,也不掺和,你们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

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语速有些快,也没有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对顾旭说的话,也是丝毫不给他任何念想的。

她继续说:“至于我的家人,有我自己与我夫君守护,还劳驾不到顾大爷。不过,顾大爷的好意,我们夫妻是心领的。”

叶榕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说完便朝着顾旭略一福身子,然后立即转过身去。

顾旭却喊住了她。

他目光深情,一脸的痛苦,他问她:“到底我忘了什么?当年你又是怎么死的?我如何都记不起来。”虽记不起来,但他隐约猜得到,她当初怕是含恨而亡。

她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会是他害死的她。

“是我……”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是我害死的你吗?”

叶榕只觉得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想让它落下来,于是略养起脑袋来。

“我是病死的。”她说,“我的死……或许与你有关,但如今也都不重要了。既然你什么都想得起来,却唯独想不起我是如何死的,想来你潜意识里也是不愿记起那段时光的。记不起来也好,各自往前看吧。”

说完这些,叶榕又疾步快速走了。

“榕儿!”顾旭压低声音喊她,声音虽低,却十分浑厚有穿透力。

叶榕不欲纠缠,听到也当作没有听到。

顾旭想追,却又克制了,他知道不合规矩。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底下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他视线。

回去的路上,叶榕把几个丫鬟都打发在外面,她则一个人躲在车内悄悄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倒是好多了。

回到家里魏昭还没回来,她则一个人躲进了内室去。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窗外葱绿的树、繁荣的花。

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直到魏昭回来。

叶榕失神想着别的事情,直到魏昭在她对面坐了很久,她才忽然一个回眸的瞬间看到人。乍一看到魏昭,她倒是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

叶榕忙嘘寒问暖:“天都黑了……二哥吃了吗?”

“还没有,在等娘子。”说着,魏昭便朝她伸出手来。

叶榕如往日一样,温柔笑着把自己手送去他掌心。魏昭轻轻握住那小小软软的手,一点点用劲收紧,起身牵着人往外去:

“两日不见,我看你倒是胖了些。回娘家一趟,回来都没什么与我说的?岳母与外祖母都做了什么好吃的给你?”

第122章

“不过才两天一夜没见, 能胖多少?二哥笑话我。”叶榕觉得他烦, 竟然说自己胖了, 她还是挺在意的, 于是有些小小赌气撒娇的意思, “既然二哥说我胖, 那我晚上就不吃了。”

魏昭只是觉得妻子不开心,想逗她两句的。只是没想到, 火候过猛, 倒是有些把她逗气了的意思。看来, 女人的身量还是不能随意点评的。否则的话, 即便是如他妻子这般端肃贤德之人,也要闹点小性子来。

于是魏昭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他双手拉着她双手,二人面对面站着,他目光细细掠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自然瞧得出来她眼眶还微微有些红,但他不提, 只说, “我的意思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明娘子在我心里是更纤细貌美的。”

叶榕知道他是乱说的话, 肯定不是走心的。可也不知道为何, 他这样说,她就挺开心的。

“二哥惯会油嘴滑舌。”叶榕轻哼一声,趁机问, “这样的话,从前都说给多少女孩听过?我恐怕不是头一个。”

魏昭从前的名声,叶榕一直都是知道的。虽然知道他之前浪荡放纵都是演出来的,是在藏拙,但总也有逢场作戏的时候。

从前叶榕的确是不在乎的,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过问。可如今,倒是渐渐在意了。

没有哪一个女人是不介意自己丈夫的过去的,除非她心里没有丈夫。

魏昭也深谙此理,所以,叶榕问这些,他心里倒是高兴。

“先坐下来吃饭,吃完我再慢慢告诉你。”魏昭拉她在桌边坐下。

小作宜情,大作伤情。叶榕心中有杆秤,所以,也就见好就收。

“二哥自己说的,吃完全部坦白,不许耍赖。”直到得到魏昭再次肯定后,叶榕这才坐下来吃饭。

饭后,魏昭倒是真给叶榕说了不少他从前外面混的时候的趣闻。不过,说的尽是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倒像是一个旁观者。

叶榕安安静静听着,听到好笑之处,也忍不住会笑。等魏昭停下来不说的时候,她则问:“就没了?”

魏昭恣意养躺在窗边的炕上,一腿弓起,另外一只腿则弯曲翘在膝盖上,大剌剌的样子十分随意。叶榕跪坐在他身侧,屋里除了夫妻二人外再无旁人,叶榕便也有些随着他的样子颇为随性。

半靠墙上,半倚男人怀里。

“今儿晚了,该歇着了。你若是还想听,明儿再说。”

叶榕觉得自己被他骗了,气得双拳攥紧朝他扑去,却被魏昭直接搂进了怀里。

倒也没做什么,只安安静静搂着娇妻在胸前,略严肃了些,然后关心起刑家的事情来:“外祖母与岳母可都好?”

叶榕面色也瞬间凝重了些,闻声略点了点头说:“外祖母瞧着无事,还反过来安抚我与母亲,但我知道,她老人家心里肯定比谁都担心。大舅舅的这条路,不好走。”

她蹙着眉,一脸愁容。

魏昭垂眸睇着怀里的人,单手搂着人,指腹摩挲着她发梢,声音淡淡却坚定:“你也放心,有我在,你舅父会没事。”

“我信二哥。”叶榕没再多说,也没再多问,只把自己身子又朝他靠了靠。

他就像一座山,她只有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他身下,才能觉得安心。如今,倒是越发倚仗与依恋了。

刑府顾旭与妻子见面的事情,魏昭已经知道了。他其实有在等着她主动提,但见她没有提的意思,他也就没问。

问了……她也指定又是伤心难过。

在这个世上,她与顾旭间的牵扯恩怨,也就只有他明白。从前,于他们的故事中,他只是一个看客。但在决定娶她过门做妻子的时候,也一并早把责任扛了过来。

魏昭知道她受过哪些伤,也懂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对她只有呵护和无尽的怜惜,虽说心中也有嫉妒、不开心,也有小情绪,但这些负面的东西,他都可以自行消化。轮到她那里的,就只有哄着、捧着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倒是把她视作生命中的唯一。或许,从很早之前开始吧,从她拼尽全力把已经命悬一线的自己背回破庙的时候开始,从她用心周旋、按时给自己送药的时候开始……

那个时候,他痊愈了后,有去找过她。而他看到的,正是她与自己的丈夫儿女开心生活在一起的画面。

他原一直以为她是幸福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她竟走到了他身边。既然顾旭给不了她的,他定会拼尽全力给她最好的。

叶榕许是累了,又许是呆在他身边她十分安心,静静的,竟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魏昭垂着眼眸看向怀里的人,稍稍动了下身子,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

叶榕轻声呢喃了一声,没醒,依旧睡得很香。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魏昭朝侯在门边的丫鬟打了个手势,那丫鬟静悄悄进来了,魏昭吩咐她拿了张毯子来。

丫鬟拿来后,又静静退了出去,魏昭替妻子盖上。

.

自从魏二夫人得知了魏昭真实身份后,有关子嗣的事情,她倒是闭口不再提。二夫人是明白人,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这条路走下去得有多艰难。

昭儿不是她儿子,他乃是先太子遗孤,皇家血脉。那么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皇室血统。

如今大局未定,倒也真的不适合添个小公子出来。

虽然叶榕很喜欢孩子,很想要一个。但二夫人心中想的,也正是她心中所想。

所以,婆媳二人之后再见面,倒都是十分默契的闭口不提。

魏昭虽然不是二夫人亲生的,但也毕竟养了这么些年,感情肯定是深厚的。起初得知真相的时候,二夫人心中烦乱想了很多,心中也有些怪魏昭的意思,但后来,她倒是渐渐想得开了。

只要她儿还好好的活着就好,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他们母子迟早会有见面的一天。

等大局定了后,他们母子相见,他再娶个媳妇生个娃,她就能享天伦之乐了。而昭儿这边,就算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对他的母子之情还在,昭儿日后的孩子,她也会十分喜欢。

如此一想,倒是她多了一个儿子,是赚了啊。

渐渐想得开后,二夫人心中郁结也就散了。没几日功夫,二夫人病就好了。

大夫人虽然不知道魏昭具体身份,但既然知道魏昭并非二夫人亲生儿子,关乎举家生死存亡的时刻,魏家肯定也是断然不能再留大夫人的。没几日功夫,大夫人病越来越重,直到最后烧得都糊涂了。

弥留之际,大夫人喃喃念着女儿魏淑。

二夫人身为女人,这个时候,倒是也生了一丝怜悯之心。想着她日子也不多了,成全她们母女再见最后一面也无妨。所以,二夫人打发了人喊魏淑来。

如今伺候在大夫人身边的都是二夫人的亲信,就算二夫人面上避开了、只留她们母女二人说体己话,但伺候的人也是时刻盯着大夫人的。大夫人舌头早僵硬,根本说不出话来,身上更是没有半点气力,她想抬手摸一摸女儿的脸都不行。

自那件事之后,魏淑便再也没见过母亲。她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才短短月余功夫,母亲竟然病成了这样。

“娘!”魏淑跪在大夫人床边,哭得满脸是泪,“您这是怎么了?您为何病成了这样,您坐起来啊。”

大夫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她放弃了。

大夫人轻轻阖上眼睛,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意识也渐渐没有了,见了女儿最后一面,也没什么遗憾了。强撑着身子活着实在太累,她输了,她不想再累着。

“娘!”内室传来魏淑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坐在外间的二夫人听到后,立即请着府医进去瞧。府医搭在大夫人腕上号了脉,而后又忙掀了掀大夫人眼皮……最后叹息一声,摇摇头。

“二姑娘,还请节哀。”府医说。

魏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娘身强体壮,从没生过什么病,她不可能就这样病逝的。大夫,你再瞧瞧,再好好瞧瞧。”

府医说:“二姑娘,大夫人这是心病,她自己一直想不开,心思郁结,积久成疾……便是老朽,也无能为力啊。”

魏淑不信,一直抓着府医不放,要他继续替自己母亲医治。

一旁二夫人亲自去扶魏淑:“二姑娘还需节哀,莫要伤了自己身子才好。”

魏淑发了疯一样,一把甩开二夫人的胳膊,骤然的发力,险些推搡得二夫人跌倒。旁边二夫人的丫鬟,立即过来按住魏淑。

“放了她吧。”二夫人倒不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如今她母亲病逝了,她的亲事也说不成了。这两三年内,她是出不得这个大门的。

二夫人没计较魏淑的无理,站稳了身子后,只说:“你母亲去了,你伤心难过,我也是理解的。但是二姑娘,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会好好供你吃喝,却不会一味偏袒你。你若是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老实呆着不要惹事。”

二夫人还很忙,没空呆在这里跟一个和她母亲一样恶毒的小姑娘说话。府上出了白事,一应事宜必须要准备起来,大夫人娘家那边,也要告知一声。

大夫人丧事办完后,原登门有意求娶魏淑的人家,也都再没登过门。魏老夫人亲自下了命令,魏淑便搬去了离她老人家所住宅院不远的一处院落居住。又拨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去照顾,其实就是把魏淑看管了起来。

供她吃供她喝,也让她日子好过,但就是限制了她自由。

魏淑起初还会闹,会在老夫人面前指责二夫人,说是她害死了母亲。但见祖母不但不彻查母亲病逝这件事情反而还又变相禁了自己的足,魏淑多半也是明白的了。母亲……或许包括父亲在内……在内的所有魏家人,都希望母亲死!

魏淑彻底绝望。

第123章

魏大夫人娘家门第不高,且还指望着能继续靠魏家这棵大树节节高升呢,所以,对大夫人的死,其娘家人并未怎么闹。魏家说是心思郁结想不开,积久成疾病逝了,那么娘家人也就信了。

大夫人病逝的事情,魏家人也没怎么在意。如今魏家人的目光,全部都放在朝堂之上。大夫人的丧事办完后,也都开始各忙各的事情。

叶榕如今最在意的,也还是她舅父刑德裕的人身安全问题。自那回大街上遇刺后,又发生过两起,但皆未得逞。

刑德裕根本不把那些藏在暗中想要杀害他的人放在眼里,他只顾做自己的事。新的军政推行起来虽然艰难,但好在此议案深得陛下之心,只要有陛下的支持,事情就是好办的。

一点点夺回勋贵府第的兵权,瓦解盘根交错的勋贵势力,最好的法子,便是大力扶持新贵。依刑德裕的意思,就算削弱勋贵府第兵权,也是削弱那些滥竽充数的式微府第,但他没想到,陛下倒是率先拿了荣国公府顾家开刀。

顾家的兵,乃都是精兵。顾家的诸位爷,也都个个是悍将。

陛下不将顾家树为典型加以褒奖反倒是打压,刑德裕十分不能理解。为此,刑德裕进宫求见过圣驾好几回,但陛下都避而不见。

顾家的兵被收走近一半,连同其它府第一起收来的,一并编合在一起,重新整合出了一支军,高宗亲赐名,叫“紫林军”,与皇家护卫军御林军享同等待遇。顾家军权大大被削弱,勋贵中没人能再与嬴王府抗衡,所以,对于刑德裕提出的扶持新贵军政策,高宗不但立即吩咐推行了,并且是加强力度推行。

而陛下亲自点名要培养扶持的新贵军,便包括唐家军。如今的“新贵四军”,乃是以唐家军为首。

一时间,唐统倒成了贵京城万众瞩目般的存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刑德裕自然也明白了陛下的意图。陛下,这是借了他的手压了顾家,而他的初衷并非如此。

魏昭休沐日带着妻子去了刑府,拜见了刑老夫人。顺便,魏昭也见了刑德裕一面。

“舅父莫要懊恼,也无需觉得愧对顾家。此事于顾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魏昭劝解。

顾家只是一方面,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刑德裕对陛下感到失望。他不惜豁出性命去也要推行新的军政,目的纯粹,为了朝廷跟百姓,想帮陛下整肃朝纲。原以为陛下乃是英明神武的明君,可如今才察觉到,陛下或许心中想的只有自己,而非臣民。

“或许我进京为官,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刑德裕冷笑一声。

魏昭说:“在哪儿为官都一样,只要舅父心中有百姓,有自己的原则就行。至于别的,走一步看一步,往往爬得越高,反而摔得会越凶险。”

魏昭早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因为他的这个叔父,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为了帝王之位连亲兄长都能惨杀,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在他的心中,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可以玩弄股掌之上的。等到棋子成了废棋,于他再无用处,他也会毫不留情丢弃掉。

如今的顾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至于唐家……唐统父子的威风也不过是暂时的。唐家没那个根基,也敢与嬴王府作对,铁定不会是嬴王父子的对手。

什么新贵四军,不过是陛下树起来的靶子。

刑德裕却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妹妹:“唐统得势,叶家的那位唐姨娘,怕是安分不了,只怕四妹要过闹心的日子了。”

魏昭却说:“怕不只是唐氏不安分,叶家的那个庶子,想必也不会安分。”话锋一转,又说,“但这样未必不好,只有引蛇出了洞,才能尽除之。叶侯府的这位三爷,与唐统一样,都是有野心有城府之人。心中有谋算,能忍。一旦抓住机会,是铁定不会撒手的。”

“岳母是聪慧之人,叶家满门也都是亲岳母的。就算唐家眼下暴发了,也根本入不得叶家的眼。何况,若休弃正妻而扶妾为正,叶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刑德裕道:“我不是担心叶家的立场,我是担心唐家明着不成却在暗中使坏。若是唐家暗中做鬼给四妹强加个罪名,再逼得叶家不得不休妻。到时候,萧儿怕也会受其母连累。”

魏昭却笑了:“舅父所言我明白。”又说,“他唐统有本事,我也不是死的。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刑德裕不知魏昭真实身份,只知他从前混账,乃是纨绔子弟。后来因为瞧上了自己外甥女,想娶外甥女为妻,这才改邪归正走上正道的。

所以,对于魏昭说的“先下手为强”,倒不是那些相信。

刑德裕还怕他把事情搞砸了,敌人没除,反而惹得一身骚,便叮嘱说:“你可别情急之下喊你的那些市井朋友去打人,白送把柄给人家。”

魏昭道:“我可没那么傻。”说罢,身子前倾了些,凑近刑德裕耳边说了几句。刑德裕面色有些复杂,魏昭又说了几句,刑德裕倒是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魏昭关系网的重要性了,便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也了如指掌。魏昭了解到,当年其实樊宾十分喜欢唐统的那个妹妹唐氏,可以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而这唐氏,虽然当时年岁还很小,不过十二三岁。也不知是真单纯还是假的,总之对樊宾是不拒绝不接受,樊宾对她的好,她照单全收,但一旦樊宾提要去她家提亲的事儿,她就装傻。

纸没包住火,很快,樊宾的心思被唐统看出来了。

唐统是个有野心的人,自己出身不好,妹妹又姿色超群,他不可能把妹妹许配给樊宾。樊宾倒也识趣,因不想与唐家决裂,又知自己娶唐氏无望,便立即定下一门亲事来,也就是如今的樊夫人。

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樊宾也一直没能放下过唐姨娘。当年唐姨娘送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儿,甚至给他做的鞋袜、荷包,哪怕早就旧了、破了,樊宾也都惜如珍宝。

这些事情樊宾藏得好,樊夫人半点不知情,但,魏昭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樊家,前段日子有魏昭的人混了进去。

在樊府呆了数月,摸清了樊府一个老嬷嬷的习惯后,易容成了那个嬷嬷。如今,伺候在樊夫人身边。

这个老嬷嬷负责的事情就是,时不时装作无意与樊夫人透露几句,先引起樊夫人的疑心。等到樊夫人疑心存够了,自然会把樊宾私藏箱子底的东西再引出来。

叶桃代替樊昕嫁顾昶为正妻的事情,樊夫人一直耿耿于怀。只是有樊宾从中调和,樊夫人母子这才没彻底与唐家决裂。但若是樊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心中一直爱慕是别的女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唐统是十足十的伪君子,得了便宜还装着兄弟情深的模样。想施舍樊家点骨头,就想樊家父子替他卖命做事。

樊宾是没想与唐家真正闹翻,而樊英,则是怕妹妹在顾家受叶桃的气。所以,这父子俩倒是还与唐家父子走动。

若樊夫人知道自己丈夫为了唐氏那个女人宁可无视女儿所受委屈,她怕是会发疯。樊英武艺高强,为人偏执,魏昭觉得,拿他做刀对付唐统,也够他折腾的了。

唐统自从随军打了胜仗回来后,节节高升。而樊宾,则因为儿子曾经坐过牢的缘故,仕途一再受阻。

唐统承诺过一旦有机会,必然提携樊宾这个好兄弟,但也始终没有兑现承诺。

直到如今,唐家成了新贵四军之首,而樊家依旧只是一个小将之门……樊夫人便已经有些意见了。

这日唐统来樊家与樊宾商量事情,樊夫人直接堵在书房外面。见唐统出来,她则迎了过去,直接道:“唐将军如今可是贵人,能再踏足我们小户之门,可真是我们家的荣幸。只是不知,唐将军这次受陛下如此大封大赏,可有在陛下面前提过我夫君一二?”

樊宾不允许自己夫人这样说话,于是小声斥责:“退下去!这里是书房,男人们呆的地方。”

唐统却笑得十分宽和容忍的样子,摇摇手:“无妨。”又说,“咱们武将门第,不学官宦人家的那一套,哪里来的那么些规矩。你我从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莫要因为我如今高升了就与我生分。”

樊夫人却懒得听他在这里打官腔说废话,只追着问:“唐将军可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第124章

“弟妹莫要着急, 且听我慢慢说。”不论樊夫人如何目中无人咄咄相逼, 唐统始终都是一副宽容模样。

这样一对比, 倒是显得樊夫人十分的不堪。

妻子近来越发爱无理取闹, 常常为了一点小事都对他大吼小叫的, 其实樊宾心中早起了厌烦之意。不怎么爱呆在家里, 就算不得不呆在家,他也是一个人宿在书房内。各种事情已经够烦心的了, 夫人不能善解人意就罢了, 偏还给他添堵。

樊宾心中是对妻子积累了一些怨怒的, 此番又见她在外客面前如此没有规矩, 实在是动了肝火。

“你胡闹什么?”樊宾从前是挺软和的脾气,很少会发火,但一旦发起脾气来,也十分吓人, “身为妇人,不好好在后院里呆着, 你跑前面来做什么?还有, 军务上的事情,你一个内宅女子懂什么?”

“快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樊夫人心中已经不舒坦很久了, 从前只是对唐家不满, 如今对自己的丈夫也十分不满。那位顾家二爷, 原与昕儿好好的,虽然顾家有些不大情愿,但只要有顾二爷坚持, 昕儿迟早能入顾家的门。

可偏偏半道杀出个叶桃来,竟叫她捡了便宜。

如今,她成了正头娘子,昕儿只能为小。原想着,昕儿若是能率先诞下个男嗣来,那也是好的啊,可谁又想得到,昕儿自己也糊涂,竟然为了算计叶桃,伤得自己连再怀孩子的机会都难有。

她能不恨唐家吗?

可老爷呢?他女儿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他竟然还能毫无芥蒂与唐统打得火热。他到底图什么?

若说跟着唐统能得升一官半职,也值得。可唐统这老贼,只顾着自己飞黄腾达,竟是半点提携不了樊家。

这样的人,要他何用?

樊夫人是个脾气暴的,为人也有些偏执。一旦被惹怒了,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樊夫人直接指着唐统对自己丈夫说:“从今往后,我要你断了与唐家的交情。为了昕儿,你也不该再为唐统鞍前马后,像条狗一样。”

樊夫人话说得十分难听:“人家做狗,主子好歹还偶尔捡几个骨头喂一喂,你又得到了什么?什么狗屁兄弟情分,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唐家这是厚颜无耻!”又指着唐统,厉色骂,“唐统,你充什么正人君子,我家老爷没看透你,我可把你看得透透的!你这种无耻之徒,就该不得好死。”

不管樊夫人怎么骂,唐统始终笑着应对。

樊宾气得满脸煞红,直接喊了人来:“来人!夫人疯了,把她关起来!”

樊夫人被拖走了,但骂声还是一阵阵传来。

樊宾脸色难看极了。

唐统倒是还安慰他,抬手拍了拍他肩,说:“弟妹性子是急了一些,但你也不必这样下她脸面。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还是快去好好哄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