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殿

傍晚时分,勤贵人微微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只一瞬间,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她全身都觉得好冷好冷,眼前闪现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啊!......”一声尖叫过后,勤贵人又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小主!”听到响动,宫女倩儿从殿外跑了进来,看着自家小主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急急忙忙地走到了床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失了孩子的苦,也只能任小主发泄出来了。不然的话,小主的身子可是承受不了的。

勤贵人趴在被子上,一顿痛哭,心里好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要去御花园散步。

要是不去的话,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不会这么没了。

她好后悔,好后悔,恨不能一切都能够重来。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勤贵人的眼睛红肿着,惨白的脸上沾满了泪痕,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小主,您要是想哭就痛快地哭一场,千万不要憋着自个儿。”倩儿见勤贵人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不禁哽咽道:“小主您还年轻,以后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的话音刚落,勤贵人的身子一下子就僵硬起来,两只眼睛里闪现出一抹亮光。

“皇上......倩儿,皇上呢?”勤贵人急急地抓着倩儿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开口问道。

那个时候,她好像听到了皇上的声音,皇上一定还是在乎她的!

“小主,皇上听说小主出了事就立马赶到了,只是皇上公务繁忙,不能留在这里陪着小主。”倩儿握住勤贵人的手,低声劝慰了一句。

小主真是糊涂了,以前小主有孕的时候皇上都没来看看,只叫人赏赐了些东西。现在孩子没了,皇上能来一趟已经是一种恩典了,哪里还敢奢望皇上能留在朝霞殿呢?

听到倩儿的话,勤贵人一愣。

紧接着就露出了一抹凄惨的笑容。

“是啊,孩子都没了,皇上怎么会陪在我身边。”

她入宫多年,宠爱一直都是寥寥无几,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怀上了皇嗣,皇上对她却依旧是淡淡地,就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见得有多看重。

宫里头有身孕的,一个是她,一个是祈祥宫的密贵人。可看看皇上的态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皇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闻不问,只派李公公过来赏赐了些东西。而皇上对密贵人,却是好的让人眼红。先是禁了密贵人的足,以防有人要害她,之后又是接二连三的赏赐,闹得阖宫上下都知晓了他对密贵人腹中孩子的看重。

看着皇上截然不同的态度,她心里虽然有委屈,可见着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些安慰的。

既然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她就好好的爱着这个孩子,总归,有了这个孩子,她后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了。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去了御花园散散心,腹中的孩子就没有了。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大片大片的血迹,那么的刺眼,那么的让人恐惧。

一行眼泪缓缓流下,勤贵人苍白的面孔上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就是这么不长眼,她好不容易才快要到手的幸福,转眼间就被人夺走了。

没有了腹中的孩子,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勤贵人笑得凄惨,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整个人仿佛没有了一点儿生机。

倩儿忙搂着她的身子,连连劝慰道:“小主先把身子养好,以后一定还会怀上皇嗣的。”

勤贵人听到倩儿的话,嘴角浮起一抹淡淡地讽刺。

“即便养好了身子,等不来皇上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勤贵人虽然在笑,心里的恐惧却是越来越深。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完了,一切都完了,这辈子她注定要孤零零地老死宫中了。

倩儿看着自家小主眼中越来越深的绝望,只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小主一点儿的温暖。

可是,她心底明白,这一次,自家小主怕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单看今日皇上的冷酷无情,她就知道,在皇上的心里,是没有自家小主一丁点儿的地位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勤贵人反握着她的手,眼睛里闪过一抹期待:“皇上可有说要彻查此事?”

倩儿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吞吞吐吐地回道:“皇上让小主好好静养,皇上的心里,还是在乎小主的。”

彻查?怎么彻查?小主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身边也只有佩儿一个人跟着。皇上命人杖责了佩儿,很明显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再说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哪怕小主真的是被人谋害的,也只能将这委屈咽下去了。

不然的话,事情若是闹大了,皇上不喜欢,传到太后的耳朵里指不定也会觉得小主不懂事。

这样,可不就是得不偿失了。

“在乎,皇上若是真的在乎,早就下旨彻查此事了。”勤贵人凄凉无比地说着,一双眸子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哀伤和绝望。

自从有孕后,她走路都很小心,她在御花园里跌倒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佩儿呢?”勤贵人眼睛里闪现出一抹恨意,不管是谁动的手脚,佩儿没能及时扶住她就是她的过错。

这样的奴婢,留着还有什么用?趁早处置了她免得以后出什么更大的事情。她现在只要一想到佩儿,就好像是她杀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小主,皇上命人杖责佩儿三十,已经是做了处置了,小主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看着自家小主脸上的神色,倩儿急忙劝道。

今天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不管是不是因为袁贵人的缘故,皇上既然留了佩儿一条命,那就意味着皇上不准备追究此事了。

勤贵人面色惨白的坐在床上,听了倩儿的话,她心里更是失望,她甚至在想,如果是密贵人没了孩子,皇上会是什么反应呢?

只要一想,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的痛,痛的她几乎都无法呼吸。

她的眼泪,止不住扑扑的往下掉,而且越来越多。

“小主,您一定要振作,人活着总会有机会的,小主还年轻,总不能就这样过着,现在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再坏也不能比这更坏了。”

听着倩儿的话,勤贵人木然地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倩儿趁机继续说道:“小主您别忘了,太后还是很看重小主的。这些日子,小主不妨抄些经书送到慈宁宫去,太后若是能照拂一二,小主还怕日后没有机会怀上皇嗣?”

倩儿坐在床边轻声劝说着,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让自家小主失了斗志,不然的话,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在宫里头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主子的荣辱,就是奴才的荣辱,主子若是什么都不想了,她们这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

从长春宫回来后,王密蘅沐浴更衣,又叫人去太医院请周太医过来。

没过多久,周太医就匆匆赶来了。

这些日子,他日日过来给密贵人诊脉,还被皇上叫去问过几次话,心里头自然知道这位主子是不能怠慢的。

“微臣给小主请安。”周太医行了个礼,恭敬地问道:“小主今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王密蘅摇了摇头,示意了秋梅一眼,然后说道:“今日传大人过来,是想劳烦大人看一下,这件衣服上可有什么问题?”

王密蘅的话说的很轻,落在周太医的耳朵里却犹如惊雷。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凝重,从药箱里拿出一副皮手套子戴在手上,又取了一根银针仔细查验起来。

在宫里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他不是头一次见,却是头一次这么重视。皇上把密贵人的胎交到他的手里,哪怕有了一丁点儿的差错,他都会人头落地甚至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是瞧了半天,都没瞧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周太医又将衣裳拿起来闻了闻,沉思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妥。

“小主,可容微臣将此衣裳泡在水中?”周太医转过身来,恭敬地开口。

王密蘅点了点头,便有宫女端了一盆水走上前来。

王密蘅看着他将那件衣裳放入水中,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说不上名字的药粉,洒在水中。

周太医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里的变化,可等了许久,均没有什么发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闪过一抹肃穆。

“微臣愚钝,还请小主恕罪。”

周太医的样子,让王密蘅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周太医的医术她自是知晓的,她的手不由得放在了右手的手腕处,那种清晰的疼痛现在想来还是那么的真实。

不,一定不会是错觉。

“有劳太医了,还请太医不要将此事说出去。”王密蘅收回视线,客气地说道。

周太医对王密蘅行了个礼,道:“小主严重了,小主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王密蘅点了点头,周太医便躬身离开了。

“算了,将那衣服拿出去烧了吧!”王密蘅对秋梅开口吩咐道。

既然周太医都查不出什么东西,别人肯定更查不出了。

秋梅点了点头,立刻就将水盆端了出去。

王密蘅怎么也没有想到,半个时辰之后,秋梅会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第44章 上眼药

王密蘅看着秋梅拿绣帕包起来的那块碎布,不明所以。

“小主,奴婢拿火烧了好多次,这里却是怎么也烧不着。”秋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睛里夹杂着一丝恐慌和担忧。

她之前觉得小主是不是多心了,现在却是半点儿都不疑心了。若不是沾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怎么会好几次都点不着?

听到这话,王密蘅先是一怔,随即眸光里闪过一抹凝重,她的目光在碎布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对秋梅吩咐道:“你去太医院一趟,将此物偷偷交给周太医。”

既然有了线索,那便能根据这线索找出些有用的信息了。

王密蘅并没有因为刚才周太医的“愚钝”而心生不满。很多时候有些真相只有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能找到。

秋梅微微点头,行了个礼,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王密蘅坐在软榻上,拿起桌子上的一只手镯慢慢地把玩起来,这是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通体透亮,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将手镯在手腕上套上,拿下,十几次之后,睁开眼睛,叫了声“秋兰”,从软榻上站起身来。

李德全见到缓步而来的王密蘅,眼睛里先是划过一抹惊讶,紧接着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奴才给小主请安。”

不怪他惊讶,实在是这位主子平日里低调的很,除了皇上召见,整日整日的都窝在自己宫里,他伺候了皇上这么些年,后宫里什么样的主子没见过,也就这位,让他捉摸不透了。

李德全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拎着的食盒,脸上堆着笑意说道:“小主您稍等片刻,奴才这就为您通传。”

皇上虽然好几日都没召见过这位主子了,可凭着他对皇上的了解,他若是让人就在殿外这么站着,到时候吃亏的会是他自个儿。

“有劳公公了。”王密蘅微微颔首,也许是这几日泡了温泉的缘故,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感觉。

进了殿内,李德全几步走到龙案前,小声地开口:“皇上,密贵人来给皇上请安,正在殿外候着呢。”

康熙批阅奏折的手微微地顿了顿,只是道:“她怎么来了?”

李德全看着坐在龙案后的康熙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讶,心里揣测着皇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密主子已经失了恩宠?

“奴才瞧着跟着密主子的宫女手里拿着食盒,想来是做了些点心想让皇上尝尝。”猜不透康熙的意思,李德全回话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小心。

听到李德全的话,康熙抬起头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她给了你多大的好处,值得你这么上心?”

康熙的话音刚落,李德全一个激灵,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嘴里只告罪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想着尽心服侍皇上。”

良久,都没有听到头顶有什么动静。

李德全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康熙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动怒的神色,这才大着胆子接着说道:“皇上,密主子如今有孕,实在是不宜久站啊。”

他的话音刚落,康熙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能让你另眼相待,她倒是有这个本事。”

这句话说出口,李德全垂着头实在是不敢接了。他虽然服侍了皇上这么些年,可正因为这样,才把皇上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说的多了,难免有越抹越黑的嫌疑。到那个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会引得皇上动怒。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进来。”康熙放下手里的茶盏,声音里透出一丝明显的快意。

李德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溜烟儿地朝殿外跑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皇上这是想见呢还是不想见?

李德全很是不解,怎么一碰上这密主子的事情,皇上就不按常理出招呢?想着皇上声音里那少见的轻松,他心里边一下子就惊涛骇浪起来,皇上这,明显的是在矫情啊!

走出殿外,李德全堆着笑意对迎上来的王密蘅说道:“小主快些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听到这话,王密蘅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什么叫别让皇上等急了,明明站在这里被罚站的是她好不好?

王密蘅对着李德全微微颔首,心里边却着实郁闷了一把。

她接过秋兰手中的食盒,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德全一眼,这才迈步向殿内走去。

王密蘅走后,李德全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这小主方才的眼神,怎么和皇上如出一辙?甚至连那眼睛里的味道都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皇上。

李德全对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眼睛朝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里闪过几分异样的目光。

“臣妾给皇上请安。”王密蘅缓步走进殿中,依着礼节屈膝一福,柔声说道。

“起来吧,你甚少过来见朕,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求朕?”康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那神态,那口气,好像他能赏脸见她一面是天大的恩典一样。

好吧,实际情况也许真和这差不多,谁让她是康熙的小老婆呢?

“皇上好久都不去臣妾宫里了,臣妾想见皇上,只能自己过来了。”王密蘅非常清楚,什么样的语调能引起康熙的兴趣。

康熙拿起毛笔来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全然无视了王密蘅声音里的“脉脉含情”。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她就不信她这么高的声音他会没听到。

王密蘅在心里边暗暗叫苦,这才几天没见面呢,他就把她当空气了。

“皇上公务繁忙,臣妾给您做了些红豆糕,您不妨尝尝。”王密蘅上前几步,将食盒里的一碟子点心放到龙案上,装作没有看见他正在忙碌,体贴的说道。

都说一回生两回熟,她被这么晾着也不是一两次了,总结了过往的经验,对付这样的情况,只有一句话,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