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

“小小个婕妤,你和谁借的胆子,竟然忤逆本王。”

费妍继续一呆,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古怪起来。

“别以为看在夏侯将军的面子,本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听到这句,费妍恍然大悟,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皇,连带着唇角也咂摸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

杜子腾被她这种眼神看的奇怪,正欲发怒,某个毫无危机意识的小丫头禁不住捶地大笑起来,杜子腾的脸,猛地沉了下来。

可是这次,小费妍倒是半点也不害怕了。

她想起某年某月,看到的某一部电影里,恶霸地主强抢良家少女的一幕。

这对白,稍稍一改,可不就是现成版的调戏民女。

恶霸如果都像云皇一样,生成这么副俊秀淡雅的模样,恐怕不需要威逼利诱,直接勾一勾小指,前仆后继的良家少女就倒贴上来了。

“夏侯绛。”

“有!”

他怒意难消,话音冷然。某人中气十足地一声答到,眼角粲然的笑意让云皇原本炽烈的怒意禁不住飙上最高点。

“很好笑吗?”

“唔,是啊…”

小妮子没心没肺地点了点脑袋,嘴角咧上了耳根。

“王上,膳食到了。”

门外,太监尖细的一嗓打断了屋里冷凝的气氛,也打断了云皇飙飞的怒焰。

“传什么膳,通通给本王撤了!”

他暴怒大吼,门外一阵慌乱响动,太监宫女们哪见过云皇发那么大的火,稍有胆小的吓的屁滚尿流,胆大的也禁不住面色发白。

就听见屋里一声重响,大门刷地打开了,面色阴沉无比的云皇摔门而出。

屋里,只有婕妤夏侯绛坐在高高的太师椅,小妮子翘着脚晃啊晃,仿佛丝毫不知自己危险的处境,嘴角眼眸依然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第八章(6)

次日,绛婕妤冲撞圣颜,贬为才人的消息迅速在后宫传来了。

这些日子,绛阁的奴才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看向费妍的目光里有愤恨、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自怨自艾,更有甚者,连包裹都打好了,就等着树倒猕猴散,大伙儿各奔前程。

费妍年龄小,性子散漫,原本就被这群刁奴欺负着,见她不受宠,众人更是没了顾忌。

绛阁里镇日里乌烟瘴气,胆大的太监们就敢当着她的面,聚众围赌,压根不拿她一个正五品的才人当根葱。一日三餐,送上她桌上的也就剩点馊菜冷饭。问起来,只说御膳房那里要给云妃做翻新的糕点,没空做绛阁这边的伙食。

费妍忍了三天,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又不是兔子,我要吃肉!”

“…八筒——主子呐,那天可是奴婢亲耳听着王上说您胖啊。这么胖了,就少吃点吧。哎,你干嘛,趁我不注意还偷牌不成!”

门口围着一圈宫女,正在打马吊,离费妍最近的那个宫女,掷了手中的牌,一边分出了些许精力,吊着眼角,恶劣地嘲讽着,一边聚精会神地注意着牌友们的小动作。分身二用,利索的紧。

“你们快点了,这局我可是胡定了。”

“就你那臭牌,还美的你了!”

她们笑闹成一团,只当费妍是空气,几圈走下来,身前早就堆积了小山般的筹码。

费妍坐在饭桌前,皱着眉,犹豫着把那根炒的焦黑的青菜往嘴里送,只一口,她立刻吐了出来。

“这菜都已经馊了,你们让我怎么吃?”

“有的吃就不错了,可不是王上慈悲,若是摊上别人,早拖出去砍了,主子您就知足吧。”

刁钻的宫女眼角一斜,似笑非笑的一句吐槽,费妍哑然。

自那日侍寝之后,仿佛整个天下都颠了个儿,原来尚挂着张笑脸,虚与委蛇的,全部都恶脸相迎。原本是刁奴欺主的,越发没了顾忌。

所有人都说,绛阁的主子,这么一辈子就算是完了,甭指望王上会再看她一眼了。

哪个男人能容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是云皇。

“让开让开,别挡这儿碍事!”

粗暴的太监一把推开她,象征性地问了声:“还吃不吃,不吃这桌的东西都撤了吧。”然后大手一扫,不管是残羹还是冷炙,纷纷扫落在地。

 

第八章(7)

“乒乒乓乓”一阵碗碟破碎传入耳底,她跌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刚入宫时,他们在自己面前阿谀奉承,表尽衷心,到头来,欺负她的也正是这么一群人。

费妍忽然泛上一阵冷意,冰冰凉凉,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如果是在从前,费妍拼死也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可这是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时空,后宫的尔虞我诈,势力虚伪,全是她所不了解,也永远不想了解的…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捏紧了椅下的坐垫,强忍着泪水。

十五岁的小费妍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她不再是被父母恨铁不成钢,却依然捧在掌心的幼女,更远离了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没了老师的谆谆教导,也没了同学似真似假的“肺炎”玩笑。

那些曾经在她开来,无比寻常的幕幕,或喜或怒,或悲或嗔,在这华丽而冷漠的宫里,一时竟显得如此温暖,弥足珍贵。

此时,门外的宫女们笑着、闹着,“哗啦哗啦——”地一阵阵洗牌声。

不远处,太监们手里摇着大大小小的色子,小小一方地儿,就听着买大买小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厢,冷冷清清。

她是被刻意孤立隔绝的人,这后宫中所有的喧闹和热络似乎都与她无关。

只因为高高在上的那一人,对她厌倦了,对她厌恶了,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变的遥远起来,人与人之间哪怕是再亲热的关系,也会生疏冷漠起来。

后宫里的女子,无一不以那人为天、为神,那么卓绝的人物,本就是如她般小小才人可望不可及的那弯皎白明月,清冷而又遥远,哪怕只是近着,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可她却生生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知道云皇将不再会容忍她,于是所有的不满全部爆发在她的身上,成为了刁奴欺主的一桩桩恶状。

 

第八章(8)

皇城内,镇北将军府。

半夜,秋红猛地一个寒颤,从睡梦中惊醒。

“小姐,您怎么醒了…”

“阮惜暮,不,将军呢?”

“将军…将军现在应该还在书房里吧…小姐,小姐您到哪儿去啊?你不能去书房啊,将军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

将军府中的丫鬟递来湿巾,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也有许多时日,秋红依然无法容忍他人插手自己的私事。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却忘不了那个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少女——二小姐夏侯绛。

将军府的书房在西南偏院处,那儿环境幽僻,鸟啼清脆,寻常仅三两个丫鬟小厮整理杂物,外人不得入内。

秋红这一觉醒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骇然,仿佛是被人生生掷在了冰窖里,从头到脚,泛上的是寒意,窒息的感觉汹涌袭来。

近来,坊间的流言此起彼伏。

大伙儿都说夏侯府的二小姐,这次啊,顶撞了龙颜,看上去不过是连贬三级,从婕妤降成了才人,没掉脑袋,没进冷宫,可不是天大的运气。然而后宫是什么地儿,那可是吃人不吞骨头的地儿。

怕是…到头来,稍有那么几人一唆使,奴才在使几个绊子,就算是贵族的子女,一条小命也难保啊。

秋红天天听着,禁不住寒颤,她求过阮惜暮数次,想进宫继续伺候她家二小姐,可都被阮惜暮不由分说拒绝了。

说到急时,那陡然降下的空气,足可把秋红逼的禁不住浑身发抖。

这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会再退缩。

二小姐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这个时候,正是二小姐需要她的时候,她绝不能懦弱地躲在将军府上,任二小姐被后宫的争权夺利所吞噬。

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一路小跑,匆忙赶到书房。

 

第八章(9)

青灯如豆,剪窗烛影,微微摇曳。

从外面看去,长身玉立的阮惜暮背对着她,正立桌前,在书桌前坐着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仅见得一个侧面,却是线条流利而柔和,倾国倾城的容颜。

她只觉那侧容些许熟悉,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地方见过,只觉微微疑惑。

房里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姑娘,王上何必与她为难。就算…看在夏侯老将军的面子上,微臣恳请王上不要再为难她了。”

“这茶不错,色泽清淡浮绿,看来甚好。”

“王上喜欢,微臣立刻嘱咐奴才们送进宫去。刚才微臣的话…”

“惜暮,恁多朝臣中,最懂本王的就是你了。如你所说,何必为了个无关痛痒的小丫头,扫了本王的兴致。”

“承蒙圣宠,那么就看在微臣的面上,放了夏侯绛吧。”

书房里好一阵沉默,丝丝危险的气氛在不觉中逼散而出。

秋红终于明白房里的那人是谁了,他是云皇。

她心里忽然一阵激动,慌忙间竟推开大门,整个人扑跪在地,一个响头磕去,“王上,让奴婢,让奴婢进宫伺候二小姐吧。”

云皇的眉陡然皱紧了,杀意骤现。然而,当秋红抬起脸,他看见那么张秀美的容貌时,风流如云皇,嘴角竟勾出一分玩味的笑意。

阮惜暮只觉心中一个咯噔,当下错身挡在秋红身前。

“二小姐?”

杜子腾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

“王上。”

阮惜暮不悦地沉下脸,语气肃穆,“王上若真觉着为难,也就罢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恕臣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语毕,他不着声色地挡住杜子腾的目光,拉起秋红,转身就朝门外而去。

“慢着——她,留下来。”

云皇一声令下,阮惜暮的脸登时黑了起来。

 

第八章(10)

“王上!”

“什么夏侯绛无辜,看着夏侯文老将军的面上,休要为难她。惜暮真当本王愚不知世事吗?镇北将军阮惜暮何时讲过情面,这情面二字,若是由其他人来说,本王或许会信,由你口中道出,那便是天大笑话。”

杜子腾轻柔吐字,莞尔一笑,从容不迫地轻啜一口清茶,阮惜暮身后陡地一僵,一种无从可察的寒意从心底泛出。

“臣也知人不独亲其亲,人不独子其子…”

“得了,惜暮也别绕这些弯子了。这替人求情的事儿,做一次也就罢了,三番两次的做下去,小心你连要守护的人,也无法守护。”

阮惜暮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遭,第一次是夏侯绛未曾进宫。

他以绝美的异域公主那米拉为贡品,作为交换,抵住了白玉城陡起的流言,让云皇终于点头同意夏侯绛进宫。

第二次就是现下,杜子腾一语双关,谈笑间点破天机,狠狠将了阮惜暮一军。

茶香袅袅,薄薄的水雾后,他美丽的狭眸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从秋红闯进书房的一瞬,他就清楚的知道阮惜暮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所为何人。

开口一试,阮惜暮果然失了原有的镇定,他当下了然于胸。

不过短短瞬间,早已将两人算计个透。

那少女的确生得秀美清雅,然而,后宫的美人他见多了,早就厌了、倦了。若是惜暮喜欢,他倒也乐观其见,但前提是不可触碰到他的软肋。

不管是这陌生丫鬟也好,镇北将军也好,他杜子腾决定的事,任何人都不可周转。

他身上气势突增,周围空气陡然一紧。

阮惜暮只一眼,就明白了。

“微臣逾越了,还望王上息怒。绛二小姐的事儿,微臣定不多管。”

“本王最器重的,一直是你,不要让本王失望。”

“微臣明白。”

“今儿个的事,本王只当没发生。”

云皇狭眸掠过阮惜暮的脸,又滑向窗外,月色如洗,皎白中散落清冷冷的光华,笼地窗外黑土白石,都流动着一层水银般的光芒。

洁净如初,清亮透彻。

他放下茶盏,唇角勾出一分笑意,“今晚的月色不错,本王也该回去了。”

“恭送王上。”

阮惜暮拱手拜送,那一袭白衣渐行渐远,挺秀的背影孤拔而清冷,一如此时月。阮惜暮一时哑然,心里涌上了浅浅悲伤。

 

第九章(1)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唔,好酒…”

是夜,某枚踉跄的小球儿,抱着个偌大的酒缸,披散长发,跌跌撞撞地踏在皇宫纵横交错的青石地板上,左右摇摆,一边口里还念念有词。

“这…这不是绛阁的主子,怎的大晚上不睡觉,四处晃悠着?”

起夜的太监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问起。

“管那么多呢,这后宫的事儿,可不是我们管的起的。主子愿意怎的,就怎的。我们伺候好自家的主子才是个理儿!”

“也是!”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白衣一掠,从树后,站出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正是刚刚回宫的云皇杜子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