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钢铁做的筋骨,他是最炙热的熔岩。

他将会用牺牲,成就这一种至死不渝的深情。

瞿承琛阂上眼眸,温绵的心破碎成沙砾。

一篷极腥极热的鲜血遮住她的眼睛,炸裂的痕迹像是盘根交错的血色荆棘!

——这样的生命,再没有任何意义,瞿承琛,不要!

温绵从沉睡中惊醒。

她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被逼出一阵冷汗。

“温绵,你怎么了?”

身边摆满医疗仪器,艰难地看清眼前人的影像,那经过打磨的眼睛,此刻微微闪着波动的情绪,竟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左轮。

她攥住对方的衣领,眼泪瞬间湿了脸庞,“瞿承琛,他…瞿承琛…”

“他没事,还在无菌室。”

温绵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还是感觉很疼,记不清那可怕的究竟是现实抑或梦境,但此刻真是假都不重要。

瞿承琛永远能将她保护得那么周道,天塌下来都由他来挡,可这代价未免太大。

温绵止不住眼泪,眼圈通红,迫切地问:“他都伤哪儿了?”

内出血是止住了,背后有骨裂,好在骨头没断,眼看两个人差点就都要靠轮椅过日子了。

温绵的右腿已经被石膏绑定,其他几处伤势倒不算重。

左轮被她握着手腕,姑娘的掌心全是冷汗,而他的手上也绑着绷带,那是他在挖废墟时留下的伤。

回想当时,遍地浓烟滚滚,好像连他都有些惊呆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一边挖一边喊温绵的名字,警方强行把他拉开,让他不要妨碍正常的搜救工作。

左轮见到昏迷的他们被救出来的那一幕,从未有过的心境油然而生,他似乎是…被那种感情感动了。

它不肉麻,不虚伪,不煽情,不戏剧。

它就像是…一颗种子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巨木,任由天崩地裂,仍无法撼动半分。

无私到极致的爱,也是自私至极的。

“你们警方已经通知家属,你现在身体很弱,先放下心休息。”

温绵没察觉男人眼底的光,点了点头:“谢谢你,左轮。”

她有些恍惚地又睡了过去,大脑含氧量一度跌破底线,人还未完全清醒。

左轮替这姑娘掖好被角,心底的忐忑总算散去不少。凝视温绵熟睡的脸,他想,那时他昏迷不醒,她也是这么照顾着的吗。

这种情感很温暖,但,还不够疯狂。

******

医院外边乌云集结,气压低迷,暴雨将来,湿热的风滚起土地上的石子。

城市裹着浓重的暗色,比温绵更早见着瞿上校的男人,就在这个风雨天来访。

温井挺拔如松,戴着顶鸭舌帽立在一边,他与躺在床上高烧未褪的男人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一刻什么言语都是多余。

他们有共同的爱人,有共同的家,有那么相似的人生轨迹,只不过,还有截然不同的出生。

温井没有他的红色家庭,可他们能以彼此为自豪。

“海地这边的维和,等你伤好了再去,至于我的特殊任务,会有他人协助。”

说不担心绝不是真的,瞿承琛了解那个国际组织的首领是极端的暴力分子,他煽动地方内战,多次对中国表现敌意,自称革命军,却带领他的手下抢夺别国的油田、矿业,残害无辜的妇孺。

残杀异己,穷兵黩武。

这一次温井的行动就是要剿灭属于他的王国,即使首领的死不代表整个组织的消灭,可他们都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的损兵折将。

温井站在那里沉默几秒,神情有些狼狈,隐约的,还有一丝内疚,“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瞿承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谢谢你,照顾她这么多年。”

温井莞尔。

男人静了一瞬,忽然想起一件事:“温绵收到的五百万是怎么回事?”

“你们可以还给Sherry.Winchester的家人,是我给她讲过妹妹做的梦,没想她真去买了彩票…”温井的神情有一丝落寞,“她说把这些钱寄给我家里,但我拒绝了。”

后来她去世,这件事也就谁也没再提了。

温井想起另一个女人,也就是这起爆炸案的元凶,他道:“邵子盈决定跟着我去海地。”

他不得不带上她,但是,不论是活是死,他们都将在那儿作分别。

“要活着,温绵很想见你。”瞿承琛嘱咐他。

闪电叫嚣,与大地形成共鸣。

那心爱之人的兄长,沉重颔首,端正给瞿上校敬上一礼。

活着才是一切。

******

温绵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一拨人来了,一拨人又走了,医生开出长长的单子,给她做各种检查。

她闭眼就开始做各种不吉利的梦,全身一遍遍地冒冷汗,再次惊醒过后,决定要去见一见那个男人。

瞿承琛已被转到重症病房,床边有一扇大窗户,暴雨过后的夜空特别漂亮。

看见他清醒着的侧颜,她被割开的心头慢慢愈合。

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缠绕着瞿首长,温绵笑得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她走过来坐下。

“温绵…”瞿承琛低低地发声,像缠绵的叹息。

温绵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好些了吗?”

“嗯。”他点了点妞儿的鼻尖,严肃警告:“以后,长点心,经不起你折腾了。”

温绵伸手轻抚瞿承琛的脸庞,他收紧手臂,直接将她揉进怀里,让她伏在他的肩膀。

多么荣幸,她觉得生命真是太美好的一种给予。

瞿承琛嘴角安然如初的笑容,让温绵又遁着脑海寻找到那个梦,她心头一阵发紧。

当时险些想问他,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情,你会不会这样做。

可是,还好她没有问。

因为这个军人的感情,庄严到让人肃然起敬。

温绵收敛思绪,试图说些别的分散注意力:“我知道邵子盈抓我是为了温井,那现在如何了?”

“小芳说爆炸多半是邵老板的人为,邵子盈应该后悔了,她差点铸成大错。”

邵子盈的父亲顾虑那些警察会在工厂发现不利于他的蛛丝马迹,索性命人炸了那块地方,一了百了。

好在他们都命大,邵子盈要求温井带她去海地,也是一种了断。

瞿承琛厚实的手掌牢牢牵住媳妇儿的手,“至于你哥,他俩已经走了。”

“他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能见到他…”

瞿上校很认真地说道:“他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温绵多少还是失望的,她想等了那么久,他还是要先完成使命。

“要相信你哥。”

她听见他流动似水波的声音,心中有些动容,“嗯,我相信。”

温绵相信,温井与瞿承琛,都是同样了不起的男儿。

从不质问生命还要经历多少颠簸,只是告诉自己,无法回避,不能退缩,因为他们,是那掠飞长空的鹰。

她相信,穿过血火的烽烟与荣耀征途的风雪,他终会抵达,他会归航。

******

这一年的冬季,大雪如约降临南法市,军区的温度要更低几度,冰天雪地的日子,瞿承琛在书房陪老爷子唠嗑,瞿晨光又忙着在家门口堆雪人。

温绵给她备了个热水袋,她跨出大门口就见姑娘俏生生地在雪地上蹦跶。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恰似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小光不知从哪儿抠来的纽扣和葡萄,她给雪人按上眼睛鼻子,想了想似乎还缺东西。

温绵轻笑了一声:“以前小时候,堆了雪人喜欢偷拿我哥的围巾做装饰,他放学回家,一看都湿透了,想找我算账又舍不得骂。”

小光听嫂子这么一说,雀跃击掌:“二哥小时候的玩具枪还在呢,我这就去拿!”

原来,妹妹都是这么坑自家哥哥的吗,温绵一时无语,莫名觉得有趣,她想没必要将这事儿上报给瞿首长。

雪花飘落肩膀,黏上乌黑的长发,她轻轻一动身子,抖落一地银白。

忽而,听见后头有人走近,温绵起初以为是小光,也没做声,一条灰色的围巾裹在小雪人胖乎乎的身上。

温绵微微一怔,她偏过头,视线与那人对上,下一秒,表情像被人按了定格。

世上所有离她远去,她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男人背光矗立,在漫天风雪中挺直脊背,黑色大衣在空气里翩然翻动,皑皑白雪,似描述了一副浩然的画。

太高大、太动人、太怀念。

一如当时少年。

“温井…”眼泪顺着风滑落,温绵早已语不成调,“哥…”

他的脸怎么了,那道淡色伤疤在雪光中明晃晃地刺目。

温井朝前跨步,两人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沉重如一幕经典百年的话剧谢幕。

温绵放声大哭,把整个瞿家都给震动了,瞿承琛跟在小光后边走出来,妹子指了指已经崩溃的那人表示担忧,她的二哥却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温井欠了她多年的一场眼泪。

温绵在瞿承琛面前也曾哭得声嘶力竭,但从没有哭得像此刻这般,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歇斯底里地控诉,只恨不能撒泼耍赖。

那是温井才能给温绵的伤心伤肺,她为自己感到委屈,也为他感到伤感。

他们在各自的记忆中空白那么多年,他变了那么多。

少时离家,经行天之涯、海之角的兄长,眉目一笔笔写着褪尽铅华的老练。

温井带茧的手抹着妹妹湿透的脸蛋,他用心呵护的小小人儿,也早已长大成人。

怎能不感叹这时间的力量。

瞿家门口的那只小雪人,裹着围巾,手上架一杆玩具枪,天上掉下的雪花细若尘埃。

江山又小雪。

那男人终是抵达,在融雪之前。

从小盼着快长大,长大离开家,告别爸爸和妈妈,独自闯天涯。

小小翅膀快长大,不怕风雨打,飞过千山与万水,哪里是我家。

64、晋江独发

零下的气候还真让人有些受不住,外头大雪越来越厚,寒风嗖嗖地刮,家里供上暖气,要好的多。

温绵单独与兄长上楼,瞿家人自然也不打搅。

她先前把眼睛哭肿了,仍停不下地抽泣,瞿承琛拍着媳妇儿的背哄半天,等到她情绪稳定才走开。

兄妹之间要说的话,其实,也没多复杂。

那些温井看不见的思念,还有温绵看不见的沧桑,将是他们彼此的心照不宣,不需要说出口,给家人徒留更深的伤痛。

温井先前还想过俩人会不会有隔膜了,现在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

“绵绵,对不起。”

毕竟他的离开,活生生像一柄架在脖子上刀,一根卡在胸骨的刺,一枚点上火的炸药,让她的生活被毁得面目全非,还只得一个人倔强抵抗,她的寂寞与仓皇,也无依傍。

“这么长的日子,太委屈你和妈了,绵绵,你比我想的还要棒,把咱妈照顾得很好。”

泪珠打落在她手背,温绵摇头:“一家人,说这种话做什么?还是说…哥你现在和我生分了?”

温井缓缓一笑,捏了捏妞儿的脸颊,像小的时候,他将她当做一件最宝贝、最精贵的洋娃娃。

他的经历与她一言难尽,大多涉及无法细述的规矩,也不便多提。

只有一桩后续,温井必须与妹妹说清,“我来之前见过妈了,她告诉我你在这儿。”

他压低声音,神情严肃:“我打算接她去纽约,和我呆一块儿,接受保护。”

这是中方与美方秘密协商下来的结果,当年温井与FBI做过交易,Sherry死后,他代替她的工作,还与她的下线联络,他们允诺温井,会给他家人最好的保护计划。

温绵不了解他究竟在海地办了什么事,这些不在她应该知晓的范围,即使已被邵子盈透露一些,她还是尽量知道的越少越好。

哪部电影说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

真相,往往令我们无法挽回。

温井看着妹妹的眼睛,告诉她:“按理你也该和我一起走。”

“瞿承琛他没法出国,我不可能走…”

这反应纯属他的预料,男人眼眸低垂,神色冷静地笑了笑,忽然,他由衷道:“他对你挺好的?”

“他们一家都挺好的。”

温绵嫁得好人家,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这父亲嫁女儿似得心情还真千古一律啊。

“要是以后…有啥事跟哥说,将来哥都替你做主。”

温绵视线模糊,眉头紧蹙,这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他又要惹她大哭么。

不过,又多一个人疼她了,这样真好,不是么。

“我想过,咱妈一个人住不方便,再说,我也该接她来身边好好尽孝了,至于你…我会和瞿承琛商量,看怎么行得通。”

“那咱俩不又得分开了?”温绵没好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怎么能一样,何况你是嫁了人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还要成天粘着我?”

“我听着好像有点酸呐,温井?”

温绵说着,在与兄长的笑闹中仿佛回到从前。

一个人要强地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多次在想生活为何对她不公平,可命运自有它的安排。

连男人也逐渐湿润眼角,他离乡还乡,一场一个人的颠沛流离,几度活不下去,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可还好回来了,从此任凭时光流淌,他不再流浪。

温井将手放入衣兜,意外地摸出一支玫瑰造型的原子笔…这不过是寻常之物。

男人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看不出有何深意,“要么,娘们的东西我用不惯。”

温绵一愣,还有些状况外,就看温井把笔塞入她手,然后转身开门,他的背影藏了太多故事。

作为妹妹的她,心中多了一阵抽痛。

这世上总不乏痴男怨女,只有些人,在初遇时就该明白,他不能去爱。

为何非要等蹉跎了红颜,才领悟一早的疯狂、炙热与万劫不复,不如不见。

温绵不该也不敢问邵子盈的事儿,她只愿他们都能尽早解下累赘的负重。别看她哥不懂爱情,他也只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不由想起自己与瞿教官的现状,温姑娘庆幸这中间没有任何差池,得以令他们分离。

这些利落豪迈的军人,实则是一群感情最真挚的男人。

你能说,他们在残酷的训练后,不曾想过远在家乡的爱人?

恰恰相反,那妻女老母才是男子汉心里的最牵挂,他们在生死关头表现出的勇敢与精神,非凡壮举,可不都源于这有血有肉的躯身。

******

谁说只有虐文才撼动人心,那是你根本不懂甜文的这一段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