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洋知肖晓怪他在家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心里也有点愧疚,就拽着她的手半是玩笑半是央求说;你这小女子就送我这大男人到楼下,可好?

妈妈关了电视,对肖晓说:去!

肖晓用鼻子哼了一声:都说岳母喜欢毛脚女婿,哼,你也不能喜欢得帮着他欺负自家女儿呀。嘴上这样说着,还是任凭顾海洋拉着手出门了,在楼梯上,顾海洋讲了几个笑话,肖晓忍着就是不笑,到了楼下,顾海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妖精,你打我一顿吧,你知道,我母亲在乡下呆了一辈子,很多习惯是改不掉的,她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有太多的不如意,我一辈子也就结一次婚,就随了她的心愿可好?

听你的意思,倒好象是我们家人逼着你快点把我娶回去,你偏偏不愿意似的?说完,就哏哏笑着跑上楼去了。

顾海洋站在楼下愣了一会,觉得自己顶让肖晓受委屈的,遂向着她的背影低低喊了声:我爱你。

这三个再简单不过的、每天都在被亿万人重复着的字,顾海洋找不到任何语言能比它们更准确地表达自己。

《秘密》第五章6(1)

顾海洋交完第二本书稿时,洛美接过稿子,有些挑衅地媚笑着看他:我说过交稿时请你美丽的未婚妻一起吃饭的,这都是交第二本书稿了,你什么时候成全我认识一个幸福女人的心愿呀?

经洛美这一说,顾海洋心里突兀激灵了一下,想起有好一段日子肖晓没怎么来了,即使来也是来去匆匆,把提来的大包小包塞进冰箱和他说几句话就走了,他以为她是见他忙着翻译书稿不想打扰他,也就没多想,现在交完稿,心思松弛下来了,仔细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这样想着想着,心就慌了,遂心不在焉说:待我和她定好了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今天是不行了,我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说着,拎起公事包就要起身。

洛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等一下,我还有事…

顾海洋站下,有点惊愕地看着她抓在胳膊上的手,有点惊愕:好,你说。

洛美见顾海洋有点不自在,轻笑一下,有点讪讪地把手拿下来,轻笑一下:你的翻译稿费还没结啊。其实,她想说的是:我有点怀疑你说的美丽未婚妻是否存在是否真实。

在出口的刹那,改变了方向,她习惯了掩藏内心,永远无法像冬天的树枝一样把内心赤裸而坦荡在某个男人面前,就像自认为很爱她的张柯认为她亦同样深情地爱着他一样,可,他怎会知道,那份深情是多么得让她嗤之以鼻,如果个深情与伪深情划一道分水岭的话,在她认为,她的分水岭便是婚姻,连婚姻都不能给的深情,只是煽情而已。

但是,她曾未点破过,在无所防碍的前提下,她愿意成全张柯自封情圣的假想,更多时候,她的内心在冷眼旁观着他一边煽情地表演着对他的爱一边在午夜12点时驾上车子准时滚回老婆的床上。

张柯是公司的懂事,而她,不过是个执行他指令的操作者,外人看来,她风光无限,内里的凄凉恰如春江水暖鸭自知,只是,她感受到的是凄凉无边。

顾海洋来公司时,这个穿着浅色休闲服里露出的格子衬衣领,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只当他是个急于寻觅个事情贴补己用的在校大学生,有的是狂想却未必有真才实学。

可,他交来的书稿却告诉她:你错了。

翻译外文公文不是件太难的事,文字都是例行公式,但把文学作品翻译得传神就没那么简单了,它需要翻译者对语言有着准确到位的悟性周旋。

那部书稿,被顾海洋用中文洗涤得优美而艳丽,每一个字句都是通心,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个男子的手笔。

于是,她对他忽然地有了好奇心,想探究他的内心世界,甚至开始想象他的所谓美丽的未婚妻的样子,想她的样子的时候,她的心,有些微酸,她想,这种感觉是懦弱的轻微暗恋。

开始说要认识他美丽的未婚妻这个幸福的女人,不过是个玩笑,可现在,她已是认真了,就如对这个男子的认真,认识她并不是第一要素了,她想见见她,想知道她真的比自己漂亮吗?

恋恋的,松开了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顾海洋不解地问:不是要审稿之后,没毛病了才支付稿费的么?

她有点恨他的木讷,心下黯然着,嘴上却依旧的俏笑着:我相信你的翻译能力。

如果每次都是交稿就可以拿翻译费,当心我以后会糊弄你的。顾海洋玩笑说,洛美的眼里,突兀地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感伤,像深秋的雾。

洛美怏怏拉开抽屉,拿出两捆钞票,从桌的那一端推到另一端,不想说任何话,只是点点圆润的下巴,示意顾海洋装起来。

顾海洋匆匆划拉进公事包,说:洛美小姐,我先告辞。

他的心,着拿到手的两万元稿费并不能让他兴奋,他只想快一些赶到肖晓家,看看他心爱的小妖精最近有没又因受了冷落而跑了心。

洛美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起头,吹出一串袅袅的烟圈,用眼稍挑了一下他,懒懒说再见,和方才的态度很是截然不同的冷淡,顾海洋犹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笑了一下,走了。

去超市买了些水果,正是夜晚与黄昏的交接时光,黯淡的夕照和仿古的路灯将整个街道辉映得有些暧昧,天气已有些初夏的味道,街上渐见热闹,人行道上密集的人好象随时都要相互撞着了肩,临近了又相互一闪,安然而过,极像城市的生活状态,看似稠密,却谁与谁都不相搭界。

肖晓妈妈正在阳台上喂金鱼,接下他手里的水果,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随口问:小晓呢?

顾海洋愣了一下,说小晓没和我在一起,她不在家吗?

哦…肖晓妈妈也愣了,怔怔地看着顾海洋,拎着的水果也忘记了放下:她不没每天下班后去你哪里?

顾海洋摇了摇头:她怕打扰我翻译书稿,最近去得比较少。

妈妈喃喃说这就奇怪了……她最近也是每天回来很晚,我以为她在你那里呢

顾海洋心里就打起鼓,心慌得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不知怎样扑通才能靠近岸边,肖晓妈妈招呼了好几次才坐下来,两人在沙发上枯做着,话很少,肖晓妈妈说:你叔叔被朋友拉去钓鱼没回来,不然,他可以陪你下棋。

顾海洋心不在焉地笑笑:我马上回去吧,说不准小晓在那边等我。

《秘密》第五章6(2)

肖晓妈妈连说好啊好啊,起身送他,好象巴不得他快些走。

一下楼,顾海洋句打了肖晓的手机,震铃孤单地响在他的耳边,将他的心,炸出了无边的寂寞和惶恐,他没乘车,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按重拨,一路打到家也没人家,他的心上涌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慌乱,快将他的心击溃了,知道回家之后自己依旧是困兽一头,索性坐在楼下花墙上继续拨电话。

当他终于听到肖晓用略带微喘的声音说嗨时,不听话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他先是长长地呼吸了几口充满了汽车尾气的空气平缓了一下声音中的焦灼:小妖精,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他的声音,疲惫地在周遭的空气里爬行。

我在健身俱乐部,手机在更衣橱里,我没听见呢,你在哪里?她声音里的喘息比先前平息了一些。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顾海洋没有回答她。

肖晓犹豫了一下,顾海洋又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名士俱乐部。

顾海洋说你在门口等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过去。

肖晓坐在名士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顾海洋跳车出租车就站起来,开始往下走,白色的连衣裙在晚风里,被身后的海报灯光辉映成一片绚烂的班驳色彩,五彩的云一样,细细的腰,仿佛只要他一只手便盈盈可握。

还在几步之外,她就舞扎着胳膊很夸张地扑过来,顾海洋象征性地拥抱了她一下,拉过她的手往前走:你最近经常来这里吗?

肖晓点了点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

肖晓知道顾海洋看不惯以混俱乐部为时尚的人,他们平日里懒得恨不能去趟卫生间都开着车,却要下班后花钱买流汗,纯是闲的。她站下来,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如果我说在减肥健身,你相信吗?

不信。

那你得答应我,我说真话你不许生气。

好,我不生气。

我在这里兼职做美体教练。

顾海洋鼻子酸了一下:是为了赚钱?

不是,你那么忙,没时间陪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看到这里招晚间美体教练我就来了。肖晓低着头,来回踢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再说,我这样既锻炼了身体,又为未来的家的建设添砖加瓦了,一举两得呢。

顾海洋捧起肖晓的脸,她瘦了,下巴愈发尖俏得让人心疼,他用力拉了一下,把她攥进怀里,透过薄薄的裙子,他清晰地触摸到了她腋下的根根肋骨,没有人能消瘦得如此令人心疼,一种优美的、却是无助的心疼。

他不知该怎样心疼他的小妖精,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转过身,弯下腰,威严地命令她:上来。

肖晓温顺地爬上无,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格子衬衣上,淡而清冽的六神沐浴露味似有若无地钻进了鼻孔,她张开牙齿,小兽样叼住了他的肩。

顾海洋吸了一口冷气,说:小妖精,你要答应我明天就辞掉这份兼职。

不。

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想让我心里不难过,就请你辞掉。

肖晓没说话,把埋在他背上的头,使劲点了点。

顾海洋把肖晓送上楼,看了一下手机,已经12点了,便竖起食指嘘了一下:很晚了,开门别弄太响。

肖晓摸了他的脸一下,摆摆手,示意他回去,掏出钥匙开门,正蹑手蹑脚往自己房间走,客厅的灯刷地亮了:小晓,来,坐一会。

怎么了?

最近你晚上都去哪里了?别说你在小顾那里,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没去他那里。妈妈严厉地盯着她,不给她制造谎言的机会。

好吧,我告诉你,反正明天我就辞掉了,我在名士俱乐部做晚间美体教练。

你的工资套低还是家里缺那点钱?妈妈摸摸她的胳膊,心疼说:怪不得这阵看你越来越瘦了呢。

因为最近顾海洋来得少,妈妈心里直打鼓就是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干脆还是别隐瞒了的好,肖晓就全告诉妈妈了,尔后说:妈,你只看见我瘦了,没见海洋也瘦得厉害吗,他没天晚上都翻译到凌晨,第二天照样上班,我想反正晚上闲着没事,不如兼个职帮一下他,就是将来结婚了,我也可以自豪地说这个家也有我的汗水啊。

是小顾不让你做了的吧?

肖晓点了点头。

咳。妈妈起身说:去洗个澡,早些睡吧。

《秘密》第六章1(1)

夏天一点点地打开了它的颜色盒,将城市的街渲染得日益姹紫嫣红起来。本来,和肖晓说好了这个周末去崂山的北九水放松一下绷了几个月的神经,谁知,周六早晨洛美打来电话说有有本书稿要翻译,因为要赶书市,稿子要得比往常要急些,顾海洋有点为难,已经很久没和肖晓出去走走了,整天赶啊赶啊地忙着赚钱,整颗心都倦怠得生出了厚厚的苔藓,遂和洛美推脱说有点累了,这本书不是很想接,让她另外找人翻译。

洛美一听急了,几乎要哭出来说:你别在这个接骨眼上耍大牌好不好?如果别人能翻译好我就不来逼你了,这是公司的重头书,赶不上书市我就死定了。

见顾海洋犹疑不决,洛美叹气说:男人真难求啊。声音幽幽的,有了要哭的痕迹。

顾海洋于心不忍,口气松了一下:这本书真那么急对你那么要紧吗?

洛美是何等聪明的女子,马上开口道: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说急不急。

顾海洋喔了一声,她见缺就疾风样进攻:别问三问四的了,你赶快把原文拿去酝酿文字风格,我在公司等你。说完,就把电话扣了,不容他犹豫回绝。

顾海洋发了一会呆,心情不是很好,怏怏地给肖晓打电话,说去不成北九水了,有个活赶得要命。

好在,肖晓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子,说也好,白天她去逛街,晚上去找他,一起吃饭。

顾海洋觉得对不起她,恋爱的女子,哪个不希望日日里与心爱的人风花雪月无边,纵然她能找出一万个理由埋怨自己的忙碌,,可,他终还是不能原谅自己,选择另外一种轻松舒适的爱情,她不是没资格。

被倦怠灰暗这心情,连阳光都受了牵累,觉得满街昏黄,周末的公交车很空,好容易周末,除了有爱无爱的未婚年轻人,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家修养生息,试图甩掉一周来的疲惫,待到周一,再投入到谋生职场的搏杀中去。

车上空座很多,他不想坐,把着吊环,身体随着公交车的晃悠荡来荡去,懒得再去做什么平衡调整,到底周末是休息日,街上的人,懒洋洋地溜达着,间或,有几个蓬着头发参差着胡子的男人,邋遢着拖鞋,拎着油条和牛奶慢悠悠往家的方向晃悠着,顾海洋叹了一口气,松懈竟成了都市人快节奏生活中的惬意奢侈。

公司很静,就洛美自己在,她心情不错,在写字桌旁的小茶几上,用酒精炉煮着馥郁的咖啡,见他进来,才从橱子拿出两只菲薄透明的彩绘咖啡杯,眼睛看着他,示意他坐,写字间静地只有潺潺的倒咖啡声,苦涩的香在空气中四处蔓延。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洛美把咖啡递给他。

很入耳的话,可,顾海洋只是觉得很累,也没心情去品味这句话里究竟有多少含金量,抿了一口咖啡说:资料呢。

洛美用小匙搅动着咖啡,依在写字桌上望着他笑:我发现,你是个彻底的工作狂,书稿要得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

顾海洋往后依了依,周身的每个关节像要相互脱离一样的酸,见洛美定定地看他,睫毛向上翘地很好看,洛美不似当下流行的骨感美女,看上去很肉,但玲珑有致,很像香港演员蔡少芬,嘴巴有点顽皮地上翘着,看人时眼睛好象有点吃惊。顾海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几天觉得很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洛美还是不错眼珠地看他: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要发烧了?说着就放下咖啡杯,伸手摸他的额头,表情就凝重起来:你在发烧,先休息两天吧,把稿子拿回去,再急我也不忍心逼着一个发烧的人赶活。

她软而凉的手合在额头上,顾海洋有些不自在起来,说:不会吧,我很少发烧的。说着,就伸手去摸额头,借机把洛美的手移开。

恩,好象有点热,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把资料装进包里,想起身就走,毕竟孤男寡女,洛美的过分亲昵让他的心仆仆直跳,他不想和肖晓之外的任何女子有任何纠葛,哪怕只是游戏,母亲从小就灌输给他责任是男人的美德,而他亦知,情欲是难以管理的猛兽,给它一个小小的缝隙它便会兴风作浪。

咦,不是有点热的问题,你在发高烧,不信,你和我的额头比一下。洛美隔着茶几揽住了他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额上:是不是感觉我的额头冰凉了吧,这说明你的体温高出正常温度至少两三度,睡一觉不解决问题,你要看医生吃药。

顾海洋傻了一样,推开她不是不推也不是地尴尬着,呵呵傻笑两声,避开脑袋说:好的,我马上去看医生。

洛美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晕开两片酽酽的酡红: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不了,医院离我家很近的。顾海洋用自认为从容的姿态离开了洛美的写字间,进了电梯才见,自己眼里忽闪着的庆幸,宛如小贼入室,尚未开始盗窃主人便回来了,而他恰好逃得及时而不露痕迹。

洛美依在写字桌上隐隐笑了一会,就黯然了,在男人面前,她从来只有逃跑的份,绝不会主动,眼前这个男人却风一样逃出了她的暧昧陷阱。

她端起顾海洋喝残的咖啡,嗅了嗅,抵在唇上,一点点啜吸,直到杯子空了,泪才怃然地落下:暗恋,这人走茶不凉的东西。寂寞里,想象那个号称爱她似命的男人,现在定然是与太太拥着一裘春梦未曾起床,他曾用邀功的神态与她说,他是闭着眼睛和太太做爱的,为的是便于把身下的太太幻想成她。她带着熙和的微笑听,不时抚摩一下他的鬓角,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里,是装着怎样凛冽的冷笑。

《秘密》第六章1(2)

求欢时把太太幻想成她,对她,是屈辱,他向她描述的那种肉体之欢,让她联想到了嫖娼,而自己和他的太太都属于被嫖者,他以没有诚意的婚姻嫖了太太,以加了太多伪装粉饰的爱情嫖了自己,仅次而已,很多男人一辈子都在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在适合嫁的男人出现前,她陪男人玩这种游戏,因为,她是如此地害怕感情荒凉,所以,容忍虚假繁荣。

正如她相信顾海洋知道自己喜欢他一样,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已不仅仅是喜欢,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是一张具有诱惑力的网,而是被视做了用来一次次验证自己对某个女子爱情诚意的试金石。

他愈是迂回躲闪,她愈是着迷,就如儿时挖空心计要找到妈妈藏起来的巧克力,她更是清楚找到这些藏匿起来的巧克力将伤害她的牙齿。

可,它令人着迷的味道,让她没办法。

可,她也知道,若顾海洋是她钟情的巧克力,也注定是她费尽心力得不到那一枚,徒留遐想,徒招感伤。

所有试探,只是不甘心而已。

《秘密》第六章2(1)

走在路上,顾海洋愈发觉的脑袋沉闷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在撕杀奔腾,太阳穴一炸一炸地疼,象踩在云端,他懒洋洋地抬眼望了一下天空,太阳抛出了无数跟锐利的钢针刺进眼里,他一阵晕旋,扶着一棵洋槐站了一会,继续看着天笑,有点迷恋这样的晕旋感,让他忽然地想心疼一下自己,这些年他习惯了倔强的坚强,忘记了承载着脆弱生命的身体,他总是以理想为由,变本加厉地虐待它,让它受尽委屈。

从身边经过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扭头看看这个扶着树摇摇欲坠的男子,有个骑着破旧单车的中年男子,甚至在他身边停下,问他:兄弟,没事吧?

他摇摇头,笑了一下,松开扶树的手,中年男子蹬着单车继续前行了,单车后座上的两只蛇皮口袋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他应该是个收空酒瓶子的,有着健康粗腿和粗壮的手指,指甲缝里藏着永远也洗不净的黑泥,那架破旧的单车上驮着他妻儿的幸福,驮着他的希望。

顾海洋冲他的背影摆了摆手,虽然他并不会回头看,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药店时进去买了药,又在小售货亭里买了一瓶水,站在街边吃药时,突然想起,这是有生第一次向病疼投降,居然不得不借助于药物。

或许从不吃药的缘故,上楼时,就感觉脚下没那么飘了。

也没换拖鞋,就把身体摔进沙发,闭着眼,什么也不想去想,就想这么静静地坐一会,隐约间听见有人上楼,无聊时,听觉是最灵敏的,脚步在门前停下了,不只一个人。

他兀自猜测,是谁呢?

门铃就响了。

是肖晓妈妈,身后还跟着位中年男子,顾海洋藏起了纳闷,笑说:阿姨,快进来。

肖晓妈妈身后的男子看看顾海洋问:这位是?

我女婿,小顾。

男子有些不悦:这房子住着人呢,我怎么买?

顾海洋的脑袋就嗡了一声,看看肖晓妈妈,肖晓妈妈没理会他眼里的不解,倒是和颜悦色对男子说:你放心了,只要你交了定金,我们就把房子腾出来。

顾海洋心里恍然地闪了一下,便明白了肖晓妈妈要将这房子卖与男子,今天是带人来看房子的。他忽然地感觉难受,手心里一片一片的汗潮了下来,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得体,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会被误解,只好,佯做快活地将一扇一扇的门全都打开,跟看房的男子介绍每个房间的具体面积以及居住的舒适感。

男子边看边挑剔房子的毛病,奋力与肖晓妈妈砍价。顾海洋帮不上腔,便只是跟在身边,尽量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猜不透肖晓妈妈的用意。

挑剔了半天男子也没定下买与不买,只说改天带老婆一起来看看再说。

男子走了,肖晓妈妈喝了一口顾海洋递来的茶水,看着他:小顾,我想把这房子卖了,然后…

顾海洋忙忙摆手:阿姨,现在房价正是高的时候,能卖就卖掉吧,我好说。

肖晓妈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咳,这房子本来是留给你们结婚用的,既然…还是卖了吧。

肖晓妈妈捧着茶杯,欲言又止了几次才说:我是为了你们才卖这房子,只要肖晓幸福就是拿我命换都成,她是我的命根子。

我明白,阿姨,是我辜负了您一片好心。顾海洋做很轻松很高兴的样子:我母亲是那种比较守旧比较固执的人,这辈子她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想让我的婚礼给她感觉有遗憾,阿姨,你谅解我。

肖晓妈妈说知道了,放下茶杯,说要回去做中午饭了,问他是不是过去吃?

顾海洋指了指茶几上的资料袋:我刚接了个私活,想早点赶出来。

她随手翻了翻那些资料说别太辛苦,做些菜让肖晓下午带来。

顾海洋送到楼下,肖晓妈妈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了,我在房产中介公司登记了,这几天估计会有不少来看房的,如果你在家,我就不过来了,让中介公司的人直接过来敲门就成了,还有,估计一时半会也卖不掉,你放心住着,等有交定金的了,你就暂时搬到家里住,反正家里还有间空房。

顾海洋说好,目送肖晓妈妈走远,又在楼下发了一会呆,折身上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忽然不想进去,就一下一下地踢防盗门,对面邻居探头问:把钥匙锁家里了?

顾海洋哼呵了一声,邻居笑了一下,关上门去了。

顾海洋探进口袋摸钥匙,挨个口袋摸,其实,他明知钥匙在裤兜里,却偏偏不肯去摸,他不想进这房子了。

可是,他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猜想肖晓妈妈为什么要卖房子,难道是因为他不肯在这房子里结婚而与他怄气?看样子也不像。

尽管肖晓妈妈说得很中肯,卖掉房子后让他搬到家里住,可他心里,还是别不过这弯来,那滋味犹如一自尊敏感的穷人青黄不接时借了亲戚家一斗米,新粮尚未打下来亲戚就来嚷着家里没米下锅了,其个中滋味,犹如将心置火,炙烤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