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肖晓就回了:男的女的?

他按:女的?

肖晓:以前就认识吗?

顾海洋:是我大学同学,知道我来上海了,给我打了电话。

肖晓:是不是她很早以前就暗恋你呀?

什么呀,她有老公了。顾海洋觉得手机有点粘手,他不是能把谎言演绎得心安理得的人,湿漉漉的汗把掌心淹了。

肖晓:那,你就去吧,不过,你要告诉她,你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顾海洋:哈哈,那当然,她早就知道了,你放心。

肖晓:好了,你快去吧,记得别让人家女孩子买单啊,爱你就相信你,刚才我是逗你玩呢。

上海和青岛有些相似,街边都与遮天弊日的法国梧桐,道路看上有些古老,甚至连空气的湿度都与些类似,他叫了一辆车,跟司机说了去衡山路就把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打着口哨看外面的街景,心下很是松弛。

司机转过头,说了两条路,问他想从哪条路走,顾海洋就懵了一下,说,你看怎么方便就怎么走吧。司机面用眼梢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开他的车,顾海洋顺口问还有多远。

司机头也不会地说,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顾海洋忽然有些心慌,感觉自己有点卑鄙,他那么轻易地利用了肖晓的信任,竟然这样轻松地在异地去赴一个对自己情有所钟的女子的约会,其实,如果不给肖晓发短信,他是没勇气来的,但,他发了,肖晓说你去吧,他就好象为怯怯的心理找到了一根坚实的拐杖,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我没有欺骗肖晓,因为我已经告诉她了,征得了她的同意。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有点无耻。

可,已来不及折回去了,他答应了洛美,甚至车子已在洛美说的酒吧门口停下,隔着玻璃,他看见了双手插在裤兜里的洛美,她不时踢着脚下的一片落叶,不时张望着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显然,她看见了他,丢弃了那片用来打发寂寞的落叶,冲着他的方向,抿着丰满的唇笑。

顾海洋付了车费,忽然有种愿望,希望出租车司机不等他下车,打转方向就将他拉跑。

这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下了车,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冲洛美远远地伸出手说:嗨,你好。

洛美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没有迎接他伸过来的手,她仰着头,看他:别搞得像商务洽谈似的,我是以你的红颜知己的身份来为你送行的。

说着,就张来双臂:拥抱一个。不等顾海洋有什么反应,她的拥抱就到达了,他只好,伸出手,给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突然的,洛美把脸埋在他胸前,低低说:我很贱,是不是?

她没有看他,声音里有着凄婉的悲怆,顾海洋说怎么这样想呢?

洛美松开了他,跳了一下,仰起头,满脸璀璨的笑,仿佛刚才那个感伤的女子,与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拉着他坐下:我早就订好位子了。又冲吧台招了招手:你要酒还是咖啡。

咖啡。顾海洋想也不想,身在异地,又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许久的女子,酒这东西,最终会变成巫婆的蛊药,是万万碰不得的。遂对洛美道:你也不要喝酒。

来的一路上,种种猜测让他慌乱,见了洛美,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反倒淡定了,他经常叫肖晓小妖精,与洛美相比,肖晓更像是顽皮的天使,洛美才货真价实的妖精。

《秘密》第八章6(2)

洛美不理会顾海洋的言语,冲急保打了个响指,熟门熟路地翻开酒水单:喏,给他爱尔兰烧碳咖啡,我要一杯朗姆酒。

酒保用不易觉察的眼神,飞快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低声问:要不要加冰。

洛美晃了一下头,看着酒保走远,才哈哈一笑说:他一定把我们当成一对怨偶了,要分手的怨偶,被辜负的那一个,大多会要烈酒,如果酒吧有酒精卖,他们也会要酒精,反正是怎么糟践自己怎么来。说着,拿眼梢很挑衅地看着顾海洋:不过,今天他看走眼了。

他没接洛美的话,抱着胳膊仰在椅子靠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笑,现在,文化公司的事洛美自然会不肯与他聊,聊什么呢?她感兴趣的是自己的未来还是现在?前者和后者都不是他想聊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要穿越一片沼泽继续前行的人,只是想怎么不陷进去又不招惹这片沼泽,安然而过。

影绰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一切都有了暧昧的痕迹,见他不语,洛美便抿着唇笑,她涂了唇彩的唇,在一掠而过的一道光线里,闪出一片水盈盈的诱惑,宛如成熟欲滴的艳丽樱桃:在想什么?你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知道是谁吗?

顾海洋摇了摇头,抿了一口咖啡。

让我想起了被捉进盘丝洞去的唐僧,变成美女的妖精围着他来转去却无半点凶相,他很困惑,其实,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不下一万遍:这妖精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顾海洋哑然一笑:我可没唐僧风格高,他是被妖精捉去的,我可是自投罗网。

话一说完,顾海洋就有点悔了,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好象存在了无限可能般的,眼神一下就狼狈起来,皆没逃过洛美的眼睛,她没说什么,点了一支香烟,竖在手里,看它慢慢燃尽,等朗姆酒上来了,倒了一点在玻璃烟灰缸里,把烟头凑上去,哧的一声,那一滴朗姆酒在烟灰缸里跳起了一串幽蓝色的火苗,转瞬有湮灭了。洛美笑了一下说:像欲望一样,任何一种欲望,总要燃烧一下才肯死心塌地地湮灭。

洛美端起酒杯,压在唇上,慢慢啜饮那杯酒,目光从杯子的上沿漂过来,像妖气冲天却美艳无比的烟,在顾海洋脸上缭绕不去。顾海洋的心,只想逃,像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孩子抱着一块巨大的金砖穿越纷纷扰扰的街,穿越了接踵而至地向自己刺来的目光,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对肖晓的感情就是他的金砖,恍然间,他不知怎样才能躲过那些目光的窥视,不知怎样才能绕过那些欲望的手。

他一直笑着,笑得很艰难,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面对的美女终于放下了酒杯,双手合扣着抵在桌上,支撑着她优美圆润的下巴,微微上翘的上唇,沾染了些许酒水,晶莹而饱满,性感凸现,他相信只要他轻轻动一下舌尖,那张优美的唇就会像阳光下的太阳花为他粲然绽放,可是,他不能。

她就这样,在暧昧的光线里,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亮紫色的小衫开口很大,将她原本就是白皙的皮肤,衬托出了另一种诱人的滑润,让他想起了一个词:肤如凝脂。他知道,只要视线向下一滑,他的目光就会碰触到她乳房的上半部分,它们正像两只正觅食完毕的鸽子,在紫色的小衫里蓄谋着一种不安分的期待。

他脖子僵硬,喉咙发干,艰难地挪开了目光,看那盏悬在不远处的吊灯,它像一双平和的眼睛,一点点压熄着他内心的躁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僧,也低估了妖精的道行,所以,他不得不抛弃了所谓的绅士风度,拒绝去看她,也不说话,甚至,很不礼貌地一次次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一边埋头敲短信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回个信息。

洛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他笑,抿着的嘴角,从揶揄逐渐转化为悲凉。

他的手机上根本没有短信,他只是愿意找一件事做,把持住那颗心,不被洛美吸引了去。

他频繁给肖晓发短信,倾诉着莫须有的思念,他很唾弃自己,除此之外,他没办法,肖晓的短信总也回得及时,问他见过同学了没有,是不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有没有喝酒什么的。

他的回答充满了诗情画意。

肖晓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诗情画意,是因为他正面对着一个正在施展着致命诱惑的妖精。

洛美好象是累了,她放下了胳膊,开始把桌上的东西,一一塞回手包,说:顾海洋,你不要发短信了,我只是恨遇你太晚,你让我很生气,因为,从没任何男人能像你这样惨烈地打击我的自信。

顾海洋相信,洛美说的是真的。

上海的街,很干净,即使深秋,街上落叶皆无,还有不多的叶子,在树上寂寥着,将天空装饰成一块镂空的印花布,间或有一粒星星钻进来,若是镶了钻。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衡山路么?洛美走在马路牙子上,她喜欢走马路牙子,能锻炼人对身体平衡的掌控能力,可,这个夜晚,她的心,瘫倒在一侧,她自己已无力扶起,她只是,在心里,哀哀地哭泣,哀哀地看着不属于自己,却被自己贪婪过的美好,一点点滑行而去。

像流星,滑过了她感情天空的边缘。

知道,因为这条街居住过一位传奇的女子。

张爱玲,直到现在仍被很多人迷恋的女子,那么多人阅读着她的传奇打发寂寞,又有几个人知道35岁之后的她,竟然会潦倒到买不起一双皮鞋?许多人都觉得她所遇非人,所有的人都认为是爱情将她抛弃了,可谁又读得透她寂寞背后的快乐,人只要能甘于寂寞,她的心里,一定有着一个不能与人分享的乐园,一个俗人不能进入的乐园,那些后人对她的悲悯,不过是乞丐对偶然在街边以捡树叶为乐的富翁的可笑施舍,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可怜,我只拥有虚假的感情游戏,却从未被爱也不曾爱过,所以,顾海洋,你这个感情富翁可不可以施舍给我这个感情赤贫者一个拥抱?

《秘密》第八章6(3)

顾海洋站住了,看着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欲坠的洛美,从未有过的凄清感袭上心来,他慢慢地张开了双臂。

洛美拱进他怀里,在他腰上狠狠抱了一下,飞快就跳开了:好了,抱久了我会不舍得放手,谢谢。对你,我只要这么多。

顾海洋心头泛上一阵躁热,他很感动,但只能是感动而已,这个女子,千里迢迢奔到上海,只为,在异乡的街头,讨他一个短暂而肆无忌惮的拥抱。

接下来,他应该说什么呢?

或许,此刻的缄默,对她,是无语的伤害吧?

他看着洛美,她看着他,向着马路,慢慢伸出了胳膊,像一条紫色的鱼,慢慢游弋进夜色,一辆出租车在脚边停下,她拉开了车门:我想看你,离开我的视线,藏进我看也看不见的夜。

顾海洋说: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知道吗?是在对我施展诱惑,我知道你不想那么做。洛美笑着,把顾海洋推进车去,一扬手,车门就关上了。

出租车司机不会照顾她的眷恋,尾灯眨着诱惑的眼,驶进上海的夜,她的脸颊,缓缓地,滑下了两行清冷的泪。

这是一次完美的上海之行,很久之后,她想,假如那夜,不是这样,假如,顾海洋拥抱了她吻了她甚至那夜不曾与她分开,那么,她会怎样呢?

她会很是悲哀,因为那个被膜拜的爱情上帝,终于蜕变成立凡夫俗子。

《秘密》第八章7(1)

顾海洋从伦敦打回平安电话时,肖晓正对着碗里堆成了尖尖小山的饭菜愁眉不展,母亲说:小芦,你吃呀。

母亲烧的饭菜虽不是很美味,但一如她的做人,朴实而厚道,她说:小芦,你太瘦了,腰身比乡下的小丫头都瘦,风会把你刮跑的。

她总是很热切地把饭菜夹到肖晓碗里,然后,专注地看她吃:你要多吃,你要是饿瘦了,海洋会说我欺负你呢。母亲说的是心里话,从决定到青岛来陪肖晓那天,她就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把儿媳妇喂胖了,胖就是健康,只有她健康了她才有可能早早抱到胖孙子。

母亲望着空空的家,一丝一缕的惆怅像波涛荡漾下的水藻纠结在一起,这么大的房子,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显得冷清,哪里是家的样子呢,她想找些事做,可家里干净得都捡不到一片落叶,有什么可以收拾呢,她闲得心里发慌,就去后面的山上,那片荒芜的山让人可惜,若是种上果树,春来花开,秋来果子飘香,整整一座山呢,该是多么丰硕的收成,可城里人种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养眼,就是浪费了。

晚上,她把这些话讲给肖晓听,肖晓就笑,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山头公园绿化什么的。

肖晓的普通话,常常让她听得一知半解,她怕儿媳妇烦,就是听不懂也不问,就傻呵呵地笑着,有时,肖晓上班去了,亲家也会过来陪她聊天,可,很快,她们就发现她们之间的聊天,基本上不能彼此交流看法,她讲乡下故事时,亲家笑着听,因为不懂插不上话,亲家讲城市生活时,她也插不上话。

她们之间,不像聊天,倒象是两个来自不同地域的人相互给彼此上风土人情课。

更多一部分时间,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把杯里的茶水,倒了又续续了又倒,沉默不需要茶。

久了,妈妈便来得少了。

好在,母亲还有一个最大的乐趣就是买菜做饭,从早晨睁开眼,她就开始琢磨一天的菜谱,准备工作从午饭后开始,早早的去菜市场买菜,她喜欢那些衣着邋遢的卖菜人,喜欢和他们说话,只有和他们说话时,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了,就像做了上山劳碌了一天终于躺到了暖炕头的熨帖。

她欢快地挑菜,欢快地和他们侃价,一也月下来,菜场的小贩几乎都熟悉了这个慈眉善目却又精于算计的老太太,看见她,都远远地打着招呼,告诉她今天有什么新鲜菜,这样热闹的欢快,很有些乡下老家的味道。

可,没多久,母亲就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淳朴的乡下人了,他们绝对不会因为熟悉而不在菜品的好坏上糊弄她,每每她择菜择出被包在里面的又瘦又黄的菜叶,她就会摇摇头,叹息一声,开始怀念乡下那些郁郁葱葱的肥腴青菜。

如果这些失望,算不上什么,那么,关于肖晓的饭量却成了头等让母亲心焦的大事,她早晨一包牛奶,一枚煎蛋,晚饭几乎是青菜当家,吃少少几口米饭,绝不肯多吃一口,母亲曾在肖晓晒衣服时偷偷比画过她的小腰,天哪,她一手比画下去,几乎就没了什么余头,这样单薄的身板,怎么能生出胖胖的孙子呢?

肖晓的饭量肖晓的瘦,就成了母亲的心病,她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以瘦为漂亮,可,究竟是瘦重要呢还是健康重要,她认为肖晓的瘦是种病态的,为了将来孙子的健康,她必须拿出当年在乡下侍弄那亩别人抛弃的薄地的精神,在儿子不在家的这一年里,把她养得胖胖的壮壮的,等儿子回来,把婚事一办…想到这里,笑意就挂满了脸,像秋后的老菊。

她决定从早晨开始,抢在肖晓起床前把蛋煎好,两枚金黄的煎蛋连在一起,宛如她幻想中孙子的胖胖的笑脸,当她看着肖晓对着两枚煎蛋有些为难时,她就笑着说:小芦,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不干还要吃两个煎蛋呢,你年轻力盛,一个煎蛋可怎么支撑到中午?

肖晓不好说什么,扒拉了许久,那枚多出来的煎蛋还是喂进了肚子里,母亲心满意足,晚上继续努力,每一道青菜里都放进了肉,还时不时地炖了汤,盛上满满的一碗放在肖晓面前:小芦,你要多吃,如果海洋回来看见你瘦了会怪罪我的。说着,就用满是期许的眼神,看着她:把你的体格养壮了我才有胖孙子抱呢。

见肖晓的脸噌地红了,母亲就把一块鸡翅放进她的汤碗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要多少碗饭才能填满呢。

肖晓便只好吃。

那段时间,看着肖晓吃饭成了母亲最大的快乐,就像看着地里的禾苗在她的侍弄下茁壮成长。

当顾海洋打回电话,肖晓便诉苦不叠,说:娘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把我喂成一头肥肥的猪。

谁知顾海洋听了很是兴奋,大笑着说:喂成小胖猪好啊,最好是胖得其他男人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我就彻底放心了。

肖晓便恨恨说啊呸,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娘俩阴谋得逞的。

一晃,顾海洋便已走了四个月,母亲原是盼着儿子能回来过春节,可英国人自然不会为中国的传统节日放假,肖晓妈妈本想请肖晓带着母亲一起过来过春节,谁知母亲死活不肯,说是按照老家的传统结婚的女子也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否则会给娘家带来晦气,更不要说自己是个外人了,更是不能去的。

《秘密》第八章7(2)

怕母亲一个人过春节会觉得孤独凄清,年夜肖晓在新房子里陪母亲,从知道顾海洋不能回来过年那天起,母亲的脸,就是阴的,像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随时都能拧得下泪来,年关夜里,接顾海洋的拜年电话,母亲声音是欢快的,可扣了电话的刹那,肖晓还是看见她用袖子抹了好一会眼,和电视里的欢乐气氛很是不协调,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惆怅,这么多年,第一次不在父母身边过春节,就此以后的春节,怕是能陪父母过的机会不是很多了。

婆媳两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窗外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虽然市政府三令五申不允许在市区内放鞭炮,但,每个年夜都不曾消停过。

大约,这就像情绪的压抑,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总郁着,会让人不快乐。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驱逐了多少人心中的积郁呢?

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已到了尾声,电视机前的两个人心思都不在家,母亲抬眼看了一下表,自语般说:这年过得,海洋连个饺子都吃不上。

肖晓知她心酸着远在伦敦的顾海洋是一个人过年,而且把顾海洋的这个春节想象得很凄凉,遂解释说:肯定有饺子吃,在英国中餐馆是很多的,每到春节伦敦的华人都会聚在一起,比在家过年还热闹呢。

再热闹也没家里的热闹暖心。母亲恹恹说:小芦,12点都过了,你要不要回家陪陪你父母?

肖晓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算了吧,出租车司机也在家团圆呢,车不好打,我还是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母亲说好,随手掏了个红包塞给肖晓,笑着说:拿着,这是娘给你的压岁钱。

肖晓知是推辞不掉,便收下了,母亲起身说早些睡吧,天亮了你就回娘家一趟,代我向亲家拜年。

肖晓睡不着,就悄悄给顾海洋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人接,那边正是白天,听声音顾海洋忙得不得了,就悄悄说:你说一声我爱你就收线。

顾海洋说了我爱你,好象有人叫他做什么,就匆匆说了新年好,便扣了,肖晓发了一会呆,亦是睡不着,索性起床,边琢磨早晨穿什么边钻进衣橱里,目光落在那套翠绿色棉旗袍上,眉眼笑了一下,拖出来,往身上套,是去年春节是订做的,拎到这边时,顾海洋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央着她穿上给他看,她还记得,当她把旗袍套上时,顾海洋的眼都直了,喃喃着嘴巴望她,见她瞅着自己笑,就举着手指,像某女明星在做瘦身广告样,在空气中笔画了一道蜿蜒而下的曼妙曲线。

她褪了几件衣服,钻进旗袍里,扣扣子时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衣服在背后折着了,往一一拽,扣子倒是扣上了,可哪里有甚美感呀,活脱脱就是母亲从乡下过来时拎的那件大帆布包,整个一塞多了东西,脚踹手拉才把拉链折腾着拉上的样子。

肖晓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嘴巴越张越大,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天啊,就坐在床头发呆,想起了那些饭,如今它们已变成了脂肪与她的身体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怪不得最近自己跟学生示范下腰动作时,她们都会掩着嘴角的乐呢。

所有人都看见了脂肪在她身上幸福地疯长。

她夸张地呼吸了几下,觉得旗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是要暴裂开来。

她感伤地脱下它,放回衣橱,随便找了件休闲装扔在床头,她一寸寸地抚摩着腰肢,感伤中,一阵倦意涌上来,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窗外,响起了几声稀落的鞭炮声,大约是邻居的孩子们睡醒了,燃了几个昨夜落下的鞭炮,肖晓张开看,看了一下窗子,窗帘上浅色的亚麻花纹,在阳光的穿透下很有立体感的剔透着,她伸了个懒腰,想起该回妈妈家看一下了,昨夜,还不知二老有多失落呢。

起身去卫生间洗刷,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早饭香,估计是煎蛋还有八宝稀饭,母亲说过,八宝稀饭最养人。

听见这边有声音,母亲探了一下头,说:小芦,洗完了来吃饭,早点回去看看亲家。

肖晓怏怏去洗脸,知道这顿饭是逃不过去,在母亲里,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是贵客,不可怠慢的。

肖晓洗好了脸,坐在餐桌边,望着一桌的饭菜,心里叫苦不叠,想起昨夜镜子里的身材,心理马上就对早饭产生了敌意,如同它们是自己现时最大的却不能公开表示敌意的敌人,她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稀饭,红枣,桂圆像母亲的爱心炸弹被埋在碗底下。

母亲看着她意兴阑珊的勺子,小心问:不好吃?

肖晓摇了一下头:好吃,今天早晨没胃口。

母亲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肖晓说没呢,吃了几勺稀饭便好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卧室,简单化了一下妆便背着包跑出来说:差点忘了,我得赶快回家看看,中午还有同学聚会呢。

母亲追在身后说:还没吃早饭呢。

我吃饱了。说着,就往楼下跑,怕停留时间长了,母亲又不知要搬出多少典故动员她吃东西。

母亲怏怏地收拾起饭桌。

一路,急急往回笨,想着昨夜的旗袍,肖晓简直是悲愤交加,走在路上,愈发觉得自己就如饱食终日的非洲大象,因为发胖而笨重得可以。

《秘密》第九章1(1)

现在肖晓下班后很怕回家,一想到母亲会在饭桌上千方百计怂恿自己吃点东西,将把自己喂胖当成了近期的辉煌目标,她的心就悸悸的。

吃饭本就是满足生命个体的存活,既然它是生命的必须程序之一,她原本也是愿意把吃饭当作人生最为目的纯净的快乐之一的。

可,母亲的的理想逼迫得她,不得不在吃饭时调动所有的智慧,用来完美而不动声色地拒绝母亲不断添加的饭菜。

这感觉,真累。

而且,母亲也委屈,天性淳朴,不善掩藏,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吃那么一点菜,而且吃得那么勉强,好象那饭菜是毒药。

每次回家,妈妈看着肖晓,就会摸摸她的胳膊,说:到底还是你婆婆烧的饭菜养人。

肖晓气咻咻白了妈妈一眼,知道反驳不得,天下所有妈妈都喜欢孩子看上去胖胖壮壮的,在他们眼里,胖就意味着孩子心情好身体健康,健康就是他们对儿女的审美标准。

为了方便和顾海洋联络,肖晓申请了一MSN,这样可以方节省昂贵的国际长途电话费,大多时间,顾海洋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肖晓边百无聊赖地在本地论坛溜达,一天,无意中看见了一个贴子,是位女网友邀人合租房子。

她心里忽闪了一下。

便给女网友递了个站内纸条,询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说了合租意向,对方很爽快,便约她见面聊一下。

一想即将不必在饭桌上和母亲斗智都勇,肖晓就开心得不成,也没跟顾海洋说,第二天便去了。

第二天中午,去赴约的路上,肖晓发短信问对方穿什么衣服,坐几号桌,那边很快就回了,就一句话:别问几号桌,酒吧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

这句自负的短信就让肖晓乐了,她是女人,但,她同样喜欢漂亮的同性,她很偏执地认为,相由心生,但凡漂亮的女子,大约应该有一颗不算太丑陋的心,人心大抵都是相似的,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大不了,有些人为自己着想得多一些便成了他人眼里的自私,有些人相对愿意自己多承受一些委屈,便成了他人眼中的善良,既是晓得人性如此,抛却嫉妒之外,为什么要拒绝漂亮呢?至少还能养眼愉悦心情不是?

早春的太阳把肖晓普照的心里一派暖洋洋,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心情,想必不会见着一个大煞风景的人。

酒吧里光线有些阴,中午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整个吧堂显得有些冷清,三三两两的服务生懒洋洋地打情骂俏,连费心都不必,唯一的客人肯定是她了。

肖晓径直走过去,笑了一下:最美的美女。

女子扫了她一眼,马上撇撇嘴角说:靠,居然比我漂亮。

肖晓扑哧就笑了,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摔真得有些骄傲的女子,自己拉了椅子坐下说:哪里,还是你漂亮。

说真的,这个自称美女的女子不是特别的漂亮,却很有味道,她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慵懒而性感地充满了对人世间的藐视,鼻子有点调皮地微微上翘着,嘴唇想像过去的元宝,轮廓清晰得像雕刻过了似的,又不失丰盈,配上尖尖的下巴,有些狐狸的媚气,穿件黑得很纯正的棉外套,拉链是开着的,露出里面娇蓝的小衫,一冷一娇的色彩对比感相得益彰。

肖晓给叫了咖啡,说:我叫肖晓,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你呢?

她翻了翻眼皮:呵,还为人师表呢,我可不敢和你比,我就是一海运公司的业务员,说白了,就是靠电话忽悠加甜言蜜语让客户相信我会以最低的价格给他们最好的服务,在这一分价钱一分货色年代,我就是一睁着眼说瞎话的体面小骗子。她嘻嘻笑了一下:不过,我的行骗业绩很好,据说这得益于我比其他业务员漂亮加上我的声音很性感,嘿,相信吗?外貌永远是人最好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