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里已近饭时,狄希陈让仆人自去相识的人家寄放牲口,自己便在街上寻了个酒楼,步上二楼,有那小二忙引着进了一处小阁。他看阁内桌上还有水渍,便住了脚等小二擦拭。

“狄大官人?”

狄希陈一愣,又听得一声“友苏兄”方才知道是叫他,忙对那位说话的仁兄拱了拱手。

那人原来是狄希陈同学王胖子,当初屡不进学,弃了书本学做生意。看他如今天一身的绸缎,人比前些年更胖了,想来身家比身材还要厚实。

狄希陈便打定了主意要听他的生意经,拉着他坐下,捡那烧鸭子,川炒鸡,糖醋鱼,海蜇等物要了几样,又叫拿鲜鱼烹了鱼肚汤做下饭。小二转眼间摆上镶银磁器,朱红筷子,最后郑重拿精致春盘送上一小坛自酿的葡萄酒并两只玻璃杯来,对着狄希陈道:“俺们主人说了,多谢大官人传了这酿酒的方子,还请大官人尝尝这酒可中吃?”

狄希陈笑着摆摆手道:“难得你家主人有心,自是要好好尝尝。”那小二便道了谢关门退下。

王胖子忙将两只杯子倒了酒,敬狄希陈道:“友苏兄,咱喝一钟。不是你,哪来这般好酒,又好吃又不醉人。”

狄希陈心里恨不能将这个胖子揍成猪头,脸上还要装出笑来跟他碰杯,自己当初分明是被逼的么,要谢也要谢人家王公子去。他却不想王公子要是提到这葡萄酒三个字,心里比他难受多了。狄希陈毕竟是现代人,还算想得开,一想到如今葡萄酒也算绣江特产,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造福乡里,功德无量哪,这杯酒,他比王公子更有资格喝,想得兴头,便一饮而尽。

王胖子看狄希陈喝的高兴,便开口道:“友苏兄觉得这琉璃钟如何?”

狄希陈举起那杯子,玻璃杯改了名字叫琉璃钟,果然便觉得手中的杯子精致了许多。这杯子虽然尽力做成钵型,还有花纹,只是厚薄并不均匀,颜色却是白里透着油黄,显得不怎么干净。他是越看越喜,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冲着王胖子点头。

王胖子大喜,酒也劝得越发勤快,不等狄希陈举杯,自己左一杯右一杯的倒下去。话也越发的多起来,原来绣江县的玻璃店就是他开的。开张大吉,不过一月功夫,只那琉璃钟卖了有几百上千个。今日见着狄希陈,道他是个肯花钱的主儿,又是旧日同窗,必是个好主顾。

狄希陈见自己想打磕睡,便有王胖子来送枕头,也是十分的快活,想着素姐还在家等他,便叫送下饭来,要吃了饭去瞧王胖子的店。

王胖子乐得满脸褶子都抖,三口两口扒光了饭碗,便在前边带路,心里想着,难怪早上喜鹊吱吱叫,原是应着今日要发一注财。

狄希陈跟在后边更是大乐,本来怕是还要花几两银子买几个回家,不然不好跟店家说话,如今知道是王胖子开的店,当然想怎么问都不怕人家骂他问了不买。

王胖子的店离的本不远,略走几步路就到了。并没有店面,进了院子门当面就是一架绿油屏风,上书水晶馆三个大字。里边东西厢房都打通了隔间,下了门窗,高高低低摆了些架子,放了花瓶水盂之类的大小东西。远远看过去,映着日头光,明晃晃的耀得人眼睛生疼。

王胖子一路走一路指点狄希陈,这物价值多少,某人买了几样回家,又此物如何讨女人喜欢,一日要卖出多少件。

狄希陈也看得仔细,心里的喜悦比王胖子还要多些。就这些破烂玩意儿,自家不言不语如今烧出来都是砸着玩的,看来自家出品,要求可以放低些了,不能只看高端市场,中低档也不能放过么。

那王胖子看狄希陈一路看一路点头,却不曾有特别中意的,着了忙,道:“友苏兄,俺还有几样镇店之宝,你与我去后边。”

狄希陈暗笑,什么镇店之宝?不就是样子少见些的东西么,哄那眼界高些的主多掏银子罢了。

原来这镇店之宝是一套茶壶茶碗,拿大红面素白里锦盒装了,衬得茶壶茶碗颜色深了许多,绿盈盈的十分好看。狄希陈见了这样的包装,十分好奇,问道:“多少银子?”

“看在你我同窗的份上,二十四两。”王胖子乐呵呵的道。

“我是问这盒子,做的实在好看。”狄希陈愣了一愣,忙道。

王胖子方明白,陪笑:“这个不值什么钱,白送的。”

“哎,承你大情吃了饭,哪能再要你的盒子呢?”狄希陈也不道破,打了个哈哈,说还要去亲戚家吃酒,改日再来。

王胖子无可奈何,心里还望他真的再来,送了他一个玻璃盆。

狄希陈寻着了长随,慢慢出了城门,便飞一般赶回家,要与素姐汇报。

到了家,狄希陈拿出那个盆子与素姐瞧,素姐也觉得平常,又拿去给狄员外老两口瞧。狄婆子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听说要一两银一个,这么个小东西也值半亩地,都道好个稀罕物儿。

狄希陈便道:“爹娘,这个玻璃,儿子在杭州也亲眼见人做过,约莫着也能做得来,跟我往日里烧的那些瓦盆差不多少。”

“胡说,这个什么玻璃透亮,能跟瓦盆一样?”狄婆子先就不依儿子胡说,“一两银一个呢,本钱怕不也要五六钱。”

狄员外与调羹也都道狄希陈是说着玩的,当不得真。众人玩赏了半日,狄婆子又道:“这个我留下玩罢,放你们屋里,怕小全哥打碎了可惜。”

素姐含笑称是,她哪里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狄希陈看众人都不理论他的话,急道:“我真的会烧,不信明儿就烧几个来。保管比娘手里这个强。”

调羹看他都急出汗来,便打圆场道:“那敢情好,这个玻璃盆装果子好看,大哥若是烧得,也给我烧一个。来了人摆出来也好看。”

狄希陈还要说话,素姐笑着拉他走了,走到自己院子里,跟他说:“你就烧几个好了,真真的摆在面前,老娘便没有话说。”

狄希陈想想,原来是自己着急,第二日清早便带了不言不语,他想的周全,还叫了狄周去做个证见。大半日功夫,便烧制了十来个绿盆,又想出花样,都夹成荷叶形。远远看去,便如同来十来片新摘下的荷叶一般。这些荷叶盆有大有小,先经了素姐的眼,便拿了一个大的要做洗手盆放在盆架上。其它的方由狄周小心押着不言不语送进上房给老主人瞧。

狄员外夫妻没想到儿子果真会烧这玻璃,十分的欢喜,狄希陈便道:“如今玻璃会烧的人也不少,不见得一个盆真能卖到一两,卖三五钱银也有得赚。俺们也开个作坊罢。”

彼时素姐又有了五个月身孕,因怕过于劳累小产,将家事早交于调羹。那调羹也学素姐一般,大事小事都问明的狄婆子方行。狄婆子便问:“一个盆本钱几何?”

狄希陈本来想说不费什么本钱的,不过河边拉几车沙子,再买些马牙石面、盆硝、硼砂等物,要什么烧不出来?只是他吃过一次大亏的人,晓得若是说的太容易,传开了怕也是个麻烦事,那位王公子只怕等着他呢。便道:“约二钱银的本钱,只是这样一个盆,烧十个总有三四个会碎,还好碎了还能回炉重烧。”

狄婆子听了这话,便故意皱了眉不肯,道:“照小陈哥这么说来,怕也是个赔本的买卖。”又对着调羹说道:“如今有了你兄弟,再像旧年你酿葡萄酒一般赔了银子你好意思?依我看,烧几个家里用用罢了,要想开作坊,你有钱自开,不准动用帐上的钱。”

狄希陈与素姐都没想到狄婆子指了旧事,居然不肯,都拿眼去看狄员外,狄员外爱儿心切,道:“有三分利,也是门好生意,如何做不得?”

狄婆子咳嗽了几声:“如今年成不怎么好,家里开销也不小,小陈哥还要进京活动,哪有银子腾挪。亏了本钱败了家,小陈哥做不成官事小,全家靠什么过活?”又指着调羹道:“虽是她生的,我一碗水端平。老头子你就不为他想想?”又冲着素姐说话:“你们小两口就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真想做,自己掏钱,我也不拦你们。赔了钱不许找我。”

这会子,小两口算是明白了,老太太明里反对他们拿公中的钱开作坊,倒不是怕赔了钱,是因为狄希青还小,不好分得家,不愿将来他分了自己儿子的钱。

狄员外也明白老妻的心思,只是她的道理也不好驳得,做生意又确实有赚就有赔,万一真赔了,又怕调羹埋怨,便不好开得口。

素姐得了婆婆恩旨,将自己的赔嫁,拣那用不上的尽数变卖了五百两,交与狄希陈。狄希陈寻了能干可靠的伙计,将本钱与他,在庄后起了窑,招了工匠,就派了不言不语做工头。先是吹些花瓶等物,后来专门做酒坛。因他只做酒坛卖,都是人家卖酒的来订,卖的又不贵不便宜。众多烧玻璃的商家都是走精品路钱,看不上这些小钱,所以倒慢慢让狄希陈的酒坛厂越办越红火。

等到素姐生了的女儿半岁,这山东一省,凡是卖葡萄酒的,没有不用狄家的酒坛子的。别家虽也有仿制的,一来卖像不如他家好,二来不如他家的精准,五斤的小坛,他家顶多多出半两,决不像人家的有多的也有少的。那买酒的人,同样的酒,都只肯买狄家酒坛,图送礼好看,便是自用,也不会少斤两。他家的酒坛,一个只赚五分银子,又卖得极贱,不似别人拿住了不肯放手。这一年下来,居然将近三千两落入素姐的荷包。调羹虽然羡慕,可是狄婆子不肯动用公帐上的钱入股,她自己虽多少有些私房钱,也不好当狄婆子面拿出来用,只得罢了。

却说狄希陈与素姐都心满意足,虽然这玻璃用处很大,能挣的钱也不少,他们也不过给自己院子装了几块玻璃窗,还不曾全装上,暑天不如糊纱透气。

这一日,相家使了家人回家来送信,说是眼下有十来处好缺,叫他赶紧带了银子进京去。

 

第十八章狄希陈不在家

第十八章狄希陈不在家

狄希陈从小就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当初能考大学是害怕跟素素距离太大被甩,玩命的背了一年半的课本。等到毕业找工作,居然让他找到了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小小拍卖行这种混水摸鱼的好地方,他就觉得一个月三千来块钱够花就好,不求上进,每天无事起点看看小说,还要对着YY无极限的男主呸呸两声以鄙视人家不晓得享福。到了明朝,又很好运的做了地主家的儿子,若不是因为那葡萄酒被人践踏了几脚,也不会去背八股文要做官.

素姐从小样样都要拿个尖儿,只是农村出来的老实姑娘,在社会上做了几年事,一来早早有了男朋友,二来没有关系也不愿意拿身体赌明天,偏偏又生得一副好皮相,怪不得人家打她主意,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的结局,也灰了心。到了这个女人不如牲口值钱的时代,叫她也像那些无敌女主一样发散穿越附赠魅力迷死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一千公里以内所有雄性,再让这些只会对女人摇尾的阿英阿雄去为了她互相的咬个乱七八糟。嗯,这个想法很有创意,这个故事好像在哪看过。

这样一对天生和后天都胸无大志的人,都觉得数这一年几千两的银子,便是天大美事。狄希陈是怕麻烦不想去做官,素姐是觉得有钱了不必去做官。

无奈狄老员外最是心热不过的人,做了一辈子富户,吃够了有财无势的苦,巴不得儿子今日做了知县,明日就升尚书。听见相家来了信,便催狄希陈。那薛教授也是一般心思,一头是儿子,一头是女婿,哪一头都放不下,亲自来约狄希陈与薛如卞一起去。

那薛如卞还好,虽然做官的心不热,家里也没什么牵挂,要去便去。狄希陈可是才创业一年,哪一日不跟素姐两个商量如何如何,虽然拿定了主意要低调,要做专业卖酒坛子的,可是在家喝着小茶,搂着娘子,无事YY比那千里奔波做官可强多了去。他哪里舍得去求官?左磨右磨,相于庭在京里急了,又命了人快马加鞭的送了信来。狄希陈方慢吞吞收拾了衣裳,带了几个家人,驼了五千两银子进京去。

家里一下子支去了五千两,便显得那个玻璃作坊的收益格外惹眼。调羹便有些不快活起来,虽然不敢当着狄婆子面说些什么,在狄员外面前多少也有些不怎么入耳的言语,说得狄员外的心也活动起来。不过一来狄婆子当初话说得斩钉截铁,二来儿子不在家,老头子也不好跟媳妇说这些。人心里有了算计,脸上不免就有了表情。素姐虽然可以无视调羹,却不能不把公公放在眼里。只是就算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也不好在婆婆面前提将作坊入公帐的事情,毕竟婆婆明摆着就是偏心。

好在素姐手里还有个袜子厂,当初因为是自己管家,又是自己拿的主意要做成这事,不好开公中的帐,动用的是自己的钱。这几年下来,宝嫂充分显示了劳动妇女的精明能干,袜子厂的人虽不多,来来去去总是二十来个,实际上成了来料加工培训班,多是做了一两个月活学会了手艺回家再去教一大家子人织了送来。宝嫂收了,洗干净,积够了数目每双加三个钱转手卖给商人。这么三个钱三个钱的攒下来,一年刨去各样花费,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素姐往年都是一分赏了宝嫂,二分赏了家里众人,那七分自己收起。

现在便不好大钱小钱都收入自己口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说法来,便老老实实大清早请了安当狄员外并调羹面对婆婆道:“媳妇办那袜子作坊,虽然没用公中的钱,使的却是家里的房子和人,如今本钱早收回来了,还是归到公帐好些。”

狄婆子如何不晓得素姐这是丢卒保车,便道:“虽是归了公帐,原来赏了家人的也不能少了他们的,再分出三分来存着修墙罢,那四分,你与调羹管家辛苦,平分了零花罢。”虽然终归还是偏心自己的儿子媳妇,调羹一年凭空得了四五十两银子,她还知道一鸟在手好过众鸟在林的道理,自是十分的喜欢。

素姐安了内,便不怕人扯她后腿,安心养胎。玻璃作坊若是有事,自有不言不语来说与她听,无事,请了安便扶着春香,带着儿子四下里走走,又在书房寻了本千家诗教他念。虽然狄希陈不在家,有娇儿在身边,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却说狄希陈进了京,因相于庭家房子少,狄员外跟调羹又都捎了礼物与那大媒人童奶奶,便想仍去赁童家的小院子住。相于庭也嫌他住不下,乐得他自去寻下处。

狄希陈到了童家门首,却见门庭败落,大门上漆都掉了一半,再扣门,半日方有个极漂亮的小姑娘来开门,问他:“你找谁?”

“童奶奶在家么?就说旧年来租房子的狄举子来租房子来了。”狄希陈穿越过来好几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水灵灵的小姑娘这么盯着他看,脸皮不免薄起来,正想扭头避过一边。没想到那小姑娘已经飞一般跑回屋里。

不一会儿,童奶奶边走边笑道:“我说今儿喜鹊叫的欢,原来狄大官人来了。你爹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