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奶奶笑道:“今儿实是你三嫂喝多了。她也不是故意地,我替她与你们两口子陪个不是罢。”

素姐笑道:“我家三哥前头娶过两个嫂子,一个死了。一个跑了。敢问您贵姓?”

童奶奶红了脸道:“俺是新扶了正的童寄姐地娘。”

素姐道:“扶正总要祠堂磕了头才算,您请回。明儿才算新亲。今儿俺可不好认您。”

童奶奶软的不行,只得说狠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五嫂何必总把俺们朝死路上逼?”

素姐笑道:“这可是大笑话儿,我胳膊还肿得老高呢,有正房娘子跟正经少爷小姐叫亲戚家地妾这样祸害的没有?她这样的妾,就今儿这事,我拎到祠堂几棍子敲死了,谁敢说我半个不字?”

童奶奶到底心虚,又软了下来,走近一步陪笑道:“您大人有大量,俺替女儿陪不是。”

素姐笑道:“夏荷带了孩子们里屋去,休叫人暗算了。”

煮酒等几个站了素姐身边,素姐方道:“今儿我把话说开。你家小寄姐就不是个好东西。休说我从来没有让相公纳妾的打算,就是有这打算,也轮不出她这种张口闭口要当婊子的地贱人。”

童奶奶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咬了牙只不言语。

素姐又道:“你也明白我将她买下来是权宜之计,一百两银子买十个她都够了,也只是将来让你们好过活的意思。她糊涂你不傻,她日日穿得花里狐哨,在门口打转,存的什么心思?俺家九弟唬得饭都不敢来家吃。前头衙役无事都要趴了门缝里看笑话儿。你做娘的真的半点不知道?为什么不拦着她?她拉了三哥前脚进房,后脚上床,俺得了消息去救三哥都来不及。三哥心软要纳你女儿为妾,俺还送了几百两与他安家。俺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你们母女到了明水没日没夜的咒俺,当俺都不知道?”

狄希陈插口道:“前事休提,只今日,我女儿若不是躲的快,教热汤泼到脸上,还有命没有?”

童奶奶强嘴道:“又没有泼上。”

狄希陈拍桌子道:“老子把你们碎尸万段,这胳膊上是什么?小青松脸上是什么?”

站了起来满地下寻棍子要打她。

夏荷送了根门栓出来,童奶奶唬得跳起来就跑,煮酒伸脚还拌了她一下,教她从门槛滚到阶下,还笑道:“明儿地新亲奶奶,等俺来扶你。”

素姐笑骂:“煮酒,你也不是个老实的。”

煮酒走到跟前给他两口子倒茶,笑道:“这算什么,俺从前那家主人,足足有七房姨太太,姨奶奶们跟正房斗,自己斗,少爷小姐们也不安份。日日吵得跟唱戏一样,只瞒着老爷一个人。像那个姓童的那样地,哪个月没有泼一两回?也是为了六姨奶奶给三姨奶奶下了老鼠药,三姨娘生的两个少爷打死了六姨奶奶跟她生地一个小少爷,闹出了人命官司才败地家。”

狄希陈只觉得背后嗖嗖风响,冷汗都下来了,问她道:“闹成那样,那个老爷还不知道?”

煮酒笑道:“老爷跟前。一个比一个贤惠,老爷说夫人容不下这许多人,只说夫人不好。可惜招了官司。只夫人听说老爷在监里去了,也上了吊。俺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替夫人不值。”

素姐看着狄希陈只是笑,狄希陈又问道:“我不信地,平常人家哪里斗得这样狠,你老实说你从前主人家是谁。”

煮酒低头想了想,抬了头笑道:“不知道。”

素姐笑道:“都过去了。有什么好问地,咱家没有这许多妾室,老爷是不是觉得为妻太闷了?”

狄希陈摇头道:“你不要吓我,这样的齐人之福我可消受不起,倒是薛大舅,听说家里也有七八个了,你倒是替你兄弟操心罢。”

素姐明白狄希陈是不乐意自己逗他,忙笑道:“叫咱们这一激,明日她为了能扶正。必来的。”

话音未落,调羹亲自端着一春盘各样小点心,狄员外跟在后边进来。狄希陈跟素姐忙下炕让狄员外上座。狄希陈就使眼色叫下人们退出去。狄员外先问素姐道:“胳膊伤地重不重?”

素姐站在下边笑道:“上了药。痛的好些了。”

狄员外长长叹了口气道:“今日实是委屈了你,我也知道这几年你改了许多。不似从前。”

素姐微笑道:“媳妇如今明白些道理。也深悔从前不懂事,叫爹操心。叫他受委屈。”狄希陈分明看见有个头上长角地小人在素姐头上伸了两指做胜利状,果然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素姐妆起三从四德的旧式妇女来,倒比薛婆子还像薛婆子。

狄员外又道:“一家子过日子,总要和睦,俺寻思了许久,她叫三侄儿打了十几下,也是个可怜的,小陈哥你也消消气,休要与她一般见识。”

狄希陈突然道:“俺来时在半路上遇到三嫂呢,坐了大马车,跟个大官到京里去了。”

狄员外奇道:“是那个吴氏?”

狄希陈点头道:“三哥停妻再娶,将妾做妻,待吴氏回来,必要告他的。”

狄员外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却是调羹求了我几日,我发话叫扶正地。”

调羹跪下了哭道:“俺听童奶奶说三嫂跳湖死了的,她又说三老爷待小寄姐不好,扶了正才有好日子过,实是我多事。”

素姐忙扶了她起来道:“这事只咱们知道,姨娘休要着忙。”

狄员外开口想叫童奶奶来,就想起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此刻当了儿子是主心骨,只问小陈哥:“这可怎么处?”

狄希陈道:“只是说说罢了,虽是摆了酒,到底不是正路子,明儿祠堂里当场叫她回了妾的身份就是。她不守妇道,下手毒辣,今儿族里都是亲眼见到,三哥不会不依。”

调羹怯生生道:“俺只怕恼了童奶奶。”

狄希陈跌足道:“你放帐的事我在府里都听说了,放给别人还罢了,放给赵大人做什么?”

调羹吃吃艾艾道:“他说年下无钱使用。暂借几日使使。”

素姐道:“俺猜八成是童奶奶捣的鬼,赵夫人借银子有写借据没有?”

狄员外跟调羹都摇头。素姐道:“姨奶奶跟爹都是不识字的,不如姨奶奶去取了帐来叫儿子跟媳妇给您瞧瞧。”

调羹忙一路小跑回房取了一本帐来。狄希陈接上手里细看,帐上只三分利,实不多。开口问道:“真是三分利。”

狄员外道:“实是三分,县里几个大户,只咱家利钱低。”

狄希陈道:“怎么我听说是驴打滚的利滚利?难不成是童奶奶借了您的幌子自己放债?”

狄员外晓得富户放债没什么话说,驴打滚的利滚利名声不好,闹出了人命还要花银子去打点,实是划不来。心里警惕,只是无计可施,只问儿子:“怎么办?”

狄希陈道:“姨娘跟我说实话,放了多少银子出去。收回来多少利钱?”

调羹结结巴巴道:“昨儿对帐,除赵夫人她来借了一千两,够一千五百多两在外边。这几年利钱收回来够本钱还有地多。”

狄希陈看向素姐,下巴指了指炕洞。素姐会意道:“放债最怕的是叫外人从中行骗。这些借据明日祠堂里召了欠债的来,当了众人面烧掉,就当做好事罢。外头放出去多少银子,俺们替姨娘补上。”

狄员外越想越怕,他本是个从不拿主意地人。从前万事狄婆子说了算,狄婆子不在了,又当了童奶奶是个女诸葛。此时只觉得全身发软,扶了炕桌拿眼睛看向儿子。

狄希陈笑道:“放债取利虽是致富之道,也要为小翅膀积些福。”

提到小翅膀,就是调羹也不心痛银子了,没口子道:“俺们明日就烧,这些年利钱也够本了,不要你们补银子。实是俺叫童奶奶说活了心思。其实小翅膀有这大家业也够了。”

狄员外也道:“你们银子收着罢,将来选官活动,都是花钱地地方素姐见他两个被说动了。还要趁热打铁才好,就笑道:“爹。如今大哥二哥家孩子们都在俺家上学。小陈哥他想办家学呢。”

狄希陈忙道:“俺花大价钱修了新庄子,就想把前庄拿来办家学。待收拾好了请了好先生来。狄家子弟都叫他来上学,可使得?”

此举大合狄员外心意,就说要出分子,狄希陈忙道:“俺只供子侄们上学到二十岁,几十个人吃些茶饭也还供得起,爹明日祠堂里先说一先儿,待百事妥当,俺订了章程再来给爹瞧。”

狄员外去了心腹大患,儿子又做了件叫他流芳千古地大事,老怀大慰,笑道:“使得,家学办成了,俺也有脸去见狄家地列祖列宗。狄家子孙都出息了,子子孙孙都记得你地好呢。”

调羹心里算算,狄希陈拿银子供亲族这些人上学,想必也少到她这里来打秋风,与人与己两便,也跟着笑起来。

狄希陈就与狄员外细细说定,明日连童奶奶都请了到祠堂,当街烧了借据跟帐本,此后童奶奶再要放债打不得姓狄地招牌,有祸事也招不到自家身上。小寄姐没了依仗,打回原形做妾,吴氏回来要闹,也与狄员外无干。

将晚时,狄大狄二与小九齐到绣江,听说素姐烫着了,小九只肚里寻思要收拾了这个小寄姐,坐了边上与孩子们说笑。狄青松是狄大嫂第一个得意地心肝尖尖,无故叫小寄姐烫坏了,当下耐不得,叫了两个儿媳妇要去寻小寄姐的晦气,狄大死命拉着她,苦劝道:“有什么话明日说。难道五弟妹就叫她白烫成这样?”

狄希陈微微笑道:“这个小寄姐的卖身契实收在我处。”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晓得明日狄希陈要收拾她只要将卖身纸扔出来,就坐实了狄老三将妾做妻的罪,狄老三是个无耻地人,必不会维护她,休了卖了都说不准。都放宽了心明日要看狄希陈收拾她。

素姐只装柔弱,倚了炕桌,晚饭也没吃多少,晚间狄希陈去与狄大狄二小九在外边住了,她们四个妯娌跟些孩子睡满了里外几间屋子。狄大嫂跟曹氏几个问长问短,素姐半个字都不肯说,只道:“今儿当了众人面都有胆害我女儿,明儿指不定黑夜里放火烧了俺家呢。俺怕了她。”

第二日清早,狄员外请童奶奶同去祠堂,童奶奶以为他说服了狄希陈,仔细装扮了,跟女儿女婿早早到了祠堂等候,就与外边隔绝消息。狄家下人们四处召集借债的人,说狄老员外为两个儿子积福,要一把火当场烧了借据,谁人不喜,就是没借钱的,都拥了狄家祠堂门外头看热闹。

狄员外依了狄希陈的妙计,也不去借抄童奶奶家,只将自己家的帐条跟借据拢了一堆,还怕不够,另扫了些小翅膀写字的字纸放在下边,拿小箱子装了,待外头围了无数的人,方开了祠堂门,叫两个儿子陪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狄周几个抬了个大火盆出来。

狄希陈就道:“俺是狄三员外的大儿,俺爹这几日常跟俺说,他深悔一时心软,推不却大家的情份儿,放了些债与各位。俺爹一直心里不安,起意要将这些债都免了,又怕大家不知道,被奸人借机哄骗。年下大家有空闲,召了大家来当众烧了这些借据与帐本。从此以后,再无人欠我家一个铜钱地债。”

说罢取了几张借据念了人名,问道:“这几位乡亲来了没有?”下边有人应声,狄希陈就扔进火盆烧掉,那几个人喜极而泣,旁人都挤上来道:“还有俺们,还有俺们。”狄希陈站直了大声道:“那俺就不念名字了,都一处烧掉,大家千万记住,借据今天儿都烧光了,若再有人拿了什么字据去要帐,那是假的,与我狄家无关。你们休要理他。”真个一把一把抓了字纸,浇上烧酒,尽数烧了。人都道狄老太爷跟狄五老爷是大善人,无数人念阿弥陀佛的声音传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