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哥走到箩边瞧瞧,一边垫着草,放着几件旧衣,一边只有几块石头。他心中觉得这人对孩子倒是细心,就扯明柏道:“哥,你看。”

明柏看那竹箩,衣裳虽然破旧,浆洗的极是干净,叠得也极整齐,回想方才那男人在后门处不忍离去,怒气就消散了三分,口气也软了下来,道:“俺问你,你家是哪里?”

那个男人羞愧难当,伏在地下不肯说话。

小全哥冷笑道:“琉球中国人能有几个,不说人就不认得了么。哥,咱们去请黄村长来。”

明柏晓得他们把孩子还回去,只怕这个还要再丢,又或是狠心弃到海里了帐,白送了孩子性命,不如找村长来,就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黄村长赶来,一见面就认出是老村子的肖双喜,再一瞧那担子,就晓得是他丢孩子到狄家门口叫人家撞见了。肖家的情形他是晓得的,原就极穷,肖双喜好赌,二三年功夫输得只剩一个妻几个儿。闽人风俗弃女,若是生了女儿多半是送与人家做童养媳,再不然是溺死。生了儿子却是再穷苦也要养活的。肖双喜却是一连生了两个儿,第三个又是个儿子,偏媳妇产后风死了,丢下这个将满月的孩儿没奶吃,若是不送人必是饿死的。然送与人家,谁家肯要男孩?

黄村长心地本来不坏,就把肖双喜拉起来,狠狠骂了一回。他合狄希陈过招小全哥跟明柏都是亲见的,晓得他心地尚好,肚子里颇有些弯弯绕,都袖手看他演戏。

黄村长骂完了,就道:“狄公子,府上人多,也不争这一口吃的,不如收下这个孩子罢。”

小全哥有些迟疑,当着明柏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明柏抢在头里道:“黄大叔家事厚,要收下这孩子也是极容易的。”

黄村长闹了一个大没脸,甚是下不了台,站在边上,小腿直哆嗦。

那媳妇子把孩子抱出来,已是吃饱了奶睡着了,肖双喜抱在怀里,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直。

明柏看着他慢慢道:“我方才瞧你狠是舍不得的样子。想也舍不得把孩子真丢下的,是吧”

那肖双喜只是哭。黄村长脸色不好看。明柏转了笑脸道:“黄大叔,我说的是不是?”

黄村长助人是要与他无伤,叫他养活这个孩子,人人都晓得他是肖家的,将来养大了不贴心,肖家要来认回去更是白费数年心血。何况他家是有儿子有孙子的,此事不能做。狄家先推到他身上,再推回去,他就晓得狄家是不肯揽这等事,只得含糊应道:“双喜,你既然是舍不得儿子,还是抱回去罢。”

那人低头不语。里头想是听说了,使个年纪大的管家送出三斗米磨的粉出来,道:“老爷夫人听说了,可怜他们父子天伦,与了些米面,调成糊汁喂孩子也是一般的。俺们家虽然多养几口人无伤,然到底好人家的孩子不好当仆僮养活。这位肖大哥请回罢,还请黄老爹劝着些。”就将那包米粉放进他的箩里。又把石头尽数取出,就挑起他的担子做出要走的样子。

明柏跟小全哥都拱手对黄村长道:“有劳黄老爹劝他。”

狄家与了三斗米粉,约有三十来斤之数,只与这孩子吃也能吃小半年,当是厚赠。那人还知廉耻,黄村长劝着谢过狄家两位公子,狄家就叫个管家举个灯,送他二人回去。

明柏跟小全哥回来,素姐先笑道:“今儿黄村长吃了我家明柏一个大钉子呢”

明柏心里实是有些怕做错事被说,却不曾想素姐夸他,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狄希陈笑道:“今日这般处置极好,咱们家又不是育孤堂,人送来就收。”

紫萱在一边生气,听见爹爹说这样的话,忍不住道:“俺家养活个把孩子极易的,叫他带回家去,过不得几天又饿死了。”

小全哥也面有不忍之色,待要帮腔,看爹爹面沉如水,又缩了回去。

狄希陈道:“不是打听过了吗,他家受穷是赌!养不活就不要生,已是生了两个儿子,家里又穷得待喝西北风,既然还要养家,为何不做活去赌?赌输了孩子就叫俺家养活,俺家欠他的么?”

紫萱只在心里打鼓,其实不服。明柏走到她身边道:“你恼俺吧,是俺叫那人抱回去的。”

紫萱道:“俺只心痛那孩子。”

明柏轻声道:“这岛上穷人不少,若是开了头,人人都把孩子送来,俺们家养不活许多的。人心总有不足,他有了指望,但是养不活就随手丢出去,或是我家,或是那几家,若是人家知觉了还好,若是不知,弃在外边叫狗吃了,岂不是更惨?”

紫萱从前曾见野狗啃吃死人,回想起来还觉得恶心,面色惨白,道:“哪能那样!”

狄希陈狠着心道:“一但开头,却是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一回紫萱心软与他人家米面也罢了,下一回再遇见这种丢孩子的,大棍子赶出去。”

素姐晓得狄希陈其实比她心还要软,狠着心说这个话,只怕将来也不见得做得到。安抚他道:“老爷休怒,这家实是母亲死了孩子没奶吃,不然他也是不肯丢孩子的。俺上回就想问,你们上回遇到的那家,孙子腿叫砸断了的那个,后来如何?”

小全哥摇头叹道:“死了。”

素姐就道:“岛上实是无良医,若得两个好郎中,想必死的人也少。”

明柏跟小全哥都不说话。紫萱拍案道:“娘,诗画当不得药吃,俺要学医。”

素姐道:“我们家从来仔细,又有许多丸药药方,这半年来家人多是小病,所以不曾觉得什么,看岛上情形,实是要有个好郎中呢。”

明柏看着紫萱,轻声道:“不为良相也可以为良医,娘,请个好大夫来教俺们罢。”

小全哥笑嘻嘻道:“俺去写信给九叔,就是捆也要捆个郎中来。”

紫萱因为不能救那孩子,心里很是内疚,爹娘许她学医,将来妇人得病可以医治,自然就少了无母的孩子。就是那个孩子,有那三斗米粉煮糊,想必也是能养活的。紫萱就稍稍放下心来。

他家闹了半夜,后门外都是灯火通明。那偷南瓜的贼苦无下手的机会,又不肯空手而回,转到三家村的崔家的菜园里,很是偷了几样菜。

崔家管园的管家早起发现,在三家村牌坊跳骂半日,谁知第二日贼又摸了去,那扛不走的南瓜冬瓜都使石头砸了个稀烂。崔家气个半死,四老爷带着人守了一夜,捉住三四个挑着筐来拨菜的琉球土人。

这一回捉贼拿赃,又是琉球土人,送到神宫去正好打长公主一巴掌,崔四老爷很是得意,连人带筐都送了去。

神宫大祭到了第三日,正是要紧的时候,土人们正等着女王一声令下就开怀畅饮。崔家极是没眼色送了几个贼来,却是杀风景。长公主把那几个不长眼的贼都吊死,尚氏王族都说兆头不好,个个气闷。

狄希陈合陈老蛟并黄村长几个坐在一处观礼,都看出王族这一回是动了怒,静候长公主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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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九章 偶遇南姝(上)

琉球长公主虽然也恼,然此时崔家正主不在,就将此事按下。秋祭风平浪静过去,狄希陈来家合素姐并孩子们抱怨:“尚氏王族怎么合我似的?”

狄希陈时时自嘲为面团、面瓜,素姐会心一笑,从桌底暗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道:“似他们这般斗气,吃亏的都是管家、土人。倒是他两家结怨深了,咱们家待如何?”

狄希陈看着孩子们只是笑。小全哥就道:“俺跟明柏算过了,若是照着今年的收成,俺们家还能养活二三百人。若是多出二三百人来,再养活几百人也不难。”

小全哥踌躇满志,将他心里的想法一古脑倒出来,笑道:“爹,娘,咱们家有船队,一年到琉球来一回,只琉球这一块赚些差价足够养活三五百人。俺合明柏哥商量过,琉球可种甘蔗。榨糖极是划算,只要俺们把榨糖的手艺紧紧把在手里,每年运几船砂糖回去就够买粮食了。”

狄希陈道:“这个手艺俺家没人会呢,你们谁会?”

紫萱睁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爹爹,却是像有话说的样子,甚是着忙。明柏看着她微微一笑,那意思叫她等等。偏偏紫萱没有会意,问道:“明柏哥会?”

狄希陈合素姐都看明柏,明柏将出一本《煮酒夜话》的刻本来,翻了数页,递到狄希陈跟前,笑道:“我们翻闲书翻出来的。许多好东西在里边呢。”

紫萱扫了一眼,两个大黑字“甘嗜”下边,细细写着如何种甘蔗。狄希陈愣了一会,抢过来翻了数页,果然后边有制糖的法子,俱是文言文,并不像是穿越者的笔记。他心里乒乒乱跳,不及细看制糖。前后翻翻,还有酿酒、制香胰子的方子。狄希陈紧张地翻到第一页,落款是东海山人,由杭州文海楼寄售。狄希陈沉吟半响,将册子交给素姐。

素姐翻了一翻,也自心惊。他们穿越到明朝来也有二十年,凭他两个小白领的一点小聪明也能在明朝过的这样滋润,心里都有些儿小看古人。若是手中这个册子不是穿越人士的手笔,那明朝的手工业不是一点点发达。

“咱们不妨试试香胰子。”素姐的手有些抖。

狄希陈的声音也有些抖:“素素,你记不记得有本书叫《天工开物》?”

素姐不解道:“怎么不记得,那是明朝宋应星……”她突然领悟,惊喜道:“那本书包罗万象,不见得就是他一个写的,说不必是搜罗了别人的。”

狄希陈点头道:“我不记得这本书是哪一年的了,但他一个人怎么写得出来的,必是搜罗来。”他拍拍桌上这本书道:“人都不把这些奇淫技巧当一回事,不过写在书里闲耍罢了。明柏,你们是从哪里寻来的?”

明柏虽然不大听得懂狄氏夫妻的话,还是笑道:“夹在一堆卷子里,还有一本戏本子,黄山翻出来,还笑说这个人拿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来印书,叫俺们看见了。”

狄希陈跟素姐都大乐,这不是典型明朝读书人的想法么,就是后代中国人也不晓得什么叫做技术保密,什么叫做专利保护。看这本《煮酒夜话》的行文,也是札记,日常起居饮食多些,想是因他家制得好香胰子,榨得好糖要炫耀。偶然读到的人也不过当他是炫耀罢了。等闲商人谁又有空闲去看这个?以此类推,想必那宋应星也是个有心人,搜罗了许多散落的科学技术合成一集,所以后人都只记得他,只当是他写的。

狄希陈看看素姐,素姐明白他的心意点头,他就道:“把咱们家里的书本都搬来,咱们都翻一翻,说不定还有别的好东西,在中国平常,在琉球却有大用处!”

素姐又道:“此事只俺们至亲几口晓得便罢,老爷,家事交与孩子们,只你我二人来找罢。”素姐想到孩子们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明朝人,虽然他们比同时代的人看的远些,到底没有自己两个站的高,看得远。什么样的东西有用可不是他两个更拿手些。

狄希陈略一思索,也就想明白,点头同意道:“使得,再写信与你们九叔,多多的买些闲书回来。”

明柏已写完,随手添上一句:“爹爹说有个宋应星著的什么天工,所记在琉球甚是有用。还望九叔找一找。”

他两个虽是寻得制糖之法,觉得此法甚易。爹娘此举却是有些儿怪,只是自家爹娘向来爱行怪事,也就不放在心上。那边明柏跟紫萱凑在一处,将要种蔗制糖的想法也细细写了一封书信与来富大叔。他家连夜打点货物书信,打发了两个忠仆,第二日清早送至张家船上。

那李员外最是精明,怕崔家合尚王冲突,他只留一个大儿在家,别个都带在船上回中国去了。黄村长收集了满村的值钱货物,叫他儿子附在李家船同去。陈家也有人附船同去。过了午时尚王赐了使节三杯酒,贡船就扯起帆来向中国去了。

却过琉球秋祭之后是一年中最宽裕的时候,不只稍为富有的中国人,就是土人们,也要换些鱼粮扯几尺布做件新衣,再打几升酒回去痛饮一回。狄家的铺子就趁着这个时候开张卖酒。卖的也不算贵,包谷烧性极烈,也不过一个钱一碗,一碗也有四两,人多买得起的。不过半月功夫全岛都晓得狄家种的那个玉米棒子酿得好烈酒,就连王宫都来讨了几坛,这一回狄家不等人家开口,就在铺子现卖玉米种子。却是比番薯土豆贵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