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哥道:“府上无事,只是作坊那条街都烧了,人也死了不少。”

陈老蛟听得他家无事,更是放心,乐呵呵道:“亏得咱们有准备,我已是叫大海追去了,你家那几只小船上真个食水都无?”

小全哥点头道:“半滴也无。俺家铺子里的酒坛都叫搬空了。”他家酒中实是下了作料的,这等大海上,就是顺风也要六七日才能到倭国,但吃得一口酒,必是吐泻不止。就是无人追击,只怕也不能撑到上岸。此是说了倒像是抢功似的,小全哥想了一想,还是隐住不说。

港口只有几户人家遭抢,都不曾伤人。唯一张家铺子里管事雇工六七个,俱都吃强人砍死。阿慧在灰烬里翻了许久不见妹子,突然见到妹子跟庶母搀扶着出现,扑上去搂着妹子又哭又笑。

满子也是伤心,唯有那个倭妾站在一边冷冰冰不肯说话。他三人回到南山村。村中已是哭声一片,张家那位二老爷连主带仆二三十人,俱都死的干净。吉永夫人换了素服,扶着使女远远站在一边瞧人收尸,看见儿子带着那个妾合庶女来了,换了笑脸道:“受惊了否?快扶了家去歇息。”阿慧冷冷看了一眼烧成白地的长街,扶着庶母并妹子家去不提。

崔家人手不少,虽然大门叫强人攻破,然家人们护着主人缩在一个石院子里,都是些磕着碰着的小伤。唯有他家二公子因晚上摸进一个侍女被窝里,两个人乐大发了不晓得起身,被砍成四截。崔老爷老来丧子,狠是伤心,抚着棺木大哭。

狄希陈深恨南山村这些人不出头,气得早饭合中饭都不曾吃。狄家是夜重伤十来个死了三个,都是青年管家,还好他家有现成的郎中,治伤煮药都不必求人。最伤心的却是狄家渔村的妇人,满村青壮只剩两个,那些俱无消息,这些妇人看着南山村的惨状想着自家的汉子,哭的格外悲切。

过了午才有一个王族带着几个青衣小吏来村里察看,黄村长接着,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将几个小吏留下。

这几个小吏访得遇难的人家里头有十几户是闽人,一边使人去他们亲友处报信,一边央黄村长请村中长者出来说话,商量后事。狄希陈跟陈老蛟都是一肚皮不快活,被请至村中新建的庙里坐下,相对板着脸不说话。

李员外暗自庆幸早把屋舍卖把张二老爷,不然今日就是他替亲戚办后事了。因狄举人合陈大人都不快活,他处处都陪着小心。

那几个小吏带头的一个姓刘,看着李员外欲言又止。黄村长有眼色,随指了去备个便饭,拉李员外出来。

刘吏看着他两个,慢慢道:“听说强盗先是要赎金?”

狄希陈冷笑道:“他们要三千金,只怕就是尚王也取不出三千金罢?”

刘吏笑了一笑,道:“总是你们得罪了什么人?”

“若是如此,只有一来就冲我狄家来的,没的拿旁人先开刀。”狄希陈反乐起来,微微笑道:“若论仇恨,只怕合崔家,合张家才有大仇呢,只怕还合李家交情极好,只他家秋毫无伤。”

陈老蛟撮着牙道:“咱们不是跟尚王报过信么,闹了一夜,又烧了这许多屋舍也不见首里有人来救,难不成那些强盗是首里来的?”

刘吏本意不过吓吓他们,好叫他们出了办后事的钱,叫他两个步步紧逼,说不话来,良久,叹气道:“你们这般分明是不把尚王放在眼里,他如何肯救你们?”

陈老蛟冷笑道:“咱们同根同种,都是中国人,你们三十六姓做了他尚王的家奴,怎么这十几家奴才他们也不肯救?左右不过是条狗……”那刘吏陡然站起,又颓然坐下。

狄希陈慢悠悠道:“有话直说罢。”

刘吏涨红了脸道:“尚王的意思,在村中驻扎二百人,由南山村养活。”

狄希陈道:“俺不能代全村人做主。”

陈老蛟道:“先有事不曾助咱们,这个回马枪有什么意思?”

刘吏道:“说是全村人,也就是你们几个大户的事,不如应下来罢,也省得我们为难。你们也添了助力。二百人的吃用能用多少?”

狄希陈跟陈老蛟相对看了一眼,齐道:“我们家有护院的,尚王的好心,不如交给崔李两家罢。”站起来前后出门。

陈老蛟请狄希陈到他家吃茶,感叹道:“咱们这是图什么?我还罢了不得不出来,你在山东住的好好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狄希陈握着明晃晃的玻璃茶杯,苦笑道:“这世上实是没有乐土,我瞧着这个姓刘的说的这些话倒像是虚张声势的样子,这些话要是那个姓尚的说,咱们实是有些着架不住呢。”

陈老蛟一点就透,笑问:“他们可是想咱们出钱办后事?”

狄希陈不置可否的笑笑,把茶杯放下,道:“此事到底因我狄家而起……”

陈老蛟突然伸手拍案,道:“是了,狄举人。这事必是张家捣的鬼。你想想张家二老爷。”

狄希陈倒吸一口凉气,良久方道:“若是这么说倒是有点像,且看后着罢。可惜我家擒得的那两个人再三的拷打也不肯说话,只得一刀杀了,没有人证呢。”

陈老蛟笑道:“不妨,我侄儿带着人追去了,他们只抢了几只小渔船,走不远的。”

狄希陈点点头,把他家在酒里添了作料的事压下不提。

闽人风俗是拾骨入坛。是以狄希陈合陈老蛟议定,就叫明柏跟小全哥出头,在村外架起柴堆,将各家死人都化成骨殖装坛,随选了块向阳的坡地浮厝,又将遇难的人家神主都供在庙里。那刘吏无话可说,只得罢了。

陈大海追了一天一夜,眼看着两只小渔船转到一个大岛的后边。他等了半日,叫大家歇息够了,方一鼓作气冲过去,却见海岛那边飘着大大小小十来只船,都是中国式样,远远的就传来一股秽臭之气。陈大海叫大家撕下衣襟在海水中打湿掩住口鼻,跳上船去挨个查看。

甲板一滩一滩俱是稀屎,舱中也是,东倒西歪睡倒的人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陈大海是个粗人,不晓得要留活口,见着半死不活的,一刀一个俱杀了。搜了几只空船才见一间舱里捆着狄家的渔民,陈大海都叫替他们解了绑,问道:“那些人是高丽人是倭人?”

琉球岛上高丽人也有,倭人也有,人人多是会说几句高丽话并倭语,一个渔民就道:“是倭人。小人曾跟着张家的船到倭国去过,这些人虽然穿着高丽人的衣衫,确是倭人无疑。”

陈大海摸着头道:“怪事,妆高丽人做什么?”将所有船只都搜过,断定有三十来人坐着一只大船走了,他们抛死人洗船只,忙了一日才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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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起立,退场。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五章 无题(中)

陈大海志得意满带着船儿回来,只说大功一件,就是狄举人也是要谢他的。不曾想老叔问他要活口,他哪里交得出来。陈老蛟听说尽数杀了狠是着恼,拎着侄儿家去,骂:“你不晓得捉个活口回来审!”

陈大海笑道:“有什么好捉的?岛上倭人只张家,必是合他家有干系。偏生他家又烧了铺子,又死了几十个人。就是当面指证,一个老寡妇跟你要死要活,叔叔要下得去手,也不避在这个乌龟都不生蛋的鬼地方!”

陈老蛟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日,转怒为笑道:“说你傻你倒是不傻。还真是死了干净,只怕狄家也是这般想,才说审不出来什么。”

陈大海不只把狄家被抢的渔船寻回,还捎回三只强人的海船,都是长有十一二丈、阔有四五丈的好东西,若是花银子买也要四五百两银一艘。陈家出力出工留下两只,还有一只分把狄家,狄希陈自是受了。

别家看他两家发财不免眼热,偏强人来时各家都缩在后边不曾出过力,李员外跟张家都无话说。唯有崔家平白死掉一个儿子,屋宇又坏去小半,有好处岂是肯轻轻放手的,崔老爷换了素服,拄着拐亲自到陈家去讨要一只。

崔家连几个倭国强盗都打不过,更加不是他陈大人的对手。陈老蛟合崔家明和暗不合已是久了,如今又与狄家同心,更是不给崔家面子,打开大门一面使人请崔老爷到厅里座,说:“我们老爷就来的。”一面陈老蛟就大摇大堑哼着小曲儿到狄家耍去了。

狄希陈已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日,每日只素姐送三餐饭进去。小全哥跟明柏、紫萱三个都守在正房厅里,个个手里捏着一本医书妆样子,心神都在书房里,不晓得爹爹为何这样苦闷。唯有小妞妞因渔民们都搬到宅里来住着,多了许多新伙伴很是快活,她年纪还好,只当爹爹、哥哥姐姐跟从前一样在书房读书,全副心思都在新伙伴身上。

渔家的孩子原是不读书的,大些的就与大人打下手,女孩儿织渔网剖鱼鲜,男孩子跟着到船上打下手。小些的都是母姐做活时使根绳子拴在身边随便哪里。狄希陈因强人跑了三十多,怕有后患,把渔民们都搬至后门新建的一排仓库居住。一来出事不必分心照应,二来男人们出海也无后顾之忧。三来却是不曾明说,是怕这群人里头有人勾结外人,却是个人质的意思。狄希陈跟陈老蛟都是一样见识,只说这起人虽是弃了三只船,然劫得张二老爷一家只怕就够了,尝到甜头难保下回不来。既然有了人质在手,就发与男人们小刀、长矛,叫他们照旧出海,若是歇下来,就合家里管家们一样,或是在新码头处做活,或是跟着两个教头学些拳脚。

陈老蛟家也是一般,老的都把从前的旧把式拾起,细心教授孩子们,就是女孩儿们,也要她们学些花拳绣腿,但遇事不慌不扯后腿才好。

陈老蛟一路走来,正好看见狄家一个教头在大门外的空场教狄家的孩子们站马步出拳,左男右女也有二三百人,站的比他家的小把戏们整齐。一个大香炉摆在地下,点着一根长线香,小妞妞就站在香炉边马步,她年纪小又胖乎乎的,颤巍巍摆着势子很是艰难,下巴上的汗淌成一条线。

狄府大管家来福绷着脸在一边陪站。虽然外圈围着些南山村看热闹的人,却无一个人敢开口说话,都安安静静站的远远的看。

不靠别人,只狄家这四五百人自保也够了。陈老蛟晓得这是狄家立威的意思,绕开他们打岔道穿到菜园去。管园子的管家晓得陈家如今跟狄家不一般,引着他穿过菜园从后门进去,送到八字楼下的厅里坐定,笑道:“陈老爷略坐坐,我们老爷就来。”

早有管家去回。三个孩子都弃了书本看母亲。素姐道:“紫萱去说,就说抢去的酒坛子里下了料,问问陈家那些小酒坛子是不是叫倭人都带走了。若是,过些日子咱们安排几个人随张家的船去倭国,略一打听就晓得是谁干的。”

明柏跟小全哥都只晓得下巴豆的事,母亲说的话也只有紫萱心里明白。那盒药原是她到师叔处耍时在师叔一个旧枕箱里翻出来的。紫萱不认得是什么,将去给她师傅看。她师傅是个老不尊,就叫她将家去但看谁不顺眼就与谁吃点子。紫萱回家寻了只看不顺眼的臭狗试,居然是毒嗓子的哑药,再寻了几只狗来试都是一般,只只都不肯开腔,她以为惹了祸,那几日很是老实。

几只狗突然不叫,素姐审了几个管家才晓得是大小姐喂过狗,问清缘故却是唬了一跳,就把药要来收起。谁知过了二十来天狗又会叫了,才晓得这只是个恶作剧的东西,素姐才把那药还给女儿了。

这一回这个东西却是派上用场。在好酒里下这个药,要么这些人当场吃了说不出来话,心头必乱,要打要杀自是容易;要么他们逃走了,狄家的精致好酒要出脱,买去吃的倭人哑了自是要寻卖酒人的麻烦,不必说是要闹出些什么来的,自然也容易打听是谁下的手。

紫萱伸手推门,却见爹爹在桌上画公鸡,不由笑道:“爹,这是什么?”伸头看看,纸上一团黑线,又像是大肚子鸡,又像是地图。

狄希陈叫女儿看见这个,倒不怕她乱说,随手揪成一团,笑道:“画着耍子,你又来做什么?”

“陈大人来了,在下边小厅。娘说那个小酒坛加料的事当合他说了。”紫萱因此事是她的主意,得意非凡合爹爹说了这个她跟娘的小秘密。

狄希陈听了大乐,道:“原来你师傅除了骗吃骗喝,还会做这等好东西,可还有?与我些儿?”

紫萱推着爹爹出门,撒娇道:“爹,俺师傅年纪大了是个老小,难不成你老也七老八十老不修?陈大人在小厅等着呢。”

狄希陈在女儿跟前从来都是慈父,最是受不得紫萱跟小妞妞撒娇,女儿推得两推,比素姐苦劝还要得力。他出得门来,就看见素姐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招呼女儿去摆茶点心剥果仁,自己也觉得好笑,冲老婆大人扬扬手,比出一个OK的手势,就甩着长袖子下去了。

素姐见了这久违的O111,愣了一会,心头又失落又甜蜜,靠着柱子只是微笑。

紫萱站在母亲身后,学着爹爹的手势比了比,看母亲发愣,就溜回屋里,声音道:“嗳,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她比出“OK”叫两人瞧。

小全哥看了一眼明柏,故意妆做不关心的样子,道:“没什么,咱们看了这一会的书了,不如出去走走?”

明柏就将书合上,道:“也好,正好去寻下杜先生,听他说在白马山那边寻草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