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想了想。道:“我地钱多是买了船。就出五百两罢。”

狄希陈道:“明柏这一年也存了有五百两金子。俺们狄家就连明柏地拼个整数一共出三千两金子。一共四千五百两。俺们占个大头也罢了。买下就装船运回中国去。”

陈老蛟赞道:“兵贵神速。这个时候正是香料贵地时候。过了正月就要等端午了。亲家。你一手操办。我合阿慧就着分银子。”

阿慧在一边微笑点头。狄希陈也不推辞。笑道:“那就说定了。小全哥。你合明柏去收拾船。寻两个做帐地人来。亲家。咱们分头凑钱去。俺约了他们明日早晨。须赶在别人前头把这事了了。”

陈老蛟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地小全哥。喊住他吩咐道:“女婿。你挑你们家地好酒送几坛子过去。连守夜地带洋鬼子都送些宵夜点心去。暗地里叫我们地人小心些。休叫旁人合西洋人说话。”

小全哥扭头看爹爹。狄希陈点点头。他清脆地应了一声。合明柏一起出门去了。

陈老蛟合阿慧回家把金子送到狄家来,因第二日还要早起,就在狄家歇了。

第二天一早,小全哥回来吃早饭,黑着两个眼圈。一边打呵欠。边大口喝粥,笑道:“守夜的小伙子们俱被俺们灌的大醉。来换班什么话都没套出来。”他吃了两大碗粥,告了个罪回里面看陈绯去了。

狄家手脚极快,等那几家听说西洋人要卖香料换银子,都去狄家打听时。狄家已是把那只船上地好货都买了去。狄希陈在码头送走了船,还回家祭过祖,狄家大小聚在狄大家新建的厅里吃酒听曲儿,大门关的紧紧的。那几家无法,只得各自去寻西洋人说话。洋人船长见船修不得,巴不理把船上的破烂都换成金银去中国进化,自是肯卖。然狄家把值钱的货物都买了去,船上现有的都是不入流的南洋土产,纵是西洋人贱卖也无人肯花银子去买。别家还罢了,做生意原就是有快手手慢无,唯有李员外自觉吃了亏,极是恼怒。

陈老蛟一来一去不费什么力气就赚了一万两银子,就是抢也没有这样快这样容易,却是大乐,在陈家酒馆摆了几桌酒请西洋人来吃酒,叫小全哥合明柏都去做陪。

明柏合小全哥不耐烦合汪家人打交道,一个推要照看陈老蛟的女儿,打死不肯出内宅一步,一个赶着要回铺子里照看生意,打后门匆匆走了。来请客的阿慧坐在前边客座吃了两大杯茶,眼见酒馆连使人来催,只得独自回去。

候阿慧走了,小全哥才出他那院出来,问爹娘:“爹,您不是想把这几西洋人都留下,怎么改了主意?”

“李国丈被荷兰人扣住,把事情闹大了,倒不好下手地。再者说,”狄希陈的眉头绞的好似剪刀,“爹爹合他们打了两日交道,倒觉得那我看个船长不像坏人,到底下不了手。将来地事……听天由命罢。”他重重叹了两口气,又道:“世界那么大,也不只一只荷兰人的船想到中国来做生意。要以杀制杀,是何等的愚昧的事。还不如趁着这个船长好说话,从他那里偷师学些本事。”

偷师?那群身个臭哄哄的番邦大猴子能有什么让人偷师的?

小全哥越发不解了,扬了扬眉毛,把置疑地眼神射向母亲。素姐笑道:“他们船上有炮,还有火枪,是也不是?你爹说还在一间仓库里看见像是织布机样的东西。俺们且等他们卖不掉时再出手。无事你们多合西洋人亲近亲近,听听他们说说欧罗巴地故事,不好么?”

小全哥好笑道:“满岛上都寻不出一个通事来。狠是麻烦。俺们在爪哇时要把那几个会说荷兰话的通事留下来就好了。”

素姐自问当年英语过四级也是死记硬背,隔了二十年,真记得的也只几个单词罢了。昨夜坐在轿子听那个洋人说话却是一句都不懂地。此时要儿子合洋人打交道,实是有些勉强,她想了想,笑道:“多合陌生人打交道是有好处的,你爹爹不是一样不懂荷兰人说话。可是合人家连生意都谈成了。狄希陈得素姐夸奖,站在一边摸着胡子,极是得意道:“夫人过奖。”

素姐横了他一眼,道:“这个事绕过了大哥合二哥,只怕他们心里不快活呢。”

狄希陈沉默了一会,道:“他们是兄长,也不能事事都靠着俺这个五弟。俺那样苦劝叫不要到台湾去,偏是要去,他们这几年积的银子都砸在那里。如今九弟也不肯出头了。他们又想着要自家凑只船队跑生意,真是……”他看了一眼小全哥。儿子也是明朝人,实是不好明说正德死了几年就要禁海,船队跑海运生意将会越来越难。好在这是自己的儿子。也好在这是明朝,老子做事儿子只有听从地份,纵是有疑问也不敢合他对着来。狄希陈叹了口气,道:“大哥他们怎么做俺们家地人都不许插手。素素,我们也到了退股的时候了?”

素姐翻出一本帐本来,翻出取出一封信递把小全哥。笑道:“你九叔上回捎来地信。他说尚家那边说了,海运还能做几年,倒是不忙着先散。大哥二哥他们想把份子想撤下来单干,俺们把这份吃下来也不是难事。”

小全哥将厚厚几页信纸都翻过,才晓得母亲上次回中国去办了许多事情,在湖南合江西都买了两个庄子,又把家里的铺子卖的卖并的并,换的现银寄在九叔处。九叔这一回写信来是看中了扬州几间大宅,暂挪了爹爹的银子买下。这封信上回就与他瞧过。这一回又将出来给他瞧。必是有缘故。小全哥寻思许久,道:“爹。娘,这是……”

素姐笑道:“明柏总要回中国科举,你也一样,回去头几年在山东住着却是不保险,悄悄在扬州置两间宅院,你们在那里安静读书,何如?”

要回国去!小全哥上前扯住母亲的胳膊摇来摇去,笑道:“真的?真的!”

狄希陈道:“真的。虽然爹爹狠爱琉球,然你们年纪轻轻地,我看还是回去好些。你岳丈也是要回去的。琉球么……得闲了回来住三五个月也罢了。”

“那俺们家在这里置下的产业怎么办?”小全哥突然想到狄家地田地庄园,不由皱眉。

狄希陈合素姐相对一笑,狄希陈开口道:“有你大伯二伯照应,俺合你娘得闲还要过来住住,一切照旧就是。这里就是与俺们狄家子孙留的退步。”

素姐笑道:“你大伯连祠堂都搬来了,想是铁了心要在琉球过日子。可也是,他只说下南洋做生意发财,离了咱们,在中国做这个,只上下打点就极是费钱,台湾不好住,也只有在琉球住着了。其实我倒情愿你们大伯能在台湾立足,那边到底地方大,又不大缺水。俺们过去就不起眼了。”

狄希陈皱眉道:“咱们这边原是种田的人不多。不然为着水源必定也要争斗。人们世代隔村仇恨,哪里能过得好日子。”

素姐想起来,突然道:“前几日大嫂还合我说,说他们亲家也要来琉球住,问可能再问尚王买些地,叫俺说过几个月再看。他们家在台湾还有许多人?”

小全哥点头道:“青松合俺说来,他们的管家就有二三百,还雇了一二百伙计。”一边说一边吸冷气,停了一会又道:“大伯二伯的家底又不厚,两家合起来养活这许多人,也不晓得是吃了谁的**汤。”

“肯走出来,倒比那些一辈子窝在家乡地老古董强。”狄希陈对素姐笑一笑,还好儿子是他们两口子教出来,比一有了钱就要买房买地收管家原装正版的明朝人要洒脱些,因道:“明儿是正日子过年,你陪儿媳妇回娘家走走罢。你丈人也是离不开你媳妇的。”

小全哥应了一声,笑道:“阿绯原想回娘家走走的,俺一直忘了合爹娘说。”走了两步又道:“小酒馆的帐算出来了,她合紫萱各赚了二十两银。说要拿这二十两银买鞋面做鞋给俺丈人还有爹娘穿呢。”素姐微笑道:“俺们等着,你快去罢,晚上早些回我看来。”打发儿子去了,又打发人去喊明柏来过年。

南山村里张灯结彩,俱都欢喜过年,孩子们都换上新衫,随着爹娘或是磨面,或是浆洗衣衫,或是在集上买东西,连那霸合首里都有人来南山村赶集。那起西洋人在陈家吃了一日酒,又合村里几大户打了些交道,也三五成群在村中闲走。这群西洋水手手里原也有些小玩意儿,看见中意的东西以货易货。明柏来时,正好遇见两个西洋水手。那两人认得他是狄家人,拦着他指手画脚做出喝水的样子。明柏猜他们是来讨水喝,就引着他们到狄家后门小厅里坐,问守门的讨了壶水请他们吃。里面听说是明柏少爷讨茶,又送出两碟点心来。

那两个水手吃完了,指着空盘哇里哇拉说个不停。明柏猜了许久也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请他两个出去他们又不肯,真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得叫管家去请狄希陈来。

第三章 世界这么大(下)

狄家的丫头们听说有两个西洋人在后门小厅里请都请不走,都好奇地去寻紫萱,要大小姐去瞧稀罕。

紫萱想到明柏在那里却是不肯就去,笑道:“俺又不会说那个爪哇话,去了合聋子哑巴似的,你们想瞧热闹自去。俺是不去丢人的。”

狄希陈拿定了主意要叫孩子们多见见世面,亲自来喊紫萱去瞧,站在门外俱都听见,笑道:“大妞,走,陪你爹爹丢人现眼去!”

紫萱涨红脸奔出来,羞道:“爹,俺不是说爹你老人家。”

小妞妞听见父亲的声音,从里间跑出来,扑进爹爹的怀里,笑嘻嘻道:“爹,俺要看红头发的洋鬼子,俺合你去。”

紫萱抬起手在妹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哪有这样说话的?就是人家听不懂中国话,也不许这样说人家。”

狄希陈把小妞妞甩到后背,笑对扭来扭去的小妞妞道:“私底下顽话说一二句不妨事,当了人家的面,可要有个小姐的样子。你姐姐教训的是呢。”

紫萱我看对翘着嘴的小妞妞做了个鬼脸,笑道:“俺去寻哥哥同去,你恼我,不要跟来。”拉起裙子跑的飞快。小妞妞又想去寻哥哥嫂嫂,又舍不得不叫爹爹背他,急的嚷道:“爹,俺们也去,俺们也去。”

狄希陈笑道:“好,爹爹扛着你走。”将小妞妞丢到左肩上坐着,弯着身子疾追。满院子的大小丫头并媳妇子掩着嘴偷笑,让开一条道让老爷出去。

狄家后院的侧厅是买办、管事合小商人打交道的所在,里外两间,外间是客座,里间是个小帐房。帐房门外种着一大丛细竹,好像一架翠绿的屏风。狄希陈把小妞妞放到竹边的石桌上,小声跟女儿商量:“爹爹进去说话。西洋人身上有些气味,女孩儿不好近身,你等姐姐来。你们两个到里间听好不好?”

偷听比进去听还有趣些,小妞妞点点头,老老实实在外面等候。狄希陈就把侧门推开,对小妞妞指了指门边,迈着四方步慢慢进了厅里。

那两个洋人是认得狄希陈地。看见他进来。抢上前把他围在中间。指手画脚哇啦哇啦说个不停。狄希陈把他两个劝到屋角一张圆桌边坐下。叫明柏从里间取来纸笔。亲手执笔蘸了墨汁在纸上画出世界地图。请两个洋人看。

一个穿黑比甲(其实想说马甲。明朝嘛。干笑)地洋人笑着自怀里取出一块羊皮摊在桌上请狄希陈看。一股腥膻之气扑鼻而来。合洋人身上地气味混在一处。中人欲呕。明柏怕失礼。借着倒茶出来。站在门外大口喘气。对想想挣脱姐姐地手跑过来地小妞妞摆手。示意紫萱带着她到里间去。

紫萱狠想挨近了瞧瞧西洋人地红头发是什么样子。哪里肯去。搂着小妞妞只是不动。

小全哥晓得西洋人身上地味道是不大好闻地。笑着把姐妹两个推到里门。出来小声问明柏:“这两个人来干什么?”

明柏低声道:“像是背着人来卖什么东西地。”

小全哥听见爹爹在厅里咳了几声。估量他老子是被那气味呛地。忙道:“爹。可是昨日着凉伤风了?”大步进去将所有隔扇都推开。清凉地海风吹来。狄希陈走到上风处。喘过气来。笑道:“这回爹爹可是露了怯。这位文特森先生会说中国话呢。”

穿黑比甲的那位站起来,对着明柏拱手为礼,笑着道歉:“不是故姨要编人地,实载是说的不好……”结结巴巴,却是带着南京口音

明柏忙回礼笑道:“哪里哪里,孤身在外原当小心些,文先生请坐。”他移到一边想捧茶壶,小全哥早抱着茶壶笑吟吟站在上风处。偷偷对明柏挤眼。明柏也是好笑。挨着狄希陈站定,屏住呼吸不说话。

狄希陈穿越前合外国人也打过几回交道。职场修养还在。何况味道这个东西,是在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香,忍着忍着就习惯了。这两个孩子虽然有些受不得,到底并没有露在面上,不曾叫人察觉。狄希陈笑一笑也罢了,举着茶碗说:“请。”

文特林笑道:“这个是我的朋友唐纳德,我们在爪哇沉了船,我们的货物也想卖给狄先生。”他的手在那张羊皮地图上书斋划了一个圈,笑道:“这张地图就送把狄大人。”

那块软趴趴又腥又膻的东西也是地图?小全哥合明柏都伸头过去看,却见羊皮上画着一圈一圈细线,有些像是地图,更像是孩子随手乱画。但看爹爹脸色,又像是个好东西。横竖有爹爹在,不必他两个晚辈说话。两个小伙儿都瞪大眼看,支愣着耳朵听。

狄希陈笑道:“这个虽然走了形,倒比我道听途说画的这个地图要强。不晓得两位客人有什么货物要卖?”

那个文特森从怀里摸出一只沉甸甸的小皮袋,解开来与狄希陈看,却是一大把红蓝各色宝石,又有几块水汪汪的绿玉,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道:“这是在这里换地,都跟你换金银。”

狄希陈猜测他必合那个船长不是一伙的,他们又有货物在身,人家船沉了自然不会再带着他们。虽然宝石到中国去更值钱,他们也要换些做路费。因道:“这个在中国要值钱些,在我们这里却不值钱的。小全哥,你去问你娘讨盒宝石来与他们瞧。”

小全哥应声而去,过了一会真个捧出一只明柏做地盒子来,揭开了与他们看,里面有大半盒红绿蓝三色宝石,都是又大又亮的顶级货色,比他们倒在桌上的可是好多了。

狄希陈取了一枚与他们瞧,笑道:“这么一枚,只要一根金条的五分之一就能换到。你们这些,越发不值钱了。”随手丢回盒子里。小全哥将盒盖盖上,随手就丢在一个花架子上。

那两个西洋人被这一手唬住了。头顶着头说了一大通话,又自怀里掏出一只皮袋来,小心翼翼的解开。倒出几粒亮晶晶的小石头与狄希陈看。

狄希陈取了一粒细瞧,像是钻石,这个东西中国向来买卖不多,还不如红蓝宝石招人爱,狄希陈想了许久,才想起前几日瞧过一本札记,上面写着番邦朝贡时。上等金钢钻是按绢四匹算地钱,狄希陈笑着摆手道:“这个不值钱。”

文特森愣了一会,道:“这个是我在天竺换来的。要是带回我国去,只这几粒就能换一座葡萄酒庄园。”

狄希陈道:“俺们中国管这个叫金钢钻,都是玉工使来钻洞眼用地,有钱人家情愿使金银,也不要这个劳什子。也只在你们家乡值钱罢了,你收起,若是还有红蓝宝石,俺就与你换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