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狄希陈合狄九都意动,真个去瞧,彼处离着狄九的宅子只两条街,离码头近地那间宅只有五进,并没有东西两宅,在宅子东边套出三亩大小地精致花园,有二三处馆榭,足价三千两。三千两在扬州城外不论哪里也能买七进有东西院的大宅了,是以来看地人不少,并没有人舍得花这个钱。

门脸开在大街上的那间东宅只得三进,前后各有个可以闲走的小院子,西宅有五进,当中是七进,屋宇破旧还要价四千两。加起来一共是七千两,却是贵地狠了。狄希陈打听两间宅子的主人是个撒漫使钱的公子,因手头吃紧要卖了城里的宅院去庄里住,只肯出价五千二百两。那位公子要卖宅已是卖了大半年,好容易遇到个出价高些的,又是两宅同时出手现银交易,上赶着写了契纸去府衙上档子。狄九将出白花花五千多两银子送去,这两间宅就改姓了狄严。

狄家人口多自然是要住七进的大宅,明柏将来合紫萱成亲,只他小两口儿,五进的小宅也使住了,是以狄希陈就将小宅归到明柏名下,托狄九粉涮两宅墙壁,陪着陈老蛟南下至福建。陈老蛟在他们老家隔壁县里买下一座茶山,他穿着中书的官服去买田买宅,乡下偏僻地方,只当这个中书是个大官,乡约地方在门下奔走不歇。又得狄希陈指点,备了礼去拜过县父母,不过数日功夫就有那中产之前带田产来投管家,小户人家将儿女送来做小厮,做使女的,连大门都堵住了。

陈老蛟收了个心满意足,感叹道:“老子不过买个真官,坐在家里都有银钱人口送上门来求你收下,做官有这些地好处,我就当早早的买个真官儿当,强似在海上过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狄希陈苦笑道:“亲家,就是中产之家,有赋税有瑶役,略富些的还要招人家算计,日子过的都不如大户人家的管家省心呢。万事有主人出头,背靠大树好乘凉不说,若是主人家软弱些,恶奴欺主的也不是没有。我劝你挑着些呀,捡那老实忠厚的收几个也罢了。姨奶奶替你生下一男半女,将来长大了管家们淘气小孩子哪里弹压的住?”

陈老蛟点头道:“确是如此,我一时忘形置下这样大地产业又无人帮手,却是回不得琉球了。亲家回去合阿绯说,叫她主张,把我地箱笼跟那个妾搬来罢。大海到底是个侄儿,不好叫他带着董姑娘同路。”

陈家新置办的产业不少,家里地管家仆人又全是新收的,陈老蛟确是走不开。狄希陈就将他丢下,自去刘家港,来贵接着,寻了只船悄悄出海,船行海上第二日早上遇见一队倭国进贡的船队过去。又行两日,到琉球只有三四日路程,又见一只倭国进贡的船队路过。

狄希陈吃了一惊,问老船工:“倭国有两个国王了么?”

第十章 归去(下)

这个老船工也不晓得,笑说:“只听说倭国这一二年极乱,到底是何情形小的却是不知。老爷,小的到琉球寻个倭国人问问呀。”

狄希陈目送第二只倭国船队消失在海天之间,笑道:“可是忘了,俺们到琉球把船停到那霸码头去,你无事去茶馆酒馆多坐坐,就去打听倭国情形。”

那老船工在狄家船上做活也有五六年,主人发话自是乐从,就将狄希陈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路无话,过得几日船到那霸港口,明柏恰好在栈桥上闲走,见是狄家的船上前问讯,接着狄希陈,忙请到铺子里吃茶歇息。

狄希陈就把管家都打发出去,自怀里掏出房契把他,笑道:“这是扬州的一个小宅,值银三千两。和你换家俱罢了。”

明柏双手接过,笑道:“那俺从今日起就不接人家的订金了。可有宅院的图样?俺比着宅院屋子的地步打家俱才好。”

狄希陈道:“特为请了一个柳山人画的,收在箱子里呢。回头翻出来,合你娘并小全哥商量过再打造家俱罢。买木料的银子可够?”

明柏取来帐本看过,笑道:“不晓得木料要用多少,俺去合木料行的胡老板说声,先赊一二百方回来也罢了,下手若是迟了就叫汪家买去了。”随手将帐本搁在桌上,到前面铺子吩咐狄得利去赊木料。

狄希陈吃了茶,出来绕着后院走了一圈,对着浓荫下闲走的鸡猪狠是感叹,对明柏说:“琉球到底还是比许多地方安静富足些。俺在亲家老爷的老家住了一个来月,那里的百姓过的狠是不如南山村的百姓呢。”

明柏笑道:“南山村百姓过的好日子,只怕在琉球也是独一份儿,那些土人可不能比。姨父,马车来了,俺送你回家呀。”

狄希陈道:“你铺子里这样忙,罢了。过几日使小全哥来请你。”出院子门慢慢上了车。到了小山顶上,吩咐赶车的家人停下。他回身看那霸港口,大船小船来来往往,论繁华比邻近刘家港的几个小港口也差不多少。若是真个禁海,老实商人都不敢出海,想必眼前的船就要少了大半。琉球这二三年地繁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狄希陈重上了车,吩咐管家:“从后门进宅。”闭目养神,再不言语。

狄希陈回中国时原是正月。回来时已是六月。只说管家先送了消息回家。素姐必会带着儿女来接。谁知走到后宅门口。也不见人来。狄希陈心中一阵慌张。跳下车忙忙地问守门地媳妇子:“家里可是出事了?”

守门地媳妇子笑道:“是大喜事。大少奶奶就在这几日要给老爷添孙子。夫人合大小姐都守在大少爷院里。大少爷此时必在院外打转呢。”

狄希陈听说是儿媳妇生产。却是不好细问地。哼了一声走到儿子院门外。果然几个婆子守着院门不叫小全哥进去。小全哥满头是汗。正在院门外打转转。见到狄希陈。冲上前拉着爹爹地胳膊慌道:“俺丈人呢?”

狄希陈道:“亲家在福建老家置了田宅。争切间寻不到可靠地人只得留在那里。儿媳妇情形如何?”

“昨日半夜就发动了。已是过了六七个时辰……”小全哥紧紧地攥着父亲地胳膊。小声道。

狄希陈心里也有些慌。素姐生头一胎时也有些艰难。后来第二胎第三胎就顺当多了。儿媳妇原是有些练武地底子。怎么还会难产?狄希陈拍着儿子地背。安慰他:“没事地。你娘在里面陪她呢。里面可曾要热水了?参汤可备下了?”

小全哥道:“都有。早晨站在院门外还听得见阿绯骂俺呢,现在连喊痛声都没了,偏娘不叫放俺进去瞧她!”正说话间,院门轻轻被推开。一个媳妇子笑嘻嘻出来道喜:“恭喜大少爷,是位千金。”

小全哥又惊又喜,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狄希陈笑问道:“大人情形怎么样?”

那媳妇子道:“才吃了两口参汤。夫人叫请大少爷进去瞧。”小全哥推开那媳妇跑进院子,才跑了几步。从卧房里奔出一个媳妇子拦住他道:“还有一个,大少爷,你快出去!”推着他出了院子门,对狄希陈道喜道:“恭喜老爷,这一回先开花后结果,儿女双全呢。”

狄希陈恼道:“早前可晓得是双生?”

媳妇子摇头道:“大少奶奶的肚子也只比寻常人的略大些,哪个想得到是双生呢?”说罢匆匆进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媳妇子笑嘻嘻出来,道:“脐带缠在脐下。方才看错了呀。又是一位小姐。恭喜大少爷,却是两位千金。”

狄希陈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大人孩子都平安,男女都好。”

小全哥小声抱怨道:“却是叫俺白欢喜一场。”虽然抱怨,还是想进去瞧瞧,拉着那个媳妇子问:“两个女儿生的像我还是像她们娘?”

狄希陈瞪他道:“看你一身臭汗,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瞧你媳妇闺女去!”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什么样子,总要精神些才好见你媳妇。”

院门内外地媳妇子们都掩嘴而笑,小全哥摸着屁股笑道:“俺先去瞧不成么?”看他老子胡子翘的多高,飞奔到隔壁去洗澡换衣。狄希陈候在门外,满面倦容的素姐跟女儿相互搀扶着出来,他忙上前扶着素姐地胳膊,对媳妇子说:“你们小心服侍,来两个人扶小姐回去睡会子。”

素姐将头靠在狄希陈的肩头,轻声道:“幸好母女平安。”

狄希陈把她搂在怀里,小声道:“方才我还在想呢,这要是在我们那个时候,肚子上划一刀就完了,哪里要折腾六七个时辰?”

素姐叹息道:“可不是,这个时候再有钱人家的女眷,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还是我们那个时候好啊。”

紫萱对几步之外的几个媳妇子摆手,轻声道:“俺自己走。你们不要过来。”轻手轻脚跟在爹娘的身后,依希听见爹娘总提“我们那个时候”,却是想不通:爹娘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怎么叫是生孩子在肚子上划一刀就完了?肚子上划一刀,人还能活吗?越想越是奇怪,闷闷的回到她自己院里,洗澡换衣。扑到床上还是睡不着,使人喊来春梅,问她:“你可晓得俺爹娘年轻时候的故事?”

春梅笑道:“婢子不知,大小姐当问春香姐合秋香姐。”

紫萱做了个鬼脸道:“她两个嘴巴最紧不过,哪里问得出半个字来。好姐姐,你就说与俺听又怎么?”抱着春梅的胳膊一阵一阵地摇。

春梅笑道:“俺实是不晓得,你问别人去。”把紫萱推倒在床上,替她放下帐子,道:“好生睡罢。夫人也是有些怪,偏叫你一个没出阁地小姐去陪大少奶奶说话儿。幸得是合明柏少爷结了亲,这要是换了婆家。只怕婆婆就要好生抱怨呢。”

紫萱笑道:“俺们家也只我跟嫂子亲些,陪着她说说话也罢了。再者说,难道俺将来嫁了人不要生孩子?先学着些,将来俺自个生也省些力气。”紫萱说话间羞红了脸,伏身在席上,取了一条薄被盖在脸上,不肯再言语。

春梅涨红了脸道:“小姐你睡会子呀,俺去瞧瞧两位孙小姐,看长的像小全哥还是大少奶奶。”将纱帐的角掖在席下。却是一溜烟跑了。

紫萱躺了一会,睁大眼睛看着帐顶毫无困意,因卧房里无人,忍不住出声问自己:“真的怪么?爹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全哥给两个女儿都取了小名,大的叫珊瑚,小的叫珍珠,阿绯合紫萱都嫌这两个名字俗气,两个名字各取一半,只叫珊儿。珠儿。素姐就与两个孙女取大名为狄慧珊,狄慧珠,自嘲道:“总说你们外公取名字俗气地紧,到我自家做了奶奶才晓得,原来取名字这样艰难,俗就俗些罢,名字俗些好养活。”

狄希陈笑道:“女孩儿原是没有排行,自她们始,这一辈就是“慧”字。也取个口诀才好。像什么慧敏淑娴。挑好字眼编出几句来,传子传孙不好么?几十上百个女孩儿都够用。”

素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贴着着狄希陈的耳朵小声拷问:“你心里想着周慧敏还是陈慧娴?”一边说一边手下使暗劲轻轻掐他。狄希陈指着儿子笑道:“那是现成地例子呀,贤齐。”

紫萱低头只是笑。小全哥低头只是数手指头上的纹路。

陈绯笑道:“媳妇每常读书,都觉得这些字眼与女孩儿取名,又好看又好听。我还要回娘家去合姨娘商量装箱笼,小全哥你陪我呀?”

小全哥低着头跟着出门。紫萱不做声也溜了出去。

狄希陈大笑,指着三个孩子道:“孩子们都吓跑了。”

明柏那边日夜赶工造家俱,狄家这边狄希陈跟儿子忙着挑留在琉球的管家跟工匠。因来福情愿留下,又因他跟青玉彼此有意,就将他二人结为夫妇,叫他两口儿掌管琉球事务。又赶着收购珊瑚并诸般琉球特产。

明柏那个铺子原是狄家的产业,明柏要连工匠都带走,来福接手就把木匠铺改成干货铺子,买卖各式样干鲜海货。狄家的琉璃作坊自然连人带作坊都搬走,首饰作坊却是不好搬走,就将一半本钱分成三股均给狄大狄二合阿慧三家,约定将所有首饰都运回中国货卖。

时光易过,虽然南山村里中秋极是热闹,狄家却是顾不上,不过紫萱备了节礼各家送过一回就罢了。他们一直忙到九月中,诸事妥当。狄家的船队空船过来,十来只大船俱都装的满满地。

陈大海也把陈家地事安排妥当,装了两船货,半船箱笼随狄家船队出海。一路风高浪急,然狄家船上的船工俱是老手,即使比平常多化一倍时间才到刘家港,却是人货俱安。

来富跟来贵两个大管家一个先去扬州打点,一个在刘家港租下仓库等候。接着船。就先将要卖地货物送至仓库,狄希陈使小全哥合陈绯两口子带着两个小女儿送那位董姨娘合陈大海一家见陈老蛟,自家却是分成两路,一路是明柏押着几大船家俱并三船家人先去扬州,他们看着细软箱笼守在刘家港等小全哥回来。

这一日早晨,狄希陈至港口附近地一家茶楼吃茶。突然听见邻坐几个客人闲话。

一个说:“两个倭国的使节团在南京打起来了。”

另一个说:“想必这一回闲地发慌的京官们又有文章可做头一个道:“倭国能有什么好东西?也只倭缎值些钱,分明是为了来朝地赏赐要争个大小,抢银子抢的都不要脸了。”

这起人真是胡说八道,狄希陈一边笑一边侧耳细听下文,谁知那几个商人又说到生意经上去,都说要去南洋做生意,说的那些个话十成里也只有二三分是真的。狄希陈觉得浑身好似针扎,尽力吃了两杯茶出来,在码头闲走了数圈。却是没有听到有人说禁海的事,反到总有人在问哪家船队还捎小商人下南洋。

狄希陈很是惊奇,回来合素姐说:“怪了。难道历史叫我们改变了?明明就是这一二年禁海地。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女儿在舱后呢,”素姐使了个眼色,笑道:“只要使人去打听南边地富户情形如何,就晓得了。禁海这样的大事,等闲就能叫茶馆里的闲人晓得了?”

紫萱从后舱捧来一壶茶,笑嘻嘻上来倒茶,道:“十月天气,回来就觉得有些个冷。嫂子从没到过北方,不晓得她怕不怕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