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

他作为警方特邀的精神科专家,第一次在平安医院见到了苏醒几天的疑犯——齐昕。

当时她斜靠在床上,除了脸色较常人白些外,其他并无异常。吴理路和她简单交谈几句,齐昕的表现也没什么异常。吴理路放下手里的本子,看向齐昕:“我能见见她吗?那个想伤害戴明媚的人?”

“嘘。”说到这里,齐昕表情突然变了,她表情开始成了怪异,“我在,没人能伤害明媚,没人可以伤害我妹妹!”

“齐昕,你再保护她又能怎样,我想睡的是她,不是你!”齐昕的表情突然成了狰狞,笑声从她口中传出,给本来苍白色的病房又涂了一层恐怖色调。

“那个田明亮真不是人!他不会对那个经纪人也……”金敏读的是刑侦科,但还是学生的她听到吴理路这些话还是像在听天方夜谭。

吴理路摇摇头表示惋惜,单就警方从田明亮、齐昕家搜集到的证据看来,这似乎是事实。

“这可能是诱发精神分裂症患者病发的诱因,要知道,在没外界刺激的情况下,精神类疾病一般是不会轻易发病的。”田明亮总结,“这种病好比埋在地里的地雷,不去碰那根弦,地雷是不会那么容易爆炸的。”

不过有件事,警方却是已经查清了,萧可人原本预约的整容医生在手术前是被齐昕买通了的。真相大白后,那名医生也在外省被警方抓住,据他供述,手术开始的确是常规的磨骨手术,可当萧可人的脸被切开口子时,齐昕突然要求他离开了现场。

那名医生也担心出事,不过齐昕的语气很肯定,她找了更好的大夫,已经不需要他了。

那名医生说,当时齐昕的语气相当不礼貌,他觉得自己是受了轻视,于是没多想,就撂了挑子。可谁想到后来就出了事。

“可是那个被害的女明星干嘛接受对手经纪人给她安排的整容手术呢?”金敏不解。

“如果那个经纪人和她说,自己愿意接手这个被害的女明星,就没什么解释不通的了。”说起来,这场悲剧的源头无非是因为同行间的嫉妒和尔虞我诈酿成的。田明亮侵犯了齐昕,致使后者发病。于是在齐昕心里生出两重人格,一个是善良的想保护戴明媚的,一个是邪恶的试图侵害戴明媚的。

恶的制造出狗尸这类事情,善的于是有了惩恶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自始至终因果都是经纪人一个人。”这下换成金敏感叹了。“老师,那你那个朋友的朋友的妹妹现在怎样了?”

戴明媚吗?

上次见龚克时听说因为涉嫌包庇罪被警方刑拘在看守所,不过三天前的最新消息是判了一年的有期徒刑。

一年时光虽然不长,却足够毁掉一个影视明星的所有。

吴理路已经记不得那是他这天第几次感叹了。“行了。”站在临水警校园区门前,吴理路冲金敏摆摆手,“解释清了就赶紧回家,假期都过半了!”

金敏哦了一声,目送吴理路上了停在路边的计程车。现在看起来,做了警察这行,有时候真是要面对许多无奈的事。

也许是在太阳下面站太久的关系,她突然口干舌燥的。恰巧校门口有个报亭,卖报刊书籍的同时还买冰饮。她拿了钱问老板要了瓶碳酸饮料,冰冷的液体夹带气泡滑过喉管,人顿时舒服许多。

金敏喝着,目光被一本摆在报刊亭显眼位置的书刊吸引了。

书的名字是——《夜烧》。

吴理路下了计程车,远远听到喇叭唢呐声已经是尾声状态。付了车费,他迈步朝不远处的金玉大酒店走去。一顶轿子正停在酒店门口,举着喇叭唢呐穿着红服的迎亲队伍正走在宾客席后往门里走。

看起来龚克和叶南笙该是进去了。

吴理路和龚克是大学同学,寝室当时离着也不远,加上兴趣爱好都同,两人关系不错。后来吴理路找了现在这份在警校任教的工作,和当时还在另一个城市的龚克之间联系就少了。后来吴理路听说龚克做了警察,之后出了点意外,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也无人可以问起。

可谁也没想到,隔了这些年,他会在学校遇到龚克。当年在学校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吴理路如今仍孑然一身,而性格相对孤僻的龚克竟然结婚了。

吴理路在一个小单间里找到了龚克,他和新娘在一起。行礼前,夫妻不是不该在一起吗?他想。

新娘是个有趣的人,吴理路跟在指引后面进门时,刚好看到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袖口正撸得老高,龚克的胳膊姿势有些怪异,而新娘似乎是打算帮他。

“早知道你们铺那么长的红毯让她背我,我就选西式婚礼了。现在好了吧,别人结婚客人开玩笑会说这是猪八戒背媳妇,媳妇儿漂亮。轮到我指不定就成了结婚娶只猪,把新郎胳膊累断了。”叶南笙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似乎没注意鬓间的头花已经挂在耳朵上。

“好在就是脱臼,我帮你弄一下就好哈。”趁着说话的功夫,叶南笙把龚克右手肘往上一抬:“好了吗?”

龚克皱的更紧的眉明显在说,没好。

“没事没事,这次肯定好。”叶南笙的手下拉,再上提。龚克的眉目又紧几分。

“熟能生巧熟能生巧。”叶南笙擦了把额头的汗,吴理路倒真觉得龚克这个老婆真好玩,龚克也是,明明骨头被接歪了两次,硬是一声不吭、心甘情愿地给他媳妇儿做陪练。

如果不是之后进来的那人,吴理路不知道龚克还要再遭几次罪。

闻讯赶到的穆中华一把拉开叶南笙:“你,去补补妆,龚克交给我。人家嫁女儿,亲戚都夸当妈的生了个怎么天生丽质的闺女,怎么到我这儿,朋友都问我我家祖上是不是有长得巨丑的人?”

叶南笙知道老穆是在开玩笑,她扶扶歪到脸上的头饰,不服气:“可是老穆,你总该让我学学吧,不然以后再出这种状况,我咋办,还带着902找你去?”

“别说,我和你爸在替你善后这方面,绝对和你能出的状况一样,熟能生巧。”

在叶南笙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她婚礼的日子,老穆用行动和她说明了两件事——叶南笙如同金刚钻一般坚不可摧的心脏和老穆对她的“爱”密不可分,再有叶南笙开始考虑婚后去找找,自己当初究竟在哪个垃圾桶里被老穆捡回来的?

吴理路认得穆中华,可是人多的关系,他没机会和这位法医泰斗打招呼。倒是之后送礼金时,胳膊复原的龚克带他坐在了宴席厅里某个位子上。

那桌人,吴理路还真认识其中一个——精神不算好的戴明峰。

戴明峰是特地赶来参加龚克婚礼的,难得妹妹遇到那样的事,他还可以照常工作。交谈后,吴理路知道了原因:戴明媚虽然被判了刑,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戴明峰的父母和女儿和解了。不止如此,那个之前被戴明媚拒绝多次的韩靖,用退出娱乐圈等种种行动表示他对明媚的诚意后,终于得到了戴家父母的初步首肯。

“至于他们最后怎样,我们还是要看明媚的意思。”戴明峰说。

他们的说话声音不高,简单交谈几句后,两人就沉默了。再一会儿,典礼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桌上一个穿件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突然引起了吴理路的注意。那女人是鹅蛋脸,眉清目秀,身材属于纤细的。因为她低着头的关系,吴理路看不见她的眼睛。

那女人在看一本书,书摊在她膝头,吴理路隐约瞥见角标上写着书名——《夜烧》。

那本书他知道,是这个月突然火起来的一本小说,他在书店看过简介,似乎是本悬疑类小说。因为他不看这类虚幻的东西,所以并没关注内容。

就在这时,有电话打进那女人手里,她伸手拿起电话接听。

这次吴理路看见了她的眼睛,是很深邃漆黑的一双。似乎只听那头说了一句话,女人就突然起身离开了。宴席就要开始,离开显得莫名其妙。

“电视台的童丹青,估计有新闻要跑。”看出吴理路的疑惑,戴明峰出声解释。

可似乎无论是戴明峰还是吴理路都想不到,就在不久之后,他们从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新闻——著名主持人童丹青神秘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戴明媚的罪名上,刚刚打电话问了我一个律师朋友,她说这是个有争议地方。也可能被判毁灭尸体罪。更新先这么写,如果之后涉及出版的话,私语会仔细查一下的。鞠躬。

这个案子和张有关撒。

☆、第69章 空巷

第六十七章空巷

雨夜,沈巧和柯一平举着一把伞走在湿湿的马路上,伞是破的,少根骨架,有雨从失去支撑的那块梢进来,柯一平的肩湿了一片。不远处亮着点点星辉,是个还没收摊的水煮串摊位,沈巧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再看看柯一平的肩,提议:“我们吃点东西,顺便躲会儿雨,等雨小些再走吧?”

柯一平点头,表示赞同。

沈巧翻遍口袋里的零钱,买了三串北极贝又选了两串鱼丸给柯一平,她记得他喜欢吃这个。付了钱,开水锅后面,摊主在一片水蒸气里给他们拿串,沈巧回头看男友。

柯一平正站在摊位旁边的一个巷口朝里张望,沈巧看不懂他在瞧什么,打算叫他回来,说好是避雨,又站雨里算怎么回事啊?

还没张口,老板吆喝她接东西的声音传来,沈巧只得应付着先把东西接下,可再抬头时,刚刚还在的柯一平竟不见了,这前后不过几秒时间。她左右张望,四周是笔直马路,车也没一辆,近处更是没人。

雨比刚才小了些,沈巧放下东西,几步跑去巷子口:“一平,吃东西了……”

她呆住,那巷子原来是个死胡同,晦暗的光线下,她却看得清楚,里面压根就没人。

她弯下腰,在近处捡起一个机器猫的金属钥匙扣,那是属于柯一平的。“一平……”伴随着不详预感,背后一阵冷风吹来,像人在哭。

咔嚓一声,玻璃的破碎声音打断了列车上人们的思绪,刚才还静谧诡异的气氛顿时在一片对不起和没关系里烟消云散。因为听得入神,叶南笙保持一个坐姿的关系让她现在脖子抽筋一样的疼。

“什么时候对这些个虚构的侦探故事开始感兴趣了?”龚克揉着叶南笙的脖子,表情颇是无奈。

叶南笙却不为所动,自来她就偏爱文字这类,之前还会给杂志什么的投投稿,可自从认识了某人,她就再没时间打理这个兴趣爱好了。

他们现在正坐在开往中国西部某古城的路上,古城是这次蜜月的最后一站。也许是深知这两个人都不爱出国跨海这类的放松形式,所以他们的蜜月在老穆的安排下一水是国内城市,都不是一线城市,没有钢筋水泥矗立的高楼,却可以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自然风光。只是有一点……

“老穆绝对是跟关楚学坏了,飞机都不舍得让我们坐,这一路不是火车就是船,坐得我这叫一个晕。”脖子被龚克揉得舒服,叶南笙眯着眼猫儿一样的抱怨。突然她想起什么,朝坐她对面的年轻女生一伸手:“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对方看起来是个女学生,扎着马尾辫,胸前抱着她上车时背的双肩包,包上倒扣放着本书,是她刚刚读的那本。女学生才帮邻座收拾好果汁残骸,回到座位正发呆,直到叶南笙连着叫她两声她才回过神。

“哦。”她递来书,“你喜欢送你好了。”

叶南笙眼睛直了,她不过就是想借来看看而已,这女生也太大方了吧。看出叶南笙的犹豫,那女生摆摆手:“没事,这书我看完了不说,而且这本是没完结的,几个人是怎么失踪,凶手如何犯案都还没说。我是等结局出来买个纪念本呢,再说,好书其分享吗,我可是白杨大的忠粉!”

女生的解释合情合理,再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太过随意花钱的同时,叶南笙翻开那本书的扉页,上面是笔锋尖锐的两个大字——夜烧,旁边纵向是宋体书写的作者名字——白杨。

书不长,三百页的厚度,等快下车时,叶南笙已经盯着书封底边感叹边磨牙了。龚克在整理行李,一抬头看到媳妇儿那张脸时,他轻叹一声,伸手捏捏南笙脸颊:“你这脸,往湿面粉上按一下都可以速制方便面了。怎么了?”

没介意龚克的玩笑,叶南笙依旧皱着脸:“书写的太好,就是没写完,抓心挠肝的。”

“哦,讲的是什么故事?”列车到站,龚克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叶南笙带他下车。叶南笙歪着头,边走边絮叨:“说的是在城市里陆续失踪了几个人,他们的失踪方式都有些玄,都是在类似密室一样的地方,然后凭空消失……”

龚克打断她,提醒脚下要迈一个台阶,等叶南笙从车上下来,他拍拍她沾了挥的衣服,说:“参与那么多案子的你还相信这些?”

在龚克眼里,除了那些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案件分析书籍,一般诸如这本《夜烧》类的悬疑推理小说他是不看的。

叶南笙最初对龚克这种瞧不上文学加工后文字的轻慢态度有些不满,不过随着步出火车站,她的不满渐渐就被眼前扑面而来的古城气息深深掩埋入心。

九月初的古城,空气不咸不淡,火车站也没前几个城市那样满是兜售拉客的商贩。站上这片土地,叶南笙身心自在。

拦计程车时,叶南笙又看到了刚刚火车上那个读书的女生,她喊她,想把书还她,可那女生走的很快,马上就步出了视线。

叶南笙只得作罢。

他们安排在古城停留四天,然后回临水。就在他们婚前几天,龚克给叶南笙看了样东西,是他正式留任临水警校的聘书,为了叶南笙,龚克选择留在了那座对他来说记忆并不算美好的城市。叶南笙为此感动的一塌糊涂,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烛光晚餐给龚克,后者因此高烧三天,险些耽误两人的婚礼。

所以此刻,面对叶南笙亲自下厨来结束两人蜜月旅行的提议,龚克明智地提议晚上去古城有名的美食街吃。

美食街在城东,从酒店出门,他们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乘着徐徐夜风往东城赶。拉车的人是个四十几岁的东北大汉,身上穿件西北风的白色开衫,两只肌肉结实的胳膊露在外面扶着车把。他是个很健谈的人,知道叶南笙和龚克要去美食街就积极的介绍起那里的菜色来:“李国府的闷鸭是古城一绝,只是那里店小,你们这个点去光排队就要排一阵,田记大饼那家店名字糙了点,菜不错,草帽饼出名,还有几个招牌菜。你们要是不嫌弃那家店地儿偏,我带你们去?”

叶南笙爱吃面食,对车夫这个提议自然赞成,龚克也不反对,于是乘着夜色,一架红顶人力三轮车招摇着车头的黄色小旗穿梭在车流人海中,朝目的地驶去。

地儿的确有点偏,差几步几乎到了美食街尽头,人倒不少,不过并不是吃客。夜色浓重,门口站着那几人肩膀上的麦穗徽章还是看得见的。

不是这么邪门儿吧,咱俩还度蜜月呢?看到有警察在,叶南笙递了龚克这样一个眼神,后者耸耸肩,表示他也无奈。

拉车的大哥竟然没走,他停好车,站在门口怔怔看着门里一会儿,竟然径直走了过去。

原来认识啊!叶南笙又递了龚克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可这次龚克却没理她,他在听那几个警察的问话。

警察似乎不是老手,说话没控制音量,才几句龚克听出了事情原委。原来是这家店主人的女儿前几天从外婆家回来,昨晚还好好在家睡觉,今天清早起来,店主人就发现,女儿不见了。

“是她啊!”接到报案的民警正在问话,身后突然爆出这么一声,冷飕飕的吓了他一条。刑警回头,看一个长头发女生正探头看他手里的照片。条件反射的,民警后退一步,手摸去腰间。

叶南笙被面前这个小民警的反应弄得有些没趣,她吸吸鼻子嘀咕:“至于吗?日常出警是不配实弹的,吓唬谁啊?”

民警的脸顿时由白成了黑,在他暴走前,龚克走到他和叶南笙间,挡住了他的视线。“我太太的意思是,你们要找的这个人我们见过。”

“在哪?什么时候?”民警正愁这个毫无头绪的失踪人口案,就冒出眼前这两个自称见过失踪者的人,他激动的同时也拿狐疑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人,似乎是在思忖他话的可信度。龚克随他去:“四天前,在火车站。我们坐同一班火车。”

民警摆摆手,神情失望:“人是昨晚失踪,得了得了,没事的人少来凑热闹,别耽误我们查案。”

气氛一时很尴尬。

龚克却一点都没气,他转身面向站在一旁的女店主:“你女儿有男朋友吗?”

女人摇摇头,眼神迷惑:“没有,她才13岁,怎么可能有男朋友?”

“那他们班上有姓李或者姓刘的男生跟她要好吗?”

女人又摇摇头:“我女儿都不怎么和男同学玩,她班上唯一和她玩的来的是个叫林颖的小姑娘。”

龚克转身向民警:“去找林颖吧,找到那个也就找到这个了。”

“我凭什么信你?你谁啊?”小民警不服气,却被身旁一个老成些的民警拦下了。老民警贴在小民警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扭了一下,去一旁打电话。

老民警则凑到龚克面前,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姓龚?”

“龚克。”

“是您啊……”

小民警一通电话打了足有一小时,等他回来时,老民警早和龚克叶南笙坐在饭店里喝茶,一旁是神情依然忐忑的老板娘,再远处,拉车的师傅也没走。

“人找到了……”小民警沮丧地说。人是在古城一家夜总会找到的,林颖也在,原来两个约定了一起离家出走却没钱,于是林颖出主意去夜总会陪酒。庆幸的是,民警赶到夜总会时,一个长相不堪的胖男人正把小女生按在沙发上,林颖早晕在一旁地上,脸上肿了几块。

那天,龚克和叶南笙最终也没吃上田记大饼的草帽饼。趁着老板娘进门安顿女儿的时候,龚克悄声对拉车人说:“想照顾他们母女,先要学着做一个好继父。”

东北汉子一愣,他的表情分明在说:你咋知道的?

是啊,你咋知道那女生有这么个朋友?叶南笙也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