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第19章

这时候有丫鬟捧了茶具进屋,随后进来的是名十二岁的少女,气度端庄,笑容柔美。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一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第20章

玲珑头一次来国公府。

马车一路前行, 进到府里方才停下。有轿子早已候在旁边。

身穿靛蓝色褙子的婆子上前扶了她下车,丫鬟搀着她上到轿子上。一路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停下。

玲珑掀开帘子一瞧。嗯,很好。走了那么久,这还没到垂花门呢。想想也是。七叔叔肯定是住在外院。她也没必要往垂花门里去。

…不过, 国公府可真够大的。

有位体面的妈妈走上前来,给玲珑引路, 一直走到了院门前方才停下。

玲珑仰头去看, 院门旁悬了个匾额,上书“菖蒲”二字。

到了这个院子后, 所有丫鬟婆子管事妈妈全都驻了足。很显然, 这儿是不准她们进来的。

冬菱也被拦阻在了外面。只有顾妈妈,因为要照顾玲珑, 被允许随身伺候。

之前长河一直跟在玲珑后头, 到了这个时候, 他走上前来给玲珑继续引路。

菖蒲苑十分敞阔。玲珑大概地目测了下, 至少有三个秋棠院那么大, 说不定还要更宽敞一些。路边栽有高树, 树旁满是花草。花香四溢, 阵阵微风吹过,那香气迎面而来, 让人不由得就心情愉悦。

一路往里去, 隔上段路便能见到几名目露精光的侍卫, 一看便是功夫好手。

菖蒲苑是七爷一个人住, 待客处和书房直接设在了第一进院子里。

长河引了玲珑到书房外。这回,连顾妈妈也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等在廊檐下不能入内,仅玲珑可以到里头去。

玲珑抬手叩门。

清冷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玲珑开心地推门而入。

屋内,郜世修正立在窗边,手执书卷。夕阳渐渐西下。窗外暖光洒在他的身上,淡化了他周身的清冷,看上去温和而又沉静。

玲珑进屋后,他依然手不释卷不曾抬眼看过来。玲珑走到他的身边,左瞧右瞧,七叔叔还没反应。索性凑到他身侧,扶着他的手臂,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才晃一次,咚,额头上被很轻地敲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抬眼去看,视线范围内,是还没有完全收回的书脊一角。

“七叔叔打人。”玲珑委屈巴巴地望着郜世修。

“现在想起来叫我了。”郜世修语气故意放冷,眉目却很温和地垂眸望着她,“怎的进来后不吭声不理我?”

玲珑不怕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坐着。

“七叔叔这话说得不对。明明是你在看书顾不上我,我没办法了才过去打扰你的,并没有不搭理你。”

小姑娘个头不高。在椅子上往后坐得实,两条腿就悬空。晃啊晃的,一看就很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