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七爷不让人问,侯爷不让人问。再说了当年小姐年龄小,很多事情也记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傅家远亲,家里遭了难幸好遇到了七爷,把她带回京城的。”

穆雲没有深究,叮嘱红玉好好伺候着,也没进院子去生怕惊扰了玲珑的休息,这便让婆子搀扶着离开。

行出没多远,穆雲看见了傅氏身边伺候的郑妈妈,喊住了问道:“不知侯爷现在何处?”

穆雲是侯爷穆霖的堂妹。她来侯府还是穆霖一心想请的。郑妈妈闻言福了福身,“侯爷刚刚送走了一位同僚。现下正在书房内,应当还没去旁处。”

因为侯府将要有大喜事,朝中文武官员里有不少人开始拜访侯府。刚才来的那位大人便是其中一个。

穆雲感叹着摇了摇头,往穆霖的书房而去。

书房中,茶香飘逸。

穆霖方才恭维话听多了,自己都替对方难受,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怕嗓子干。等人走后,他索性让人沏了杯茶来,润润喉咙,顺便让心情放松下。

听闻穆雲来了,他赶忙迎了出去,和堂妹一起进了屋。

俩人说了会儿话后,穆雲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道七爷最近如何了。他让人来提亲,事情既是打算定下来,总得多来回走动,把礼过了才行。”

“倒也不急。”玲珑在穆家长大,也算是穆家的孩子,穆霖想到往后将要和郜七爷成为一家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看看七爷的意思再说。反正玲珑刚刚及笄,年纪不算大。他想让人早点过门,就把议程加快。他想让玲珑在家多待几年,就把议程暂缓。都成。”

之前因为穆少媛的事情,穆霖很是抬不起头来。甚至于都不好意思再去国公府和国公爷闲聊了。要知道,往常的时候他时常陪着这位长辈聊天。

虽然郜世良做的不对。可是穆少媛那样堂而皇之地跑到国公府去,当众落了国公府的脸面,做法实在过火。更何况穆少媛和沈五少爷的事儿在国公府之中都不算什么秘闻了。这样的晚辈送到国公府做妾室,他实在是颜面无光。

可如今不同了。

郜七爷是什么身份?他都主动来求娶玲珑了,这份脸面,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穆霖心情舒畅,抿了口茶后,恨不得哼几声小曲儿。

现下有了安慧师太教习孩子们,又有长乐郡主将要嫁给郜七爷。穆家的孩子们总算不至于口碑太差了。

穆雲看出穆霖现在的心情不错,就放缓了声音问他:“你可知玲珑的父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太清楚。少宁说玲珑爹娘惨死在她面前,让我们不要多问。我就没跟她提过。”

“少宁?”

“嗯。”穆霖捏着茶盏,再抿了口茶,不甚在意地说:“当初少宁跟着七爷出门,顺道救了那孩子。他知道的比较清楚。你如果想知道什么,问他去。不过他不一定说就是了。”

穆雲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我和那孩子合眼缘。他既然知道点那孩子的事情,我若是得空了,就和他说几句。”

·

其实,当外头的人都蹑手蹑脚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走路的时候,玲珑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屋里很静。院子外头也没有声响。她的心安静了下来,甚至能感受到身体沉寂下来的那种疲惫,还有睡眠不足造成的太阳穴位置突突跳动而引起的那种难受。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可是一闭上眼,当年的血腥情形,七叔叔决然的背影,那长剑咣当落地的声音,还有那天晚上静寂的冷风…一幕幕的场景在脑海中轮番而过,交织在一起,搅得她思绪纷乱,无法成眠。

姑母知道她睡得不好,刚才特意过来陪她。她没办法,只能装睡。可是装的毕竟是装的。再怎么努力去做,一睁开眼,就能发现依然醒着。

这几日她没有去族学,甚至于没有离开晩香院半步。

外头的热闹,她是知道的。她甚至于能够想象,和七叔叔定亲会引起怎样大的轰动。但,每每想到自己前几天做下的那些事情,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桩亲事了。

她终究是对不住他。

玲珑慢慢起身,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已经倦怠了好几日,虽然没有睡够,但是颓废得也够久了。她终究是要做点什么的。即便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最起码也要主动来缓和下这僵硬的气氛。

玲珑暗忖许久,拿了些绳线过来,悄悄地慢慢地打起了络子。

这络子,她有了空就编织一些。等到第二天上午用过早膳后,终于是完成了。

玲珑一改前几日的静默,把东西收好后,笑着与傅氏道:“今儿我要出门去品茗阁看看。姑母中午的时候不用准备我的午膳了。”

傅氏正拿着账册要看,听到她的声音后不由一愣,继而欢喜地眼角溢出了泪。

悄悄侧身用帕子把泪拭去,傅氏说道:“你若是想去,就快些去吧。”想到这孩子在家里闷了好些天,连院子都没出去,就说:“在外头多玩会儿。若是想去找心兰她们,尽管去。让人和我说声就行。”

看着傅氏这显而易见的欢喜,玲珑深深自责。自己前些天的状况实在不好,害得姑母担心了。

她伏在傅氏的膝上,轻声说:“姑母,我会好好的。一定不让您再操心。”

“说什么傻话呢?”傅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道:“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玲珑拜别了姑母,乘车出了侯府,一路往品茗阁去。

今日程九和魏风都在。玲珑说有事儿和程九商量,把魏风丢在了前头帮忙看着铺子和伙计,单独把程九叫到后院内室。

魏风哀怨地看着满屋宾客,回头朝着程九怒瞪一眼,与玲珑笑着说:“小姐您只管忙。有我呢。”

屋门关闭后,程九静等玲珑开口。

谁知她头先一句却是:“前些日子,大皇子来侯府提亲,你可知道?”

程九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怎么说,他都没料到小姐开口就是大皇子。不是侯府,不是七爷,也不是茶铺的生意。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他瞬间更加重视起来。

程九挺直了原本倚靠在墙边的身体,双手抱胸,认真问道:“于是你打算怎么办?”

玲珑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捡了紧要的话快速道:“此人打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曾有人提醒过我,”想到大皇子妃汪氏,玲珑忍不住叹息了声,继续道:“现下明知乔家向我提亲,他却还明目张胆来寻我,恐怕往后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不如提早做防范。”

程九赞同地嗯了一声。

玲珑觉得自己思维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停顿,却奇异地还是不想睡,继续快速思索着,“此人心思阴沉,做下许多错事,却都能想办法给自己留了后路。又因有皇后在旁边帮忙遮掩,故而他做事再怎么荒唐,还能总是能够躲过皇上的斥责。”

“小姐的意思是——”

“坏事做遍了,总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来。”玲珑道:“我一来想要找出他做错过的事。二来,我想看看他大皇子府有没有可以突破的地方。宋奉慎此人极其谨慎,身有金丝甲,平日从不脱下。”

金丝甲是护身奇物。平常的武器极少有能够穿透它的。

玲珑点到为止。程九跑江湖的人,自然明白了“突破大皇子府”的含义所在。

既然旁人“攻”不进去,那就从里头找找有没有可以突破的点。把在里头的人给拉拢过来,可以事半功倍。

程九嘿嘿笑着摸了摸下巴。

这事儿容易。

他在行啊!

玲珑见他动了心思,放心了不少,“飞翎卫因着顾及皇上而不敢彻查宋奉慎。我却有许多的时间来做这个。只不过我人在内宅,许多事情不方便出面。需得麻烦程掌柜的来帮忙了。”

“帮忙二字万不敢当。”程九连连摆手,继而面露疑惑,踌躇着说:“我可不可以问小姐一句。为什么要针对他?”

玲珑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爹娘的死与大皇子和沈家脱不开干系。”

程九瞬间站直了身子,全身紧绷,面露肃杀。

玲珑的父亲,便是当年救了他的那个人。他感激王大哥的一番用心,所以特意退了漕帮的位置来报恩。

只是他哪里想到,王大哥的死竟是有这样大的原因在?

程九神色凛然,半晌不语。

玲珑实在是心力交瘁,因着睡不好而头痛欲裂。加上想到了当年往事,心情着实不佳。也没和程九认真道别,说了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揪着一颗心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品茗阁。

外面阳光灿烂。

现下是晌午,太阳尤其的大。

极致的光亮下,她恍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竟是在那亮晃晃的金灿之中,看到了熟悉的挺拔身影。

难道是七叔叔?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玲珑自嘲一笑。八成是夜有所想日有所思了。晚上时常看到他的身影,现在明明天光那么亮,她居然还能做起了白日梦。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哪知道与那“幻像”错身而过的时候,那边居然探出手来,擒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旁边无人的小巷子。

真实而熟悉的热度从两人贴紧的肌肤传过来。

玲珑站稳之后愕然侧头看过去,这才确认了,自己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七叔叔。而非想象。

这般的相遇来得太过突然。

玲珑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

明亮的阳光下,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好似病了很久一般,毫无血色。

郜世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松开了擒住她的手,唇角紧绷,低声道:“你总是避着我,不理我。我总得寻了法子见到你才行。”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沙哑。

玲珑抬眼细看,才发现他神色间是显而易见的憔悴。平日舒朗清冷的眉目,此刻也是蹙紧在一起,隐含愁色。

以往的时候,事情再难,案子再不易,即便需要风餐露宿东北西跑,他也都是游刃有余,从来不曾这样疲倦过。

短短数日功夫,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其中原因不难想象。

玲珑心里涌起满满的自责。

她忽地想起了一物,从怀中拿出个络子来。迟疑了下,放在手心,低着头捧在了七叔叔的跟前。

这是个吉祥结络子。走线均匀,每根绳线间形成的花纹都十分匀称,非常精致,编织得相当用心。

吉祥结寓意平安和顺,从中也可以看出她对他的真切祝福。心中百般滋味难以描述,郜世修并未去接络子,反而叹息着探手把眼前少女揽入怀中。

她毕竟年少。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该怎么面对。

他并不想和她计较什么。但是有件事情梗在他的心里,让他满心的愁郁无法纾解。

郜世修初时难以启齿。可是她手中握着那络子放在他的胸前,络子从她手心中露出的一段硬结恰好戳着了他。就像是他计较的那件事一样,堵在心中无法释怀。

思量许久,他终是压着满腹的思绪,声量很轻地说:“我不想我们之间存有误会和过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答了我。”

虽然声量很小,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郑重。玲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什么问题?”

“倘若…”这事儿虽然憋在他的心里很久,可是开口说出来,却也有些困难。

不过,他也有一点的底气在。虽然大家都派了人去,可是小丫头终究是选择了他。最起码说明在她的心里,他是最重要的。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时,他忍不住想,倘若当时没有让人过去,那又会是怎样情形?

郜世修顿了顿,方才放稳声音,继续道:“倘若我不去求亲,你会不会答应去乔家?”

所谓的答应去乔家,便是暗指答应乔玉哲的提亲,嫁给那俊美无双的状元郎。

这个问题对于玲珑来说非常好回答。她想也不想,直接了当地道:“当然不会。”

一个简单的“不”字,瞬间解开了郜世修心中纠缠着的万千绳结。

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焦虑和烦忧,这些天担心的种种,恐怕都是错的。

这丫头之所以救下乔玉哲,并非是对那人存有爱慕之心。

只要不是这个,其他的缘由,他都能接受。

欢喜来得太过快速,郜世修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唯有双臂收拢,把怀中少女搂得更贴近自己。

玲珑能够感受到他的喜悦。

眼前的怀抱温暖至极,让她眷恋,让她忍不住一再靠近。

忽然之间,她生出种失而复得的紧张感。让她不由得潸然泪下。

“对不住。七叔叔。”伏在他的怀中,玲珑哽咽而泣。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周围只有他,这让她可以毫无忌惮地肆意哭着,“七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郜世修有所察觉。

他素来机敏,小丫头对待乔玉哲不一般,他有所察觉。现下她既是承认了与那人并非是男女之情,旁的事情他就能也隐约猜到一些。

发现玲珑那压在心底难以说出口的哀痛,他的心也是瞬间被揪紧。

“你若不想说,我便不多问。”郜世修道:“不过你对他既没有特殊情意,如果他再有事,你不准私自去管。”

“可是——”

“若你想帮他,来找我。”郜世修微微松开怀抱,轻声道:“我可以不问你缘由。但是,你若真想帮他,可以来寻我。我们商议好了再做决定。”

玲珑自然应下。

泣声渐渐停歇。她稍微和缓了下心情,发现自己的泪痕也已经把七叔叔的衣裳弄湿,十分歉然下,她想要慢慢脱身而出,免得脸颊上的泪再多沾了过去。

谁知她刚打了这个主意还没来得及乱动,那双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搂得更紧。

“别动。”郜世修声音黯哑地说:“让我多抱一会儿。”

这么多天,日夜想着的,都是她为了个俊俏男子苦苦求他的模样。就算想来找她,他也没甚底气。

现下知道她对那人没有情意在,心下放松之余,只想和她好好在一起多待会儿。

第69章

不远处顾妈妈她们找不到玲珑了, 一声声呼唤催得急。被守在旁边的长湖长溪拦住后,知道小姐应当是和七爷在一块儿,这才放心下来。

现下不是菖蒲苑中,人来人往的怕是很容易被看到。玲珑生怕两人这般模样被顾妈妈她们瞧见,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郜世修不情不愿地松开双臂,在她发顶揉了一把,微不可见地叹息了声。

临近分别了,玲珑还有一事不解,犹豫着问出来:“七叔叔可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现在她说的消息, 指的便是两人定亲之事。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会轻易传到外头去。毕竟是家中私事,都还没过六礼,等闲不会让外头人知晓。

可是她的亲事走向却十分诡异。这边刚订好, 那边就沸沸扬扬议论开了。很不符合常理。

玲珑一时间还改不过口来, 依然和以往那般叫他。

郜世修并不在意。左右往后她怎么都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她叫他什么,他并不在意。

听闻小丫头的问话后,郜世修很是不在意地“嗯”了声, 淡淡道:“我让人放出话去的。”

玲珑疑惑地抬头看他。

指挥使大人做事素来谨慎。怎的这次反其道而行之, 非要把个私事透露得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郜世修道:“晚些你就会明白。”

七叔叔没有说个具体时间, 玲珑也不晓得那“晚些”是个什么时候。但是现在品茗阁周围的客人开始多起来,生怕被人瞧见, 没什么时间细问了, 只能匆匆道别后各自散去。

·

和七叔叔已经把话说开, 两人之间没了隔阂与芥蒂, 又如往常一般亲近了。这让玲珑非常开心。心情愉快下,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回到侯府的时候面上笑意遮都遮不住。

冬菱在旁笑着和顾妈妈说:“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看小姐,这喜事临近了,可不就是开心起来了?”

如果是平常,顾妈妈少不得呵斥她两句,让她不能乱说。

可刚才她们亲眼见到郜七爷送了小姐上车,亲眼看着小姐在见到七爷前后的情绪变化。所以顾妈妈也没有训斥冬菱什么,反而一脸慈爱地望着玲珑,也跟着微笑。

玲珑的脸颊腾地下红了。

她正要驳斥,忽地想起了什么,看着冬菱,笑得分外和蔼:“你别急。总也有你‘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或许过不了太久就能实现。”

冬菱一脸茫然。

顾妈妈听出了点味道,悄声问玲珑:“小姐的意思是?”

玲珑用手半掩着口说了个名字:“魏风。”

顾妈妈恍然大悟,继而欣喜,点点头赞同道:“是不错。”

冬菱本就性子开朗些,平时说话做事都麻利得很,又是个急性子。现下看到小姐和顾妈妈在那边咬耳朵,只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顿时急了,慌张张凑过来询问到底是在说什么。

之前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玲珑还没和魏风正式说起这件事来,所以那定了主意不说。

至于顾妈妈,小姐没有点头说可以讲,她是拿定了主意憋着,也不肯讲。

冬菱只能唉声叹气地回了晩香院。

玲珑怕她一直惦记着这事儿,道:“没什么,其实就是商量着发赏银的事情。前几天我身子不适,你们照顾得当,屋里伺候的每人六百钱,外头洒扫的每人两百钱。就当给你们买零吃了。”

顾妈妈连声说是。

冬菱欢欢喜喜地寻了红玉红霞,去小姐屋里拿银钱出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