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面面相觑,终是收起了兵器。

玲珑脚步轻挪旋转来到了宋奉慎的身边。

歌声不停,舞步不停。

“这是什么歌。”宋奉慎有些失神,“我怎么没听过。”

“是我娘生前常唱给我听的歌谣。”玲珑说着,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的手搭在了宋奉慎的肩膀上,轻轻抚着,“你觉得我这歌和这舞,怎么样啊?”

女孩儿的幽香飘入鼻端。宋奉慎猛吸几口气,“咦”了声奇道:“你这体香倒是浓郁。”

“是么。”玲珑轻轻笑着,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离得近了,我还能更香一些。”

宋奉慎阅女无数。但是似长乐郡主这般的绝色,却一个都无。再好看的女子,和她的美貌比起来那也是差到了极致,根本就是烂到了泥里的渣滓。

今日太过顺利,宋奉慎心神荡漾。身后有长乐郡主在,他没甚可担心的,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桎梏着汪氏的左手。

玲珑眼睛余光瞥见了,猛然发动。

她用尽全力推了汪氏一把,将人直接推得跌到地上趴着。与此同时大声发出一声尖啸。

这尖啸声是飞翎卫的暗号。

之前暗中来到她身边护卫着的所有飞翎卫暗卫,在这一瞬齐齐发作。飘忽而至,一人一下把围在周围的十几个人尽数灭了。

宋奉慎发觉不对,掏出匕首狠戾说道:“你个贱女人!居然敢暗算我!”说着就要往后捅过去。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颈间突然一疼。

宋奉慎低头看过去,便见脖子被一根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缠绕住。

“还记得方家吗?”玲珑知道七叔叔给她的这个东西厉害得很。程九那么彪悍的人都无法挣脱,勒死个人简直是跟玩儿似的。

她手中用力,死死缠绕着跟前这个从内到外散发着让她恶心的恶臭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你杀了方家人。方家人也能杀了你。开心不开心?”

几句话刚刚说完,腹中蓦地痛了下。

有什么刺破皮肉冲了进去。

疼痛袭遍全身。玲珑咬牙硬撑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拽着那细细的绳线。任凭腹中血液流出,任凭痛苦四处蔓延,也绝不松懈。

脑中思绪开始纷杂,渐渐开始空白。眼睛慢慢看不清眼前景色。耳中却是嗡嗡杂杂的轰鸣起来。

手指肌肤早已被那细丝勒出了一道道的鲜血。

可是凭着一股子气性,玲珑硬是撑了下来。

好像有人跑到了她的身边说着什么。

好像有人在碰她的手臂。

玲珑已经分不清辨不明,只靠着心里的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恨意,继续坚持。

她想起了爹爹温暖的大手,娘亲温柔的声音,小玲珑甜甜的笑,成叔桂婶的怀抱…

悲痛和绝望在她胸中纷涌交织,让她全身颤抖,唯有双手坚定如初。

忽然,有熟悉的温和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冲破了旁边种种纷杂,清晰地传来。

“丫头。”他说,“是我。我来了,你松开手,好不好?”

玲珑张了张口,好半晌,哑着声音喊了声“七叔叔”。双手蓦地一松,腹间剧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跌进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茶墨香的怀抱。

第101章

大皇子当场毙命。

血流一地。

有大皇子颈间喷出的血, 也有玲珑腹上刀口所涌出的血。

玲珑被郜世修抱回了他当年在宫中所住的宫殿,好生歇着。郜世修又遣了人去给她治疗伤势。

伤势很严重。

她却不喊疼也不喊痛。就仿若沉睡的婴孩一般没有大的反应。

谁也没料到, 玲珑这一睡竟是没有再醒来。

一日之内, 逆贼被诛。乱党被擒。

飞翎卫手起刀落, 京城之中各个暗处血流成河。

外面那么乱,玲珑也丝毫都不知道。

她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 只像是睡着了。如果细观她那惨白的脸色, 才能够发现她状况的不妥当。

太医说, 长乐郡主失血太多, 怕是熬不过去这几天了。

太医还说,郡主也是命大。腹上的伤口那么深那么重, 她能有一口气留到现在, 已经难得。可想要再拖下去恐怕是没什么好结果的。

“拖着也不过是吊了一口气。”面对着指挥使大人的询问,年迈的老太医抖着胡须慢吞吞地说:“即便这样,想必三天也熬不过去。到时候怕是无力回天的。”

他话音还没落下, 郜世修已然猛地侧头望了过来,双眸带着血丝, 目光冷厉而又森然。

“你说什么?”他道。

老太医躬身说:“郡主伤势太重。怕是熬不过三天…”

最后一句话只说了一半, 他忽地被人扣住了喉咙,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你说什么?”郜世修单手扣住老太医的脖子,双目赤红地一字字喝问:“你再说一遍!”

世人都知郜七爷行事狠辣。可是太医们久在宫中,倒是甚少有这样的机会见到。

是以他们对指挥使大人的‘狠’只有一个模糊概念, 未有深刻体会。

现下看到那老太医被掐住脖子脸色开始发青, 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再望向那一脸冷酷而又暴怒的男人,他们终是了解到为什么满朝上下谈起郜七爷来便面色大变。

一屋子的太医里,唯独老太医最年长。谁都不敢把这样的实话告诉郜七爷。最后老太医没办法了,亲自出面来提这事儿。

谁都知道郜七爷最疼这个外姓表侄女儿。更何况这是他未来的妻子。

不管他们之间是怎么样的情意,不管郜七爷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娶她,救她也好帮她也罢,这姑娘都是郜七爷头一个肯点头答应娶进门的妻子。

老太医的话开始后,众人战战兢兢。一屋子的人,愣是半点响声都没发出。全都唇齿紧闭,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

谁料竟是出现了这么个状况。

有个太医素来脑子活泛,他看了看暴怒的男人,再看看那床上的女子,隐约有些明白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七爷,旁的不论,您真要在郡主的床边这样做吗。”

听闻说道‘郡主’二字,郜世修赤红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清明。

手顿了顿,他侧头望向了床上。他的女孩儿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平稳,好似睡着了一般。

郜世修用力的五指慢慢放松。抬手,把人随意往地上一丢。

几名太医院的官员赶紧扑上前去,好歹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老太医。

男人大步而去,头也不回。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医扶了起来,从旁边找了个锦杌坐下。有的上去给他把脉,有的给他倒了水喝着。

大家都是同僚,都是懂医术的,还都带了药箱在旁边搁着。这倒是有点好处,现下老人身子哪儿不舒服,他们好歹能帮上忙解决问题。

“七爷也真是的。”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给老太医捧着水说道;“这个怎么怪您呢。要怪也该怪那个肇事之人。”

言下之意,既然是逆贼害了长乐郡主,郜七爷就不该把这笔账算在老太医身上。

“我不怪七爷。”因为喉咙被掐太厉害,老太医的声音嘶哑而又带着吱嘎的噪音,喝了点水润润喉咙后稍有缓解,效果不甚明显,“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只是郡主出了事,他太伤心方才如此。”

另一个面皮白净人到中年蓄了胡须的太医道:“您净帮着说话。我怎么瞧不出他多伤心?”

旁边几人跟着附和。

怕打扰到太医们的诊治,宫人们都在外间候着,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现下周围没有旁人,大皇子一党又被尽数擒了,这儿也没那些个暗桩。大家说话就放开了些。

不怪他们这样怀疑。郜七爷连滴泪都没有,甚至于除了刚才要害老太医之外的那一下,他神色都算得上很平静,说他伤心,在旁人看来也真有些勉强。

老太医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他在太医院当值几十年。几乎是看着那个清冷的男孩子一点点长大的。

小时候他跟着他的姐姐,先皇后娘娘住在宫里。

后来,他家姐去世。他来得少了,本来就少的笑容更加地几乎消失殆尽。

多少年过去。

好不容易他的脸上重新带了笑容,便是因为他带回来的一个小姑娘…

老太医知道郜七爷并没怎么关注过他。可他一直在看着那个孤单的少年。

那个少年虽然看着薄情寡义,实则很有血性。

可是刚才他被掐住喉咙的时候明显感觉出,刚刚那男人暴怒的时候,是没有一丝人情味的。

他几乎能够猜到,床上女孩儿若是醒不过来的话,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怕是会在极度的悲痛之下一夜入了魔。正如刚才对他下手那般,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老太医愣愣出神的时候,旁边有后辈悄声地问:“刚才七爷说,如果郡主活不成,咱们一个都活不成。真的假的啊?”

自有来得时间久的同僚宽慰他:“应当是假的。虽然郜七爷令人胆颤,却还没听说郜七爷滥杀无辜过。”

“怕不是这么说啊。”另有一人道:“我怎么看着刚才他就想杀人呢。”

这时候老太医掩唇咳了一阵。等到旁人都安静下来,他缓缓开口道:“我们不如都盼着奇迹出现吧。”

只希望郡主能够安然醒来。帮帮那个孤独的男人,也帮帮他们所有人。

·

郜世修大步出了屋子。

远离那股子药味儿,远离她。

他并不是不愿意陪在她的身边。而是他现在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想要守护的人,他总得帮忙看好了。不然等会儿她醒了,万一问一句:“七叔叔,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到时候他该如何回答?

因着这种担忧,即便玲珑现在状况这样,郜世修心疼心痛之余,尚还记得叮嘱了所有人,谁也不准将这事儿告诉乔玉哲。

旁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儿,不只是他心爱的妻子,更是另一人心中旁人无法取代的妹妹。

兄妹俩好些天没有见面了。之前他偷偷来看她,她就问过哥哥的状况。知道性命无忧后,她才肯放心。

他当时甚至都没敢和她说,她哥哥真实的身体状况。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乔玉哲能够得到更妥善的安置后再让两人相见。

家人已亡。徒留他们两个,孤单而又相互依靠。

他无法想象若是乔玉哲知道了玲珑现下的状况后,那个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思及此,郜世修最先把这个打算告诉了太子宋奉谨。

当日乔玉哲为了救太子,身负重伤,差点连命都没了。为此,太子现在十分信赖乔玉哲,少不得会去探望正在家中休养的他。

乔玉哲非常敏感机智。万一他旁敲侧击问起来玲珑的状况,太子很有可能把真实情形告诉他。这样一来,病中的乔玉哲会怎样也很难说。

未免伤势未愈的状元郎再出岔子,郜世修特意跑了一趟东宫,和宋奉谨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瞒着他不说?”宋奉谨沉吟道:“这个事儿我倒是真没考虑过。”

当年同时多人向玲珑提亲的时候,乔玉哲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这事儿宋奉谨知道。

倘若要他说乔玉哲求娶玲珑的意图,自然而然的就往男女情意上想。

宋奉谨思量着乔玉哲心中最爱应当就是玲珑,怕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自然应下了郜世修的要求。还吩咐了所有人都不准把话传到乔玉哲的耳中。

可是百密一疏。

他们防得住周遭的人,却不见得能够防住乔家的所有人。

这天乔乐珊出门一趟后,匆匆回到府里。四处去寻乔太太。

乔玉哲如今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没有康健,但是已经能够下地走了。

其实旁人有了他这样的伤势,少不得休养两三个月才能好些。他愣是凭着一股子意志力,强撑着每日锻炼,身体恢复得非常迅速。

乔乐珊四处寻乔太太的时候路过了花园子。恰逢乔玉哲正在花园内由小厮扶着慢慢行走,就顺口问了句:“小叔叔,你可见到祖母了?”

“没有。”乔玉哲头也不抬,努力迈步,“我才刚出屋子没多久。你不妨去旁处多问问吧。”

乔乐珊“哎”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乔玉哲忽地想到了什么,扬声唤住她:“等下。”

“什么事儿?”乔乐珊都跑到院门口了,听到声音驻足回头看过来。

乔玉哲扶着旁边的树干倚靠着,把小厮遣去了院子外头等候,招手把乔乐珊唤道身边:“你之前是不是去找穆家小子了。”

听闻乔玉哲说起穆少宁来,乔乐珊的脸红了红,当即否认,“没有。没有。”

不怪她不承认。实在是两家现下势同水火,若是家里长辈知道了她和穆少宁私下往来之事,挨一顿骂都算是轻的了。说不定还要挨打。即便她是姑娘家。

“你不用避讳我。”乔玉哲扬着唇角一笑,虽然脸色苍白了些,可是那桃花眼中神采奕奕,这般看过去,依然是平日里那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我知道他当初是为了你才降了职务。倘若我想要揭发你们,早就和义父义母说了,哪还等到现在?”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乔玉哲这般笃定,显然是知道不少时候了。

乔乐珊咬着嘴唇考虑了很久方才点头,“嗯。”

“那他有没有谈起长乐郡主的事情?”乔玉哲问的时候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急切和期盼。

乔乐珊没料到他这样说,怔了下。

乔玉哲慢慢道:“没什么。我就是听说当时长乐郡主在宫里,怕她有危险。”

当初乔大状元向长乐郡主提亲的事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京城里高门大户谁不知道这个潇洒的男子心仪着郡主?

乔乐珊暗道乔玉哲担忧玲珑,正如她担忧穆少宁一般。于是道:“其实我刚才急着找祖母就是为了这个。我听少宁说,郡主昏迷不醒,怕是熬不过去了。我想进宫探望她,所以打算去求祖母帮忙。”

乔玉哲听闻这个消息,登时两眼一黑。身子晃了晃,几乎倒下。

发现他的异状后,乔乐珊赶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乔玉哲倚靠在树干上,粗粗.喘着气。

他自己遭受再大的劫难,都没有现在这么绝望。

当初他们一家人被害,那个小女孩冒充了他的妹妹,他就知道自己妹妹应当活着。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姑娘。是旁人都会赞他一句温和有礼的时候,却硬是犟嘴说他“刻薄寡情没人性”的小姑娘,他唯一的妹妹。

想到妹妹活着,他才有了莫大的力气,强撑着满是血窟窿的身体,忍受着剧痛,一点点爬上来。然后听闻了像是她的女孩儿的消息,千里迢迢来了京城。

也是因为有妹妹在,当江南的杀手出现、他为太子挡了两刀后,才有力气搏一搏,持着一股子信念,怎么也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怎么也得好好的回来见她…

现下听闻他的小姑娘就要这么没了,这让他如何不心痛?

刚才还坚强万分试着迈步的乔玉哲,现下连支撑住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指尖抠着树干,浑身颤抖着,哑着嗓子和乔乐珊说:“你去帮我找人。我要进宫看望她。”

乔乐珊被他这样的状况吓坏了,生怕他有什么问题,赶忙跑出去叫人。

乔家因着和沈家的诸多关系,所有男丁被罢了官职。若非乔玉哲救了太子性命,恐怕乔家的责罚还要更严厉百倍千倍。

现下因了乔玉哲有大功,乔学士得以保住性命,也不在乎那什么官职之类的事情了,只安安心心地在府里和晚辈们凑一起,下下棋,看看花。日子倒是比之前当官时候还要惬意。

听闻乔玉哲要进宫,乔学士头一个不答应。乔太太第二个不答应。

后来还是乔乐珊气极了,安排好马车,找了人帮忙扶着乔玉哲上了车子。

“我去不了宫里,”乔乐珊很轻很急地说道:“还请小叔叔帮忙探望郡主。”

乔玉哲对太子有大恩,想要进宫去的话,虽算不上轻松容易,却也是能够的。

但现在她的祖父和父亲都被罢了官,她要进去一趟难上加难。

若是以往,乔玉哲必定笑眯眯说“好”。可他现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乔乐珊知道这是心死的模样。想她当初和穆少宁眼看着不成了的时候,镇日里浑浑噩噩也是这般。故而没有再多说什么,叮嘱车夫和小厮看顾好他,这便让车子出了府。

乔玉哲拜见了太子,由太子宋奉谨做主,送他到了玲珑所在的宫殿去探望。

望见床上几乎气息全无的女孩儿后,乔玉哲扑倒在她的床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