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儿,莫要同她这个疯子理论。”老太太果然睁开眼睛道:“跟这种人是讲不出道理的,白白浪费口舌。苏祺,你可承认昨天是你雇人意图加害礼儿?”

“不仅是昨天,以前你带着她们入宫贺寿,是我雇人在她的甜汤里下药,想让她腹泻不能进宫,谁知道她命好居然痊愈了。后来我跟苏祯勾结,让她偷了苏礼绣的香囊,在其中加入麝香想要嫁祸给她,谁知道反倒害自己被关入祠堂,我心里不甘,所以我要毁了她,谁知道她竟然如此命大,三番四次都害她不成!”苏祺狠狠的说道。

“你,你简直就是疯了!”老太太怒道,“来了,把她给我拖下去,丢进后院子的井里,我们苏家没有这样的姑娘!”

四太太虽说被苏祺一番话打击的晕头转向,但听说要把女儿淹死,母女天性还是战胜一切,扑到地当中磕头道:“求老太太饶命,祺儿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怕是被什么妖魔邪崇侵害才会如此,要不找个道士或者是法师来驱妖除魔试试?”

“胡说八道,她在祖宗祠堂住了小半月,有什么妖魔邪崇能进得祠堂?还是说你觉得苏家的祖宗祠堂里面有什么不干净?”老太太猛力一拍桌子,将四太太吓得浑身一抖。

这时苏祺忽然又是邪气的一笑,嘴角似乎是胭脂散开来一般,晕晕染出点点红晕,然后笑着说,“很可惜,你杀不了我,只有我自己想死,我才会离开人世,你们,你们都么有资格能够夺取我的性命!”她嫩葱般的手指在屋里众人的脸上点来点去,身子已经开始摇晃,站立不稳。

“不好,怕是之前吃了什么药吧?”刘妈看见苏祺唇边那疑似血迹的嫣红,忙叫不好。

苏祺歇斯底里地嚷道,“我就是死,我也要在天上看着你们,诅咒你们,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得不到好下场!”

苏礼知道老太太最近越来越相信鬼神之说,见她听了苏祺的话面色不善,便起身走到老太太身旁,抬手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冲着下面勉力支撑身体的苏祺道:“七妹妹,你心肠如此狠毒,我看你死后怕是无法上天去的。下了地狱会有阎王和鬼差看着你的,你就休要在此口出妄言。”

老太太听了苏礼的话,稳住心神应和道:“礼儿说的不错,你这样恶毒的小蹄子,对长辈不敬,加害姐妹,你这样的人不下地狱,那可真是没有天理了。”

苏礼见屋里闹成这样,不知为何老太爷却一直没有发话,她扭头一看,就见老太爷目光发直。嘴角歪斜挂着口水,身体软塌塌地靠在椅背上。

这,难道是脑溢血?苏礼对医学并没什么了解,但是看着这摸样似乎有些相似,再联系到他刚才怕是被刺激的不轻,威怒之下脑血管破裂倒是也有可能。

她忙对老太太道:“老祖宗,你快瞧,祖父他老人家似乎身子不适。”

她这一句把屋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扯到老太爷身上,毕竟苏祺不过是个将死的人,还是老太爷重要些。

老太太一看这情况心道怕是不好,忙打发人去请大夫,然后招呼下人将老太爷搬到屋里炕上躺好,自己却还是稳坐在主位上没动地方。

她表面上看上去十分镇静,其实心里早就像热开的油锅一样翻滚,如果老太爷现在没了,那么爵位到底如何是好?

老大唯一的儿子如今不举,怕是不能有儿子了,虽说老大媳妇又有了身孕,但是又不能现在生下来,而且谁知道到底是男是女,至于老三家,有两个儿子似乎倒是不愁传宗接代之事,可自己一直不喜老三,虽说现在好了许多,但是心里总还是有些疙瘩。

不过如果老太爷死后,外面那边的产业就都可以收归自己这边所有,四姨奶奶也可以任凭自己处置,似乎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只要自己还在苏家就不能分家,以后自己当家,手里又有产业,更加没人在眼前添乱添堵,日子倒是比现在舒心的紧。

屋里的人基本全都去忙活老太爷,四老爷也深知如果来太爷现在没了,自己非但得不到爵位,说不定连产业都要被人侵吞,自然是早就拥到里屋守着。

老太太在魂游天外地想心事,整个正房只有四太太和苏礼还记得,苏祺已经将死。四太太抱着女儿已经站立不住的身子,手一直徒劳无功地想要抹干净她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水,她今天被太多的事情打击,嗓子早已经哑的说不话来,连哭都已经无法再流出眼泪。

苏礼坐在老太太身边,冷眼看着苏祺躺在四太太怀里,目光涣散,嘴角流血,身子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她想让自己的地得到众人的瞩目,然后在自己以为的凄美中死去,让其余人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想去她的诅咒,但是十分遗憾的是,人世的剧本在很多时候都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转移的,就好比她现在,大红的衣裙已经凌乱,头上的发饰更是散落一地,满脸的血污而且还不能立时死去。

若说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苏礼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堵玻璃墙外,看着里面的人演出,却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在她潜意识里,她是多么希望自己与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自己依旧在江南的小镇上,住着依河而居的二层小楼,每天在屋里偷着看看话本,听见楼梯的吱嘎声忙装作绣花。在楼上听着哥哥唤自己的名字,然后下楼同他一起去钓鱼、采菱角、摘莲蓬。

而不是坐在这个人人都戴着面具,人人都口不对心的大宅子里,过这种地方别人算计,再算计别人的生活。

屋里依旧乱作一团,但是在苏礼眼中似乎都化作了一个个静态的画面,老太太闭目捻动佛珠念经,四太太抱着已经气绝身亡的苏祺,老太爷口眼歪斜地躺在炕上,身边围着一堆并不真正关心他死活的人。

“老太太,大夫已经诊过脉,给老太爷施过针,也开了药方,您要不要过目一下?”碧菡过来说话打断了苏礼那灵魂出窍一般的冥想。

“不必了!”老太太轻轻地吁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思绪,“既然有药方就说明还没有走,你你去抓药,半点儿不能马虎,更不能经别人的手,然后把大夫叫来跟我说说情况。”

“是,奴婢明白!”碧菡领命而去。

大夫过来行礼后道:“回禀老太太,老太爷此乃中风之症,学生已经施针稳住病情,但人依旧昏迷不醒,学生也依症开了方子,但恕学生直言,老太爷能否醒来,还是未知之数。”

“就是说,如今没有姓名之虞,但何时能够转醒,却是说不好的?”老太太眼皮不抬地问。

“回老太太的话,老太爷此症,随时会有姓名之虞,至于转醒…怕是…哎,俗话说医病不能医命,老太爷能坚持多久,除了每日施针喂药之外,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了,劳烦先生就在正房住下,就近照顾老爷吧。”老太太依旧是没什么语气地说。

“学生不敢当劳烦二字,定当尽心竭力。”大夫早就瞧见正房屋里那边四太太抱着个断气的姑娘,这边四姨奶奶还瘫软在地,不过这都与他无关,所有他对老太太回过话,便又回里屋去照看病人。

老太太垂眸想了片刻,吩咐人去通知大房、二房、三房还有两位姑奶奶,又打发人去宫里和亲友家送信,最后才将目光转向屋里这几个人身上,思忖一会儿吩咐道:“来人,将四太太扶下去休息,把老七的尸首抬下去,着人焚化后找个地方埋了便是。”

四太太听了这话半个字都没说出话来,直接双眼翻白厥过去。老太太抬眼瞟了下道:“叫大夫顺便也给四太太瞧瞧,别也弄个什么毛病出来,家里病人已经够多了。”

她最后又扭头看向还堆在地上的四姨奶奶,开口问道:“妹妹,你说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你恨我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老二老三都被你弄死了,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我的福气,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斗过你,所以我也没话好说,自己的命自己认,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四姨奶奶的脸上一片死灰之色,眼中也毫无生的欲望,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死期将至。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老太太喝了口茶水道:“其实你的命一直很好,你刚才没听到大夫的话吗?老爷如今病中在床,我就是再恨你,我也不能现在弄死你,不然就是犯了忌讳的。”

四姨奶奶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是转瞬即逝,依旧绝望地喃喃道:“我倒是真不如学祺儿,自己了断了干净,落在你手里难道还会有我什么好果子吃不成?与其被你折磨死,我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她说罢想起身朝柜子撞去,但是没想到自己跪坐时间太长,腿早就酸软,哪里还使得出力气,根本没冲出去多远就摔倒在地。

“别费力了,其实有时候,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我也教你一个乖,在这大宅门里,想笑到最后,除了能抓住男人的心,更重要的事你的身份,你这个姨娘的身份,就注定你最后只会败在我的手里。”

老太太说着将手边的那碗残茶全都泼到四姨奶奶脸上,朝外面叫人道,“来人,把四姨奶奶扶下去好生照看,她若是少了根头发,我就唯你们是问!”

苏礼坐在一旁低垂着头,感觉今天家里的人似乎都被苏祺传染上了疯狂。连老太太这个素日都隐藏得很深的人,今天都跟四姨奶奶这样说话,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提前离开,就可以不用听到这番对话。

四姨奶奶的脸上妆容早已经花了,头大也有些凌乱,如今又挂上许多茶叶,她自己也不知道抬手擦去,看起来更是狼狈不堪。

她没有任何反抗地由着两个婆子将自己拖下去,直到门口忽然扬声嚷道:“你别得意太早,就算你最后赢了又如何,这十几年来,你都是独守空房,我却有男人陪着,所有到底谁赢谁输,你说说应该怎么算?而且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自己心里更加清楚,难道你每晚都不会做噩梦吗?小心到时候她们一起来找你!哈哈哈哈哈…”

两个婆子被她的话骇得要死,拼命想拖她出门,但是她死命抠着门板不肯放手。最后还是一个婆子一咬牙,用力踩了她手一脚,这才将人拖着出去。

老太太见四姨奶奶终于消失在房中,整个人也像卸了气的皮球似的委顿在椅子上,刚才四姨奶奶的话还是让她听进心里了,但是她心里一直安慰自己,想要在这宅们生存下去,谁的手上能不沾血,如果自己不去争不拼,那受累的就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女,如今虽说自己算计一生,甚至半生独守空房,但是自己的孩子总算是有个正经的出身,能有个好的前途,这样自己这一辈子就算没有白斗。

她正心乱如麻的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抬眼看见苏礼正温柔的看着自己,然后说:“祖母,莫要被他们的话乱了心神,高门大户里头不易,不身处其中根本不会明白,您若是不争不拼,即便当初能自己活命,说不定二伯和我爹都根本不会来到人世,更不会一有我们这些孩子。您更是一个好母亲,一个好祖母,而且您事事都已苏家的利益为最先,您更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的当家主母。虽说老太爷是跟四姨奶奶搬出去住,但是孙女在旁边看着,其实遇到大事,祖父还是很尊重您的意见,因为他也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家!”

第一百三十六章怎一个乱字了得

苏老太爷的重病,让家中很快便挤满了亲友,虽说大家心思各异,但总归还是要来瞧瞧,安慰几句。

让大家都很好奇的是老太太身旁一直陪着的,已经不是家中一直受宠的苏禅,而换成了个瞧着比苏禅略微年幼的姑娘,一身儿桃花云雾烟罗衫,地烟笼百水裙,软底珍珠绣鞋走起路来悄然无声。乌发间只插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脸上薄施粉黛,五官乍一看不打眼。但却十分耐看,尤其是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让人瞧着就觉得心时安宁许多。

很快就有人问到姑娘的身份,才知道原来是苏府三房嫡出的姑娘,众人在老太太面前都是交口称赞,私下却又忍不住嘀咕,难道苏府真的要三房翻身了不成?

苏礼面上沉着稳当,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儿,听着她介绍家中的亲眷好友,逐一的行礼问安,对所有的赞扬都只微笑回礼。其实她此时人已经累得不行,心里记挂着苏文氏,刚才半夏取衣服来给她换的时候说,苏文氏昨个儿整日劳顿,晚上住的地方又有些阴潮,加上迷香和今早听说事情缘故的打击,直接病倒起不来身。苏礼一直被老太太留在这边,如今根本无法得知苏文氏的情况,想到就觉得忧心不已。

但这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信任,之前一反自己平日性情的对苏祺长篇大论,而后有说了那番安慰老太太的话,求得还不都是这个机会,这个站在老太太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三房的姑娘最受老太太倚重,是倚重而不是宠爱,这就是跟苏禅的不同,自己要的不是那虚无缥缈,今个儿可以给你,明个儿就能收回去的宠爱,而是老太太的一种姿态,让京城的贵胄知道苏府的三房其实是有地位的。

所以她吸能忍住自己的疲劳,忍住自己的担心,让自己半点儿都不出差错地坚持到最后。

家中无论远近的亲眷基本都接待完毕,老太太也露出倦容,今个儿一整天的事故实在太多,虽说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切都是按照她希望的方向前进,但毕竟年岁不饶人,她心里暗暗叹气,自己果然是老了,结发的夫君也已经倒下,如今还要撑着苏府的门面和一应事务,她忍不住担心,如果某一天自己也像老爷子那样,就这么倒下了,那苏府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刚想完她又在心里自嘲地笑笑,都已经倒下,到时候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也不能管着他们一辈子。到如今自己膝下的儿女,大儿子虽说瞧着风光,但家里只有一个独苗,偏生还不能再有子嗣,自己当初本想打发碧菡去试探,谁知道他竟自己承认了一切。当初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嫡孙,让她寒透了心,幸好雅琴又有了身孕,老天保佑是个男丁,苏府已经太久没有喜事,也应该添丁进口来冲冲阖府上下的阴霾。老三是自己一直不喜的,所以母子之间总是隔着什么,但如今瞧着他的一双儿女倒是教养得极好,尤其是老四丫头,玲珑心思一点就透不说,还沉稳得体,一点儿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唉,若是个男孩儿该有多好…老太太和苏礼都趁着没人的空档偷闲歇着,但是心里不住翻滚的心思又哪里是能够歇的住的,二人全都魂游天外之时,管家从外面奔进来,被门槛一绊几乎是滚进来的,也顾不得跪正身子,就势叩头道:“老太太,太后和圣上都遣人来探老太爷的病,还带了旨意和赏赐来,前来报信儿的内官刚到,说是人怕是都已经出宫门了,大老爷正忙着前头布置接旨呢,打发小的来请您赶紧换好衣裳,等着出去接旨谢恩呢!”

老太太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刚听了这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住半晌才反问道:“你说什么?太后和皇上遣人来探病?”

“是啊!这么天大的事儿小的哪儿敢混说。”管客忙应着。

“这可真是皇恩浩荡,是太后和圣上对咱家的眷顾呢!”苏礼见老太太还在愣神,忙开口接言道。

刚进屋的几个客人也忙上来道喜,为自己赶上这么个好时机觉得欣喜,从当初的苏禅时宫伴驾,到如今太后和皇上的恩宠,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京城的所有人,苏府的圣宠依旧,自然就有很多人心里会忍不住嘀咕,难道苏府这回又要借姑娘入宫而再次兴盛起来不成?

京城说起来很大,但是消息传递却又确实很快,许多根本不知道苏老太爷生病或者没有打算来露面的人,都急忙地吩咐下人备礼朝苏府赶来。

众人伺候着老太太按品级换好诰命的服饰,如今虽说是将近九月,但白天却还并不凉快,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加上繁复的头饰环佩,让原本就觉得疲惫的老太太身体更加吃不消,但这份荣耀却让她打心里能提起精神来。她努力挺直腰背,但是渐渐粗重的呼吸和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却还是出卖了她的吃力。

苏礼一直落后半步,跟碧菡一起小心地扶着她,朝前院的正厅走去。还好这回传旨内官来的极快,她们刚到正厅就听见外面传来净道的敲击声。苏礼扭头在人群中扫视,很快就看到嫂子扶着苏文氏在不远处候着,苏文氏一反平日淡妆的模样,脸上的水粉胭脂涂的极厚,又见苏文氏朝自己微笑示意无事。苏礼知道定然是她病得面色难看,才只能这般遮掩,心中担心更胜,但却又根本无法上前说话。

跪在被太阳晒得滚热的地面,听着上面的花团锦簇却又不知所云的骈体文,苏礼只觉得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住,忙偷眼去瞧老太太,果然见她跪得有些摇摇欲坠。刚才因为老太太一直拉着她的手,所以她也不知自己合不合规矩地紧跟着老太太身后跪着,结果就导致现在就在香案前面不远处,别说伸手去扶,就是连歪头都不敢,她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圣旨快些读完。

谁知懿旨和圣旨宣读完毕竟还有长长的赏赐单子,什么各种药材,各种带着吉祥寓意的物件,苏礼看着老太太的汗珠已经打湿她额前的小半块青石板。

终于等到所有的东西全都读完,底下的众人早已经跪得叫苦不迭,还要叩头再三谢恩方能起身。苏礼刚起身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但是她早有防备,狠命地朝自己嘴唇咬上一口,这才唤回意识。

她自己站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前半步,从后面死死的撑住了老太太,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老太太双手颤抖地捧着懿旨和圣旨,几乎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自己身上。

“老祖宗,皇恩浩荡,是咱家的福分,更是老太爷的福分,有太后和圣上的恩庇,老太爷定然会吉人天相。”苏礼见那传旨的内官的眼神一直在老太太颤抖的双手上扫视也顾不得自己开口是不是僭越,边说话边伸手覆在老太太的手上,帮她托稳懿旨和圣旨,生怕她一个拿不稳把东西掉在地上,到时候这一家老小怕是都要跟着遭殃了。

听到苏礼这么说,那内官的眼神也从狐疑变成了带着笑意,开口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老太太莫要太过担忧,还烦请老太太带咱家去看看苏老太爷,圣上还特意命咱家带来了御医,正好给老太爷好生瞧瞧。”

有这么两句话工夫的缓和,让老太太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但是却还是双腿发软提不起力气,若不是倚着苏礼,怕是连站都站不稳,耳中听得那内官这样说,心里着急却又不想示弱,忽然觉得苏礼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指甲尖锐地扎了自己一下。

老太太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心里这才有了主意,微微欠身道:“让犬子苏浩带大人前去探望夫君,老身先去祠堂将太后及圣上的恩典供奉于祖先面前,苏家世代铭记皇恩。”

那内官听了满脸堆笑:“苏老太太此言极是,是小的糊涂竟忘了此事,那便由苏家大爷前头带路吧!”

苏浩忙上前躬身引路道:“大人这边请。”

眼见苏浩带着那内官去了后宅,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几乎整个人全都放松下来,重量都挂在了苏礼身上。

苏礼心里暗暗庆幸好在老太太不是很重,但还是有些吃不住劲儿,朝旁边喝道:“一个个都是死人,没听见老太太说要去祠堂,还不赶紧去备轿。”

这才有人忙应着下去,碧菡也凑上前帮着苏礼扶住老太太,先挪到阴凉处稍事歇息,苏礼终于从压力中解脱出来,自己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对刘妈道:“刘妈妈,劳烦您打发人去把老太太的常服拿上一套,直接送到祠堂去,再打发人去烧热水,煮一碗参茶,全都拿到祠堂去。”

刘妈见老太太没有反对,便躬身应诺着下去张罗。

这会儿功夫轿子也已经到了面前,苏礼扶着老太太上轿的时候,只觉她微微用力握握自己的手,轻声道:“好孩子,今天多亏有你。”老太太的轿子刚走,苏礼便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廊下。

等苏礼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她四下看看确定是在自己床上,这才出声唤道:“半夏…”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喉咙有些灼灼地疼,声音也带着沙哑。

“姑娘,您醒了?”半夏手里端着檀木托盘,刚掀开帘子进屋,见苏礼醒了忙将托盘放在一旁,朝外招呼锦之一同进屋伺候。

“这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苏礼觉得自己头昏沉沉的,也不知是睡得不足还是睡太多了,浑身上下的疲劳丝毫没有因为睡觉而得以减轻。

“这会儿刚刚戌时初刻,姑娘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奴婢服侍您用点儿粥或是汤水,再多睡会儿吧!”锦之见苏礼欲起身,忙上前扶着她,在她身后垫上个粟玉米芯苏绣软枕。

“娘的身子怎么样了?可请大夫瞧过了?”苏礼急着问苏文氏的情况。

“大夫一直在老太爷房里伺候,太太不许人去请,说自己歇歇就好…”半夏瞧着苏礼的面色难看,越说声音越小。

“胡闹!”苏礼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猛地咳嗽几声才说,“家里的大夫没空难道不会去外头请?”

“姑娘您别动气,您连着累了这两日,身子怕是有亏虚,再动肝火对身子不好!”锦之见苏礼生气,忙上前劝慰道:“今天家中事情这般繁杂,太太说这个当口找人去请大夫,弄不好要被人说闲话的,今个儿姑娘在家里和外头人面前都这么露脸,本就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出去请大夫折腾,传出去要被人说太太恃宠。”

“那有病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啊!”苏礼寻思片刻招呼半夏道,“哥哥应该已经回家了,你去让他出门请大夫,然后去娘那边,着人把角门打开,那边素日都是锁着的,也没人看门,园子进而都是自家的人,不碍事的,即便万一传出去风声,便只说是哥哥心疼娘亲,自作主张便是了。”

半夏应诺着下去,锦之上前将一梅花式填漆炕桌放在苏礼身旁,从檀木托盘中端上几个盘子碗的,苏礼瞧着无外乎是粥,汤和几小碟酱菜之类,看着就没什么胃口,皱眉摇摇头说:“都拿下去吧,我不饿。”

“姑娘昨晚一夜未睡,今个儿从早到现在更是粒米未进,怎么能说不饿呢!”锦之只能软言劝她,“即便是姑娘不觉得饿,那胃肠也该饿了,好歹少用几口,暖暖胃口也好的,不然这样再睡下,怕是要把胃饿坏的。”

“老太爷和老太太那边如何了?”苏礼扭头来问。

锦之见她执意不吃,只好先将那桌子端到一旁放下,才回话道:“老太爷还是那样,人一直昏睡着,好在汤药还能送下去,听奴婢娘说太医都说,如今不过就是靠药材吊着命,能多捱一时算一时罢了。下午京中大小官员,什么皇商世家的,全都有人来瞧,老太太推说在祠堂念经,好歹歇了一歇,一直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外应酬,女眷们是二太太和五姑娘张罗的。”

“对了,老七的丧事…”苏礼听到锦之说五姑娘,这才想起今日家中还有丧事。

“七姑娘还未及笄,而且如今老太爷这般情形,更加不能办丧事,老太太原本说让拖出去焚化就随便埋了,后来也许是为了给老太爷积福,也许是被四太太哭得烦了,便允了在家停灵一日然后拉出去下葬。”锦之跟苏礼讲着,“可怜七姑娘,小小年纪就去了,还要落个孤魂野鬼的下场。”

“孤魂野鬼?”苏礼不解地问。

“是啊,七姑娘还未成亲,又是自尽,只能葬在外边儿,不能进墓园的。”

说着话书雪拎着热水进来,跟锦之一起伺候苏礼洗脸洗手,锦之忍不住劝道:“姑娘,您哪怕是没胃口,也少进几口可好?是不是这几样不合您的口味,您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做。”

她说完半晌也没听见苏礼说话,抬头一看苏礼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说:“你们给我找身素色的衣服,我去送送七妹妹。”

“姑娘,都这么晚了,停灵的地方阴气重,要不您明早再去吧!”锦之没想到苏礼竟说要去拜灵,忙劝阻道。

“让你去准备就去准备!”苏礼皱眉道。

锦之见状只好吩咐书雪去拿衣服,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去拿那套玉色如意云纹缎裳,再把梳妆盒跟首饰盒一道取来。”如今老太爷卧病在床,白色却是不能穿的,但去拜灵又不能穿得鲜亮,只能这样折中取个靠色。

看着书雪出门,锦之又忍不住劝道:“姑娘又是何苦,除了四老爷和四太太,四姨奶奶如今也在那边,您这样过去还指不定怎么被人排遣,您如今身子也不好,何苦去吃这个排头。”

“我知道你是替我想,但是我跟七妹妹总算姐妹一场,虽说她对我不仁,但人死灯灭,前尘尽消,我又何苦念着那点错处不放,去瞧瞧她总算是我们今生姐妹一场。”苏礼嘴上是如此说着,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苏祺是死了,但是府里还有那么多人瞧着,自己若是连她停灵都不肯去拜一拜,岂不是显得自己量窄小气。而且自己从不信鬼神之说,人死万事消,又不用什么力气,何不去做个姿态。

至于四房的人,老太太如今不过是顾忌老太爷的病,而且也没时间和精力来收拾他们,就算去了被骂几句,又能有什么相干,反正他们也张扬不了几日。

所以她坐起身子,吩咐锦之道:“就梳个简单的发髻,用那个白玉簪子点缀便好。耳坠子挑那对玉兰花的。”说罢褪下手上的赤金钏子,从枕边摸出之前老太太赏的楠木串珠戴在腕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花开五朵,一枝独秀

灵堂布置在家中极为偏僻的一个院落,苏礼坐车从外面夹道绕过大半个苏府,这才下车换成软轿。

因为不能披白,所以门口连对带着“奠”字的白纸灯笼都没有,仅仅是将原本的红纸灯笼取下,黑漆漆的大门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极为阴森冷清,初秋的天气向来都是早晚凉爽,但是如今夜风吹过,却只让人觉得冷飕飕的骇人。

锦之将苏礼从轿子中扶出来,忍不住打个哆嗦道:“姑娘,真的要进去啊?”

“人都来了自然要进去。”苏礼望着那黑洞洞如兽口的大门,微微用力挺直后背,抬手抿抿鬓发,将白玉簪扶下,便搭着锦之的手走进门去。

院子里同外面一般冷清,这院子日久没人居住打扫,杂草都已经蜿蜒石板路上,满地的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锦之和半夏虽说有些害怕,但还是都打点起精神,生怕有人冲出来伤到苏礼。不过她们一直走到屋门口,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屋里正中摆放着棺木,前面陈着香案、牌位、香炉、铜盆、软垫等物件,左右胡乱挂着两条发灰的布幔,铜盆中的纸几近烧光,在一片黑灰中星星点点散落些火星,偶尔爆出个小小的火花,随即消失不见。

苏礼瞧着这番情形,微微叹气道:“半夏,替我取几根香来,我送送七妹妹。”

“姐姐倒是‘有心’啊!”屋角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个冷清的女生,半夏吓得差点儿将香炉打翻在地。

“原来五妹妹也在这儿!”苏礼听出她的声音,扭头循声望去,见苏祾一身墨色如意暗纹缎裳从阴影中走出,难怪站在屋角竟都没被人察觉。

“正房里面嘈杂的人心里难受,我便借口说送七妹妹,跑来这儿躲躲清静。”苏祾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一旁看着苏礼举香祭拜。

“五妹妹的确会找地方,如今这儿怕是府里最清静的地方了。”苏礼从香案拿过一些纸钱和纸元宝,让半夏就着香烛引来火,蹲在地上一张张地往铜盘里添纸钱。

“人死灯灭,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苏祾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是却还是隐约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对死人的确是没意义的,丧事本身就是为了继续活下去的人而办,无论是为了纪念、赎罪、面子还是别的什么。”苏礼依旧往火盆里投着纸钱。

“那四姐姐来却是为了什么?”苏祾马上就问道。

“自然是为了纪念,虽说相处时日不长,但毕竟我们姐妹一声,她明日变要下葬,我又怎么能不来送上一送呢?”苏礼将手中最后一个金纸元宝投进火盆中,看着它瞬间就被火舌卷进去,才似乎完成了任务一般起身。

“四叔四婶他们都不在,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场面上的话。”苏祾走到苏礼面前盯着她瞧了半晌,忽然笑道,“四姐姐真是个有趣的人!”

“什么有趣?我不明白五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礼垂首弹落不知何时落在衣袖上的纸灰。

“姐姐怕是不知道,我有个说好不小舅子,但是也不算坏的毛病,便是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思。大家都觉得我不爱说话,其实我只是喜欢看着别人做事,听着别人说话,然后去寻思他们心思都在想什么。”苏祾自己笑眯眯地说,“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看着别人脸上笑靥如花心里恨得咬牙,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念叨着恶毒的诅咒,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玩?”

“听妹妹这样说起来倒真是有趣,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口是心非之人,都一一去探究又有什么意思。”

“但是我觉得看不透你,以前我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你想要什么,因为你似乎无意争夺,但渐渐的我似乎是看懂了,你在藏拙和平淡后面的杀机,如今三姐姐入宫了,六妹妹安分守已了,七妹妹如今也走了,你何时来对付我呢?”苏祾说到最后猛地板起面孔。

“我实在是不明白五妹妹在说什么,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对付你?”苏礼心里着恼,自己压根儿就没跟她有过任何仇怨,二房和三房之间目前也没有利益冲突,苏祾这些个莫名其妙的言语到底都是从何而来。

苏祾眯起眼睛凑近看着她,似乎在辨认她是假装还是什么,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这才蹙眉道:“难道四姐姐压根儿就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苏礼挑眉道,“五妹妹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就是为了戏耍我的吗?那你似乎是找错了地方,好歹也要对死者尊敬些。或是没有别的事,我便不奉陪了,家母还在病中,我要过去探病。”

“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你,瞧着你倒还真不似假装,你难道真不知道当年三姨奶奶被打死前说了什么话?”苏祾一本正经地问。

“这话问的真是蹊跷,那会儿我爹不过才几岁?我又如何得知!”苏礼语气开始有些不耐。

“花开五朵,一枝独秀!”苏祾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这就是当初三姨奶奶死前一直喊着的话,当初老宅里的有人说,人临死前能看到天道人命,三姨奶奶必是看到了什么,还有人说三姨奶奶那是对苏府发出的诅咒,但是从她死后,苏府就从未同时有过五个待嫁的姑娘,走到你和六妹妹进京。”

苏礼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转身就朝外走去:“五妹妹,亏你看了那许多的书,竟然连这种以讹传讹的东西都会相信,即使当初三姨奶奶是感召到了什么事情,花开五朵一枝独秀也可以说是五个姑娘会有一个进宫呢!五妹妹若是这般信鬼神之说,那我劝你还是速速回屋吧,灵堂阴气重,小心七妹妹气闷出来找你说话!”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上了软轿吩咐道:“先去正房,瞧瞧老太爷和老祖宗去。”

“是!”半夏放下轿帘,吩咐抬轿的婆子往正房走去,自己在一旁说,“姑娘饿不饿?奴婢这儿给您装了一小提盒的点心,若是觉得饿便用几口可好?”

“你有心了,不过我今天实在是没胃口,先放着吧!”苏礼靠在轿子里,抬手揉捏着酸胀的眉心,今个儿一天的事情实在太多,让她脑子昏沉沉的发胀,精神却偏生还不敢放松片刻,搞得有些用脑过度的疲惫感。

正房如今还是灯火通明,丫头婆子忙忙碌碌的进出,见苏礼走过来,全都躬身行礼,有些个心思浅的更是面露讨好的笑意,苏礼路过都只微微颔首,也不作停留便径直进得屋去。

老太太这会儿还没歇下,东厢的头一进的榻上,让苏礼意外的是竟在这儿看见了苏祯,坐在老太太的下首正拿着美人锤给老太太敲腿。

“给祖母请安!”苏礼上前行礼道。

“礼儿起来了?我都打发人去嘱咐过,让你屋里的丫头别吵醒你,即使是你自己醒了也不用过来了,这边儿了丫头婆子的一堆,你还不好生歇歇。”老太太状似埋怨地关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