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 显武将军(2)

“你办什么事?”苏挽月根本不理他,赶紧甩掉她才是真正目的吧?那支金钗,总要在年前找个机会送到杏花楼才合理吧?

云天闭着嘴没说话。

“你看,那边有一间绸缎庄!我还想做一套女装呢!”苏挽月故意逗云天,要知道古代裁缝都是量身定做,做衣服不但要量尺寸,要选布料,连裙边的线也要一根根选好敲定,更别提花边装饰了。

云天简直被她逼得一个头两个大,吼了一声说:“我真的没空陪你了,你走不走?”

“好吧,我不贪玩了。”苏挽月不再跟他开玩笑了,笑嘻嘻地跟在云天后面。

京城本就皇宗贵胄的聚集地,稍微上了品级的官员也多于牛毛,所以街上走着的,抬着的轿子,随着的仆人,也都见惯不怪。街上的人很容易就能分出谁是普通百姓,谁是达官贵人,前者垂眉顺目,后者永远趾高气扬,心里头那个谱儿不是换了件精致的衣服,就能摆得出来的。

永定门到钟鼓楼这条路,是京城的中轴线,所有宏伟的建筑都在这条线上,但两面绵延很广,分散着许多四合院和府邸,商铺也是一家挨着一家,有小商小贩但更多的还是大字号的商家,门面都很气派。锦衣卫署衙就在离这条街不远之处。

“我就送你到前面了,自己拿好你的糖葫芦。”云天把手上的糖葫芦递给苏挽月。

苏挽月努努嘴,接过云天递来的糖葫芦,放进嘴里。

“女孩子不要当街吃东西,太不雅观了。”云天站在一侧,伸手把她拉到街边僻静处。

“吃个糖葫芦都不行?”苏挽月简直想吐血,明代女子真是活得太累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所谓“三从四德”,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什么时候能活成自己喜欢的那个样子呢?要她像那些古代女孩一样循规蹈矩地做人,她可办不到。

云天无计可施,只能候着她吃完糖葫芦,忽然看见街前停了辆朱红漆的轿子,轿门前画着描金人物,象牙的雕饰,一派富贵气派。前面一匹高头大马骑乘着一人,身穿绯色官服,官服上画着虎豹。

他看上去很是精明干练,端坐在马背之上,双眸炯炯有神注视远方,眼神中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神情高傲爽朗,唇角却又带着一丝狂放不羁的弧度,看年纪很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明朝一至四品官才能穿绯色,文官画飞禽,武官画走兽。一品、二品武官画狮子,三品、四品画虎豹。这样算来,这个骑马的官员最差也是个四品中骑都尉。

“那是谁?”苏挽月脑子里转了一圈,问着云天,她鲜少见到武官。自燕王朱棣靖难之役称帝后,各藩王的军权都被削了,其余掌控军权的武将要么在外驻守边关,要么就是皇帝自己的亲随军。

“显武将军杨宁清。”云天回了句,“他的坐骑是西域名驹,皇上赐给他的,名叫‘踏雪’。”

苏挽月听着,暗暗在心里想,果然是个从四品的官员,中骑都尉,宣武将军升授的显武将军。那匹马通体漆黑,从蹄至项只怕有八丈,全身只有四只马蹄圈了一圈雪白毛发,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匹马才叫踏雪。

“轿子里的呢?”这么大的面子,让显武将军给开路,自然不是一般人。

云天皱了皱眉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永康公主。”

苏挽月记得这个“永康公主”,那晚与牟斌在京城义庄,她们二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历史记载永康公主是宪宗皇帝第二个女儿,系郭惠妃所出,比朱佑樘整整小八岁。永康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她昂首挺胸地下了轿后,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在偷偷看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埋着头余光往上瞟,只希冀多看得一点公主尊颜。

今天的永康公主打扮俨然一副皇家天之骄女的气派,小脸圆润精致,微微施了粉黛,头上别了珠翠云片,从发髻,到耳环,到胸针也是娇艳非凡。她身穿着一条彩色的褶布裙子,走起路来裙裾飞扬、五彩缤纷,煞是惹眼。

她下了轿,就立刻甩开了侍女,直接走到杨宁清面前,笑着与他说话,样子很是亲昵。

“他们好像很熟悉。”苏挽月好奇地看了看。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杨将军应该就是未来的驸马爷了。”云天呼了口气,永康公主的厉害他们都有领教过,最好尽可能避开这个野蛮公主。

“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苏挽月转过头来,准备与云天告别。

街道那边的杨宁清脸色十分尴尬,一张远山清泉般的脸面露难色:“公主,微臣公务繁忙,改天再陪驾如何?”

永康公主却不依不饶,死死地拽着他官服的袖子,噘着嘴说:“不行,你答应过陪我逛街的!”

“微臣何时答应过?”杨宁清已经被吵得头疼欲裂。他是武将,上阵杀敌这种事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要陪着姑娘家逛逛绸缎细软首饰店,那真是难为了他。从回京奏事开始,就被永康公主隔三差五地找理由约出来,害得他一张英气的脸整天笼罩着一大片愁云惨雾。

“我才不管!”永康公主自知理亏,但也蛮横惯了。她年纪小,平常被母妃父皇宠着,宫女太监恭维着,脾气也是越来越大。

“微臣真要去办事了。”杨宁清快要失去耐心了。

“你说说,究竟有什么事啊?谁敢这会儿叫你办差,本公主废了他!”永康公主生气了,娇蛮地用脚下的小鹿皮靴子踢了一下轿门,也不管会不会失了皇家礼数,她撅着嘴瞪着杨宁清,虽然她心里隐约知道此人是拿借口搪塞自己,但就是没办法发作出来。

杨宁清眼光一转,立刻发现街角有两名身穿飞鱼服的侍卫,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公主可看见了?锦衣卫都过来找微臣了,应该是宫中有事,恕微臣失陪!”

他话音刚落,立刻向云天和苏挽月二人这边走过来。

“气死我了!”永康公主脚步没有他快,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她一张秀丽的脸气得有些红,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掉。

杨宁清快步走到云舒两人之间,一左一右搭在两人肩上:“两位兄台,让我躲一躲。”

云天反应很快,本能往旁撤了半步,全身戒备起来。他一看是杨宁清,神情立刻放松下来。苏挽月被他猛然一拍肩膀,顿时吓了一跳,抱着一堆东西怔怔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人。

出了东街口,后头的侍卫牵着马跟了过来。

“冒犯姑娘了,多有得罪!”杨宁清侧头看了下,见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一张秀美无俦的脸蛋,赶忙把手抽了回来。

他早有耳闻京城之中有不少优秀出色的女子进入锦衣卫署衙,还担任重要官职,不想今日就遇见一个。

“杨将军,不必见外。”云天答了一句,扯着苏挽月站到一边。

杨宁清忍不住又看了苏挽月一眼,随后说道:“我自小随父在关外,适才有些莽撞,请勿见怪。”

“小事一桩,你不用介意的。”苏挽月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叫什么名字?”杨宁清见她转身要走,追问了一句,“不知你在何处当差?直属上司是谁?”

苏挽月不解地看了看他,他是查户口的吗?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杨宁清见她一片茫然,立刻补充说:“我听说京中锦衣卫多有能人,军中正准备向万指挥使借调几个人使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本将军到关外去?”

“她叫苏挽月,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杨将军若是看得起她,不妨去向太子殿下讨人。”云天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心想这个显武将军杨宁清兴许是在关外久了,受那边民风渲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不懂得迂回婉转。

杨宁清碰了一个软钉子,自己很爽朗地笑了笑,他的鼻梁高挺,眼睛比黑夜更深邃,看上去斯文大方又不失可爱,他看着云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太直接了,多谢兄台提醒!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毓庆宫侍卫云天。”

杨宁清身后的几名兵士已追了上来,将手中牵着的“踏雪”交给他,他迅速骑上踏雪,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说:“在下有事,先走一步了,两位再见。”

苏挽月看着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将军远去的背影,想起他直接而爽朗大气的笑容,心中对他的印象竟然很好。

云天突然向前方指了一指说:“有人已久候多时,你快过去吧,我任务完成,也该回宫了。”

苏挽月抬头远眺,却见锦衣卫署衙门口,立着一个身穿飞鱼服,头戴斗笠的人,那面孔清俊又熟悉,两道温润而严肃的目光正看向这里,正是久违的牟斌。

“牟大哥!”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向他跑了过去。

云天一声呼哨,顺手扬起马鞭,马匹受惊跃起,飞快地离开长街,向着紫禁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36.第36章 人间地狱(1)

苏挽月看到牟斌,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欣喜地走到他面前,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回锦衣卫了?”

“跟我走吧。”牟斌并不解释,他看着她叹了口气,因为天气异常寒冷,气温太低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雾。

“我们去哪里?”苏挽月心里有些疑惑,她被朱佑樘送回锦衣卫,如果按照原来的职务编制,她目前的上司应该是那个沈彬,不是牟斌,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他不是来接收她的?

“诏狱。”牟斌答了一句,抖落袖子上的雪珠子,领着她走进锦衣卫署衙的大门。

明朝的诏狱,并不是普通的监狱,而是属于锦衣卫自行管辖的刑室。诏狱系由北镇抚司署理,拷问刑讯,取旨行事,这里的罪犯都是由大明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均无权过问。再说通俗一点,诏狱其实就是皇帝私设的公堂,比起朝廷传统的三法司来,办事顺手也方便许多。

苏挽月有些纳闷,她垂着头走路,心里头暗自琢磨,不知道牟斌带她来这里干什么?照她的预感来看,绝对不是好事。

诏狱门前,看守十分严密,这里当值的侍卫也都不是普通的狱卒,最低官职也是锦衣卫里的都骑校尉。那些都骑校尉见了牟斌和苏挽月,纷纷拱手打了个招呼:“牟千户,苏总旗,许久不见。”

苏挽月料想明朝的“她”在北镇抚司里住了多年,这里的人想必都认得她。她笑了笑,狐假虎威地跟在牟斌身后,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虽然这些人曾经都是她的同僚,但毕竟她级别太低,他们顶多只会买牟斌的帐。

两人进了内室,苏挽月一眼就看见一个硕大的方桌,类似现代的“老虎凳”模样,房间内站着几个校尉。她探头朝里面一看,只见空旷的屋子里满满地全是刑具,顿时吓得一头冷汗。

不用说,明朝诏狱的刑罚是极其残酷的,总共有十八种之多,杀人至惨,不衷古制。

“这里的囚室…关着的是什么人?”她小声问牟斌。

“两个月前,景阳宫一案相关的人。”牟斌一回话,苏挽月心中就暗自叫苦,景阳宫一案真凶近在眼前,虽然吴皇后的伤是云天所刺,但她也算是重要帮凶,按道理被关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他们俩才对!她好不容易从毓庆宫内脱身,哪里不好去,偏偏跟着牟斌跑到诏狱里来,这是不是叫自投罗网?

她故作镇静地看了旁边的校尉一眼,假装毫不知情地问:“就是皇后景阳宫那件案子吗?”

那名校尉点了点头。

牟斌面无表情,问校尉说:“他们招了没有?”

“这个…”校尉面有难色,吞吞吐吐看着他。

“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已经没活着的人了?”牟斌语气带着不悦,“万指挥使可没有耐心再等你们慢慢审讯!”

“千户大人息怒,”校尉的表情很是无奈,但依旧支支吾吾地说,“兄弟们已想尽了法子,人犯跟死都没什么两样…但还是一无所获。”

牟斌眼皮一挑,回过头望了里头满屋子的刑具,冷冷地下令说:“带我去看看。”

校尉闻言,只得领头在前面带路。

诏狱四周围墙高达十丈,里面十分幽深,光线极差,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即使是阳光普照的白天,必须点燃油灯才能看得见狱中的情形。

他们在高高的围墙之内行走,苏挽月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四周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鬼哭狼嚎的受刑者的呻吟声,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诏狱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静感,当然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了无生机的、死气沉沉的绝望感。

所有进来诏狱的人,几乎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那名校尉带着他们走进最靠里面的一间牢房,压低声音说:“这是事发当晚,景阳宫外值守的两名侍卫。”

苏挽月心里有些惶恐,那天晚上她虽然穿着宫女服饰,但难保这些侍卫不记得她的面貌,万一他们将她指认出来,她的处境岂不是大大不妙?她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昏黄的油灯,下意识地向牟斌身后躲了躲。

潮湿阴冷的牢房里,有两团黑乎乎的影子。其中一个仰面躺着,纹丝不动,头发脏兮兮的夹杂着稻草;另一人侧身靠里,他似乎非常怕冷,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一个被烧熟的虾球。

“他们…怎么了?”苏挽月忍不住问。

“千户大人上次审讯之后,一个晕死过去了,至今尚未醒来;另一个已经神智混沌,不认识人了。”那名校尉看了看牟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们被穿过琵琶骨,武功已全废。”

被穿琵琶骨?

苏挽月吓得瞪大了眼睛,她之前听云天说过,习武之人只要被施过这种酷刑,一身武功就全废掉了,即使侥幸不死,日后也只能勉强存活,就算拎把菜刀也不见得利索,更不用提什么恢复功力了。在她印象中,牟斌应该不是一个如此残忍的人,为什么对他的同僚下此狠手?

牟斌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说道:“等他们醒来,继续讯问。”

“人都已经成这样了,还要继续给他们用刑吗?”苏挽月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心中既愧疚又难过。如果这件事与她无关,她或许还能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保住小命要紧;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那两名侍卫毫无关系,他们两人分明是被无辜陷害牵连,代人受过,才落到如斯惨景。

“万指挥使有命彻查此案,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牟斌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他挥了挥手,示意带他们来的那名校尉退下。那名校尉很听话地迅速离开了现场,囚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

她侧过身和他对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牟大哥,真的太残忍了!他们并不是刺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

“你什么时候变得同情心这么泛滥了?”牟斌毫不在意地抬起了头,熟悉的眉眼和轮廓依然英俊明朗,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狠绝,“还有一名景阳宫的侍女被拘捕在此,你既然来了,何不去看看?”

“我不去,我不想看了!”苏挽月拼命摇着头,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人间地狱。哪怕再多看一眼,她都会情绪崩溃。

“看一看对你没有坏处,跟我过来吧。”牟斌没有理会她的反抗,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半拖半拉地强迫她往里面的囚室走。

里面的牢房更黑更暗,一盏昏暗的油灯被风一吹,简直濒临熄灭的边缘,阴冷的地气“嗖嗖”地冒上来,寒风立刻浸到人的骨子里。

“看清楚里面的人,你认识她吗?之前有没有见过她?”牟斌忽然换了一种语气,不再是刚才那名校尉在场时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景阳宫的侍女,苏挽月当然记得。

她余悸犹存地抬头看,虽然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一眼就瞥见了那人头上的银白发丝,俨然是个耄耋老妇!她明明记得那晚在景阳宫吴皇后寝殿之外遇见的是一名中年侍女,才不过才两个月而已,她竟然老成了这般模样?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心知这名侍女所受的刑罚绝不会比前两名侍卫的轻,有气无力地问牟斌。

37.第37章 人间地狱(2)

“你不用害怕,她完全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牟斌冷静地回过头,眼神犀利而精明,“她被挖瞎了双目,药聋了双耳,只剩下一张嘴能说话了。”

“是万贵妃…是万贵妃…是万贵妃…是她要杀皇后…”一缕尖细又苍老、带着极端恐惧与惊吓的声音,从囚室内飘出来,“…是万贵妃…是万贵妃…是她要杀皇后…”

鬼魅一样虚浮的声音,反复飘荡在空荡荡的地下囚室内,听得人毛骨悚然、几乎汗毛倒竖。

苏挽月虽然一直很坚强,这时候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冲到牟斌面前,低声说:“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他们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很无辜?”此时此刻,牟斌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冰冷。

苏挽月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含泪说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无辜,所以才要受这种折磨吗?你明明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他们!”

“人的一生,本来就在不断犯罪。”牟斌没有正面回答,他回过身去看着牢房里的人,清俊的背影在昏暗无光的环境里显得寂寥又孤独,“倘若他们不死,死的人会更多,甚至包括你在内。”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帮我?你早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对不对?”苏挽月瞬间就明白了。

牟斌转过身来,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说:“你应该知道,我入锦衣卫,并非追逐功名利禄。所以,当今朝中任何人,都不值得我出手相助。”

苏挽月完全相信,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朝中任何人”,不但包括所有朝臣,万贵妃、万通之流,甚至也包括了东宫太子朱佑樘。所以,牟斌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要帮的人,只不过是她一人而已。

她只要将前因后果一联想,立刻就能明白其中缘故。

——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云天,也不是她,而是那位外表华贵、运筹帷幄之中于毓庆宫中的皇太子朱佑樘!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朱佑樘的心计和手段。那天晚上他之所以要她跟着云天前去景阳宫,还特地留下一个大破绽,让那些人看到她的脸,是因为他算准了这件事会由锦衣卫来查案,而刚刚调入宫中任侍卫统领的牟斌必定就是经办之人。万通不是好惹的主,他一定会设法诬陷栽赃嫁祸给毓庆宫的人,但只要用苏挽月这颗棋子牵制住他最得力的手下牟斌,万通查案就必定一无所获。

朱佑樘不仅利用了她,还利用了牟斌对她的感情。一个人的最可怕之处,不是你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你明明知道,却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任他宰割。若不是牟斌知道她亦有参与,凭着他的能力,早就帮万通找到证据。正因为他不忍揭穿她的罪行,看她受牢狱之灾、斩首之苦,所以不惜让无辜之人变成替罪羔羊,甚至违背他做人的原则,对他们下狠手。

苏挽月默默地站在冰冷的囚室中,心痛如刀割。

她一直很想得到答案,现在却又不想去听那个答案。她原本以为自己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圆滑了很多,却原来还是沦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牟大哥,你明知道会中他之计,为何还要帮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如果说一个人明知道对方挖了坑还肯继续往下跳,这份情谊早已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友情了。

牟斌微微叹息着说:“宫中险恶,环环牵制。你虽然聪明豁达,但性格单纯善良,太子胸怀天下,志向高远,岂会惜一兵一卒?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万通抓进诏狱,死无葬身之地?”

苏挽月抬眸看着他说:“是我太笨,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我不想连累你!我自己受罪不要紧,若是将来万通找你麻烦,你该怎么办?”

牟斌回过身来看着她,见她神情沮丧,不由得走近一步,安慰她说:“你不必替我担心。万通那里,我自有办法应付他。”

“我从来没想到,人心会如此深不可测。”她依旧垂着头,声音很小很低,听不出情绪。

牟斌今日带她来此,无形中是给她“上了一课”,京城与宫廷自古以来便是是非之地,如果要继续留在这里,除了要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更重要的是必须收起对世人的怜悯之心,像他们一样冰冷无情。

“如果我不想留在锦衣卫,你能帮我离开这里吗?”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眸,期待地看着他。

牟斌默默地注视着她,她虽然还是以前的秀美模样,但整个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今时今日的苏挽月,早已被毓庆宫中的那个皇太子拖进了一场赌局之中,要抽身已非易事,她想离开京城,只怕已没有机会了。若是时光可倒流,他宁愿她永远停留在十二、三岁的年纪,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只知道跟在他身后四处玩闹的小姑娘,笑起来牙齿很白,眼睛弯弯的,纯净如同春天的露珠。

苏挽月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失望地垂下头去,低声说:“我知道,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这件事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宛岳,若是无法改变命运,就只能改变自己。”牟斌淡淡地说了一句。

两人走出诏狱的时候,苏挽月远远看见张允和另外几名侍卫站在门口,他神情焦急,应该是在等侯牟斌。

张允一看到牟斌出来,正要迎上去,他一看到苏挽月,立刻变了脸色说:“你怎么跟千户大人在一起?”

苏挽月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望着前面的路,脚下也并未停步。她现在情绪低落,眼里几乎看不见任何人,更没有心思和张允抬杠。

“我跟你说话呢!至于这么目中无人么?”张允一见苏挽月并不搭理自己,心里恼怒,上前一步堵了她去路。

“让开。”她头也不抬,冷冷地吼了一句。

张允正要回嘴,看到牟斌的脸色,立刻收敛了情绪,忍着怒气站在一旁,很是不屑地瞟了苏挽月一眼。

“你要去哪里?”牟斌发觉她独自一人快步走出了锦衣卫署衙的大门,迅速追了上去。

苏挽月转过身,眼神里带着坚毅的神情说:“牟大哥难道忘记了,之前曾经安排过我的住处?你说我如今长大了,不方便住镇抚司衙门,我现在去杏花楼,找花姐姐。”

张允翻了翻白眼,竟然又刺了她一句说:“****那种地方,当然最适合你不过了。”

牟斌正要制止,却发现已来不及了,苏挽月目光冷锐,纤细的手腕轻巧地一抬,桃木所制的绣春刀鞘已经抵上了张允的喉咙,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吓得张允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