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立刻重新请了个跪安。宫中规矩她如今并不是完全不懂,按理说只有见着宪宗皇帝本人,才需要行叩首大礼,其余人等并不需要如此。但现在明摆着人家是来找茬的,不能不暂时低头。

万贵妃冷冷看着她,说道:“将你的左手拿下来!”

苏挽月有些犹豫,但不敢不听话,只好犹犹豫豫地将左手拿开,露出被波斯猫抓得血肉模糊的左半边脸。

“跪下!”万贵妃一声断喝,顿时吓了她一跳,苏挽月有些不明所以,她这又是怎么了?

“大胆侍卫,竟然大年初一如此污形垢面在宫中行走,不怕冲撞了圣驾么?万一为贵人娘娘们招来血光之灾,你可担当得起?”为首的太监仿佛见了鬼似的,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按照明朝习俗,“见血”本就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更何况是大年初一,还是让万贵妃触了这个大霉头?

苏挽月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古人还有这么多忌讳,见到宫人们受伤,不予以同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怪她不该在宫中走动?

“跪下。”万贵妃盯着苏挽月,又说了一遍,她望着苏挽月有点怔怔的神色,不由得大为恼火。

苏挽月还没来得及双膝跪地,下一秒就有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侍女走近,扬了胳膊朝她的右脸扇过来,她下意识侧身躲开了。明朝宫廷有规矩,打骂奴仆可以掌嘴,但不能打脸,就算是罚最下等的宫女也不能。

“你还敢躲?”那中年侍女瞪圆了眼睛,更加怒了,再抬了胳膊过去,又被苏挽月拿肘弯挡了开去。她顿时大怒,尖叫着说,“大胆贱人,上次在永宁宫见到你的时候,看你就不像善类!今日还敢嘴硬,贵妃娘娘就算杀了你,也跟死了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在宫中,打人不打脸是规矩,请自重!”苏挽月此刻心中已经十分生气,她今天已经够倒霉了,如果还被这么一个恶形恶状的老宫女欺负,简直就是亏负她那一身好武功!

“好,本宫不打你的脸。”万贵妃冷笑了声,看着身边的两名侍卫,“仗着自己是锦衣卫,功夫好是不是?给本宫拿下,带到永宁宫去。本宫今日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猖狂?”

那两名侍卫都是黑口黑面,苏挽月与他们全然没有任何交情。

53.第53章 厄运连环(2)

也许是因为永宁宫与毓庆宫主人不和,导致双方积怨已久,那二人动起手来丝毫不客气,几乎招招致命。她虽然轻功不错,又得到云天转授的暗器手法,但永宁宫那两名侍卫也非等闲之辈,以二敌一,苏挽月很快就落了下风。

其中一名侍卫挥刀向她正面砍过来,她闪身躲过,却不料另一名侍卫从背后偷袭,仅仅一瞬间,刀剑已然擦过她的脸颊,将她的一大缕乌黑马尾给砍削下来,她的头发散乱,被风一吹,遮住了半张脸。

“大胆苏挽月,还不快束手就擒?”领头的太监一声令下,用眼色示意,眼中隐隐已有杀机。

那两名侍卫会意,手下果然更不容情,每一个招式都要将她置之死地。

苏挽月心知肚明他们是要借机杀了她,只要一招不慎,就会立刻被他们控制。如果要说“欺人太甚”,只怕在这个皇宫里,早已没有“太甚”这个底线,只有“更甚”二字。也许是今天出门方向不对,竟然接二连三惹上了这么一些人,实在是有够倒霉啊!

她眼见那两人行事狠厉,也不再犹豫,从靴筒里取出一束“暴雨梨花针”,用尽全力向他们投掷过去。

双方杀机已现,局面乱成一团。

突然之间,却见一个黑色身影轻飘飘从天而降,挡住了众人的去路,且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说:“臣杨宁清,给贵妃娘娘请安!”

杨宁清,他什么时候来了后宫?

苏挽月只觉得奇怪,她抬头看向他,见他气定神闲地前来挡驾,似乎并不惧怕万贵妃,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本宫道是谁,原来是杨少将军。”万贵妃挥了挥手示意那两名侍卫停手,在软轿上笑了笑,“今日群臣朝拜皇上,将军见过圣驾了么?”

“臣已叩见龙颜了,正要到后宫来拜见贵妃娘娘。”他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看被两名侍卫困住的苏挽月,“这位不是毓庆宫的苏侍卫么?娘娘为何将她拿下?”

“大年初一,让娘娘出门见血,还不够罪大恶极么?”一直没有说话的邵宸妃忽然开了口,她抬眼看着杨宁清,语带提醒地说,“杨将军既然是来见贵妃娘娘的,就请回永宁宫叙话吧;若是来见永康公主的,便请去永寿宫。其余宫中闲事,还是莫管的好。”

杨宁清脸上依旧带着笑,却摇了摇头说:“臣不以为这是闲事。正如娘娘所说,苏侍卫不慎冲撞贵妃娘娘,但看她脸上伤口,分明是被伤害所致,一时情急才会在宫中行走。臣素闻贵妃娘娘一心向佛,慈悲为怀,今日皇上尚且祭天祈福保万民平安,娘娘又何须为小事动怒?”

万贵妃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杨宁清,你父亲一生戎马,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谢贵妃娘娘谬赞,家父在关外,也时常感念贵妃娘娘昔日提拔之恩。”杨宁清似笑非笑地答了一句。

忽听不远处有人急促地说:“苏挽月属于锦衣卫,她的死活应该由锦衣卫定夺,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诏狱里。”

苏挽月一听到这个声音,心头立刻安定下来,但是她不禁为他担心,这句话对万贵妃来说显然是很不中听的,难道他不怕吗?

“臣牟斌叩见贵妃娘娘,”牟斌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请娘娘将她交给臣来处置。”

牟斌此刻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脸委屈的永康公主和气急无奈的郭惠妃。

“妹妹给姐姐请安。”郭惠妃匆忙走上前,向万贵妃施了一礼,急急地解释道,“今日之事全怪永康公主不好,是妹妹管教无方,姐姐若要责罚,就请责罚妹妹好了。”

郭惠妃平日不太在宫中行走,也不甚得宠,万贵妃虽然不需要卖她面子,但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杨宁清好言求情,还是牟斌以锦衣卫名义扣人定罪,其实都是为了救苏挽月脱身。杨宁清这边碍着他父亲多年的交情,牟斌又是万通得力手下,今日若要执意带苏挽月回永宁宫,反而落了个“滥用私刑、不宽不容”的恶名声,难保这些宫妃不去宪宗皇帝面前嚼舌根。

万贵妃顿时笑了一声,对郭惠妃说道:“今日初一,杨将军说的对,本宫就不计较了。不过惠妃你也确实该管教一下公主,以免恃宠生娇,无法无天。”

“妹妹谨遵姐姐教诲。”郭惠妃垂眉敛目候着万贵妃的软轿子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见危机解除,杨宁清和牟斌二人几乎同时冲到了苏挽月面前,牟斌距离苏挽月比较近一些,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借着他的臂力让自己站了起来。

杨宁清见状,顿时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

永康公主恨恨地看他一眼,跺了跺脚说:“杨宁清!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公主!见了我也不请安?”

“怎么如此与朝臣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了!”郭惠妃冷言训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女儿刁蛮任性,也怪平日里太过宠溺,今日之事都是她闹出来了的,苏挽月毕竟是毓庆宫的侍卫,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若是真的让万贵妃将苏挽月带到了永宁宫去用私刑,事情必定会闹大。如果惹恼了朱佑樘,迟早要将永康公主这个罪魁祸首翻出来。这个宫里也许可以暂时凭借地位和权势逞三分威风,但谁能预料到未来的变数?尤其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更是任何一方都不可以轻易得罪。

“母妃。”永康公主被郭惠妃一声呵斥,立刻垂了头。

“还不去给苏侍卫赔罪?”

“什么?给她赔罪?我做错什么了?”永康公主一脸惊讶看着郭惠妃,赌气跺着脚说,“我才不要!”她不可能做这么低三下四的事情,这么多下人看着,若是真是赔礼道歉了,以后的脸还往哪里放。

“还不快去?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说你不成?”郭惠妃又说了一句,语气十分严肃。

永康公主仍然站在原处,撅着嘴没动,有些心虚地说:“我又没做错事。”

“你还嘴硬!”郭惠妃回头又怒斥了她一句,她心里实在着急,不禁回头向苏挽月笑了笑说,“本宫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也舍不得****,今日有失大体,希望你们原谅。”

永康公主见母亲低声下气向苏挽月说话,不禁咬了咬牙。

“惠妃娘娘,实在不敢当。”苏挽月不是那种给几分面子尾巴就翘天的人,既然别人主动给个台阶下,也就息事宁人算了。

“若是太子日后问起,还请苏侍卫不要怪永康公主,原谅了她年少无知才好。”郭惠妃朝苏挽月温婉地笑了笑。

“娘娘多虑了,太子在毓庆宫,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苏挽月心道,就算他知道了,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吧?

“难得苏侍卫明事理,大家也不会伤了和气。”郭惠妃看着其余人等,轻声说了一句。她这句话一语双关,若让在场的人谁要事后提起,也会背了个伤和气的罪责。

“惠妃娘娘,臣带宛岳出宫了,就此告退。”牟斌低头打量了苏挽月一眼,她虽然形容有些狼狈,但依旧不卑不亢,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永康公主伤害和被万贵妃的侍女侮辱而生气。

她的左边脸颊上挂着几丝血渍,头发也散乱在额前,常人看来必定是狰狞可怖,但配上她水灵又纯净的眼睛和洁白如玉的肌肤,反而觉得像是一幅山水画中可以点缀的丹朱风景。

“去吧。”郭惠妃微微点头。

牟斌带着苏挽月就走,苏挽月隐约听见身后有轻微的笑声,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那位刁蛮公主,正拉着杨宁清的胳膊,要他跟自己回永寿宫,而郭惠妃仿佛对女儿的蛮横视若无睹,早已袅袅婷婷地离开了,任由他们二人在宫门处拉拉扯扯。

杨宁清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看他的身形姿态似乎是不太情愿,却不得不跟着永康公主回去。

苏挽月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涩涩的,果然有父母亲在身边最好,就算惹了天大的事,也有他们去操心打点。

“你怎么了?伤口疼吗?”牟斌发现了她的异样神情,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头来看她的脸。

“不疼,没事的。”她怕他担心,抬头朝他凝眸一笑。

“等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耽误太久不好。”他没有急着带她往神武门去,而是拉着她,在附近一处非常偏僻的回廊坐下,从衣袖内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又取出一个装着药酒的小玉瓶,沾湿了丝帕,凑近了她的脸颊,一点一滴认真地替她拂拭着那些细微的伤口。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有经验的锦衣卫随身都会带有各种应急药品,牟斌身上自然不缺这些东西。

“这药酒系天山雪莲精炼而成,只要处理及时,一定不会留疤。你不用怕。”牟斌温柔地替她擦着脸,谆谆叮嘱。

“我才不怕呢。”苏挽月的心情早已从刚才的阴影中脱离出来,顽皮地说着。因为她仰头娇笑,牟斌握着丝帕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她立刻叫了一声说“哇”,他吓了一跳,惊问道:“怎样?弄伤你了吗?”

苏挽月微笑伸着头说:“你这么细心,当然没有!”

牟斌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带血的丝帕卷成一团放入靴筒内,他忽然觉得左肩一沉,却见她顽皮地将下巴搁置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说:“就算真的脸上留几条疤也不要紧,只要你不嫌弃我丑就好!其他人怎么看我,我根本不在乎。”

他耳边听着她的细语,心头不觉又是一阵悸动,却尽量凝固着声音说:“你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苏挽月点了点头,闭着眼睛说:“当然是真话。”

她话音未落,只听见不远处有一个清冷的声音说:“光天化日之下,锦衣卫竟然如此放肆,视宫规如无物么?”

苏挽月听到那一缕清清凉凉的声音,只觉得头顶似是忽然响起一道惊雷,立刻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丛疏林之后,有一人白衣胜雪,神情落寞如远方孤雁,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立了千年万年。

54.第54章 肌肤之亲(1)

苏挽月眼见他身穿着一袭白色锦衣,从稀稀疏疏的竹林之后走出来,神情看似清幽落寞,眼睛里却带着一种奇异而可怕的光芒,她心头顿时一震,他这样冷厉的表情,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牟斌也看到了朱佑樘,他将药瓶放回怀中,从回廊上闪身过来,道了一声:“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朱佑樘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着声音说:“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皇太子明确下令要他离开,若是不从便是抗旨。牟斌犹豫了片刻,看了苏挽月一眼,她看到他眼色,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没关系,他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略点了点头,从回廊甬道处走了出去。他走得如此之快,仿佛一阵疾风消失在旷野之中。

苏挽月虽见牟斌孤身离去,但据她猜想,牟斌一定不会走远,就算他要出宫,也一定会在神武门外等她一程。

朱佑樘静静地站在苍郁青翠的竹林前,神情有些奇怪。他居然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身边并没有福海或云天之类的侍从跟随。

这里并不是宫中必经之地,通常不会有人烟,但是从直线距离看,无疑是从毓庆宫到永宁宫最近的一条路。

苏挽月想起还没有向他行礼问安,就转过身来,刚要跪下去,却见他疾步走到她身侧,伸手扶住了她的身体,低声说:“疼么?”

她柔亮的发丝被狂风吹起了一缕,双眸依然水灵可爱,脸颊上伤痕犹在,殷红的血迹已被擦去,剩下几道粉色的伤口。红色的血珠子缓缓流了出来,像雾气一样粘在她的白皙脸蛋上,红白相衬,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只不过是一点小伤,不劳殿下费心。”她有点诧异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刚刚他不是还十分生气地呵斥她和牟斌行为“放肆”吗?听见他刚才在竹林之外那一声冰冷呵斥,以为他接下来又会惩罚她或者将她训斥一顿。

“你是不是怪我来迟了?”朱佑樘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情感。

“当然没有。”苏挽月很无所谓地摇摇头,他怎么会这样想?今天这些接二连三的破事,仔细想想真的不能怪任何人,早知道不穿杨宁清那件白狐裘,或者不要跟牟斌一起来拜见郭惠妃,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运气不好,大年初一遇到飞来横祸。

他低头看着她清瘦的侧影,她的脸依然那样清丽可爱,眨着睫毛错愕地望着自己,一双杏眼精致得像画里的人。

自从上次在云天私宅中见面,苏挽月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她觉得有些不妥,正要转过头去,却见他叹息了一声,伸手抚摸了一下她凌乱的发丝,然后说:“早知如此,我宁愿将你关在毓庆宫里。”

苏挽月觉得他触手所及之处一片冰凉,抬头打量了一下才发现,他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锦衣。也许是因为室外温度太低,他的指尖就像他的人一样清冷,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殿下是赶着从毓庆宫中出来的吗?你穿太少了,会着凉的,赶快回去吧!”她好意地提醒他。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脸颊上的伤口,说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今天情况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万贵妃手下受过处罚的宫女,几乎无一存活。哪怕她是朝廷锦衣卫,只要进了永宁宫,打死打残都是小菜一碟。

苏挽月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但我并不是故意冲撞她。”万贵妃本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以后不管什么人召你去永宁宫,都不必理会。”他沉声叮嘱,语气坚定中含着一丝隐隐担忧。

“请问殿下,我可以出宫了吗?牟千户还在宫门外等我呢。”她试着问他自己是否可以离开了。

他一听到她提及牟斌,眼神立刻就变了,语气有些阴冷地说:“你还在惦记着他?你们两个罔顾宫规在这里耳鬓厮磨,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俩关系亲密么?”

“牟大哥只是帮我擦脸上的药而已,并没有什么!”她心里有些后悔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当时她把头顺势放在牟斌肩膀上,在现代社会看起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也许在这些封建的古人心里,他们会觉得是一件无比严重的事。

“那还不算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已经有些薄怒了,“还要怎样?还是说你们之间有更亲密的关系,所以相比之下这不算什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忍不住抬头辩驳,一气之下脱口而出说,“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样吗?牟大哥是君子,他才不会随随便便碰我呢!”

他一听这句话,立刻走近一步,抓紧她的双臂,盯着她说:“你如此信任他,亲近他,却为何总是对我如此戒备?我从来不希冀别人能够懂我,也从不强人所难。可是,我希望你能够懂我的苦衷,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只不过是…”他的脸颊抵着她顶心的发,轻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因为爱你。”

——他在说什么?

苏挽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么轻的话落在耳朵里,像是进了羽毛,让人觉得微微发痒。他这次说的不是“喜欢”她,不是要她“顺从”他,而是用了一个非常严重的词语“爱”。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严重的话,在宫中相伴他身侧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她隐约感觉得出,他天性冷静淡泊,要他对一个人如此突兀地表白心迹,除非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说。

“可是,殿下并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身份来历,甚至我的年纪和背景!而且,我不觉得我自己有多好,甚至远远不如红绡绿痕他们会伺候人,真的不值得你喜欢。”她仓促之下,冒出几句话来,这些话都是她的真心话。

“你一直介意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他微微抬起头,仿佛立誓一样地说。

“我介意什么啊?”她懵然不知他的意思。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地说:“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今天是怎么了?脑子受了什么刺激了吗?怎么越说越离谱?按照她在现代的思维逻辑,她实在想不出朱佑樘的话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他淡然地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语气很是平静:“你不是说过,不喜欢人家三心二意么?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想要的一切,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还有任何拒绝我的理由。”

“这…”她一时语塞,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微动,仰头说道,“我的确同殿下说过我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但那些话不是针对你的。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想以此为理由来拒绝你,也不对,我…我…”

她脑子已经有点快要乱掉的感觉,开始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才好。她出宫之前对他说那一番话,并不是要他照着去做呀!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难道他以为她是对他提出了要求,只要他做到就可以跟他在一起?这个误会简直太大了。

他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和错乱,径自说道:“我迟早要纳你为妃,你等着我。”

明朝皇太子、未来的孝宗皇帝朱佑樘,此刻正在她面前表明心迹,他看起来很是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说,她同意接受他的感情,是不是意味着她会成为朱佑樘的另一半?但是历史上他的妻子并不是她,难道说,只要她接受跟他在一起,做她的太子妃,历史就会改变?可是,如果历史改变,朱佑樘还会是明孝宗皇帝吗?如果历史改变,他的后辈子孙也都不再是皇帝了,这个时空甚至若干年后的现代时空里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发生改变?

“不行,你将来要做皇帝的,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的太子妃不是我,是一个姓张的女子!”她情急之下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他神情微微一变,“谁是未来的皇帝?哪里来的张姓女子?”

“当然是殿下你了。”苏挽月这时候脑子已经清醒了很多,她见他神情犹疑,立刻灵机一动说,“我有一个善于卜卦预测未来的朋友,她告诉我说,殿下将来会做一个很好的皇帝,还会娶一个很贤惠的皇后,这位皇后她是姓张的。所以,姻缘本是天定,殿下根本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你所言可有根据?”他眼底闪过一丝将信将疑的神色,但并没有将她从自己的怀抱中放开。

“当然有根据。但是,我只知道顺应天意会发生的事,若是殿下执意要逆天而行,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若是你的预测不准,又当如何?”他眼底忽然精芒一闪,看着她问。

“我保证我的预测不会不准。”她心想,这个历史时空应该是不会忽悠她的吧?只要大方向正确,其他的基本错不了。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停顿了许久才说:“不管你今日所说是托辞还是预言,日后自然都会得到验证。倘若我真的登基为大明皇帝,先帝遗训对天子无用,我会明媒正娶将你接到坤宁宫;若是不能,我也无须顾忌任何事情了,一定要你陪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逻辑?他似乎觉得不管将来事情怎样发展,自己跟她在一起都是不会有问题的。

她只能低着头,叹了口气说:“只怕将来世事难料,不一定能够如殿下所愿。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55.第55章 肌肤之亲(2)

“不行。”他毫无商量余地地回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忘记了我对你说过什么?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我可以随时将你召进宫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紫禁城。”

又是这一套。

她几乎无语了,好不容易在皇宫之外过了几天快活逍遥的日子,竟然又被他拘了回去。

他们二人回到毓庆宫的时候,苏挽月半垂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无精打采地跟在朱佑樘身侧。

那名叫莫殇的侍卫迎了出来,行礼说道:“启禀殿下,刚才显武将军杨宁清经过毓庆宫,前来探听苏侍卫可在此。”

听到“杨宁清”这几个字,朱佑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阴郁,回头扫了苏挽月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他对你倒是颇有好感。”

苏挽月被他强行带回毓庆宫,心中正在不爽,见他说话带刺,忍不住嘟着嘴说:“这样不好吗?或许殿下可以好好思索下,怎么利用杨将军对我的这点好感,再派我去他那里办几趟差使。”

莫殇闻言抬头,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果然看见朱佑樘脸色铁青。

苏挽月站在那里看他生气,眼里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像是一只偷吃到了甜葡萄的狐狸。

“他是显武将军,父皇迟早会赐婚给永康公主,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朱佑樘把“妄想”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冷哼了一声。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现在对我好就可以了。”她丝毫不示弱。

莫殇在旁边听着他们二人对话,只觉得味道不对,这两人此时的关系似乎与往日大大不同了。看他们之间的情形,哪里还是主子和奴才的对话?简直是一对小情侣之间吃醋闹别扭的典型画面。要是按着朱佑樘以往的脾气,谁敢对他这么说话,至少要被罚跪一天。现在呢?太子听完她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什么。

“老老实实给我待在毓庆宫里,哪里也不许去,听见没有?”拂袖离开前,朱佑樘对着苏挽月说了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