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它不在了。我亲眼见到它被人撕碎…我原本以为它是碎蛇,或许可以自己复原,但是再没有在慕蝶那里见过它,应该活不过来了。”

碧蛇蛊虽然是一种很神秘的法术,但毕竟只是一种生物,并非可以永远的死而复生。

“若非它自己的意念分离身体,被人蛮力撕扯成几半,自然是不能再活了。”黑衣人有些悲怆地说了一句,突然笑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果然是天意!是天意啊!”

苏挽月见他边笑边说,虽然语气像是坦然接受,骨子里却有一种隐隐悲凉的感觉,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想象得到他失望而伤心的神色,他那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满眼的华彩都像结满了寒霜。他在寒冷的晨风中大笑,风吹过他的头发,她才蓦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大部分。

“你说什么天意?”苏挽月听着他机械的声音,看着他伤残的右脚,心里有些怜悯他。

“缘分已尽,就是天意。”黑衣人自顾自说着,大笑之中似乎带着无声的哭泣。

130.第130章 舍身跳崖(2)

苏挽月听不明白,皱着眉头一脸迷茫,她看着眼前的人,隐约感觉他并不像一个耄耋老人,或许只是孤身山间的生活让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快速苍老了,他神情悲伤,本就垂垂老矣的身形一瞬间似乎更佝偻了。

“我同她约定过,这一对碎蛇若是死去,我们的缘分就要灭了,那是我们的誓言,却成了事实!”黑衣人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平平淡淡,声音无情,冷漠颓然的感觉。

“你说的她,是不是慕蝶?”苏挽月很谨慎地问了一句。

她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大胆的意念和猜想,却将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果黑衣人承认那个女子就是慕蝶,那么他会是谁?

黑衣人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

苏挽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他是彝族人,他有一条和慕蝶一模一样的碧蛇,他与慕蝶相识多年,他对碧蛇之死如此伤感悲怆…能够和慕蝶指天为誓、碧蛇为盟的男人,少之又少,今生今世只有死去的白鹰一人而已!虽说所有的人都说,白鹰多年前已经死于山洪暴发,但她更愿意相信,眼前的黑衣人就是“死去”的白鹰。

“你是…白…?”苏挽月迟疑着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她看着眼前背都有些佝偻的男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蝶心目中的情郎,白莹心念记挂的大哥,罗婺部落年轻的土司,可以想象他以前该是何等英气逼人,孤傲如天上盘旋的苍鹰,但此时此刻,他竟然像一个接近六十岁的老翁?英雄末路,如同美人迟暮一样,命运就像一个顽童,捉弄着世间的每一个人,只留下翻云覆雨之后的满目疮痍。

“慕蝶,她还好么?”黑衣人忽然开口问,他并没有直接承认自己就是白鹰,但他的神情语气都已经承认了这一点。

苏挽月心里萦绕着无限个疑问,白鹰明明还活着,他为什么不肯回罗婺部落?为什么不去看看自己的妹妹白莹和心爱的慕蝶?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落水村附近的绝壁之上生活?

他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轻声答道:“慕蝶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两天前,我们被一群人追杀,她跳进了盘龙江,沐府的人应该会来救她的。”

苏挽月料想慕蝶不会有事,盘龙江里有许多来来往往的渔家,她应该很快就会得救。

“我问的不是这个,她嫁给沐谦了么?”黑衣人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虽然他的样貌和身形都变化了,但脾气依然很固执暴躁。

“没有,她只是沐府的护院。”苏挽月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白鹰分明还很惦记慕蝶,他不问现状,也不问前程,却只问慕蝶和沐谦的关系,可见当年他们之间的纠葛。

白鹰停顿了很久,又问:“她在沐府过得开心么?”

苏挽月摇了一下头说:“很难说,慕蝶有时候很开心,有时候不开心。她喜欢练武,喜欢和别人比试,开心的时候很倔强,不开心的时候很冷漠,但是对人很真诚。”

白鹰听着苏挽月的回答,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苍凉,沉浸在茫茫雾霭中,恍惚要同棋盘山融为一体,多年的隐居已经让他的修为远胜当年,即使是沉默也有一种宁静的力量,如同绝壁下的湖泊,仿佛有着包容万物的气魄。

“你是沐府何人?怎么会来到落水村?”白鹰忽然转过身来,逼问着苏挽月。

晨雾已经升起,山崖之间朦朦胧胧一片,苏挽月回头看了看那面湖泊,抬头看着白鹰说:“我不是沐府的人,我从京城来这里办一趟差使,被以前的仇家追杀,绑架到了这里!”

白鹰似乎有些不信,语气僵硬地说:“你的仇家怎会带你来这里?你不知道落水村族长曾是沐府的家奴?他们带你来落水村,难道是要将你送到沐谦的手中么?”

——什么?落水村是沐府的地盘?

苏挽月顿时有些糊涂了,渔翁那帮人明明是万通派来的杀手,他们再傻也不至于会带她来沐府能够掌控的落水村啊!她之前就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他们走的方向明显不对,而白鹰这么一说,她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沐谦和你,是什么关系?”白鹰看着她问。

“我们没有什么关系,”苏挽月摇了摇头,但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知道他曾经有一个未婚妻叫阿缇雅,之前我去过雪山月族,阿缇雅的妈妈说,要认我做她的二女儿。”

“原来如此。”白鹰冷哼了一声,“你被沐谦骗了。绑架你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仇家,而是他!”

“沐谦绑架我?”苏挽月虽然不太相信,但她只要将前因后果一联想,立刻发现,白鹰说的或许就是事实。

“他是不是很喜欢你?”白鹰盯着苏挽月的脸看了看,“你和阿缇雅,一定有很多相似之处。”

“确实有人这么说过,”苏挽月心念一转,抬头看着白鹰,“但是我与沐谦只是普通朋友,我看不出他对我有什么特别,如果说是他绑架我,他总该有所图谋吧?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鹰冷冷地一笑,说:“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可怕,不如我告诉你吧。”

苏挽月仓促回头,隐约发现湖对岸有个影影绰绰的黑点,心中暗叫不好,料想渔翁他们已经带人追来,她迅速说道:“我们找机会再说黔国公的事,你现在能不能先带我离开这里?我怕他们很快会追来!”

“你往下看,”白鹰指了指绝壁下面,“二十丈以下有个山洞,你手抓着藤蔓跳下去,只要看到一个洞口,就抓住洞口的铁链,那里可以藏身。”

苏挽月抬眸看了一眼白鹰,绝壁之下深不见底,如果白鹰说的是假话,那么她这一跳,就是粉身碎骨。

“你不信我?”白鹰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苏挽月看了一眼湖心那些黑影,顿时咬了咬牙,点头说:“我信你。”

她觉得这件事实在太扑朔迷离了,一时无法判断绑架她的人究竟是万通,还是沐谦?如果说是沐谦,那个刺客渔翁怎么会听他的呢?白鹰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他毕竟隐居多年,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就凭落水村族长与沐府的关系,也没有办法确定这件事就是沐府下的手。万一真的是万通,等到渔翁追来,他这次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她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相信白鹰,为自己的生死赌一把。

“抬起手来。”白鹰开口对苏挽月吩咐。

苏挽月虽然有些惊讶,但也遵从了他的要求,白鹰把手伸了出来,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袖口里那条小碧蛇很听话,立刻蜿蜒而上,爬到了苏挽月的手臂上,冰凉的蛇身经过手腕时,她手腕上被绳索捆绑灼伤的那些伤口立刻不痛了,有一种温润清凉的感觉。

“带着它一起走吧,”白鹰轻声说,“我留着它没有意义了,必要之时,它会帮你。”

“送给我?你为什么不再送给慕蝶?”苏挽月看着缠绕在手腕上的小碧蛇,绿如翡翠,通体如玉,应该很名贵珍稀,理应送给对他来说最珍惜的人,“当年的苗人朋友是分赠给你们二人的吧?”

“我同慕蝶缘分已尽,何必再做纠缠。”白鹰的笑声有些僵硬,如同已经脱落陈旧的风车,再转起来,嘶哑累赘的感觉,“你走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帮你善后。”

“多谢。”苏挽月看着湖心的黑影,没有再推辞犹豫,她一手握着藤蔓,将另一端系在山石上,她手腕上的小碧蛇立刻用尾巴勾住了藤蔓的中央,她没有再犹豫,走到绝壁前,纵身跳了下去。

山间雾霭茫茫,她只觉得身体如同一块大石,急速地往下坠落,坠向一个渺茫且深不见底的黑洞。

131. 第131章 土司血咒(1)

“苏挽月怎么样了?”慕蝶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苏挽月的踪迹,她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沐谦,立刻匆忙坐起。

盘龙江是流入滇池的内流河,将昆明一分为二,水势多变。慕蝶从小在山林长大,本就不太善习水性,加上旧伤未愈,在江水里泡了许久,后来被船家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昏迷不醒了。虽无生命危险,但能这么快醒来,还是着实让人惊叹的。

“我们正要问你,当时情形究竟如何?”朱佑樘站立在沐谦身侧,不等他开口,先问了一句。

慕蝶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似乎在神游的沐谦和冷气逼人的朱佑樘,说道:“她还没有回来么?”

“苏姑娘被人挟持前往棋盘山了。”沐谦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沐府又何尝愿意让她出事?”

朱佑樘撤回了目光,抬眼看了下外头的那轮玉盘,语气清淡地说:“白莹的大军今日一早已出发,你们这次去不了宁州。沐府如今要做的事情,不是宁州平叛,而是将苏挽月找回来。”

慕蝶知道这时候才明白了大概,她看了看沐谦,说道:“国公不必着急,苏挽月很聪明,武功也很高,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你既然醒了,就立刻随我们一起去棋盘山。”朱佑樘不再说什么,拂袖转身走出门外,那一抹清瘦高挑的背影,融进了沐府的夜色里,翩若游龙。

慕蝶抬头看了沐谦一眼,她从床榻上跳下来,长发披散着,光着脚踩在地上,有些质疑地问:“苏挽月被谁挟持?他们怎么会去了棋盘山?”

“你为何这么问?”沐谦气定神闲,神色不改。

“此事是否与国公有关?”慕蝶是个急脾气,立刻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和我们动手过招的人,武功路数我很熟悉,他们是府中训练过的哈尼族死士!国公能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我的!”

沐谦皱了皱眉,说道:“你想说什么?”

“请国公说实话,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苏挽月在哪里?我这就去找她!”慕蝶抬眼问着沐谦,纹面的那张脸,显得既不服气又倔强,深黛色的眉色,眸子乌黑清透,“她对国公并无恶意,为何要如此?”

沐谦低头望着她的面容,每一次看到这张脸,他都会莫名地觉得心痛,并不是因为对她的爱,而是因为对她的愧疚。如果慕蝶没有纹面,这张脸几乎比阿缇雅更美,只可惜她一意孤行毁了自己,所有的过错都是他一手铸成。

“我保证她没事,你好好休息。”沐谦敛了思绪,按着慕蝶的肩,想要把她按回床上。

“国公承认了?请你带我去见她。”慕蝶却是无比坚持,倾泻了一肩膀的长发,怎么也不肯睡下。

沐谦伸手抚了下她长长的发尾,发质硬而黑亮,这样的人脾气都很犟,他语气温柔地说:“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管。”

慕蝶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紧咬着下唇,抬眸看着沐谦,凄然地笑了笑说:“果然被我猜中了,国公还是放不下阿缇雅!你带人挟持绑架苏挽月,无非是要她永远回不了京城,要将她永远留在云南这片土地上!但是,国公这么做,真的有意义么?就算留住了她,她就肯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么?”

沐谦似乎被她说中心事,一张脸的情绪仿佛破碎开来,低声说:“你若是懂得我的心思,又何必多此一问?”

慕蝶摇了摇头,说道:“国公错了,大错特错!我以前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我一向敬重你行事光明磊落,你怎么会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信任和敬佩,我当初又怎会…”

她说这话,眼里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悲凉,竟然像是含着泪。

“我行事从来没有不择手段,”沐谦一见慕蝶的神情,就知道她在自责,这种深刻愧疚的样子,会触动他心里最深邃的情绪,他不希望看到慕蝶为了白鹰的死一直自责至今,“我做任何一件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只不过这次遇到了一个很强悍的敌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谁是最强悍的敌人?”慕蝶有些悲戚的盯着他,“苏挽月是太子的人,国公的意思,难道是要将她从太子手中抢过来么?国公可知道一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为了一个女人,要拿沐府百年基业当祭品?”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沐谦抬眼看着慕蝶,神情虽然平静无波,眼神却透着不可言说的坚定,“这十多年来,我每天在佛前祈祷,希望阿缇雅能够重新回到我身边,如今天从人愿,难道不是上天给我的机会么?我曾经为了沐府,错过了我今生最爱的人,难道你要我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身边离开么?”

“国公你是疯了,”慕蝶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眼里带着质疑和惊愕之色,“我所认识的黔国公,不是这样的男人!阿缇雅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她不可能回来!你是中了苗人的情蛊么?求求你醒过来吧!”

“我没有疯,也没有中任何人的情蛊。”沐谦看着慕蝶,“她当然不是阿缇雅,但她比阿缇雅更勇敢,更坚强,更值得人爱护。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明白了什么东西才是最值得去珍惜的。比如你,不仅仅是我的帮手,更是我今生值得依靠的人。”

“我想,我没有办法劝阻国公了。”慕蝶眼里含着泪水,微微垂着头,“但是,我并不觉得国公有太多胜算。”

“即使失败,至少我努力过。”沐谦眼神清亮,语气带着些许叹息,“总胜过袖手旁观,不战而降。”

慕蝶点了下头,说道:“我明白。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决斗,无论是胜是负,是生是死,都要先将兵刃亮出来!我佩服国公的勇气和决心,你既然决定这么做,我就会帮你,哪怕明知道这件事是错的。”

他们二人说话之际,沐谦忽然看到窗外北面棋盘山升起了一缕淡紫的轻烟,神情立刻为之一变。

“不好。”他看着慕蝶说,眼神已经不再镇定了。

“莫非他们中途出了变故?”慕蝶认得那缕青烟,那是沐府安插在昆明各地的眼线,除非出了特别重大的事故,否则不会用这种特别警示的颜色,而这缕轻烟的方位,恰好与棋盘山有关。

“我们立刻出府。”沐谦转身就走,不再多言。

“我跟国公一同去。”慕蝶抬眼望着沐谦,她倔起来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苏挽月曾为我同神庙武士以命相搏,她既然身陷险境,我理应要竭尽全力去相救。”

“太子特使会一路跟随我们,你言行多加注意。”沐谦知道拦不住慕蝶,顿了下脚步,回头轻声吩咐。

“我明白。”慕蝶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是苦涩,又似是酸辛。

山间雾气依然迷茫四罩,落水村湖泊顶上,面对面地站立着两个人,另外还有一些身穿哈尼族服饰的男人,正四处寻找着残留下的蛛丝马迹。

渔翁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白鹰,追问道:“你刚才可见过一个身穿彝族服饰的姑娘?”

白鹰对着天空笑了笑,一言不发。

渔翁有些生气,反手抽出身边的剑,向着白鹰攻击过去,白鹰闪身躲过,他像一片浮云般悬挂在石崖边,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快说!”渔翁眼神冷厉地逼问,“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等你的主子来。”白鹰终于开口了,“区区一个沐府的奴才,我为何要告诉你那姑娘的下落?”

渔翁不再多言,手中的剑宛如游龙,对着白鹰发动了猛烈攻击,白鹰并不还手,只是利用移形换影的身法四处躲藏,他虽然武功不及渔翁,但毕竟在山间生活多年,又善于操纵各种蛊术,渔翁纵然剑法高明,内力深厚,暂时也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突然躲藏在这里?”渔翁对白鹰问话,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132. 第132章 土司血咒(2)

等到朱佑樘、沐谦和慕蝶等人登上山顶的时候,两人已经缠斗多时,却并没有脱离战阵的打算,渔翁武功始终高白鹰一筹,白鹰这边眼看已渐渐现出颓势,一时不慎跌倒在地,渔翁的剑尖已指向了他的胸口,将他的心脉部位割开了一个伤口,瞬间血流如注。

“住手!”沐谦抢先一步赶到,对着渔翁说话制止了他。

渔翁见到主人来到,立刻停了手,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对着沐谦行礼,反而面向朱佑樘,跪地说道:“臣蓝枭,叩见太子殿下!”

这句话,显然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慕蝶立刻抬头看向沐谦,沐谦表面依然很镇定,他站在原处没动,扯着一侧的唇轻笑了下。

“你不该跪下么?”朱佑樘侧头望了眼沐谦,忽然说了一句。

沐谦没有犹豫,跟着蓝枭跪了下来,语气清清淡淡地说:“太子殿下棋高一着,臣佩服之至。”

慕蝶并没有看他们,她眼睛始终牢牢地盯着那个胸口受重伤、匍匐在地的黑衣人,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过他的面具。

“你的事情,随后再作处置。”朱佑樘扫了一眼蓝枭,目光有些不悦之色,语气严厉地说,“我要你跟着她暗中保护,怎么会让她独自离开?你到云南以后,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要我以后如何信任你?”

“臣一时失察,不慎喝了她下过蜘蛛毒的酒,”蓝枭依然披着“渔翁”的面具,他的声音里带着愧悔,“是臣的错。她从花楼跳进湖泊,游到了这面绝壁,不可能有其他的路径逃走,除非是这个人故弄玄虚,将她藏了起来!”

他说话之间,剑尖已加上了白鹰的脖子。

“不要杀他!”慕蝶只觉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你认识他么?”朱佑樘侧头过来扫了她一眼,“他是不是和沐府有什么旧日恩怨?”

“我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很可怜。”慕蝶缓缓移步走到白鹰身前,看着他佝偻的身形和花白的发丝,面对着他轻声问,“你一定见过他们所说的那位姑娘,对不对?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知道她的去向,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好么?我们保证绝不伤害你。”

白鹰根本不看慕蝶,声音凄恻地笑了笑,说:“你真的想知道?”

慕蝶本想仔细辨认一下他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任何端倪,她心里有些失望,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我慕蝶会记住你这个人情,我是黔国公府的护院统领。日后你在三江大地遇到任何麻烦,只要报出我的名号,人家一定都会给面子。

白鹰听到她说“黔国公府的护院统领”,抬头看了一眼沐谦,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他笑了很久很久,才说:“原来你在昆明这么有本事,有体面…你们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刚才那位姑娘,”他说着话,将身边的拐杖拿起向着黑沉沉的崖底一指,“她从这里跳下去了!”

“此话当真?”朱佑樘和蓝枭几乎同时开口质问,蓝枭早已奔到了绝壁边缘,他低头俯视,只见崖底白雾茫茫,佳人已不知所踪。

沐谦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身体仿佛僵直了一样,表情也随之凝固起来。

“这位公子可是黔国公?”白鹰支撑着半个身体坐起,目光机械地看向他,“刚才我碰到的那位姑娘,说她是沐府黔国公的朋友,因为后面有追兵,前面无路可走,所以向我打听有无路径。”

“她是我的朋友。”沐谦终于移步走了过来,他站在白鹰的面前,微风吹起了他的锦袍衣角,“她究竟在哪里?”

白鹰笑了笑,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那位姑娘说,既然被逼无奈,如果回去恐怕死无全尸,干脆跳下去埋骨深山,反而落得清静。”

朱佑樘听到这句话,神情立刻为之一变,这句话确实很像苏挽月的语气,白鹰若是没有见过苏挽月本人,一定不可能无端捏造出这样的说法。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们就会相信?”沐谦盯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隐藏在落水村附近?”

“你真的不认识了我么?”白鹰仰头看着沐谦,“你想知道我是谁,你到我这边来,让所有人都退后,我单独告诉你。”

沐谦示意慕蝶后退,慕蝶虽然不愿意,但还是顺从了他的指令,远远地退在两丈之外。

沐谦俯下身来,对着白鹰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你可以说了吧?”

白鹰冷笑了一声,说道:“黔国公,我今日要对你说的话,是我十年前就想对你说的,你可有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沐谦深深地盯了他一眼道:“你说,我听着。”

白鹰咳嗽了一声,用他僵硬而机械的声音,低声缓缓道:“我说的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子的。她从小无父无母,跟着难民到处逃荒,落难到云南一个部落,被当地土司看见,土司见小女孩身世可怜,将她收养下来。土司膝下当时还有一儿一女,他们年龄相仿,一直相处融洽,一同习武,一同念书识字…”

沐谦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女孩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出落得非常秀丽,她的美貌名声越传越远,其他部落的土司纷纷请求联姻。但是土司的儿子也喜欢那个姑娘,他请求父亲将女孩嫁给自己,老土司答应了。土司的儿子很高兴,去问那个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他,那个姑娘说愿意的时候,他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后来,老土司奉朝廷命令出兵平定流民叛乱,他们婚期临近的时候,却传来了老土司死在战场的消息。年轻的新土司很伤心,也很愤怒,想联合边境叛匪去报仇。虽然他知道那是叛国之罪,但在仇恨面前他已经迷失了心智,他逼着心爱的姑娘和自己一起报仇,但是却遭到了她的背叛和出卖…”

沐谦忍不住打断了他,沉声说:“没有人出卖你,慕蝶从未背叛过你,是你自己选择了一路不归之路。”

白鹰又笑了笑,声音凄凉地说:“那个雨夜,我为了阻止她去投奔你,中了你的埋伏,死里逃生之后不但容颜尽毁,还瘸了一条腿…我没有办法再见她,也没有办法报复你。不过,老天总算待我不薄,今天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沐谦神情微动,说道:“当年之事你已经知道了,你若要报仇,只管对我来。”

白鹰冷笑道:“我如何动得了你?我白鹰曾经以罗婺部落的土司名义对沐府下过血咒,我要你此生绝情断爱,痛苦一生!你不是有一个未婚妻已经跳崖死了么?我告诉那位姑娘,绝壁之下有个山洞可以藏身,她果然跳下去了,只怕此刻早已葬身崖底!哈哈哈!”

瞬间,沐谦的眼里像燃起了两团烈火,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抓住了白鹰的衣襟,厉声说道:“白鹰!你到底对我有何仇恨?为什么要唆使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葬送性命?”

慕蝶听到沐谦这声“白鹰”,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匍匐在地的黑衣人,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沐谦,罗婺部落的血咒一定会应验,”白鹰喃喃低语,仿佛一个幽灵巫师,“你要破解这个诅咒,除非用你自己的鲜血!如果你肯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或许能救得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