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越下越急,夜也越发深了,站着听雨的人却是越来越清醒。

“我找他,并不是仅仅因为他治好了我的伤。”苏挽月摇头看着霍离樱,“你知道他在哪里?”

霍离樱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向前一步走近她,伸手去抚摸她的右脸。

苏挽月吓了一跳,顿时退后半步,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看看他用了什么方法,将你脸上的疤痕修补得如此天衣无缝。”霍离樱手顿在半空中,平淡说了一句,“任何面部伤痕都是有瑕疵的,但是苏姑娘你的脸太完美了,我相信不仅仅是药物的力量,他应该费了不少心血,甚至对你用过幻术。”

“幻术?”苏挽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不禁十分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法术?”

“那是东瀛幻术。”霍离樱语气幽幽像是自言自语,“每一个看到你的人,都会被这种幻术所迷惑。这种法术来自东瀛,而我大哥…是这种幻术的唯一传人。”

好神奇的法术!

苏挽月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微凉,原来冷霜迟对她使用过东瀛幻术,才给她换来了一张新生的脸。她其实早就应该知道,被火烧过的皮肤不可能恢复得如此完美,新旧皮肤之间会产生疤痕,而少许皮肤的增生会导致表面有些凹凸不平。她甚至特地对着镜子仔细看过自己脸上曾经那一道道狭长的伤痕,试图找出他们被毁坏的痕迹,但是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找到。如果霍紫槐真的懂得东瀛幻术,那么众人眼里所看到的、那个完美无缺的冷霜迟,会不会也是他自己所制造出来的幻象?只是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印象中的冷霜迟和霍紫槐完全没有交集啊!今天霍离樱这么一说,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霍紫槐就是烟雨楼的大当家,他隐居在清心谷中,利用东瀛幻术将自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是冷霜迟,而他就在这层保护色的外衣之下,成功隐藏了自己的江湖身份。

“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还会像以前那样想见我大哥么?”霍离樱看着她怔怔的表情,忽然开口问。

“你大哥,就是烟雨楼的主人霍紫槐?”苏挽月重复了一遍,她忽然笑了出来,她的笑与刚才不同,有恍然大悟,有无奈,甚至有些心痛。

“是的。”霍离樱没什么表情,轻轻点了下头,“我们本是忠臣之后,成化十年我家父辈被西厂构陷,被判满门抄斩,我们两兄弟被世叔伯们搭救逃过那一劫,从此飘零于江湖之上。十年后,霍家的冤案得以平反,但我们兄弟二人早已游离于功名之外,大哥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走仕途。”

苏挽月听到这里大略明白了,难怪沈彬等人口口声声说烟雨楼“谋反”,原来霍家与朝廷之间曾经有过这样的过节。霍紫槐即使真的谋反,也是有理由的,他不愿意在明朝为官效力,也是有理由的。

“你猜,他什么时候会来这里见我们?”她轻声问霍离樱。

“他或许会来,或许不会。”霍离樱看着天幕,眼神有些天马行空,“夏绯檀每次都会这样逼他出现,但是我大哥对她避而不见已经好几年了。”

苏挽月想起夏绯檀艳丽妖异的面孔,心想人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物种,每个人都有一个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人,你的想象中,那个人可以给你无限快乐、满足你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你愿意为了他去付出整个青春,只要能够等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刻,哪怕付出什么都值得。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那么傻的一段时间,却忘记了还有一种可能——也许那些不过是你的想象,别人根本不是你的良人。

比如冷霜迟,当他还原了本来面目,变成了霍紫槐之后,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他、视他如知己吗?

两个人说话之际,苏挽月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异样,她向对面回廊的尽头看了一眼,看着霍离樱笑了笑,低声说:“那边有人。”

霍离樱起初眼神有些疑惑,随即懂了,他仿佛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她向来如此倔强,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大哥长年累月对她避而不见,她心中始终抱有希望,自然想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我如果喜欢她,就该努力让她把目光投向你啊!”苏挽月笑了下, 斜眼望了下那座太湖石后,“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夏绯檀与霍家兄弟的感情纠葛看起来十分复杂,他们之间的往事恐怕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但是,在苏挽月的心目中,她总觉得夏绯檀是一个既漂亮又有气势、我行我素的潇洒女子,可以轻松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虏获很多男人的心,没想到她竟然也会为情所困。

霍离樱听着她的话,脸一下子红了,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太好,他看着苏挽月离去的背影,她的脚步快速而轻盈,样子很是逍遥,他远远注目,突然之间开口说:“苏姑娘连续数日追寻我大哥的下落,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么?我们不过是同道中人罢了。”

苏挽月蓦然听到霍离樱在她身后轻轻地问出这一句,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这些天来她一直努力寻找冷霜迟,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被霍离樱说中了,其实在她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潜藏着一种她不曾发觉的情绪?她隐隐约约觉得心底有些慌乱,迅速加快脚步离开了回廊。

霍离樱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曲径通幽处的那座太湖石,定定看了许久,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迈下了台阶。

虽然不过百来步的距离,真的走到了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被淋湿了。雨水从脖子和衣领的缝隙里流进去,深夜的苦雨,冷得有些沁人,一个男人不应该怕冷吧,霍离樱却明白,这冰冰凉凉的感觉,原来无非是自己心底的悲怆。

夏绯檀果然在那里,举着伞站在太湖石后头,像一幅画一样。红色的油纸伞,伞柄是翠绿的竹,一红一绿,在夜色中,显得妖娆万分。夏绯檀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喜欢很高调张扬的东西,她也衬得起那份妖娆。

霍离樱在雨幕中和她对视着,夏绯檀举着伞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走近了的人,很坦然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苏挽月告诉我的。”

夏绯檀听着,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看来她还有点真本事。”

“你还在等我大哥么?”下一句,霍离樱轻易说出了夏绯檀心里的那根刺,云淡风轻,“你以为他今晚会来这里?倘若他不来呢,你就一直这么等下去?”

“我愿意等。”夏绯檀很倔强地回了一句,美丽的眼睛闪烁了下,捏着伞柄的手也微微多用了些力。只是隔着雨幕,模糊了她的面貌,也自然看不清她捏到发白的指节。

霍离樱又望了她一阵,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走了。

夏绯檀依旧举着油纸伞站在雨里,等候的身影如同一块顽石,不肯成全别人,也不肯放过自己。

170. 第170章 紫色槐花(1)

转眼三日已过,霍紫槐依然没有在清风胡同内出现,夏绯檀每晚都在花园里默默守候,却一无所获。

江南的雨季是有规律的,晴一日,下满四五日的雨,再晴一日。就好比现在,前天晚上刚刚下了一晚上的雨,昨天太阳露脸了小半天,今日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午后的雨下得分外缠绵,一场雨,把世界缩小为屋檐。精雕细琢的重重回廊里,层层叠叠的影落下,珍珠的垂帘虽华美却落寞。满园的花香冷雨浸满了天地,也浸满了人心。

苏挽月百般聊赖地坐在琴架旁边,心思却根本不在琴谱上,自从离开清心谷,她已经很久没有摸琴弦了。她只觉得昏昏欲睡。无论是在紫禁城还是清心谷,都需要真正耐得住寂寞,除了自己没有人陪你打发时间。苏挽月既没有穿针引线之类的爱好,对书画也是一窍不通,幸好客房里还有一架古琴,让她练手打发时间。

她微微低着头,从不上妆的容颜清丽如水,浅色的唇勾勒着轻巧的弧度,淡淡一抹笑,唇边的涡几乎颠倒众生,看上去十分恬静,已经隐约有了几分古代少女的模样。

苏挽月刚下手弹了第一个音符,手指就勾起了一根弦,差点划伤了她的手指。

“这个音是宫韵,不是羽韵。”

她蓦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又清淡的声音,立刻迅速回头。

果然是冷霜迟。

只不过,此刻他并不是一袭白衣,而是全身黑色,一身孤冷。高俊的身姿矗立如山,坚硬不拔,一头青丝不羁地飘飞在身后,语气虽然温柔,但面上却布满寒霜,一双如冰魄的黑眸也是毫无温度,一尘不染的黑袍无风自动,周身隐隐散发着寒冰之气,他竖立着的衣领上,绣着一朵精致而清晰的紫色槐花。

“你终于来了!”苏挽月看着他,立刻站起身来,她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看到他安然无恙,她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但她分明觉得眼前之人不是冷霜迟,而是烟雨楼的大当家霍紫槐。

“风骤雨急,进来躲雨。”他轻声回答。

“你这样的人,会怕雨吗?”苏挽月气定神闲、不动声色地上下看了他几遍,他这副模样果然很有江湖老大的派头,既沉稳内敛,武功瞧上去也不错的样子,谁会信他是因为怕了这春雨,所以特意躲人屋檐下?

“什么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赶我走。”冷霜迟淡淡地一笑,看着她清丽绝俗的脸,“你的伤修复得很好,都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霍紫槐,你知道南昌府里有多少人在等着抓捕你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怕?”苏挽月叹了一口气,抬眸看着他,“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就这么闯入民宅,就算你想来救你的弟弟,也该晚上来才对!”

“离樱不需要我救,他作茧自缚,谁也救不了他。”冷霜迟摇了摇头,他向着她走近一步,很近距离地看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她的表情很复杂,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喜悦,有一种稚气未脱的天真可爱,但弯起的嘴角却隐隐带着一点不悦和埋怨。

“那你还来做什么?难道你想自投罗网?”苏挽月很好奇,她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头脑有些晕沉,脚下有点发软,不觉伸手扶住了琴架。

雨下得更大了,风裹着雨丝浩浩荡荡绵延雨帘,也卷来一缕又一缕避无可避的奇异香气。

冷霜迟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目光恬淡地看着她,她眼睑处已经红如胭脂,有点凝聚不起来的视线证明她的困意已近十分,可是却很奇怪地不肯放弃灵台那一点清明。

“我为什么会这么困?难道这是…迷香?”香味浓郁入鼻,苏挽月顿时醒悟过来,她有些怪自己粗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这种低劣的江湖手段放倒了!

“我这次是为你而来。”冷霜迟不动声色地扶起几近昏迷的苏挽月,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垂头看了下她的眼角。她眉目精致,眼角微微上扬,双眉微蹙如春山远画,有一种少女特有的气息。

将近半夜时分,苏挽月才渐渐睁开眼睛。

“你醒了?”冷霜迟一直凝望着她,午后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地掳走了她,将她从清风胡同带到了附近郊外的一所山间竹庐里。

苏挽月睁眼就看到了视线上方的人对着自己说话,他温柔而干净的声线,好似永远不会疲乏,清清淡淡的像空谷云雾,黑亮狭长的眼睛,眼尾略弯,睫毛长长的,似醉非醉,朦胧迷离,不经意间就叫人心荡意迁。

“这是哪里?”她一抬头,立刻发现他的手放在枕上支撑处,轻轻地压住了她的发丝,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冷霜迟伸出纤长的手指,抚过苏挽月微微上翘的眼角,线条流畅的脸颊,落在她的额发上,指尖贴着她的侧脸。

“你…绑架我啊?”苏挽月顿时觉得呼吸紧张起来,她所认识的冷霜迟并不是这样的人啊!难道说他换了一身黑衣服之后,连性情都变了?看着他不经意之间的一些举动,她竟然觉得隐隐害怕。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冷霜迟抬起上半身,本就稀少的笑意隐藏在了冰魄似的眸子后,语气温柔到了极致,“从叠翠山到南昌府,我一路都派人暗中跟随着你,没想到你竟然会和夏绯檀一起合谋对付我。”

“是她要找霍紫槐,不是我。”苏挽月很认真纠正着,她看了看冷霜迟,心里还是无法接受他就是霍紫槐的事实,“再说,我要找的人也不是你!”

冷霜迟看着她生气的模样,貌似很淡定地问:“这有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她看着他飞扬的黑色长发和眉间隐隐透出的那种江湖枭雄的霸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权欲和野心的人,却没想到恰恰相反,你竟然这么有本事!你们烟雨楼能够让朝廷锦衣卫这么紧张,想必做了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吧?”

冷霜迟一句话都不说,他站起身来,一颗颗解开身上衣服的纽扣,将那套黑色的外衣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穿的一袭白色绸衫,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仿佛又变回了清心谷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大夫。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看我顺眼一些?”他凝望着她问。

“比之前好一点。”苏挽月扫了他一眼,他穿白衣确实比穿黑衣看起来舒服多了。男人通常是不能用“仙”来形容的,但身穿白衣的冷霜迟该是担当的起那样一个字,他如玉的脸庞,精雕细琢的五官,一丝一毫都是天衣无缝般的“完美”。

“那我以后就这样出现你的面前吧。”冷霜迟淡淡一笑,将那件黑衣随手扔出了窗外,“好让你能够像以前那样信任我。”

“你既然去了清风胡同,为什么不见夏绯檀?她每天晚上都在花园里等你呢!”苏挽月想起夏绯檀和他之间的纠葛,忍不住问他。

“她还是没死心,都这么多年了。”冷霜迟有些无奈地叹息,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在自言自语。他是非常怕麻烦的那种人,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从前就懂得,夏绯檀过于执着的深情,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甩不掉的包袱。更何况,他明知道她是自己二弟的心上人。

“当然没有死心。”苏挽月也跟着叹了口气。

“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冷霜迟深邃的黑眸盯着苏挽月懒散的眼,又离近了几分,“让夏绯檀对我彻底断了念头。”

“我哪有这种本事啊?”苏挽月心道以夏绯檀的执著,岂肯轻易放下这段感情?

“一点都不难。”冷霜迟的语气依然很清淡,“只要你让她相信,我和你才是情侣,她就不会再对我有任何幻想了。”

“不行不行,夏绯檀如果拿我当她的情敌,不找我拼命才怪!”苏挽月立刻拒绝,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别的事情可以商量,这个黑锅我一定不能背!你可不能拿我当过河的卒子用啊!”

冷霜迟低叹了一声说:“你真的这样以为么?”

“当然!”苏挽月觉得他的神态有些奇怪,虽然她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言不由衷,但嘴巴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听到这句话,居然俯身下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苏挽月顿时觉得头一阵发懵,冷霜迟这是怎么了?

他的唇微微有些冰凉,他将她的小手握住,低声说道:“…我从未将你当成棋子,我刚才所说的全都是真心话。”

苏挽月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冷霜迟,虽然只是一次礼节性的亲吻,看似毫无涟漪,如同羽毛掠过平静的湖面,但在她心中的震撼力足以让她整个人变成炮灰。她原本以为,她对他的“特殊感觉”只是一时错觉,只是源于对他的感激和担心;而他对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将她当做一个相依为命的朋友。

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冷霜迟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柔声说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和你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觉得自己从前的日子太无趣了。”

竹庐里忽然安静得有些可怕,只听得见外面雨水滴落屋檐的声音。

苏挽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望着他真诚与纯净的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仰着头说:“怎么会无趣?你会采药,酿酒,弹琴,看书,每天都那么忙。”

“可是没有意义。”他感觉到了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叹息着说,“你来到清心谷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一个人采药,归来时没有你倚门等候。

一个人酿酒,没有你与我举樽对饮。

一个人弹琴,曲调固然完美,但少了你技巧生涩的和鸣。

一个人看书,婉转轮回的只是我自己寂寞的心情。

“以前我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一是怕吓到你,二是怕自己配不上你。”冷霜迟温柔低语着。

171. 第171章 紫色槐花(2)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她挑了下眉睫,很苦恼地嘟着小嘴。

“你说不信,其实心中早已相信了,否则你又何必一路追随寻访我的踪迹?我从不轻易对人许诺,但是你不一样…”他眼里隐隐带着笑意,握着她的另一手说,“君若不离,我便此生不弃。”

苏挽月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肆无忌惮,心里暗自惊诧他这样一个大男人,笑起来竟然有些妩媚的感觉。他嘴唇很薄,唇色微红,领口微微敞开,线条完美的颈子,若隐若现的锁骨,配着那一身丝绸白衣,依旧风采翩翩。

她听到他如此直接的表白,抬眸看着他明净的脸,心里的思绪百转千回。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到底是将他当做朋友、知己,抑或是其他?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冷霜迟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人,哪怕将他丢到现代去,恐怕也是众多女孩心仪的“黄金适用男”,她从心底里也是信任他、对他有一定程度好感的。可是,她总觉得有些犹豫,这种幸福的感觉是不是来得太过突然了一点?

“可是…我不适合你。”她有些犹豫。

“你这样说,是嫌弃我么?”冷霜迟眼神有些暗淡。

“我没有这个意思啊!”苏挽月急忙打断他,“我怎么会嫌弃你?你那么厉害,我这么笨手笨脚。”

“那你还担心什么?”冷霜迟看着她着急的可爱模样,闻言立刻笑了。

“我的意思是…”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山中寂静,春雨霏霏。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春天,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尤其是对于两情相悦的恋人来说,窗外细雨朦朦,似乎都滴进了人的心坎里。

冷霜迟见她态度模棱两可,以为她是害羞,很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十根手指扣住了她的手掌。他的白色衣衫纤薄柔软,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结实的胸口,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通常情况下一个大男人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懒惰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显得异常俊秀清雅,全无半分不妥。

苏挽月觉得十分尴尬,她想要将手抽回来。从她认识冷霜迟开始到现在,他总是那样淡定温和,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气质,却没想到他也会对凡间女子动心。

冷霜迟低头看着她不安的模样,她的肌肤触感细腻,摸起来如羊脂玉,她绯红的脸颊如同一只刚刚成熟的苹果,嫣然巧笑的模样更是可爱之极,不知不觉将他的目光吸引住。

“江南烟雨楼,”苏挽月抬眼看到他衣领角上丝线绣着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紫色槐花,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冷大哥,这朵槐花就是你的标记吧?你一路让烟雨楼的人跟着我,为什么自己不现身?”

“我让人跟着你,一半为公,一半为私。”冷霜迟很笃定的语气,轻声作着解释,“京城有个大主顾,指明要烟雨楼替他寻人,悬赏三千两黄金将你送回京城交给他。此人名叫牟斌,你可认识他?”

——牟斌!

苏挽月惊得快要跳起来,她一直很纳闷是哪个有钱人无事来捉她,却没想到与烟雨楼做交易的人竟然是牟斌!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并没有死?难道是因为她上次贸然出手,使出了锦衣卫的绣春刀法,被沈彬身边的锦衣卫识破看穿了?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因为沈彬接替的就是牟斌原来的职位,如果说他手下之中有与牟斌关系不错的人,当初必定也认得苏宛岳,所以毫不费力就可以将她辨认出来。

“牟斌就是我义兄。”她匆匆忙忙地解释,“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他在京城锦衣卫署衙当差。”

“原来是他。”冷霜迟微微点了一下头,“看来是我害了你,若不是你当时在锦衣卫面前出手相救暴露了身份,他们又岂会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

“所以说我笨啊!”苏挽月忍不住叹气,“你有这么好的武功,我居然还自不量力想去救你!”

“若非如此,我怎么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这次来南昌府,就是要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此后我会将烟雨楼交给离樱,再也不问世事了。”

“我对你的心意?其实我…”苏挽月听到他的话,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忐忑,冷霜迟认定了她对他一往情深,所以才会主动对她表白,但事实真相其实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她之所以四处寻访他的踪迹,一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二是她除了清心谷外确实无处可去,算是有点闲得无聊,没想到反而让他误会了。但是,倘若说她对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符合实际情况。

苏挽月左思右想,觉得她对冷霜迟的感情其实并不是爱慕,而是信任和依赖的成分更多一些,甚至远远大于儿女之情。

“冷大哥,我的本意不是…”她刚说出半截,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五月的月夜,下过雨山里有些潮湿,那些脚步声显得特别清晰。

“追得真紧。”冷霜迟抬起身望了下窗口,微微皱眉,不急不缓说着,却不是对着苏挽月说的。

“是锦衣卫追来了吗?”苏挽月原本以为是朝廷锦衣卫,但看到他淡定的表情,立刻明白了,“难道是夏绯檀?你故意留下破绽让她追来的?”

冷霜迟看着她的眼睛,点头说:“是的。我此刻不方便见她,记住我和你说的话,一定要让她相信我们的事情。她若不对我彻底失望,就不会一心一意对待我二弟。”

“帮霍离樱倒不要紧,我只怕她会和我打一架!”苏挽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夏绯檀的脾气,心里难免有点担心,她对霍紫槐一片痴情,如果知道他这么坚决婉拒,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不久之后,房门就被夏绯檀踹开了。

苏挽月斜着眼角望过去,立刻看到了那一抹红太过灼热的红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的感觉。她心里原本庆幸冷霜迟已经走了,没被夏绯檀看到刚才那一幕,但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她在竹庐里昏睡了大半天,外衣之前都被冷霜迟脱掉了,此刻身上只穿了一套纱质的绢衣,很轻薄又贴肤,衬得她曲线毕露,领口又微微敞开了,一侧锁骨和香肩若隐若现,随便谁看了都会浮想联翩。

“霍紫槐呢?”夏绯檀看着衣衫不整的苏挽月,两道红色黛眉微微蹙着,她本是一个极其伶俐的女子,熟知男女之情。

“他走了。”苏挽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你不是来找你的朋友吗?怎么会和霍紫槐在一起?他将你带出府来,难道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和你苟且幽会?”夏绯檀看着苏挽月,语气很尖刻,看得出她是真的生气了,眼睛都有些红,显得极其不爽的样子。

“我…”苏挽月瞬间满脸黑线,她原本想立刻解释,但是看到夏绯檀背后跟着进来的霍离樱,顿时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看看霍离樱,又看看伤心的夏绯檀,咬着牙说,“是的,我要找的朋友其实就是他,我和他本来就是情侣。你如果不相信,可以问霍二公子!”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一路上看到他留下的标记追过来,却看到你们如此…”夏绯檀忽然冷冷一笑,眼角露出的妖异之光更甚,“他既然这么做,分明是有意让我看见,他既然已经不在乎我的感受了,我又何必问?”

她的眼中蕴含着无限的失落,却并没有泪水。

如果他对她还有一丝丝旧情,她亦不会伤怀到眼泪都干涸,也不会轻易被一个画面所击倒。无论真假,他要这么做,自然是不顾自己的感受了。她比谁都记得清楚,她五岁从师学习剑术和暗器,在霍氏兄弟刚刚被师父领上山的那一段时间里,霍紫槐性情暴戾,成天嚷着报仇,还说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谋害他父母的人全部受到惩罚,但是随着时光流逝,他彻底改变了性情和脾气。小时候的她不算漂亮,单眼皮塌鼻子,但那几年却是她和他靠得最近的时候,她记得他对她说过很多话,会一辈子陪她看星星看月亮。不管过了多少年,夏绯檀仍记得那句话,可他却早已忘了。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苏挽月看着夏绯檀明明心痛到了极处,脸上却还是挂着倾国倾城的笑,有些不忍心,抬头安慰她说:“有些事,你不用太执著,也许事实并不是你所看的这样…”

“苏姑娘,”霍离樱从夏绯檀背后走出来,用眼神制止了她继续说话,然后站在夏绯檀身旁说:“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我大哥确实有另一重身份,你们既然对彼此情深意重,自然容不下第三个人了,你何必多做解释?”

苏挽月原本以为夏绯檀会和她动手打架,却发现她只是神情有些萎靡,却并没有她预先想象中的那种狂风暴雨式的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