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真听话。”伸手过去拽着冷霜迟一只衣袖再往前走,“等下我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花灯会人很多呢,师姐牵着你就不会走丢了。”嘀嘀咕咕说了一串话,冷霜迟任由她胡闹着把自己当成三岁顽童。

脚上的金铃响了一路,最后湮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这个给你。”举着份包好糖糕递过来,一手拿着刚拆封的吃得满嘴粉末。

“我不用。”皱了下眉,冷霜迟有些抵触这些女儿家家的东西。

“为什么?很好吃啊。”夏绯檀不解得问着,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睁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一眨不眨得望着。

“…我没吃过这东西。”许久,他有些为难地说。

“你试一次嘛,”她硬塞到人手里,“不试哪能发现这世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笑嘻嘻说着,眼睛也笑得弯弯的。夏绯檀那双眼睛,美艳勾魂得不着痕迹。

她缓慢拆开油印纸,捏了一小块糖糕,在那人瞪大眼睛的期待下,终于放到嘴里,后来想起,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比服毒都难看,但看着那人的笑,心里却忽然有种复杂的感情。

“甜么?”

“甜。”

而后夏绯檀笑得更开心了,她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像月下的昙花,在那么多人那么嘈杂的环境里,依旧清丽到绝尘。

“你在想什么?”她走过一排的灯谜,久久没听到回话,看了会彩纸上的灯谜回过头来再问了句。

“我在想你。”冷霜迟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想不通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爱好。

夏绯檀会错了他的意思,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扭过头去,装没听到。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而后夏绯檀指着挂着的灯谜,盯着那两排细字,轻轻念了出来,“水流花下去,燕对雨中飞。这个字谜我猜不出来。”

冷霜迟望了眼,他猜出那是个“满”字,然而看着夏绯檀侧身望过来的清亮眸子,却是轻巧说了几字,“我也不会。”

夏绯檀不会的东西,冷霜迟都会等着她会的时候,才说自己会,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定程度上,该对她的好和不该对她的好,冷霜迟全部都惯的滴水不漏。

“那个谜是‘满’字!”旁边有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冷霜迟警惕侧过头。

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孩,腰间佩着一柄奇大无比的剑,很突兀,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弟弟?”冷霜迟一看来人,眼角的诧异有些藏不住。

“大哥!”霍离樱怯怯地走了过来,“我看着你和师姐下山,所以偷偷跟在后面…”

霍离樱因为身体柔弱,武功不如他们俩,但看的书比他们多。

他们从小时候,就是这么个格局,夏绯檀喜欢冷霜迟,而霍离樱又喜欢这个小师姐。

冷霜迟看着艳丽非凡的夏绯檀,轻声说:“我记得,十二年前那次灯会,你买了很多小玩意,从街头买到了街尾,逛了很久,你买的东西最后我和离樱都快拿不住了。”

“是,”夏绯檀苦笑了一下,“那个偏僻的北方小镇,那个元宵节,是我今生最开心的一个节日。”

那一次,虽然师父知道几个徒弟都偷偷溜下山去了,但看在他们回来就认错的份上,也没怪罪他们,直到各自就寝的时候,仍是其乐融融。师父毕竟老了,年轻时的那种雄心渐渐冷却下来,望着教出的三个徒弟逐渐成气候,也就足够了。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他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开看向窗外,“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当年都解不开的结,你以为我们此刻就能轻易解得开?”

“世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是看你愿意不愿意去解。”夏绯檀看着他的背影,涂着红黛的双眉有些黯然,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提高了声音说,“你以为你不去回忆,一直躲着我,就能够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撇清?你不要忘记了,你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冷霜迟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震,但他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接她的话。

她见他迟迟不作答,忍不住心生愤恨,不由分说从袖中取出一把桃花烙,对着他的白衣背影扔了过去。

“夏绯檀,你疯了么?”冷霜迟微微侧身闪避过那些如花雨般的三寸袖箭,他眼角余光扫到了银色箭头上绿莹莹的光,应该也是涂抹过剧毒的,她如此出手,足见心头之恨。

“你问我疯了么?我还真是要被你逼疯了!”管不了那么多,招招凶险,夏绯檀是怒起来就显得风卷残云的气势,一个转身倾身到冷霜迟面前,捏着袖里的短箭就要架人脖颈。其实这样做很冒险,夏绯檀的功夫在近身搏斗上并不占便宜,何况几年未见,她早已不清楚冷霜迟的功力,但心里的怒意不可压制,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

还未看清楚,就已经局势反转,冷霜迟稍一侧身就转了劣势从后面胁了夏绯檀,一把拧着她手腕。女人在斗气的时候,破绽是很多的,虽然气势汹汹,但四两拨千斤就足以力挽狂澜。

“是你一直在逼我。”温润的嗓音,却没有什么感情,冷霜迟已经不想去提起夏绯檀做过多少次逼自己现身了。

被拧了手腕,夏绯檀不怒反笑,“你不是一直躲着不见我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苏挽月,只怕你这次也未必肯留下来吧?”

一般如若被他人夺了这样的机会,那手是要被卸下来的,夏绯檀却似乎知道冷霜迟不会真的伤了自己,慵懒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煞是妩媚。不知为何,只要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有一点点心疼,夏绯檀就会格外开心,好像一切都是值得。

178. 第178章 往事成伤(2)

“你要是不再如此,我就不必躲下去。”他眉睫挑了下,眼角那一抹温和的光芒显得格外明晰,他用巧劲掐着她手腕,若是不制住,打起来又是不知道吃亏的是谁了。只是对着这个曾经的小师妹,他既下不了手,也不忍心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坏下去。

他知道那日在竹林精舍的事情必定会让她伤心欲绝,她是性子执拗的人,师父说过她天资过人,但错在凡事看不开。她以前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现在一样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绝情。行到绝处,往往就是死胡同。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一袭红衣,任谁看来都是千回百媚的狐媚妖精,但对着冷霜迟的时候,已经完全卸掉了平日里的傲气。

她的衣裙刚刚被花园里的露水沾湿了,显得楚楚可怜。外界皆以为他们师兄妹三人同出一门,必定互为刎颈之交,但谁也想不到底下如此纠葛,有着让当事人也理不清楚的繁杂。

“师妹,你伤怀与否不是我能决定的,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像六年前一样。”冷霜迟放开了她手腕,唤着一个往日的亲切称呼。发香盈鼻,华美的一身红裳彩服。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穿红衣,性子似乎也没变,对着熟悉的人辣烈刁蛮,永远偏执己见,对着其余的人,却依然是冷漠不留情面。

六年前,那个雪夜。

半夜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雷霆大闪,似乎要把夜幕都撕裂一般。冷霜迟披着外衣出门,却看到了夏绯檀跪在佛堂前,师父站在屋檐下头,沉默不语,两人对峙着。旁边不远之处还跪着一个霍离樱。

夏绯檀一直在笑,他从没有见过她笑那么大声,也没有见过师父说话那么冷漠,还有跪在旁边的离樱,他抿着唇,一直没说话。肩上头发上都覆盖着雪粒子,一层浅薄的白色,脸色被冻得都有些发白。

“夏绯檀,你到底知不知错!”

“我有什么错?”

师父勃然大怒,抬了手起来,一掌劈翻了夏绯檀几尺,瞬间就捂着胸口开始吐血。霍离樱见状大惊失色,他立刻起身跑过去,半扶起有些狼狈的夏绯檀。她却只是摇头,倒在雪地里,扯着嘴角努力勾勒出一抹笑,像是带着面具一样的怖人,嘴里不断地说:“我没有错…我做错了什么?”

她根本不理会身边扶着自己的霍离樱,目光一直盯着冷霜迟,一眨也不眨地,执著地看着他。

冷霜迟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夏绯檀一直抬头看着他,但是,时间越久,她期盼的目光就越发暗淡下来。他身上那件白衣在雪地里,显得更加出尘,也更衬他清冷的气息,他根本不关心她,好像一切都和他无关。她觉得恍若置身九天寒窟,把人骨头都要冻碎了。

“夏绯檀,从今往后,我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师父扔下这么句话,拂袖转身走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夏绯檀被逐出师门。

她并没有求饶,也没有生气,只是跪在雪地里,第二日清晨,就收拾东西下山了。而师父绝口不提那个雪夜发生的事情,冷霜迟独自随师修行两年,独自下山创立了“烟雨楼”。

从此以后,夏绯檀再没有出现过,她那么倔强,一走之后,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回漠北。

霍离樱在南昌府找到她,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此时的夏绯檀早已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她有着太过招摇的习惯,也有与之相配的本领,关于她的传言很多,但她依然是她,本质从来没有变过。

“六年前,你还记得么?如若那一晚,师父没有赶我下山,你会选择怎么面对我?”夏绯檀低垂着头,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做不出其他女子那样故作可怜伤心欲绝的举动,一旦心痛了只会独自一人去****,她咬牙低头,问了一句。

冷霜迟目光低垂,长发从他的脸颊两旁散落下来,落在他的白色衣衫之上,汇成了一团斑驳迷离的光影。

当尘封六年的记忆,突然展开来在眼前的时候,每个人其实都无法面对。那时候他们还是花季妙龄的少男少女,十五岁的她,除了三寸袖箭,她还是用毒的高手,师父的宠爱助长了她性格中极为阴暗的部分,她不但会熟练使用各种药物,甚至懂得用药让自己喜欢的男人对自己动情。当她一丝不挂出现在他房里的时候,他并不是不想抗拒,而是没有抗拒的能力。而她之所以那么做,想要得到的不过是自己的爱情。第二天,这件事被师父知道了。师父问起缘由,他一言不发,倒是她说了个干干脆脆。她起被罚跪在佛堂前。那晚下起雪来,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漠北的雪,师父大怒要逐她出师门,她笑了笑,望了眼跪在旁边的人。他却以无言代替了回答。

如今容颜依旧,却已是沧海桑田。

夏绯檀发觉,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如当初一样了然无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地笑了笑,似乎已经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如果师父没有赶你下山,也许我会娶你。”冷霜迟开口回了句,眼神清冷,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可是,我依然不爱你。难道这么多年你都不明白么?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就像霍离樱或者小王爷,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你不一样也无动于衷么?就算当年我真娶了你,也不过是一张空约,我心里没你,一样不会疼惜你。要是你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你,你岂不是幸福得多?”

夏绯檀咬了咬牙,执拗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我们还是可以和小时候一样,一起练武一起玩笑,你答应过我,长大以后我们一起闯荡江湖,一起行侠仗义!”

她一心想见到冷霜迟,但真的见到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是一样绝望。但即使绝望,只要时常能见到他,这辈子也就够了。年少稚嫩时说改日学成出师定要降魔卫道,于混乱的江湖上闯出一股清流。可惜如今却是是皆成名了,只怕早已经忘了当初的话。

“江湖早已与我无关。”他的眉顿时簇起,那张如玉的脸,微微露出着一丝除去冷漠外的淡然表情,“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我们当初的誓言?”

夏绯檀一时没有说话了,她知道自己和名门正道偏离太远。

虽说未做过欺凌弱小之事,但杀的人也不计其数了,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正道人士,常说的感化和仁慈,她是一直没有学过来的。

“我们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若是你再无端滋事,我决不会再管你。”冷霜迟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夏绯檀。

夏绯檀似乎是笑了,他说得出口,日后也必定做得到。

她慢慢笑着低下头,而后慢慢笑着抬起头:“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我之间会到这种地步?连见你一面都变成了奢望?而后好像想明白了,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那种重情重义的热血心肠只适合小时候,等到长大了,只有冷着一双眼,寒着一颗心,才能看透纷繁复杂的明争暗斗,不为情感所累,这才是一个人强大的必经之路。”

“并非如此。”他轻声纠正她,“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才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你若是能够劝得动小王爷,不妨也对他说说这个道理。”

“我什么都不会对朱宸濠说!”夏绯檀眼角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果决地摇了摇头说,“你们之间做什么交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何要对他说这些?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留恋,我又何必留下来?”

“你若是要走,至少告诉离樱一声。”冷霜迟低头看着她,语气依然温柔,“无论你在天涯海角,他都在记挂着你。”

“我会告诉他的。”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执著地看着他,“我还有一件事问你。那个苏挽月,你是真的喜欢她么?”

夏绯檀问出这个问题,就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

冷霜迟本是一个清淡不染烟火气息的人,然而在他听到“苏挽月”这三个字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线条明显更加柔和,眼里也充满着光芒,那是恋爱当中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她心中无限愤恨,更无限嫉妒,却毫无办法。

冷霜迟略微仰起头,长发掩住了他的脸,她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却听见他清清淡淡地说:“我在叠翠山中独居多年,酿过很多种类的好酒,至今却只遇见过一个能够陪我举樽共饮的人。”

179. 第179章 腹黑王爷(1)

入夜时分,别院内外都点起了大红灯笼,苏挽月信步走到前门处,远远张望了一眼。

这座王府别院,虽然不是宁王府,但十分气派。别院的两扇大门依旧敞开着,朱漆门扇上排列着纵九横七排列着金色门钉,门前矗立的石狮足有两人多高,两列卫兵轻戎装在身,站得笔直,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气宇不凡。她心里估计了一下,这座王府镇宅之兽的规模,竟然比紫禁城前的石狮还要高大。

苏挽月微微抬头,望着头顶那一块漆墨匾额,“香樟别院”几个烫金大字,内敛又奢贵。

忽然,她看到那两列卫兵恭恭敬敬地肃然低头,他们弯腰行礼,一起齐声喊道:“参见小王爷!”再看朱宸濠的脚步已经迈进了朱漆大门,他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肩披一件鸦青色的披风,步履有些匆忙。

她准备闪身躲开,朱宸濠眼尖早已发现了她,叫了一声说:“苏姑娘留步。”

苏挽月愣了一下,只得转过身来。虽然她在皇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但从来没有接受过真正的封建礼仪训练,所以经常在一些场合出岔子。就好像容貌差不多的两个女子,平日里看着没什么区别,但明眼人却能从举手投足看书哪个来自官家,哪个来自民间。

朱宸濠身边的侍卫见状立刻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出言提醒她要参拜,却见朱宸濠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苏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不用多礼了。”他脱下披风交给侍卫,身上依旧是一袭锦衣华服,皇家气魄一览无余。

他侧头望向了苏挽月,笑了笑说:“我正好有事要和苏姑娘说,可否到花厅一起品茗叙话?”

“小王爷有话请直接说,我晚上不喝茶。”苏挽月对他全无好感,开口就拒绝了。

“那就小坐片刻,此处说话不太方便。”朱宸濠不着痕迹打量了她几眼,脸上仍然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不会耽误太久。”

“好吧。”苏挽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暗自打量了一下朱宸濠,他的面容在灯光映衬下,竟然有七分像朱佑樘,尤其是侧脸,这叔侄两人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很坚毅的那种长相。

花厅之内,四角都放置着硕大的夜明珠,加上明亮的烛火,将整座大厅照得十分亮堂。周围灯火掩映,王府仆从们早已闪得干干净净,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姑娘手臂上的毒伤,应该无碍了吧?”朱宸濠仍然是温文如玉的那种笑,轻轻巧巧一句话,权当开场白。

“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希望三天之后能够痊愈。”苏挽月很爽快地回答,她并不想和朱宸濠有太多交往,也不太耐烦听他绕弯子说废话,“小王爷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宸濠很淡定地笑了笑,然后挥手屏退左右,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挽月,一双眸子将她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才气定神闲地开口说:“我在想,我是该叫你苏姑娘,还是苏侍卫,抑或是苏大人呢?”

猛然听到这句话,苏挽月差点被吓出了一头冷汗!

她一直凝神等待他说话,所以朱宸濠这句话语气虽然轻,但每一个字都扎扎实实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早在冷霜迟说出“牟斌”的名字、她当面碰到蓝枭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担心自己的行藏迟早会被泄露出去;这一刻朱宸濠的话,已经郑重其事地宣告了一个事实——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

“小王爷在说笑话吗?什么苏侍卫,苏大人?”苏挽月貌似很镇定地接了一句,心中暗想这个朱宸濠,明明是城府很深的人,没道理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就立马和她摊牌,否则即使他靠着祖上荫庇,在这人心隔肚皮的大明朝廷,也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难道他是在投石问路?她可没那么傻,就凭他三言两语就直接招认自己的来历。

朱宸濠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眼里忽然流光溢彩,他眼神闪烁地看着她的脸,带着一丝了然于心的微笑,说道:“前些年,我听说太子被一名侍卫迷得神魂颠倒,差点没将毓庆宫闹得翻过来,我一直以为是宫中谣传,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啊!”苏挽月一听这件事就头大,她再也没办法淡定了,没想到明朝信息不发达,八卦消息还传得挺快,连身处南昌府的宁王府都知道她和朱佑樘的“绯闻”, 恐怕这件事早就在各地王侯中间传开了。

朱宸濠看着她的表情,很从容地喝了一口香茗,悠然自得地说:“宫里的那些事,怎么瞒得过朝臣?虽然说皇上纳了什么新妃,太子喜欢谁,跟我们这些藩王没关系,但是我们有时候多少会听到一点风声,以防将来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主子娘娘,你说是不是?”

“小王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挽月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他,“时间不早了,如果你是找我来说笑话,扯这些宫廷八卦,恕我不奉陪了,我要回房间休息!”

“何必急着走?你有一个老朋友,恰好在此地。”朱宸濠随即站起,走到她身边不远之处,他从衣袖之内取出一个坠着红色流苏的护身符,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苏挽月顿时怔住了,这个红色流苏护身符,只有雪若芊才会有!她的东西怎么会到朱宸濠的手里?

“观星楼的掌柜,就是雪若芊。你或许不认识她,但她一定认识你。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和你叙叙旧?”朱宸濠慢悠悠开口,像是在酝酿着情绪,好应对苏挽月的下一步行动,他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她的脸,当她看到那个护身符的时候,明显愣了下,眼神闪烁,但转瞬回复平静。

苏挽月看着那个护身符,脑子快速地转动。

她想起了那座“观星楼”,也想起了雪若芊离开京城之前所说的话。之前牟斌就曾说过,雪若芊与朝中很多王公贵族关系匪浅,她竟然说到做到,径直来到南昌府投奔了朱宸濠,还和他一起开了这座酒楼。

雪若芊和她之间的关系,亦敌亦友。

常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要雪若芊一出现,她即使存心隐瞒,也瞒不过她和朱宸濠二人。

苏挽月静静地站在花厅之内,她既不开口,也不移动脚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过了片刻,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

“雪若芊在哪里?”她侧身问着朱宸濠。

“她早已不在南昌府了,”朱宸濠向前逼近了一步,“据我猜想,你既然是朝廷继任的钦天监,没道理不认识她吧?”

“我不认识她。”苏挽月依旧没有松口。

“她一定认识你。”朱宸濠将那个红色护身符故意在她眼前亮了一下,“就算你不肯承认,我也早就知道了真相,你不必再隐瞒了。”

“小王爷的意思是,刚才在诈我?”苏挽月盯着朱宸濠的眼神,几乎要结成冰了。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跟你开个玩笑。雪若芊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离开了,她并不知道你的事情,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你的底细是京城来的人告诉我的,与她毫无关系,我只是想要你亲口承认罢了。”

苏挽月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暗道他果然是个奸诈的真小人。

若是以前碰到这种欠扁的人,她绝对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他胖揍一顿再说。但此刻她却没办法发脾气,只能顺势在身旁的木椅上坐下来,暂且先将这笔账记在心上。

朱宸濠看到苏挽月生气的模样,心里微微惊诧于她的那双流光溢彩的杏目,他距离她很近,一眼看过去,几乎望得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影像,她看上去快气坏了,但一双黑亮的眼睛却骨碌骨碌地转动着,让他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说吧,你想怎么样?”她向椅背靠了靠,神情并不慌张,“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苏挽月,你走不了。”朱宸濠微微仰着头,语气有些坚硬。

180. 第180章 腹黑王爷(2)

“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本就一肚子火气了,现在还是在极力隐忍,若是被人再激一下,只怕后果有些严重。

“太子已知道你在南昌府,如果我不能留住你,他势必会怪罪于我。所以,我不但不能让你走,还会派遣人手,护送你回京城。”对着苏挽月要喷火的眸子,朱宸濠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不疾不徐说着。

就这么一句话,苏挽月顿时全都明白了。

虽然她不知道朱佑樘究竟是怎么打听到她的消息的,他是不是在东厂之外还有更厉害的心腹在追查她的行踪,但以他的能耐,一旦知道她存活人间的消息,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就不是那个精明厉害的皇太子了。

朱宸濠这个宁王世子当然也不是草包。电光火石间,还能分得清楚形势利弊。朱佑樘派遣人手来到南昌府寻人,他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袖手旁观,场面上的功夫,仍要做一做的,他一定不会得罪太子。就算他起初留他们在王府别院并不是因为苏挽月,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更加不会愿意放她和冷霜迟轻松离开了。

“我若一定要走呢?”苏挽月站着没动,冷冷说了一句。

“你若要走,王府侍卫一定会拦下你。”朱宸濠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向花厅之外看了一眼,“虽然我和冷兄是好朋友,有多年相交之谊,但我毕竟是太子的嫡亲皇叔,于情于理,我当然要先帮他。”

苏挽月站在原地,心里反复思考着对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麻烦得多。原本以为只要解决了朱宸濠和冷霜迟之间的问题,他们就可以顺利离开南昌府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但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据蓝枭透露的消息,朱佑樘已经秘密抵达金陵,如果他要来南昌府,也就是一两天的路程。一旦与他碰面,他们的原计划势必要被打乱。

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之后,她早已学会了一套“既来之、则安之”的本事。事情发展到某一地步时,若是已经无法按着你的设想走,何不换个角度,能屈能伸,也是一番风景。

“看来小王爷是准备把我送到太子那里去邀功请赏,对吧?”她仰头看着朱宸濠,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但是,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事情,想必也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了?你如果胁迫我,只怕未必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好处!”

朱宸濠点点头,意味深长看着苏挽月:“你说得不错。”

“你既然和太子有联络,麻烦你替我传一句话给他好不好?”苏挽月的大眼睛闪了一闪,“他若要我回京城,就请他亲自来南昌府接我。否则,我就算自尽也不会乖乖回去,到时候小王爷就把我的尸骨运回京城吧!”

“苏姑娘你确实很聪明,要太子殿下亲自来接你,按道理说他肯定会来。可是,”朱宸濠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得温文儒雅,“假如太子殿下一年半载都不能亲自前来呢?我们最好设定一个期限,期限一到,我就派人送你回京。”

“他如果一年不来,你不如放我走啊!”苏挽月故作左顾右盼状,似乎觉得这件事很简单。

“那可不行。”朱宸濠仍是不动声色,笑了笑,“怕只怕太子殿下一时走不开,就算他心中思念你,也分身乏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