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虽然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但是她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原因,立刻抬头急促地说:“你快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朱宸濠迅速伸手,快速地点住了她胸口附近几处重要的穴道,然后低头来看司寇青阳,他似乎很懂得救援之术,苏挽月看着他将手掌放在司寇青阳的背心,仿佛忽然听见她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呼唤,不禁十分惊喜,凑过去靠近她说:“大小姐,我是苏挽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司寇青阳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苏挽月听见她在仿佛叫“妹妹”,不由得将头凑近了她的脸颊,忍着眼泪说:“你是不是有话要我带给你妹妹?你醒来就好了,我一定会设法救你,等火势小一点,我就带你下山。”

司寇青阳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她身上很多伤口都在流血,几乎奄奄一息,她紧闭着双眸,微微翕动着嘴唇,惜字如金地说:“机…关…图…宝…”

苏挽月的脊背受了剑伤,眼睛也被浓烟熏得头昏眼花,她努力倾听着司寇青阳的话,或许这些零零碎碎的字句,隐藏着蔷薇山庄无数的秘密。

司寇青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说:“青…鸾…”

这是她对苏挽月说的最后几个字。

苏挽月明显地感觉到司寇青阳软软的身体突然之间变得僵硬起来,她鼻端原有的那一缕浮若游丝的气息也了无踪影,只觉得痛彻心扉,悲不可抑。她实实在在地为司寇青阳心痛,她是一个品性如此美好的女孩,竟然遭受如此残酷的命运折磨,最终香消玉殒。

她想起来就觉得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奔涌,在满目苍夷的烟火中无声地落泪。

朱宸濠将司寇青阳临终的话都听在耳内,他弯腰从苏挽月的手将司寇青阳接过来,说道:“把她交给我吧。你背后受的伤看样子不轻,我替你把剑拔出来,先止血再说。”

苏挽月虽然很讨厌这个人,而且觉得他不像善类,这次在蔷薇山庄里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但当下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和他的私人恩怨。刚才忠叔那一剑,差点就让她当场毙命,如果不是朱宸濠及时封住了她的心脉穴道,只怕她也坚持不了多久。常言说,好死不如赖活,她犯不着跟朱宸濠赌气,只要还有一线生存的机会,她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啊!

她转念一想,将头微微侧向他,点了点头。

朱宸濠见她同意拔剑,他一只手扶住苏挽月,另一只手猛然发力,将她背心的长剑拔了出来。

剑刃雪亮,鲜血从她的伤口处飞溅出数丈之外,染红了一池春水。

苏挽月只觉得心脏部位仿佛瞬间被掏空了一样,一阵钻心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196. 第196章 灭门之祸(2)

苏挽月感觉自己在黑暗之中走了很久,身体像不听使唤一般,她漫无目标地一直走一直走,既没有退路,也不能掉头,在虚无而寂静的黑暗中,只有她一人在完成这场看似无尽的旅程。

她似乎走到一个破旧的小土屋前,里头隐隐亮着灯光,她在门口站了一阵,而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推开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一阵“吱呀”作响,木门被推开后,苏挽月小心翼翼迈出脚,跨进了低矮的门槛,里头很简陋,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木质的雕花床,仍是帷幔精致的模样,有一个身穿新娘服饰、身形袅娜的少女头上覆盖着一张大红绣金的喜帕,似乎有些娇羞地垂着头坐在床沿。

房间内嵌着大金喜字的蜡烛烧已经烧了一大半,蜡油滴下来,在灯柱上蜿蜒缠绕成诡异的图。昏黄的光线中,那个少女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神情姿态像极了一个人。

苏挽月犹犹豫豫走过去,想掀开喜帕,但每次走不了几步走是无力,她觉得这间屋子不止自己一个人,后面有好像有许多人看着自己。但同来时一样,她无法回身,没有退路,脊背开始发凉,却无法转身逃离。她很真切地感受着这个场景,一时间有些眩晕。

她抬头之际,发现那少女脱下了新娘服,她头上明明盖着大红的喜帕,身上却穿着一袭缟白的素衣,一红一白刺得人眼睛生疼。难道是将喜事丧事一起办吗?

苏挽月在心里暗自发问,决心上前去掀开那新娘的喜帕。

她慢慢走过去,脚步很轻,蜡烛摇曳的烛光显得有些诡异,苏挽月的心跳得极快,走到面前去触到了喜帕的边角,陈旧的味道一下子扑上来,似是呛到人的肺部,灰尘像虫一样扎着。

她手心渗汗,一咬牙扯下了那女子的喜帕,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很熟悉的一张脸,果然是司寇青阳!只不过,她的眼神空洞似一滩死水,未施粉黛,一张脸显得很憔悴,眼睛无神地看过来,那种深深的绝望的情绪蔓延在她眼底,把人看得几近疯狂。

苏挽月忍不住大声尖叫出来,她大口大口喘气,不忍心再去看那双眼睛,转过身去掉头就跑,似乎屋外那团黑暗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姑娘醒来了么?”一个身穿着月白色绸衫的王府丫鬟听见苏挽月在噩梦之中发出的尖叫声,立刻放下手中正在煽火的小蒲扇,她疾步走过来,轻声安抚了句,“别怕。”

苏挽月脑子渐渐清醒,刚才那一切,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水轻轻敲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干净而雅致的房间,粉色的床帷,秋香色的地毯,一排高几上搁置着几盆海棠花和茉莉花,四周悬挂着水墨丹青,古董架上搁置着几种形状和材质的如意。

““我…我这是在哪儿?”她刚想坐起来,背后却传来一阵疼痛,像是扯动了伤口。

“姑娘别动啊,伤药早已煎好了,奴婢这就给您拿过来。”那丫鬟迅速走过来,将一个青花小瓷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温柔地说:“这是我家小王爷独自居住的王府东苑,奴婢名叫采绮,王爷吩咐奴婢要好好照顾姑娘,姑娘先把药喝了吧。”

原来这里是宁王府。

苏挽月喝完那碗伤药,采绮收起小瓷碗,嫣然一笑道:“小王爷稍后会过来看望姑娘,姑娘请好好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窗外雨声依旧,苏挽月试着让自己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在想着那天的情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一缕清淡的檀香气息,混合着新鲜的空气从帷幔外飘过来,苏挽月觉得好奇,迅速睁开了眼睛,发现竟然是朱宸濠,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间,此刻正站在她的床榻旁,静静地凝望着她。

看到他,苏挽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奸诈狡猾的家伙,把她弄到王府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图谋。

“你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先养好伤,一切等你好转之后再说。”朱宸濠凑过来,很温柔地对她说了一句。

苏挽月脑子还有点混混沌沌,她下意识地问:“大小姐还有没有救?她在哪里?”

朱宸濠低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司寇小姐,昨日已安葬在叠翠山中了。”

这句话一入耳,司寇青阳临终时的模样又活生生地重现在苏挽月眼前。

“机…关…图…宝…”

“青…鸾…”

这些话,在苏挽月脑海里不断地盘旋,梦中那诡异的情景,诡异的气氛,霎时间让她头痛欲裂。

朱宸濠见到她痛苦的表情,居然貌似很好心地说:“逝者已矣,你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吧。”

苏挽月抬头看着他,轻声问:“蔷薇山庄的其他人呢?”

她直到此时才发觉,朱宸濠今天的打扮有些奇特,他身穿着一袭黑色劲装,腰间还悬挂着一柄金剑,几乎是全副武装,与之前她所见到的白衣君子简直判若两人,神情也显得有些凝重冷肃,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

朱宸濠不知道是真的难过还是假难过,语气严肃地说:“我找遍了整座蔷薇山庄,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应该再没有其他活口了。”

灭门之祸。

之前那些情景,苏挽月记得清清楚楚,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更不会忘记那个美丽又善良的司寇青阳。只是她一直很疑惑,那天晚上蓝枭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朱宸濠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蔷薇山庄里呢?但是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只要一想到这些问题,她就觉得头痛欲裂,脑子乱得如同一团浆糊。

朱宸濠看了她好一阵,才袖着手说:“你的功夫照说应该不错,为什么会受人如此暗算?实在出我意料之外。”

苏挽月的伤口痛得要命,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说出这种风凉话,她不屑于理睬他,因此装作没听见。

朱宸濠碰了个钉子,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走近她,用一种诡谲的声音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够聪明,没想到你竟然跑到蔷薇山庄去,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之前要你跟我回府,你拿东厂的人吓唬我,没想到还是落到我手中了。若不是我对你网开一面,你早就没命了。”

苏挽月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暗自猜疑,难道蔷薇山庄那场劫难幕后另有主事之人?这个人会是谁呢?朱宸濠既然敢对二夫人冰兰下毒,谁能保证他不会对司寇青阳下手?

她仰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银色流苏串,轻描淡写地说:“小王爷的意思是,我应该感激你吗?”

朱宸濠很诡异地笑了笑,凑近她说:“我不要你感激我,我也不会白白救你。这次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只要你记得就好,找机会再还给我不迟。”

苏挽月瞪着他,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197. 第197章 秦皇宝藏(1)

苏挽月在王府东苑内,足足休养了一周,伤口才渐渐恢复。

在这段时间里,朱宸濠经常来“看望”她,她知道他绝不是一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所以,对于他当天为什么会那样及时出现在蔷薇山庄的“灭门”现场,还恰好赶在忠叔杀死她之前救了她,都显得十分可疑。而他出手相救,必定有他的理由。

她能够下地走动的那一天,朱宸濠又来了。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打量了她一遍,很直接地开口,“我有些与司寇青阳相关的事情想问你。”

苏挽月听到朱宸濠这样说话,心里顿时有了一丝警觉,摇头说:“蔷薇山庄的一切,我几乎一无所知,小王爷若是想从我这里问出蔷薇山庄的机密,恐怕我无可奉告。”

朱宸濠听见她的话,眼底掠过一丝阴沉,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语气依然很平稳地说:“我对你并无恶意,你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全都是为你着想,青阳是我的未婚妻,也是你的朋友,她如今无辜横死,家园惨遭洗劫,难道你不想找出真凶,知道事情原委么?

苏挽月看着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故意顺着他的话回答说:“我当然想知道,但是我根本没有一点头绪,怎么找真凶?”

朱宸濠从窗前转过身,站在距离她两米开外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她,举重若轻地说:“你若想知道真相,就要与我合作了。你若帮我,就是帮你自己,我绝不会亏待你。”

苏挽月暗想此人果然没有太多废话,貌似很爽快地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你直接说吧!”

朱宸濠很自然地在一张木椅坐下来,说:“既然你同意与我合作,我不妨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只怕这个故事你真的从来没听过。”

尽管苏挽月并不认为他所讲的故事具有多高的可信度,但是这个故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具吸引力的。

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代帝王秦始皇地宫宝藏的。

作为T大考古探险小分队资深成员,和所有考古探险爱好者们一样,苏挽月和她的队友们一直都对秦皇宝藏很感兴趣,不仅是她一个,她的学长宁飞、学姐萧婷婷也都是同道中人。

所有人都很好奇,秦始皇的宝藏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它究竟埋藏在哪里呢?秦始皇这个曾被众多古代学术专家赞誉的“千古一帝”,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创建者和统治者,在他统一六国的时候,到底掠夺了多少自然界的瑰宝?在他临死之时,这些瑰宝是否随着他一起沉入地宫了呢?

这些疑问,不但是中国考古学家的难题,也是世界考古爱好者的共同难题,考古学家们一致认为,目前世人能够看见的秦始皇陵兵马俑,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朱宸濠的“故事”,从秦朝大将军蒙恬开始。

“蒙恬的祖先是齐国人,他的祖父蒙骜从齐国来到秦国侍奉秦昭王,官至上卿。到秦始皇七年,蒙骜去世。蒙恬的父亲蒙武,蒙恬的弟弟蒙毅都是秦朝重臣,深得秦始皇的尊宠,蒙恬担任外事,蒙毅常为内谋,当时号称‘忠信’,蒙家军攻城取地无数,诸将都很敬重蒙氏家族。”

苏挽月认真地倾听着朱宸濠说话,她很想知道,数百年前明朝人所知道的“历史”,与现代人所知道的“历史”究竟有没有区别?有多大区别?

朱宸濠说完了这些话,忽然抬头看着苏挽月,说:“我所说的这些史料,料想你也没有听说过。只不过,历史上有很多事情,往往并不为史官所知,或者并不能将真相公诸于众。所以关于这个秦朝的蒙氏家族,还有很多很多事是世人所不知道的。”

苏挽月很积极地点着头,这些“大家所不知道的”应该就是朱宸濠要说的重点内容了。

果然,朱宸濠很快就接着告诉她了,“蒙家军当时替秦始皇攻城略地之际,在各国掳掠了不少珍宝,据说数量惊人,因为临时无法处理,所以都被蒙家军就地掩埋,以待日后伺机再送往都城。”

苏挽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言,好奇地问:“后来这些珍宝都集中到一起了吗?六国都城想必距离很遥远吧?他们要搬运一趟可不容易!”

朱宸濠抬头扫了我一眼,眸中闪动着光芒,说道:“将大量的奇珍异宝汇集到一起,人力物力倒在其次,最关键的是,护送宝物的人必须对秦皇绝对忠诚,否则千里迢迢之遥的运程当中,谁都无法预料会出什么事。”

诚然,在那样一个动荡的乱世里,天下初定,群雄作鸟兽散,秦朝社会治安正处于极差的阶段,要想大张旗鼓地运送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又不引起草寇觊觎,实在是一项难度颇大的工程。护送的人不但要忠诚,更要有本事才行。

苏挽月不由自主看向他,问:“难道秦皇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蒙家军?”

朱宸濠说道:“不错。以蒙恬的智慧与胆识,护送这些珍宝又有何难?只可惜,就在他们运送珠宝的途中,秦皇南巡突然驾崩,蒙氏一族全部被赵高设计谋害,这些珍宝就失了下落。”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将冷峻的目光投向了苏挽月。

苏挽月觉得他的神情很奇怪,心中暗想着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朱宸濠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故事呢?那些被蒙家军收集运送的珠宝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他所说的故事,到底是莫须有的谎言,还是从历史缝隙之间漏下的真实秘密?

朱宸濠见她迟迟沉默不语,主动问她说:“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说吗?”

苏挽月心中觉得莫名其妙,随口应道:“没有!”

朱宸濠听见她的回答,看着她的眼光立刻变得犀利起来,那双挺秀幽深的眸子里射出尖锐的光芒,语气有些不悦地说:“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有意装糊涂?司寇一族曾是秦朝蒙恬的部下,当年蒙毅临死之时,秘密派遣出一队心腹护卫军,要他们指天盟誓,从此以后不得臣服于任何帝王,隐遁山中守护那座宝藏。司寇家临危之际受蒙毅父子之命,因此世世代代隐居于江西叠翠山,难道司寇青阳临终之前一点都没有对你说过么?在我发现你们俩之前,她可曾对你透露过什么讯息?”

这几句微微带着芒刺的话,让苏挽月立刻收敛了轻松好玩的心态,开始认真地思量他的话了。

朱宸濠貌似温文尔雅,眼里却隐藏着杀气。虽然他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从他的表情和态度来看,你完全感觉不到他在说谎,甚至有一种被绕进去的错觉,很想相信他所说的就是事实真相。

这种人往往很难对付,也很难打交道。

苏挽月沉默了很久,对于这个神秘的司寇家族,她心里一直也存在着疑问,当日那黑衣人将利剑架在司寇青阳玉颈之上,也曾逼问她“秦皇宝藏在何处”,难道司寇家与那座宝藏真有联系?司寇家族与世隔绝却富可敌国,财富从何而来?如果说蔷薇山庄真的藏有机密,是否与她在假山秘道之内看到的那幅“地图”有关?

198. 第198章 秦皇宝藏(2)

她暗自沉吟,回想着司寇青阳临死之前的话,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告诉她,假山秘道之内一定埋藏着什么东西。

朱宸濠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接着说:“只要你肯告诉我宝藏的秘密,我一定厚礼相报。”

“大小姐临终时对我所说的话,你不是在场吗?之前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昏迷不醒了!能对我说什么话?”苏挽月见他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料想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心里早已想好了对答的策略,“再说啦,我不过是个局外人,你才是蔷薇山庄的女婿,这件事恐怕不该问我吧?”

朱宸濠盘问半天却一无所获,他没有再看她,径自转身向房间之外走出。

苏挽月伫立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很快地穿过王府东苑之外的那片竹林,如疾风一般向王府正厅掠去。

三日未出房门,算是被软禁起来了,苏挽月掰着指头数了下日子,又过了三天,距离朱佑樘和蓝枭所说的一个月之约似乎又近了一些。

她在王府之内衣食无忧,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外,活得还算舒坦。这几日朱宸濠并未来找她麻烦,也没有其他人来过。苏挽月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所以当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丫鬟过来送食盒的。

“放桌上吧。”苏挽月头也没抬,在书案后头坐着,盯着面前摊开那张纸。

“这几天你过得可好?”是朱宸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貌似十分客气。

苏挽月抬头,望着行到面前的人,有些惊讶他穿着缟素的丧服。朱宸濠抬了下手,吩咐他的贴身侍卫关了房门守在外头。

“丧服是为你家二夫人而穿的吗?”苏挽月没动,抬眼问了句。

面前展开着的那张宣纸,上头是她刚刚随手拿笔默写的《孔雀东南飞》中一句诗——“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意思是我想背负着你离去,但羽毛和翅膀却颓然摧悲了,我想衔着你离去,但嘴却已经张不开了。这两句诗,说的是对恩爱的夫妻不能相守,最后幻化为孔雀的故事,虽是情比金坚,但也奈何造化弄人,似乎不太吉利。

“我以为凭你的聪明,笔迹至少应该是行书之类的,倒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平淡无奇。”朱宸濠并未回答苏挽月的问题,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书案上的字,随口评点了句。

苏挽月的字不如其他人那样龙飞凤舞,毕竟她从小不是练的毛笔字,只是最普通的正楷,一笔一划很工整,字体清秀瘦削,颇如其人。

“有的人金玉其外,有的人败絮其中,我呢,虽然是个寡淡又无趣的人,但也没有别的面具。”苏挽月也不气恼,笑了笑。

“为什么要写这首诗句?”朱宸濠伸手,拿过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认认真真看了几眼。

“小王爷真的不知道吗?”苏挽月抬头扫了他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难道我写的诗不合时宜?难道一切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朱宸濠也不恼怒,行到书案斜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一拂袖,长衫飘逸,轻巧就是雍容尊贵的样子。头上绑着素白的抹额,青色的束发带长长垂下来,显得朱宸濠整个人都带有几分倦怠的病态感,但眼神却又明澈无比,温润的书卷气徐徐展了开来。

“冰兰今早去了。”这么清淡的一句话,却是在述说一个从十五岁就开始陪着他的女子,显得很是薄情寡性。

“小王爷还不算太狠心,还肯为她服丧。不像司寇大小姐,即使孤独离世,也丝毫没有影响你追寻秦皇宝藏的兴致。”苏挽月笑了笑,满嘴讽刺意味。

朱宸濠一点也没被激怒的样子,端坐在那里,神情与世无争。

“为什么你要对外宣称对二夫人下毒的人是我?这句话我一直没机会问你。”苏挽月侧目,盯着朱宸濠的眼睛。

“正如你所说,那不过是一个荒唐的借口,我不想让你离开王府的借口。”朱宸濠坦率承认,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味道,既冷漠又意味深长。苏挽月不得不承认,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朱宸濠和朱佑樘在某些时候非常相似,不愧是叔侄俩。

苏挽月笑了笑,明眸皓齿地看着朱宸濠:“可是外人都会相信你的鬼话,以为真的是我毒杀了你的二夫人,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冰兰一死,南昌府都指挥使的丧女之痛自然要找个发泄口,她就是朱宸濠找的替罪羔羊,活生生被扣了这顶黑锅,却也无从辩白。

朱宸濠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只是为了嫁祸于我,连你的妻子都可以牺牲掉?”苏挽月沉声一问,语气中有些凄凉,“不要以为可以逃脱罪责,你害死了她,终有一日会有报应的!”

“你知道下毒的人是我?”朱宸濠厉声一问中,眼神已经冷若寒霜。

苏挽月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自己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所幸朱宸濠是个真小人,事已至此,不如干脆豁出去,把话敞开了讲清楚。

“我看到二夫人的眼神,所以如此猜测。后来在兰香阁前同你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让你放松警惕,但没想到你会亲口承认这件事。”

“所幸你没有坏我的大事。”朱宸濠叹了口气。

苏挽月站了起身,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门窗都是紧闭的,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

“你应该不会用毒,那毒药是谁给你的?”她丝毫不怕朱宸濠,步步紧逼盯着他问。从朱宸濠的表情中,苏她知道自己一下子就问到了最核心的地方,他眼神之中稍纵即逝的那种凌乱,却已经足够让她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夏绯檀?”

按时间推测,朱宸濠下毒的时候,应该在遇见苏挽月之前。

“我早就和冷霜迟说,要杀了你,但他就是不肯,现在一看,你果然是个大麻烦。”朱宸濠的眼里露着冰冷的神色,狠辣阴毒,像是要立刻把苏挽月活剐了一样。他不容许别人能窥测自己心里的秘密,一旦被窥视了,那种温文如玉的外表就消失殆尽,只剩一张让人生寒的脸孔。

“你今日不会就想和我聊这些的吧?”苏挽月退了一步,她看到朱宸濠的那种眼神,不禁暗自心惊。

“自然不会。我从叠翠山上救你回来,本就是为了得到宝藏的秘密,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对我也就毫无用处。冰兰一死,我杀你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无论别人答不答应,我都会这么做!”朱宸濠冷笑一声,依旧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纹丝不动。

“你敢杀我?”苏挽月瞪着朱宸濠,头一次深刻地明白“伪君子”三个字怎么写。朱宸濠身上的那抹阴冷气息,实在是让人寒彻心扉,司寇青阳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会不会痛恨自己的过分善良,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将信任交付给这种男人?冰兰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会不会悲哀自己竟然陪伴了这种人十几年,付出了最好的年华,却得来那样的下场?

“我为什么不敢?怕太子将来报复我么?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我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朱宸濠笑了笑,站起了身,长衫垂地,素白的丧服却看不出一点儿惨淡的心绪,那张温雅而书生气的脸,也显得有些怖人了。

199. 第199章 死里逃生(1)

“自身难保”这四个字,似乎提醒了苏挽月。

她心里有些疑惑,朱佑樘现在究竟怎么了?难道他在京城遇到了麻烦?那会是什么样的麻烦,竟然让远在江南的小宁王朱宸濠胆敢这样放肆,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但是,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苏挽月很清晰地看到了朱宸濠的野心。

“看来,你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她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