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心里狠劲足着呢,只觉得用这些老鼠药真能一下子把那老头给药死,但给他喝下去后才想起来,那东西根本就药不死人,最多让老头难受一阵,这样一来,岂不是更给自己惹祸上身?”

“那么后来你是怎么逃开这场祸事的?”

“我?”他苦笑:“没逃,因为那天这老爷子还真就被那么点老鼠药给药死了。”

当时老陈还怕他不肯喝奶茶,毕竟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好这一口,但茶叶冲的茶水会露马脚,所以硬着头皮只能用奶茶试试。

而想必正是应了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必活不到五更’,本以为老爷子肯定不会喝,没想到他咕噜噜一口气把那杯奶茶喝了个干净。喝完后问老陈:“阿红死的时候有没有吃苦头?”

老陈差点就摇了头。

幸好反应快,马上道:“我真的和阿红两天前就断了联络了,老爷子,您不如再到别处找找?”

老头这次没再继续戳穿他的谎言,只低下头把包着自己手臂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然后勉强动了动里头那团已经变得稀烂的手指,像数数儿似的,一根根来回看着,来回念叨。

末了,用力叹了口气,对老陈摇了摇头:“可惜了,年轻时损阴德的事做得太多,现在我既救不了我孙女,看来也救不了你。算了,既然你实在不肯把那块玉玦给我,那就自己留着吧,但有句话你给我记着,所谓‘横财上身也横祸上身’,往后几年再顺再发达,你好自为之,有钱记得多做做善事。”

说完,老头七窍流血,竟就死了。

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在天光墟偶遇那个卖玉玦的男人之前,老陈都过得顺风顺水,当真如老头所预言,财源滚滚,前途无量。因此几年过去,老陈几乎把当初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给遗忘干净,直到后来那些事发生,才让他重新又想起了老头活着时对他所说的最后那番话,同时想到,阿红鬼魂的出现,只怕是向他索命来了。

但另外一个女鬼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而缠上他和他太太,并且还要借他的手杀了他太太?他实在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兄弟,”说到这里,老陈用力砸了下方向盘,咬牙道:“说心里话,要真是阿红死不瞑目现在来向我索命,我倒也认了,可是另外那个女鬼到底什么来头,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搞我?还搞死我家人??”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我只能说,你这些年的所有遭遇,其实并不是偶然造成的。”

“…什么意思啊兄弟?”

“你让阿红去挖的那座墓是舒王墓,那么对于那位舒王的生平,你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是唐宪宗的叔叔,据说想篡位自己当皇帝,但没成功,所以被宪宗杀了,又被他家人埋在铁瘩子岭。”

“但这并非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舒王在德宗时期就一直是宪宗父亲政治上的强大竞争者,来自宫中的诸派势力也一直看好他,以至虽然后来宪宗顺利继位,但初时政局不稳,宪宗担心有人以政治惯性拥立舒王,所以精心设了个局,不仅以此肃清了舒王身边的势力,也趁机以策反的名义将舒王押至长安,秘密处死。”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那个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并处死了舒王的唐宪宗李纯,是你的前世。而那个同阿红一起纠缠着你,并且借你的手杀死你妻子的女鬼,就是被你前世生生拆散了鸳鸯的舒王妃。”

“草!”听到这里,老陈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着把头抬了一下。

但仍是没能将头彻底抬起,只能勉强看着后视镜,对冥公子哭笑不得地骂了句脏话:“前世?他妈的前世??如果上辈子做的事都他妈要后辈子去遭报应,那他妈到现在地球上还能有几个活人??”

要不是阿红那张惨白的脸就在离我巴掌远的距离对着我,老陈这句话真听得我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但冥公子没笑,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当时想筹钱想到鬼迷心窍,又怎么会生出后面的事端,阿红又怎么会因你而死。而洛阳那七个人,原是命中注定逃不过一死,若不是被你偷了那两幅画出来,它们只会在这几个盗墓贼无人再住的房子里发霉腐朽,直到跟那老房子同归于尽。现如今,全因你的关系,尘封千年的墓穴被打破,亦唤醒了沉睡千年的怨魂,为此牵连无辜者丧命,你倒还有脸抱怨?”

说完,目光再次瞥向老陈,见他挣扎得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便将手指拈出莲花状,对着阿红天灵盖处轻轻一按:“你且先给我退了!”

话音落,就听阿红一声尖叫,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老陈登时如释重负。

遂抬起头,正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一眼瞧见后视镜里冥公子的神情,嘴巴立即闭上不再吭声,只专心致志将车继续往前开,岂料没开多久,突然发动机里喀拉拉一阵怪响,随即这车突兀停了下来。

“怎么搞的?!”张大嘴巴愣了片刻,老陈把头一低。

原是预备要将车重新发动起来,但没想到这个动作倒刚好救了他一命,因为在他低头瞬间,突然挡风玻璃上也出现了蜘蛛网般一片细密的裂缝,缝隙里五根细长手指直伸而入,一把抓向他脖子,却因着他那一下举动,指尖钉子般插进了他身后的椅背上。

直把他吓得一阵惨叫,但随即,车外却传来更为凄厉一声尖叫:“公子!如此助纣为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十三

女人尖锐的叫声让老陈这么高大一个男人一屁股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然后像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惊恐无比地钻在方向盘底下。

他大概以为那女人会从窗外钻进来,所以做出如此鸵鸟之举。

但事实恰恰相反,那女人在宣泄了那阵愤怒后就朝后退了出去。当时我看得很清楚,她半只手在收回去的时候像燃烧似的冒出了一股黑烟,所以我猜,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举动。

但就在我这样自以为是地猜测着时,突然老陈啊地声怪叫,一下子窜出半个身体猛地扑在了椅背上。

却很快又重新跌坐了下去,似乎身后有股看不见的力量瞬间抓住了他。

“救命!”后脑勺撞在方向盘上时,我看到他脖子上有两只发黑的手用力抓着,他伸手朝冥公子大叫了一声。

但紧跟着他再次一声大叫,因为他这一回总算是彻底看清楚了冥公子的脸。

半张是人半张骷髅。

这不能不叫一个本就处在极度惊恐中的男人再次被吓到肝胆俱裂。

瞬间眼球里血丝都爆裂了开来,他一边同身后那股力量做着挣扎,一边半伸着自己的手,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朝冥公子发出一叠声怪叫。

最后终于还是求生心切,他鼓足勇气将手再次伸直,对冥公子哭求了声:“救命!救命啊!”

冥公子如他所愿抓住了他的手。

但本以为他会将这惊恐万分的男人重新拉起来,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一边抓着老陈的手,一边将他戴在手上那些金戒指金链子一一摘下来,握在自己手心。

“兄弟!”见状老陈惊叫起来,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你…你做什么!你他妈在做什么?!”

冥公子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继续附身向前,将他脖子上那些粗大的金项链也一并摘了下来,这时才朝他笑了笑,道:“记得我对你说过些什么?金子能克阴邪,但并不是你这种用法。”

不是他这种用法,那又该是什么样用法?

就在我因此全神贯注于冥公子这番举动的时候,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玻璃咔的声脆响,随即整个儿爆裂了开来。

冰冷尖锐的玻璃几乎是像子弹一样朝我弹射过来。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僵在原地,呆呆看着那些透明尖锐的三角形或者多边形由远至近,在我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放大。

我想我这一下自己必然是死得干脆极了。

虽然会很惨,但乐观点看,这么个死法虽然惨烈,但总要比被身上中的那个咒给活活弄死要痛快得多。

尽管如此,当一想到眼球被硬生生刺破时的感觉,仍让我在眼见着玻璃撞向我眼睛的一刹,闭上眼拼足力气惨叫了一声:“啊——!!”

惨叫过后,我却发觉自己没死,眼球也还在。

于是猛一下清醒过来,我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片此时正牢牢扎在冥公子的手臂上。

锋利的玻璃并没能切伤他的手臂,因为跟他半边脸一样,那半边手臂也已恢复了骨骼的模样,所以那些玻璃就像一层漂亮的鳞片,道道竖立在他手臂上,在夜色里幽光闪烁,绽出一种诡异的美。

原来关键时候他反手一挡,用他手臂代替了我的脸,在我被惊得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的那一刻再次救了我一条命。

当即想用自己还不怎么利索的嘴赶紧向他道声谢时,但紧跟着发现,我理解错误了。

刚才他那个举动并不是特意为了替我挡玻璃,而是他刚好反手要去捉住后窗外那个女人。

那个一路跟阿红一起缠着老陈的,被冥公子称作‘舒王妃’的女人。

此时她苍白的脸被他右手牢牢压在窗框上,纵使只是道虚无的魂魄,不知怎的却像实体一样,完全被冥公子那只白骨嶙峋的手钳制得无法动弹。

再仔细一看,我立即明白了她无法动弹的原因。

冥公子说老陈没用对金子的正确使用方法,那是因为金子辟邪的最好方法,显然并不在将它们挂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作用于那些阴煞的身上。

似乎以此就能将冤魂困住。但我觉得这方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未免过于苛刻,毕竟世上有谁能像这个活骷髅一样,能轻而易举将一大把金首饰抓在手心里,然后随随便便就将它们捻为一体,并搓成根锁链般的东西。

那东西只是随意搭在这舒王妃的脖子上,她就完全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在车外那片团团笼罩的雾气中烧灼般发黑,她甚至连起码的挣扎都做不到。

这让她哭了起来。

本就是非常美丽的一个女人,哭泣的样子几乎叫人心碎。

可惜在她面前钳制着她,并淡淡望着她的那个人,是个根本没有心脏的骷髅人。

骷髅人是不会心碎的,哪怕她哭得再怎样凄美。

想到这点,不由让我轻叹了口气,但谁想就在这当口车外的雾气中竟然也轻轻飘来一声叹息:

“公子…”

我大吃一惊。

本能地立刻朝远离车窗的地方避了避,随后循声朝车外看去,不多片刻,就见车外那团浓重得连远光灯都无法穿透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道人影朝着这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那着实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模样普通,着装普通,神色也是安安静静,普普通通。

但一眼看清他的样子,那原本缩在方向盘底下的老陈突然间猛地爬到座椅上,使劲朝他一指。

随后完全不顾形象地狠狠拍着椅背,失声大喊道:“是他!那个卖给我另外半块凤凰玦的人!就他妈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十四

那男人走到离舒王妃五六步远的地方,就没再继续往前。

不动声色看着老陈发泄完毕后,他笑了笑,问:“那块玉玦完整的模样,你可见到了?”

“…见到了。”

男人的平静让老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冷静下来后,他完全没了刚才指认这男人时的狠劲,所以回答时的语气自然也无法跟刚才相提并论。因此尽管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手抖得厉害,便没能吭声,只朝那男人默默看了阵,遂低头坐回到椅子上,哆哆嗦嗦掏出支烟塞进嘴里。

见状那男人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带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朝着老陈背影静静端详了阵,随后视线一转,朝冥公子望了过去:“好久不见了,公子。”

“好久不见,王爷。”

“想必你应该知晓你手里这个女人是谁。”

男人的直接让冥公子微微一笑:“知道,她是王爷的心爱之人。”

“也是在我墓中守了我整整千年之人。”

“…千年?呵,弹指一霎,原来已经过了千年。”

“这点时间对于一个已经被夺去光阴的人来说,想必算不得什么。”

“或许。”

“因此我不太明白,公子这番横加干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本以为公子并非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尤其对于轮回果报之事。”

“那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似乎没有其它更好的方式能见到王爷。”

“原来公子这么做,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没错。”

“那么见我又是为了做什么。”

“为了想问问王爷,当年随同王爷一起下葬的那件东西,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借来一用。”

闻言男人目光微闪:“你想借那样东西?”

“是的,王爷。”

“但我不觉得以你现在这样一副身子,还会需要用到那件东西。”

“它并非是给我用。”

“那是给谁。”

冥公子没有回答。

似乎根本就不愿回答,尽管如此,那男人却似乎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径直朝我看了过来,随即眉梢轻轻一挑,道:“你被什么东西缠了很久是么。”

我没防备他会突兀同我说话。

所以呆了几秒钟,才点点头:“是的。”

“那东西在吞吃着你的命。”

“…是的。”

“既然这样,就算我把那东西借给你,也未必会有多少用处。”说这话时,他目光再次转向冥公子,随后又从他身上移向了那个被他禁锢得一动不能动的女人。

见状冥公子话锋一转:“千年来婉华娘娘的墓穴之所以一直空着,原来是始终同王爷守在一起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如果没猜错,她当年应是自尽身亡,因此才能将自己魂魄附着在那块玉玦上,以此方式陪伴王爷至今。”

“…没错。”

“而唯有火焚才能将魂魄烙在石中千年之久并始终凝聚不散,因此当年娘娘为了陪伴王爷,不惜用了自焚这样决绝的方式,可见娘娘心性之刚烈…”

“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不等冥公子将话说完,男人迅速打断了他的话音。

目光亦不再像最初时那样平静淡然,这会儿清晰可见一片汹涌的波折在他幽黑的眼底悄然涌动,仿佛冥公子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一触即发。

冥公子看了看他,淡淡一笑:“我对王爷说这些,是为了告诉王爷,虽然你们夫妻二人是因遭到当年李纯的陷害而死,虽然这位陈先生是李纯轮回后的转世。但所谓果报,一旦被某些后来的因素所更改,便无法听任谁再借着果报之名,对被赦者施以伤害。”

“被赦者??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尽管陈秉坤从出世时起便背负了他千年前所欠下的债,尽管他这一生又为了钱财两字做出了贪财害命之事,但由于他后来那些年里无意中所做下的善事,致使命数被更改,时运亦被重新定义。否则,以我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多此一举,去管那些根本不能管的闲事。”

说到这儿,见那男人眼中的神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冥公子停下话音隐去了嘴角的笑,轻叹一口气:“但是我同样也知道,娘娘的魂魄依附在那块玉玦上,因玉玦被擅自取离棺椁而苏醒,又因玉玦的破损而失控。因此若一天不将她所有的怨气发泄干净,她的魂魄便一天不得安宁,在阴阳两界间备受煎熬,并永无可能回到王爷身边。因此,我只想问王爷一句话。”

“什么话。”

“以你那陪葬之物,换我替她消去那满身的戾气,以重回王爷身边。王爷您看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十五

冥公子的话换来那男人一阵面无表情的沉默。

我本以为他是不愿回答这问题,但他忽然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在一片静寂中目不转睛望着冥公子那张脸,一字一句道:“你真能为她消去满身戾气,重回到我身边?”

“没错。”

“为什么要撒谎。”

“王爷何以认为我在撒谎。”

“你瞧瞧她的身体,一丝一毫皆由那股戾气所组成,一旦你替她消去满身的戾气,岂不等于将她从这世上抹杀干净。竟还以此要换我墓中葬品,公子真算得一把好计。”

“是么。”男人这话令冥公子微微一笑:“既然王爷这么说,那不妨再向王爷请教一个问题,不知王爷可还记得王爷棺椁上那两行被人用朱砂所写下的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