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天灯,极其可怕的一种酷刑。但相比这字眼,更让我感到可怕的却是老卢的说话声。

由于印象深刻,所以老卢刚一开口,我马上就辨认出了这个声音。

它是属于庙里那乞丐的。

没什么能比这个发现更加糟糕,我明白老卢一定是被这假神仙给控制了,所以他先前突发那种阿尔茨海默症状,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导致。

而既然这样,那么现在就算我对他叫破喉咙,恐怕也是没办法让老卢清醒的。又听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给谁听,但很显然,那乞丐利用老卢抓住了我,并非因为我撞破了他的秘密,而是为了拿我的命去跟某个人作为交换的条件。

我想那个人的本事,一定比乞丐还要大。

否则,以乞丐这种能力,做事应该完全不需要靠要挟人这种手段,看他把这整个金华村的村民控制得牢牢的,就可从中窥出一斑。

所以那个人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究竟弄了什么样一种所谓的‘结界’,能把乞丐逼得要用人质去要挟?

而那乞丐又是凭什么能认定,那个人会把我这个人质当成一回事,去受他要挟?

种种疑问在我脑子里风驰电掣时,老卢突然嘿嘿一笑,手指往我脖子上猛地收紧。

一瞬间,我感到脖子里的血全被挤进了脑子里,紧跟着又争先恐后想从头顶冲出去。

这痛苦让我条件反射地狠命一挣。

几乎因此就把脚给从他手里挣脱掉,然而眼见快要成功,突然他哈哈一声笑,扬手把我往高处用力一抛,再趁我落地时一把抓住我胳膊,将我往上狠狠一提。

猛下再猛上,伴着喀拉一声脆响,这股巨大冲力让我那条胳膊立刻脱了臼。

我疼得尖叫,可是喉咙随即被他再次勒紧,并险些因此真的就把我脖子给拧断。

“不想回应是吧?”然后看着我脸上痛苦表情,‘老卢’嘿嘿笑了声,拇指按在我颈动脉上,把整只手略微松了松。

我得以吸进一大口气:“回应什么?”

他笑笑,没理我,而是扭头朝后院那片空地上看了过去:“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我知道你年纪轻轻道行这么深,一定有你自身的原因,说白了,佛离慈悲,比魔瘆人。只不过,这女人怕是跟你沾点缘分,所以如果她今天因你而死,我想无论怎样,你也都没办法把这罪过置之度外。别说你不在乎她的死活,只说你舍不舍得要被折损的那点修行,所以,你好歹得给我一个话,是不是?”

空地上能听他说话的,大概只有那个把自己勒死的医生。

除此之外,只有灼灼的阳光洒在水泥地上,反射出一片苍白的安静。

然而就在‘老卢’因这寂静而干巴巴朝我笑笑,然后将扣在我脖子上的手指再往下施了点力时,突然,那片苍白上印出了一道影子。

“我倒并没打算不回应你。”说话间,影子上多了个人。

很有意思的一副画面。从来只有光将人折射出影子,而这是头一回,我看到它从影子上折射出一个人。

他身材修长,身穿灰色僧袍,外披着黑色□□,一眼看去当真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所以一度我几乎没能认出他是谁。

直到他慢慢朝我这方向走近过来,我才认出,原来他竟是那个不像和尚的小和尚,玄因。

“那你在等什么。”一见他出现,‘老卢’眯了眯眼,问。

“自己做的结界,但自己进来倒也有点吃力。”

僧衣让玄因看起来年长了几岁,似乎气派也比原先看来更沉稳了几分。他边回答着‘老卢’的话,边走向老卢,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一种奇怪的沙沙声。

人说步步生莲。当我循着声音朝他脚底下看去时,发现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出现一片燃烧似的痕迹,红艳艳一闪而过,由此,老卢扣在我脖子上的力道变得跟紧,并带着我朝后退开半步。

遂又意识到玄因不会走得太近,所以在见他停下脚步后,‘老卢’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随后抹掉脸上碍事的血迹,朝他嘿嘿一笑:“那不如就撤了吧。”

“你见过猎人会把进了笼子的猎物放走么,道长?”

玄因把‘老卢’称作道长,而‘老卢’的神情却并不见任何变化,仿佛对这称呼习以为常,只若有所思地想着玄因的话,然后慢吞吞道:“出家人为什么要跟两手沾满血腥的猎人比?”

“道长听说过法僧么?”

“法僧?”

“少林寺有武僧,大悲寺有苦行僧,而我,则是个法僧。”

“何谓法僧?”

“自然就是习得降妖除魔之法,替佛祖灭尽天下妖魔之僧。所以我并不介意去同双手沾血的猎人作比较,因为我本身,也是满手血腥。”

“所以你这会儿不是为了同我做交易,实则是为了斩杀我这妖魔而来?”

“没错。”

“所以你的回应是,她的生死与你无关,你为了杀我,也无所谓会因此被折损多少修行。”

“对。”

简单又直接的回答,不知怎的令‘老卢’哈哈一笑,好似他开了个多有趣的玩笑。

但我感觉到他指甲如刀刺般扎在我皮肤上的生疼,所以我知道他很生气。

这让我挺绝望的。

在玄因最初出现的一刹那,我看着他那副超凡脱俗、好似神一样的风采,很容易产生出一种错觉,以为他真是来救我的。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的英雄救美片看多了,他只是来斩妖除魔的。

所以这就是‘老卢’刚才所指的关于他自身的原因么,所谓佛离慈悲,比魔瘆人。

玄因是个出家人,但也是个纯粹的驱魔人,更是个对我不带有任何拯救义务的陌生人。

所以想到最后,我只寄希望于他真能对付得了这个被假神仙控制、如同行尸走肉般力大无穷的老卢,这样的话,兴许我还能在老卢对我下死手之前,侥幸留下一条命。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在说完那样一番看似正义凛然,又高大上的话后,玄因面对‘老卢’的笑,以及他随后的举动,竟是俨然一副无动于衷。

他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老卢’抓着我脖子,在笑过之后,沿着他刚才一路而来的脚步,一把将我往后院那块空地上拖了过去。

从他面前擦身而过时,‘老卢’甚至刻意停顿下来,侧头朝玄因看了一眼。

随后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噗地朝和尚脸上吐了口血沫子:“杀?你怎么杀。饶是你自称佛祖手下一个满身血腥的杀手,又能拿活人如何。无论杀过多少妖,除过多少魔,你始终是个佛门子弟,逃不过一个佛性。朗朗乾坤,试问你敢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个活生生的人给斩杀了么?不能,因为你有戒律,而我却没有。”

话音刚落,他抓在我脖子上的手狠狠一划,与此同时,我感到一股冰冷劲风仿佛犀利刀锋,飒地从我脖子上一掠而过。

我的脖子就这么被割断了。

速度这么快,快到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也看不到血从我脖子上喷出来。

唯有绝望地朝那依旧无动于衷站在一旁的玄因看了最后一眼。

我曾以为的最后一眼。

然而几秒钟后,我发觉自己依旧非常清醒地看着他,而脖子上除了隐隐有些作痛,也依旧没有见到有哪怕一丁点血从伤口里喷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疑惑间,我突然见到‘老卢’那只手啪地在我眼前绽裂了开来,然后他钳制着我身体的手臂蓦地一松,令我一下子从半空掉了下去。

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茫然抬头,就见老卢伸着另一只手,一动不动指着玄因。

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嘴纵使张得很大,但除了满嘴滚滚而落的黑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状微微一笑,玄因不动声色看着老卢,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只不知何时插入他体内的手,慢慢从他微微发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知道用活人来胁迫我,的确是聪明之举,然而不幸,偏偏用了一个有罪的人。你瞧,我的确有戒律,但从没有谁觉得我是个守戒律的人,我只遵循一个戒律,便是斩杀世间一切如你与他一般存在的恶。”

说罢,见‘老卢’身子一歪重重瘫倒在地上,玄因伸手向下,一把往‘老卢’嘴里塞了进去。

过了片刻,慢慢从他嘴里拔出条又黑又长,扭动着的仿佛条巨型蚯蚓一样的东西。

见到阳光,那东西嘶嘶一阵就化成一股白烟。

却并不消散,而是往着金华山方向倏地飞去。

与此同时,老卢身体里也发出阵嘶嘶声响。紧跟着,就见无数条又黑又细的东西从他身体里蜂拥而出,就像昨晚它们从乞丐和他腿上那颗头颅的衔接处渗入老卢体内时一样,密密麻麻,迅速又疯狂。

阳光下看来尤其恐怖,直把我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当即连蹦带跳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躲到玄因身后。

或许因此壮了胆,居然在这一瞬感到有些遗憾,自己的手机已被人摔坏,否则若能把这一切奇观尽情拍摄下来,那得引起多大的轰动。

像是能听见我心里所想,玄因从僧衣口袋里取出他的水果手机,朝我晃了晃。

我看着他满手的黑血,咽了口唾沫最终没敢伸手去接。

随后继续状起胆子往地上看去,就见那些黑色东西被太阳晒过之后,不久就变得透明,仿佛液体一样粘稠,然后化成一股股恶臭的气体,融入空气里消失不见。

直至最后一点也消失,就见老卢的身体一下子干瘪了下来。

不仅干瘪,而且*,仿佛一具早已开始腐化的尸体。

见状我不由吃惊地朝玄因望去,而没等我开口,他笑了笑道:“没错,他早就死了,在金华山上碰见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若说了,我这一趟辛苦,岂不是白跑了。”

说罢,见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他伸手朝我一指,打断了我的念头:“把你外套借我一下,谢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问我借外套,但没犹豫,我立刻脱下来递给了他。

而他下一个举动让我一阵气闷。

他把我外套当成了洗脸布,仔仔细细将他那张白净面孔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再把手也擦了一擦。随后把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衣服重新递还给我,笑笑:“谢谢,想来这种时候你也不会带着纸巾,反正天也那么热。”

我再度气闷。

而他视而不见,只抬眼望向金华山,随后若有所思拍了拍我的肩:“走吧,给我带个路,带我上金华山。”

第127章 番外法僧十六

十六.

玄因要我带路,倒不是因为他路盲,而是因为他力量太强。

就如乞丐借老卢的口所说的,他年纪轻轻,但道行很深。但这过深的道行有时候反而会起到一点反作用,因为它跟金华山里盘桓的煞气起了某种‘化学反应’,所以来金华村那么多时间,他始终没能找到乞丐的藏身点。

没错,玄因来金华村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那个乞丐。

跟我一样,当玄因听说了金华村多年来所发生那么多起儿童失踪案后,他就都这村子很感兴趣。

凭着直觉,他感到在金华村这样的地方会发生那些案子,必然不是偶然。

所以多方打探了一下,又亲自到村里后各处察看,由此,慢慢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大概。

就像他提到过的,金华村原是个风水宝地,而金华泉则是风水中最好的一个部分,所以千百年来,当地人很少会受到小毛小病的困扰。

但小病不生,不代表真的一点毛病都不会得,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一辈子连病都不生。不过正因为金华村的人平时身体太好,所以一旦真的得病,总是会比较严重,尤其在六七十年代各方面生活条件都很差的时候,病倒的人尤其多。

而病一来便如山倒,当时村里又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医疗条件,于是大多数人一旦生病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战战兢兢,生死由命。

而这种情况,在七十年代末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得到了改观。

有一种说法,说是当地泉水显了灵,所以凡是喝过泉水后,原本只是能让人延年益寿,现如今还能包治百病,那水能让很多疾病都能不治而愈。所以从那时候起至今,金华村始终就只有那间小小的、只有一个医生的卫生所。因为当地人完全不需要更多的医疗资源。

但那泉水显然对外来的游客是不起作用的。凡是听了金华泉传说的人,一度蜂拥而去聚集到这里,但无论喝多少,有病的还是有病,从没见过有谁靠那水能真正把病喝走的。于是在热闹了十几二十来年后,这则传闻随着人们对金华村旅游热度的降低,渐渐也就乏人问津。但与此同时,关于儿童失踪的事件,却每隔几年就会在这个村子里悄然发生。

自从八十年代开始,儿童失踪案一件接着一件,但因彼此间相隔时间久,又同时受到其它各种方面的影响,所以无论案件发生后那些孩子的家人们怎么闹,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金华泉渐渐开始发生了变化。

原先水质清澈,长流不息,但后来渐渐越来越浑浊,也越来越稀少。最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从八十年代至今,用了二三十年时间。

这段时间看似漫长,但对于自然之物来说,实在是非常诡异的迅速。

又在看过金华泉周边的石质后,玄因几乎可以断定,这泉已因煞气而遭到污染。

二三十年的时间,长期侵染,最终导致水源枯竭,石质腐烂。这是明显之极的破败之相。

连带整片风水地也一改原先的灵性祥和,变得乌烟瘴气,阴气森森。只不过普通人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出也感觉不出来罢了。

了解这些后,玄因就开始着手查寻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随后,将目标锁定在七十年代末期,一名从真武道观内被除名出去的年轻道士身上。

那名道士说起来也算是天赋秉异,从小除了在道观里学到的那些普通道学之外,自己钻研了各种八卦五行,上知阴阳,下通法术,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料子,奈何心野无比,没将这些好东西用在正道上,反而走了旁门左道,最后因种种恶行而被同行追捕,又被同门驱逐,走投无路之际,刚好路过金华村,被这一块原始淳朴的天然风水宝地给震撼,当即隐居在里面,利用对风水的熟知,巧妙躲过了所有追捕他的人,从此一边隐居,一边在这块风水地潜心修炼起来。

修的却依旧不是正道,因为追求一个快,一个猛,所以光靠风水宝地是满足不了他的。

于是,在那个穷困的年代,他利用人们的淳朴无知,假借佛法之名为他们治疗小毛小病。

但病这东西不靠正儿八经的医疗是根本治不好的,所以看起来那些人都被他治愈,实则是被他暗中用了移换之术,采集下那些人的部分寿命和体内的阳气,作为他修炼用的道具。从此之后便得更加厉害,以及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所以到了八十年代,他不再满足于那些小小的贡品,而转向更大的目标——也就是童男童女的生命。

随着时间流逝,道士意识到无论自己修炼得多强大,他始终只是一个人。所以受到人生命的约束,迟早会年老体衰,最终被时间带走。

所以他必须用一些方法留住那些流逝的岁月。

可巧他曾见到道观中亲眼目睹过当年秦始皇时期,那些道人为他炼制长命丹的记录。

所以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尽管也知道,他那样做的话会带来怎样一种可怕的后果。

跟寿与天齐来比,无论什么样的后果,对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

于是每隔几年,到了一个合适的日子,他都会绑架一到两个孩童,然后用他们的身子制炼丹药,以供自己服用。所以时至今日,当我见到他时,这个实际岁数应该有六七十岁的老乞丐,一眼看去感觉最多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实则从八十年代时开始,他就因服用那种遭天谴的丹药,已不再有任何年龄上的变化。

实实在在的,他已经由人化成了妖。

因此明白已具备一切铲除这妖道的先决条件,只等寻到他,便可痛下杀手,铲除这个恶贯满盈的东西。

然而妖道能在做下那么多恶事后生存至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想必是借着金华山的风水,他使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非常小心地隐藏了起来。所以后来无论玄因用了什么方法,也没能在这地方找到他丝毫踪迹,最后迫不得已,他也同样利用了此地的风水,花了几天时间,在金华村各处风水重要地布下了一个很强大的结界。

由此,纵然找不到那妖道,起码困得他无法轻易逃离。但同样的,也让我们这些人眼凡胎给陪着一起被困在里面,兜兜转转找不到出路,还以为是碰到了鬼打墙。

听到这里时,我不由一阵后怕,因为根本无法算出那妖道究竟要被困到几时,才会被逼出来,并让玄因给逮住。所以,要不是刚才发生那些事,要不是玄因终究没能对我被杀死袖手旁观,而出现在他自己的结界里,那么只怕还没等到那妖道出现,我们几个凡人倒是要先被莫名其妙地困死在这个结界里了。

玄因听我愤愤然这么一说,当即笑了笑道,“怎么可能会这么失算,以我的天才,这天机我是早就算好了的,差错最多一两天,否则,怎会早不来晚不来,我偏偏要挑上这段时间过来。”

“什么天机?”我不由再问。

他指指天:“天谴。所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只要时辰一到,他就无法在这藏身地继续忍耐下去,必然要想办法试着脱困,免得造到天谴,从此堕入万劫不复。”

“天谴?难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

他笑而不答,只兀自跟着我继续往山上走。

山上全是人。

村里的村民。他们徘徊在山路上,眼睛睁着,但看起来都像在做白日梦,因为瞳孔里空空如也。即便我冲他们挥手也没人看我,正如和尚所判断的,妖道把他们召集上山,根本不是所谓让他们听课,而只是让他们暂时被困在这里别妨碍他办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