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的心在胸腔里“怦怦怦怦”四处乱撞,快碎了。她感觉,这行字写在一张照片的背面,隐约能看到显相纸的底纹,这张照片也许就是那张冥婚照片!那个睁眼的新郎,那个闭眼的新娘,现在都背对着绿绿。或者说,此时绿绿站在他们背后那幅古画的背后。

她把这个文件关掉之后,发现回收站里又出现了一个文件,打开再看,还是一张照片的背面,又出现了这样的文字:你想知道那张冥婚照片的秘密吗?我来告诉你。你把耳机插进电脑就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绿绿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深藏在电脑里的眼睛要跟她对话。

不用QQ、MSN、YY等等任何聊天工具,它就能说话!这样说来,插不插耳机都一样,只要它想说,电脑里随时都会响起它的声音!

可是,它为什么叮嘱绿绿要插上耳机呢?

如果它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那就是对大家说,每个在电脑旁边的人都能听到;但是,通过耳机,它就是对绿绿一个人说。

就是打死绿绿,她也不敢戴上耳机,一个人去聆听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声音。耳机堵住了两只耳朵,就隔断了现实中的所有声音,这世界只剩下了她和它,那种孤独,那种绝望,那种恐怖,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她哆哆嗦嗦地抓起电话,打给了周冲。关机。她这才想到周冲肯定在新闻发布会上。

现在,她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想了想,她又抱起了电脑,就像抱起了一枚定时炸弹,快步冲出门去。

狭窄的楼梯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她低头看了一眼这台陪伴她十几个月的电脑,它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却没有任何强烈的反应,静静地合着,好像在打瞌睡。

绿绿来到楼下,走到垃圾箱旁边,四下看了看,路灯亮着,没有人,她把电脑举起来,朝水泥地上狠狠摔了下去——这本来是周冲的事,现在由她来做了。

“啪”一声,绿绿的心一颤悠,笔记本电脑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到此,这个以绿绿和周冲为主线的故事就中断了,我们只能开始另一个故事。

令绿绿不解的是,刚才四周明明没人,随着这声巨响,突然冒出了一个老太太,她站在垃圾箱后头,眼里闪着阴鸷的光,颤巍巍地说话了:“好好的东西,你摔它干什么?”

绿绿不知道这个老太太什么来历,望着对方一下卡壳了。她为什么站在垃圾箱后头?难道把她摔出来了?

老太太又颤巍巍地嘀咕了一句:“现在的人都是败家子!”然后就离开了。

绿绿认为她是小区里的老人,正在翻捡垃圾。绿绿知道应该尊重老人,但老人有时候确实很烦人,他们总是拿他们那一套老观念干涉你的生活。

老太太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消失了。

绿绿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着一些电子元件,并没有看到一双眨动的眼睛。所谓眼睛,只是一种具象的说法,其实那是一种跟人类意会神通的灵性,它不可能横陈在水泥地上。

那么,现在它在哪儿?

当然还在家里。

也许,在绿绿抱着电脑要出门摔碎它的时候,那股灵性已经轻飘飘地飞走了,顺着铁艺楼梯飘上去,穿过那个上下层之间的方形出入口,飘到了黑糊糊的楼上,钻进了某一只音箱里…

绿绿把电脑的残骸捡到了垃圾箱里,朝五楼的家看了看,忽然不敢上去了。

她把它的载体摔碎了,它无法在电脑的回收站里继续搞鬼了,也无法通过耳机跟她耳语了,它像个孤魂野鬼无处存身,今夜肯定不会放过她。

可是,天这么冷,绿绿不可能在楼下坐一晚上。

她掏出手机,想了想,拨给了狐小君,她想让狐小君来给她做个伴。没想到,电话里说: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这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想来想去,还得回家。

她慢腾腾地朝家走,不知道这一夜该怎么挺过去。如果养条狗就好了,人和狗都是喘气的,可以壮个胆。可是,连条狗都没有,今夜,家里只有她和那个不喘气的东西。

她顺着楼梯爬向五楼。

楼梯昏暗,脚步孤独,不过她一点都不害怕,她所有的恐惧神经都系在家里。

她走得很慢很慢,想了很多很多。

首先她恨自己,虽然她有理性的一面,本质上却是敏感的,总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的东西,并把它们描述出来。当初,为什么要感觉到那双眼睛的存在,并且傻乎乎地说出来?

如果说,电脑里的眼睛,诡异的金鱼,她和周冲互相残杀的假想…全部缺乏实证,可是,那张冥婚照片却在图书馆的垃圾箱里真真切切地出现了,那是实物!

我们能管住自己的手脚,却管不住自己的思维,绿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她认定,一切都跟那张冥婚照片有关。

接着,她又想到了那个盲人,他说他可以告诉绿绿,她和她的配偶谁先死。

实际上,每对配偶都会一先一后离开这个人世,可是大家很少想到这个问题,我们更关心对方爱不爱自己,会不会背叛自己,举行婚礼去哪个教堂,未来怎么赚更多的钱,购买更好的生活…

就像每个人都要死,死后必定有一块地方埋葬尸骨,几十年之后埋你的那块地方,现在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只是你不知道在哪儿。一般说来,这辈子你的双脚都无缘和那块地方发生接触。就算你恰巧从那块地上走过去,你也不知道你跟它的关系。

绿绿记得,外公外婆老了之后,儿女分别抚养他们,外公来了绿绿家,外婆留在了乡下舅舅家,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千里之遥。后来,外公老得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见了,每天依靠双手摸索生活。绿绿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外婆老死了。有人把这个消息带到了绿绿家,几天之后,悲痛的妈妈才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外公,外公费了很大劲儿才听清楚,他大声问:“那个老家伙死啦?”妈妈轻轻点了点头。外公又问:“没遭什么罪吧?”妈妈使劲点了点头。外公就呵呵呵地笑起来:“死了,死了…”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老泪就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了。

绿绿不由想到,她和周冲谁会先离开这个人世呢?这是一个悲哀的问题,却不可改变。不论是谁,绿绿都无法接受,于是她不愿意再想了。

到家了。

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仿佛看到那双眼睛正在猫眼里朝她看,只是隔着眼皮。

是的,它闭着,就是冥婚照片里新娘的那双肿眼泡。

她把钥匙插进锁眼,又拔了出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曲添竹。

能不能把曲添竹叫来陪她一夜呢?

她掏出手机,拨曲添竹的号码——她根本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念头,惹出了那么大的事…

电话通了。

“添竹吗?”

“绿绿?”

“我跟你说件事…”本来绿绿想说“我男朋友出差了”,但是话到嘴边她又改口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特别害怕,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到现在,两个人还不曾见过面,绿绿的请求让曲添竹愣了一下,接着她爽快地说:“好哇,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个说话的。”

绿绿忽然感觉,曲添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住在东城。你家在哪儿?远吗?”

“没事,我打个车一会儿就到了,你用短信把你的住址发给我。”

“好,我在小区门口接你。”

“晚点,我蓬头垢面的,稍微打扮一下。”

“我又不是帅哥,你打扮什么!”

“第一次见面,我可不想让你说我是个丑八怪,呵呵。”

女孩上班之前要打扮一下,为了一天漂亮;过年的时候要打扮一下,为了一年漂亮;结婚的时候要打扮一下,为了在老公眼里永远漂亮;临死的时候也要打扮一下,为了在另一个世界里漂亮…

绿绿不知道,这次打扮对于曲添竹来说多么重要。

挂了电话,绿绿给曲添竹发了一个短信,告诉她具体的住址,然后就下楼了,一个人在甬道上溜达。

半个钟头之后,曲添竹发来了短信:绿绿,我快到了。

绿绿赶紧走向小区大门。

这时候,她不那么害怕了,感觉到突兀地邀请曲添竹来做伴有点不恰当。不过,既然她已经来了,那就好好聊聊吧,权当侧面采访了。

绿绿来到小区大门外的时候,一辆出租车正好开过来,停下,驾驶室的灯亮了,里面的乘客在付车费。绿绿紧紧盯着这个乘客,只看见她的头发很短,面容不清楚。

不一会儿,这个乘客下车了,四下张望。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夹袄,一条牛仔短裙,紫色的连裤丝袜,黑色的长靴,很时尚的装束,脸上化了淡淡的妆。看来她就是曲添竹了,绿绿赶紧走过去。

“添竹?”

“绿绿!”

曲添竹笑吟吟地走过来,打量了一下绿绿,说:“你可真漂亮。”

绿绿说:“只听男人这么说过,女孩你是第一个,谢谢。”

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其实一直在偷偷观察曲添竹的眼睛。

曲添竹问:“你父母呢?”

绿绿愣了一下,说:“这是我跟朋友合住的房子,他出差了。”

曲添竹突然笑着问了一句:“你怕什么?”

绿绿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说不清怕什么,只是感觉房子太旷了。”

“我从小胆子就大,初中的时候还打过架呢,典型的小太妹。”

“哦?看不出来。”

“上大学之后就改做淑女了。”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小区,很快到了绿绿家。

绿绿走进厨房,泡了两杯咖啡端出来,看见曲添竹正站在鱼缸前观赏金鱼。

“你喜欢鱼?”

“养过,死了。我养什么都养不活。”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绿绿说:“你晚上一般几点睡?”

“十二点之前没睡过。我是个夜猫子,到了夜里特别精神,思维也活跃,吃安眠药都睡不着。”

“我也睡得晚,玩游戏。”

三更半夜,外面不知道谁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过了好半天终于停了,一片静悄悄。

绿绿心里一直记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曾经神秘地失踪过,又神秘地回来了,甚至连专家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患有精神病…

因此,她一直在审视曲添竹的眼神,也许会捕捉到一丝一缕和正常人不同的东西,比如说失神,比如说怔忡,比如说游移不定,比如说兴奋异常。同时,她也在严密筛查曲添竹说的每一句话,也许会发现什么破绽,比如一个听起来挺古怪的词,比如一句跟谈话毫无关联的感叹,比如一处逻辑上的常识错误…

绿绿:“添竹,你是几月生的?”

曲添竹:“8月24号,金牛座,很固执。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