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小镇之后,她站在街上,仔细观察每一个行人。那个曾经给她指过路的老婆婆又推着婴儿车走过来了,她走上前,很紧张地说了一句:“老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婆婆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一个星期前,我和…跟您问过路。”

“噢。”

“老婆婆,您贵姓?”

“我?姓米。”

“您叫米什么?”

老婆婆迟疑了一下,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曲添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婆婆摇了摇头,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名字都不好听…”然后就推着婴儿车走开了。

曲添竹不死心,继续东张西望。

她旁边是个修理部,一辆白色轿车开过来,停在了修理部门口,一个30多岁的司机钻出来,急匆匆地朝修理部走去,曲添竹赶紧说:“师傅!”

那个司机不知道曲添竹要干什么,停下来看她。

曲添竹:“师傅,你叫什么?”

司机愣了一下:“你问我?”

曲添竹:“是啊,我看你特别像我一个初中同学…”

司机一下就笑了:“我像你的初中同学?我至少比你大20岁!”

其实,看起来他顶多比曲添竹大10岁。

曲添竹:“你就说你叫什么吧!”

司机:“我叫王显东!”

曲添竹:“噢,那我搞错了,对不起…”

司机:“没事儿,这说明我长得太年轻了。”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修理部:“老杨,快给我整整离合器!…”

曲添竹快步走开,又去了小镇外的墓地。她从小镇西面开始找,没找到这个名字。接着,她又去了小镇东面,在紧靠公路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墓碑,上面写着——爱夫王显东之墓。他的生卒年月日是:1964—1993.

夕阳在山顶沉下去了,天地之间的光线变得微茫,树林中很多蝙蝠在“呼啦啦”飞。此时为一天之末。曲添竹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王显东”,“王显东”也在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说:没错吧,我至少比你大20岁!…

这天夜里,曲添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怀疑她再也回不去京都了,那时候,她的墓碑也会立在小镇四周的坟地里,那时候,她会不会在小镇里出现呢?

很晚的时候,曲添竹迷迷瞪瞪听见店主回来了,她在外面那个房间用计算器算了一会儿账,然后就关了灯,躺下了。

曲添竹感到腹部鼓胀,很想去厕所,于是披上衣服,下了床,摸黑走了出去。

“阿姨?”

“哎,你还没睡?”

“醒了。”

“我吵到你了吧?”

“不是,被尿憋的。”

“打开灯,别绊着。”

“不用。”

厕所在室外。曲添竹撒了尿回来,摸黑穿过店主的房间,走到她自己那个房间门口的时候,她停下了,轻声说:“阿姨,您没睡着吧?”

“没有,这一天累的,腰疼!”

“我跟您说件事儿,您别害怕。”

“这孩子!你越这么说我越害怕!”

“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小女孩,她说她叫水兆童,今天我在小镇北面看到了一个墓碑,上面就刻着这个名字!我跑回来,跟一个司机聊了聊,他告诉我他叫王显东,然后,我又去坟地看了看,又在一个墓碑上看到了这个名字!您说…”

说到这儿,曲添竹突然缄口了。

她注意到,店主一直没说话。此时此刻,曲添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她紧紧盯住那两个闪光的东西,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曲添竹都没有说话,对方竟然也没有说话。

这很反常。

曲添竹实在忍不住了,她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阿姨啊,您…叫什么?”

店主突然在黑暗中哈哈大笑,曲添竹差点瘫在地上。

店主一边笑一边说:“你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才想起问我叫什么!”

曲添竹扶住了墙,她觉得末日到了。

店主还在笑:“别问了,你就叫我阿姨吧。你放心,坟地里肯定没有‘阿姨之墓’。”

她还是不说她叫什么!

曲添竹想,说不定今天看到的那些墓碑中就有她的一块!

终于,店主不笑了,似乎认真起来:“你这孩子,竟然怀疑我了!你一直跟我住在一起,我要是鬼的话,早就害你啦。”

曲添竹想了想,她说的也在理,竖起的汗毛终于缓缓地伏在了皮肤上。

店主又说:“对了,我还没看过你的身份证呢,你叫什么?”

曲添竹犹豫了一下,说:“曲添香…”

店主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在黑暗中很阴森地说,说:“睡吧,添竹,明天你就该回宾馆了…”

更恐怖的在后头。

50、曲添竹和长城

现在,让我们回到12月12号,长城害死狐小君的现场。

狐小君太任性了,长城真以为有个传说中的西南小镇很吸引她,于是就陪她从秦市来了。他压根没想到,她竟然是来寻求一个神叨叨的答案!

到了多明镇,漫天的大雾给了长城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狐小君进了宾馆之后,很急切地要跟他拍照,让他十分起疑。而且,拍完一张,她又要拍第二张。第二张他拍瞎了,她又说第一张不错,然后就不再拍了…

后来,狐小君去卫生间洗澡了,她洗了太长时间,长城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醒了,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

那一刻的长城相对说很沉着,他马上想到这个房间里可能藏着音箱,把这个女人的声音输送进来。他没说话,等对方说下去。

接着对方说:“现在,你们被分开了,她听不到你说话,你也听不到她说话。你们是来旅游的,现在,你们处在地下十八层,如果你想浏览一下地狱的景致,如果你不害怕,那么,现在你可以从窗子爬出去,四下看一看,我会帮你打开铁栏杆,并且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长城还是不说话。

他相信对方说的不是假话,他已经闻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从窗子、地板、墙壁钻进来,渗入了他的骨髓。而且,对方说话哆哆嗦嗦的,并不是一种占有绝对优势的声调,她好像就置身于地狱中。

这个声音等了等,继续哆哆嗦嗦地说:“好,看来你兴致不高,那我继续说。虽然我们不报销路费,却能让你们千里迢迢地来到多明镇;虽然地面之上是法制社会,却一直没有人能发现这个地下世界;虽然停电了,我们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们的一举一动…所有这些,都会让你尊重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不是个白痴的话。现在我要对你说,你们两个人必须死一个。”

长城抖了一下,马上想到,肯定是单纯的狐小君触碰了什么禁忌,或者冒犯了什么势力,才导致了这样残酷的报复。

对方继续说:“她,你的女朋友曾经收到过一张冥婚照片,然后,她带着你来到这里寻求寿命的答案。其实,那张冥婚照片上的两个人,正是上一对来寻求这个答案的情侣。每对情侣来到这里,必死一个,这就是答案。我并不是想暗示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客观情况——之前死的基本都是女孩。如果她不死,你就必须死,我保证你不会活到天亮。”

长城的脑袋里如同一锅糨糊。

他这才知道,狐小君带他来这里另有目的,不过这些统统不重要了,大难已经临头。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丧失了对抗的力量,此时,他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快速思考如果他选择让狐小君死,她会怎么死。

“放心吧,她不会有任何痛苦。”对方说到这儿,声音已经抖得不像人在说话了:“衣柜上面的横档上有一粒药,那是麻醉剂,一会儿她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想办法让她吃下去,她就不会动了。那个横档上还有一个注射器,消过毒的,里面是氰化物,你给她注射进去,不用一分钟,她就会安详地走了…这种安乐死在中国是不合法的,没人有这样的死亡待遇,从这点说她是幸运的。我理解,你会很痛苦,不过在天亮之前你必须做出选择。我补充一下,如果你不让她死,那你是不会得到安乐死的。你会怎么死呢?来,我们一起看看录像。”

电视机自己打开了。

屏幕光幽幽暗暗。

长城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他看到了那堵墙,却没看到那个说话的人。

录像用黑猩猩演示了十八种死法,每一种都让长城不寒而栗。

播放完毕,电视机自动关闭了,房间里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来:

“我相信,你不愿意选择任何一种。那好吧,我先告退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这些,那个女声就消失了。

长城渐渐冷静了几分,他呆呆地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他不可能想出是怎么回事,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面对大学高等数学题,他不能浪费时间!

他摸索着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伸手朝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药和注射器,心里一冷。

接着,他抖抖地取下了那粒药,走到冰箱前,摸出一罐狐小君最爱喝的王老吉,正要打开,又放下了,想了想,又去摸狐小君买的那瓶矿泉水,终于摸到了,拧开盖儿,把那粒药塞进去,又拧上了盖儿,使劲摇了摇。其实他根本不用摇,他的手抖得厉害,那药已经化了。

接着,他在床上呆呆地坐下来,开始推想——那个女声说,两个人必须死一个,也就是说,谁死都可以的,那么,她很可能也把这些话对狐小君说了…

她会怎么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狐小君在黑暗中叫了他一声,他哆嗦了一下,然后说:“怎么了?”

他怀疑接下来狐小君会端来一瓶饮料,假惺惺地让他喝下去。他不想多说话,他想听听狐小君怎么说。那个神秘的女声藏在暗处,他和狐小君在明处。现在,他要把自己藏在暗处,让狐小君在明处。他知道,不管是论年龄,还是论智商,还是论社会经验,狐小君都不可能斗过他的。他有一百分的胜算。

狐小君就说了——有个声音对她说话,让她害死他,她说她死都不会那么做的…

长城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唉,既然她自己也是这么选择的,那就由着她吧。

当然,他也想到了逃走,如果试都不试一下就让一个声音夺走女朋友的命,那太冤枉了。反正他是有保险的,最糟糕的结局就是让狐小君去死,反正他不会死,那么在天亮之前怎么也要挣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