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折腾人者,人人折腾之

 

听得卫连城说要她去送,于青陌真是想给他一个大白眼,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除夫妻外男女不同车,难道这规矩他是不明白吗?

“先生,我是已嫁之身,总不好和你同车而行。”这卫连城明明看起来气质风采都有,刨去拿剑指着她之外,举止言行也合规全矩,端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派头,可却偏偏让人觉得流氓得很。

卫连城也不是这个意思,于是摇头说:“十太太误会了,你在车上坐着,我在车外就成,只要不让人细查,他们也没这本事把我认出来。”

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当然只好答应了,让朱槿去传了马车,从后门上去,直接奔西城门。看着高高的城墙,于青陌觉得今天真是闹心,连着来这两趟,都是为送人,只是前头是情愿的,这下是被逼的。

“先生,城门已经出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脸上笑着,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心说日后再有相见的时候,一定要逮着机会把这口气出回来。

好在卫连城也干脆,四下里看了一眼,道了身谢就走了。看着卫连城走远的背影,于青陌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朱槿一看说:“太太,您真的认识他?”

“当然认识,第一次见面就在当街上拿剑架我脖子上,能不认识嘛,太认识了。”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手心后背全是汗,她差点就当自己真是不怕了,原来都吓出一身冷汗来了。倒是心理素质还过得去,没当着卫连城的面露出害怕来,要不然那个骚包的,肯定会变本加厉。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怕他,他还越登鼻子上脸,而卫连城肯定就是那样的人。

朱槿见于青陌生硬地靠在车壁上,怕她不舒服,于是伸手把她给扶了起来,这一扶只觉得两手全是湿的。朱槿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说:“太太,您从来都是这么好强,出了一身冷汗还强作镇定。”

听着朱槿叹气,于青陌也叹了口气:“那会儿知道景融不在,我得靠自己,虽然那人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可手里的剑是不认人的。要是景融在,我早就抹开眼泪了,哪会撑到现在。”

“太太,您变了。”

哟,又一个说她变了的,还好只说是变了,没说换了个人。于是她笑着,拿帕子擦了擦汗说:“人总该长大,不能一辈子活在梦里。”

朱槿脸上一喜,带着几分宽慰地说:“太太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夫妻一辈子,这辈子在一个屋里,谁知道下辈子在哪里,该是好好珍惜的。”

珍惜,是啊,她是该珍惜。衣食无忧,生活安逸,不用操心什么事儿,而且张景融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称得上是极可靠的。这样安宁的日子,不就是大部分人所追求的吗,那她也应该珍惜吧。

平平安安地回了府里,张景融一走,府里的事儿就得靠她理着,虽然都是些琐碎的杂事,但有些事还是得主家来拿主意。她也算是头一回知道府里的事有多繁杂,她那公公共四房妾室,统共有六个女儿,都嫁出去了。

这些妾室的饮食起居是最繁杂的一块儿,那个要吃什么,这个要尝什么,正是七月伏天,凉一口热一口的竟然要备下不少东西。可真正能被吃到嘴里的,哪能有几多,大部分都浪费掉了。

张景融也是个讨厌的,竟然削减了这项的开支,几房的妾在他手底下自然不敢多说,可眼下他一走,就肯定得闹起来。也是于青陌身体不好,总让人觉得很柔弱,就给人留下了好欺压的印象。而且几房妾都听说了,张景融最纵容于青陌,只要趁这十几天,让于青陌点了头,到时候就算张景融回来也不会反驳了。

上午张景融刚走,中午就不肯好好吃饭了,这一天折腾得,直让她后悔,怎么张景融走的时候,自己没想起可以跟着一块去这办法,也省得她们闹。闹了一个中午,害得她也没能好好吃口饭。

叹了口气,人嘛,总是穷则思变,变则通。她现在该思个什么变才好呢!扭着脑袋,望天,最好是上天掉下一个餐饮业的管理人员来,她好取取经,好让她把这大锅饭煮好!

等等…大锅饭?食堂?

“朱槿,你去请管家过来。”

她想到主意了,幸福啊,感谢万恶的大学食堂,感谢现代先买单后享用的餐饮模式。总之,她想到办法了!想折腾,咱们就一块儿来折腾呗:“虽然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成功,但至少有一件事我很清楚,你们搅得我不得宁日,那我就把你们也拉下水,谁也别样隔岸观火。”

唉呀,她真不是厚道人啊!

肖晋荣见到朱槿领着于青陌的话儿来,连忙就收拾收拾赶紧到院里去,见到于青陌时,这位肖大管家有点吃不准,这满脸兴奋的,究竟是为哪出:“见过太太,不知太太召小的来所为何事。”

“我想问问,每月各房各院的饮食支出是多少?”

“回太太,太爷子和老爷院里各三十两,太太院里是五十两,各房各院是二十两。”肖晋荣心说,也就在张家是这样,太太的包含支出,比头上老爷的还要多。

五十两…真多,虽然她没买过什么东西,可街上的东西大多是几文十几文的,一两银子按官例是换一千个铜钱,等同一两银子能买米二百斤左右,她一个月竟要吃掉…一万斤米的银两吗?太奢侈了,太腐败了!

“这样办吧,以后各房的饮食银两都发放到各房去,灶房买办那儿先支一个月的饮食支出。以后咱们府里不管各房的饮食了,不过灶房里的房照做。再想上灶房里领吃食,不论是太爷子还是老爷,都一律让领食儿的付现银,不付银钱,谁也别想把饭菜端走,我屋里也一样。”折腾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也知道自己这主意馊,可没办法,她也是没法子可想了,这也是她们要逼着来,那她也只好出昏招儿了。

对于这主意,肖晋荣是即新鲜又怀疑,另带着满头大汗,太爷子那几房妾室,个个都是能闹的,这事儿一出,再闹起来,那可就真是不得消停了。不过张景融走前吩咐了,不论什么事儿都要依着顺着,绝对不可顶撞了这位官家出身的太太:“是,小的这就去办,按着太太的意思,小的去拟个章程,待会儿呈太太过目了,太太觉得行,小的就往下布置。”

这肖晋荣可是个人精,人精里还得是最拔尖儿的,午后就把章程拟好了,可比她自己想的要周全得多,要不仔细看,活脱脱就是一个现代餐饮管理制度。于青陌看着眉开眼笑,心里憋着笑想:让你们折腾我,我折腾不死你们。

一面感慨自己堕落了,一面笑眯眯地说:“景融自来最信任的就是肖管家,说你办事总是干净漂亮,今儿我是见识到了,果然办得好,这章程拟得合理合情,任是谁也挑不出个差池来。”

对于自己的能力,肖晋荣当然清楚,可话从于青陌嘴里出来,就透着好听。当然好听,这套话通常是好听的,于青陌也只是占了经验主义的便宜。

“太太过奖了,小的份内的差事,自当办妥才是。”

其实肖晋荣心里也不太看好自己拟出来的章程,说是定了各房的份例,其实哪个月不超。光是几房妾室那里,一个月加起来就得超上百两。张景融经常在外头吃,太爷也常年在外,倒是从来没超支过。不过张景融的份例,按着他的吩咐,都贴补在了于青陌这儿。倒也不是于青陌吃得比别人好,而是她经常要用的那些大补之物,大都所费颇多,所以也是月月要超支的主儿。

“肖管家,以后给各房都加十两,这个月已经初三了,就按足月发下去,从明儿起,朱槿你替我去灶房里看着,勿必要请各房的都遵守,我要吃什么你也按价儿付。”看完菜的定价,她也忍不住憋着笑,那都是按着平江最大的酒楼来定的,看来这位肖管家也厚道不到哪里去嘛。

“是,太太。”

等肖管家走后,朱槿为难地看着于青陌说:“太太,这样能行吗?”

“行不行的折腾着呗,折腾得几天,景融就回来了,到时候把这摊子扔给他就是了。”眼巴前的,她只要自己这关过了就行,再说,这章程拨得好,说不定还真能把府里这陈规旧习给扭转了。

她看着自己的已经肥了点的小胳膊和小肚子,咂巴嘴说,正好减肥,省得天天一吃饭就一桌子菜,她是不吃都不忍心。

咳…她得承认,她其实是想减肥了,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的。一个人节衣缩食显得太孤单,看着别人吃好吃的喝好喝的,多杯具啊,大家一起清淡饮食才好玩呢!

只希望张景融回来不要听了府里的事黑脸就好…

第二十七章 食堂改革大浪潮

有道是一石击起千层来,改革这玩艺儿,永远是要让一批人吐血,让一批人得实惠的。

比如眼下灶房里的烧火丫头和厨子、小厮们的地位,随着改革就水涨船高,这让灶房上下所有人都念着于青陌的好,逢人就得夸上一句:“我们府里的十太太,那可是个能人…”

人就得问了:“怎么个能法儿?”

灶房里的人就得喜滋滋地回一句:“从前我们是府里上下最没人搭理的,走路都得看人眼色,现在可是能挺直腰杆儿在府里行走了。”

“哟,你就得意吧,一个管着柴火灶的下人,还有挺直腰杆儿在府里行走,凭什么啊?”

这显摆的人一般得神神秘秘地说一句:“秘密…”

能人,这两个字让于青陌觉得挺高兴,毕竟这也算夸奖不是。

“朱槿,今儿中午还有没有人闹?”三天过去了,这试行条例除了开始两天有人不满之外,后来大概是见她也拿现银,也就悄悄地没说话了。再说第一天就得整三十两饮食开支,这几天下来也都才用几两。

“回太太,都没再闹了,今儿倒是都按规矩,先递了银钱再点菜。灶房里说,这几天的蔬菜瓜果,鱼肉海鲜都用得比从前少多了。厨房管事说了,要这样下去,灶房里还能挣银子。”朱槿开始还真是怀疑,怎么可能会踏踏实实地按章程办,可没想到这几房还就真信这邪了。

听完朱槿的回话,她嘿嘿地笑着咂了咂嘴,果然没估量错。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从前那妈似的,抠门儿,别人手里的钱,不花白不花,自己的就得好好算计着用。闹…怎么闹,她是嫡太太,再闹能闹得过嫡庶这道防线去。

最主要的还是这几房都没儿子,不过是想要个好享受而已,比起好享受,有钱傍身不是更踏实么。要真闹大了,做当家主母的,要打发两个小妾还不是易事。虽然是公公的妾室,可府里后院就归她管,公公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也是她看着公公对这几房都不上心,她才敢摆出这副态度来了。想想也是,一年有十个月在外头,对这几房妾室哪能有什么心思了,连张景融都不怎么亲近,还能亲近这些个没血缘的!

“那就好,从明儿起,咱们换菜单。你待会儿去跟厨房管事通个话儿,打明儿起,什么菜贵上什么,什么精细美味上什么。什么鲍参翅肚,河豚仔鹿,平日里那几房爱吆喝要什么就做什么。排好了菜单给各房送一份儿,菜价儿要标得明明白白的,不能比‘得意楼’便宜,要不怎么能显出咱们张家的身份排场来。”头几天的菜单,都是拣实惠美味的上,清淡小菜蔬吃了几天,也该上大菜了,不能太照顾那几位的荷包了。

朱槿对此表示疑惑:“太太,您这又是为何?”

为何…让她们破产,让她们知道,平时她们点的那些个山珍海味,到底要费多少银子,别吃了还埋怨:“你去办就是了,等到景融回来,估计就差不多了。”

张景融啊,赶紧回来看戏吧,错过了这村儿,就再也没这店了。于青陌在心里笑得很不厚道,设想一下未来的十余天里,几房妾室个个吃得油水十足,然后…没银子了,又恰逢张景融回来了,不敢闹事,到时候不信再做更珍稀的菜,就不信心疼不死她们。

实在是于青陌笑得太过不厚道,连朱槿看了都觉得渗人,连忙告退去跟厨房管事说话。

“哟,朱槿姑娘来了,敢问是不是太太想用些什么,您吩咐一声,我这就给您预备。”厨房管事这几天过得滋润啊,现在全府上下六个管事外加上肖晋荣这个大管事,就数他最春风得意了。以前在府里,人最多叫一声老徐就算是看得起了,而现在呢,除了几大管事之外,都得恭恭敬敬地低头称一声徐管事了,这感觉就活脱脱是现实版的咸鱼翻身啊。

朱槿笑着摇头说:“不是的,太太吩咐我来,跟徐管事商量商量换菜单的事,这菜单是说好了三天一换的,太太说这回新换的菜单上,得全做了山珍海味,名贵菜肴。什么贵做什么,什么好吃做什么,一定要做得比‘得意楼’还精致可口,这价钱上嘛…自然也要比‘得意楼’加上那么点。太太说,要做出张家的排场和身份来,不能弱了名头。”

徐管事也算是人精一个,张府的管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坐得稳的。一听朱槿这话,就在心里琢磨开了,竟把于青陌的心思猜了个七成,想清楚了就明白该怎么办了,于是笑着说:“请朱槿姑娘回了太太,晚上拟好了菜单就送到太太手头过目,保准让太太满意。”

“太太夸徐管事办事得力,说是等老爷回来,要好好表表徐管事的功呢。”虽然有时候朱槿显得不太灵光,可这人际交往上,也是自小在官家门里练出来的,当然不会落了下乘,这场面上的话说得自也是干净漂亮。

徐管事得了这夸奖,当然是高兴得不行,准备起菜单来就更加卖力了。那真是什么贵就往菜单上准备什么,为此,还特地去找了《御食正要》来比对,特地把食材贵,工序复杂地全挑出来写菜单上。

于是乎第二天,各房接到的就是能把人吓死的菜单,那描述的词句,那活灵活现的绘画,简直就是在勾人胃口。这菜单也完全是按着于青陌的指示办下来的,而于青陌当然是按照宣传画册来做,怎么好看怎么做,怎么能把人拽进去怎么做。

“唉呀,这岩耳竟然也有,哟,瞧瞧这写得,看着就好吃。就是贵了点,倒也无妨,吃的就是这个味道。”岩耳是生在峭壁上的一种地衣类野菜,矮矮地一丛丛,味美而鲜,普通的菜肴,只要加一点点就完全能换个味道。岩耳对生长环境极为严苛,所以向来出产得不,价钱当然贵。

“还有血燕,这灶房里难道是憋着挣咱们的银子不成,这血燕真是贵到家了。不过这东西养容颜,吃一盅也无妨。”

一盅血燕加上一盘岩耳就得花一两七钱银子,其实也就几克的燕盏,二两不到的岩耳,按徐管事的话来说,成本也就五钱银子。“得意楼”两样加起来也才一钱二,徐管事想了想就加了五钱,报到于青陌那儿去,于青陌果然是眉开眼笑,高兴得很。

要说于青陌这人啊,干别的事可能不上心,对憋坏那可是心心念念地不肯漏掉一点机会。女人即抠门又虚荣,包括她在内。于是乎,朱槿又开始被派去做坏人了。

“哟,二姨奶奶怎么只吃这个呀,三姨奶奶今儿可是点了金丝燕盏,精炖雪蛤,二姨奶奶不来点,这些东西吃了最养人了。二姨奶奶模样好,更得好好养着了,我家太太看着都馋,眼下只剩下两盅的量了,我得先去给太太留一盅。”

于是二房那位就被忽悠了,一听丫头回来这么回话,那还成,三房吃了燕盏和雪蛤,咱们也得吃,这玩艺平常倒不是没吃过,二房也不见得多稀罕这两样。只是今天被拔高到了这面子问题上,那就怎么也不能不吃了。

二房被忽悠着吃了燕盏和雪蛤,三房四房也都没落下,各都点了不少名贵佳肴。而这些都是特地精心细做的,张府的厨子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加上现在用上心了,那味道自然是非比寻常。

结果就是——各房都吃上瘾了,而且把嘴养刁了,再见了清淡的小菜,点倒也点,不过明显剩得比刚开始改革灶房要多得多。倒是那些名贵菜,大都吃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舔盘子太难看,恐怕她们是巴不得把盘子也舔了。

等到改革第十天的时候,各房这个月的伙食花销就全报销在这吃食上了,刚开始几房都想着能余下不少,没想到就没了。她们也傻眼了,可积年累月下来,谁没有个私房钱,总认为吃这个有什么吃不起的。

于是,那就继续呗…

“嘿嘿嘿…”这几天平江的天气非常不错,院里的菊花隐隐有要开花的意思,处处都一片晴空灿烂,就像这些日子她的心情那是巨灿烂、巨爽啊!不但挖了个坑,把那几位全填进去了,而且灶房还盈利了。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蔫知羊不会在合适的时间里变成大灰狼哟!

朱槿摇头,最近于青陌老是这样笑,开始她还怕得很,现在已经学会忽视了:“太太,今儿中午做了青江来的砚鱼,无骨而肉厚,最是肥美,太太要不要尝尝。”

“贵吗?”她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

“八两一盘。”朱槿答道。

于青陌就头一摇说:“那就不吃,让厨房今儿给我做条小黄鱼吧,反正都是鱼,吃哪个不是吃啊!”

这回答让朱槿无语相对,心里念叨了一句:“老爷,您还是赶紧回来吧,你再不回来好好看着,太太就要得失心疯了!”

第二十八章 灵光一闪(无理由加更)

食堂改革后第十三天,几道连皇帝都吃不着的菜,把那四位吃“破产”了。小算盘一拨弄,就发现头几天实在是没花什么银两,可后几日,花钱就跟流水似的,才不过十二天的工夫,就花了百两上下,各房终于意识到损失惨重。

于是就有人上于青陌这理论来了,说是为理论而来,其实也不过隐晦地问问,毕竟她是正房的太太,几房连个正经的名头都没有的妾室,哪个敢把她怎么着。当初只觉得柔弱好欺负,这时候柔弱也是道屏障,真要欺负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张景融那里可没法子交待。

几房妾室平日里又各自看不对眼,遇上这事也互相不商量,只得是继续被于青陌忽悠着,今天吃顿山珍海味,明天吃顿玉盘珍馐,这银钱就跟扔无底洞似的。以前灶房里的人低眉低眼,好拿捏得很,如今却风光无限,现在要她们陪着笑脸上去,那怎么可能。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跟灶房里新入职的帐房先生闹了起来,这一闹还得了,这位帐房管事气哄哄地把来要饭菜的丫头给哄走了,把三房那位气了个半死。

在院里砸了半天东西后,又指着自己的丫头骂,这会儿已经骂了许久了,可能是觉得累了,于是停下来喘气儿。稍稍一平复下来就开始想这事儿,心头又是一通怒火,冲丫头说:“不行,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哪有在自个儿府里吃东西还要付银子的,这天下也没这事儿。不付银子不让吃,还连个零头都不肯抹,行啊,那我就不吃了,饿死我得了,等太爷子回来看她怎么交待。”

这边刚闹上绝食,就有小丫头急忙忙地跑到于青陌那儿去透消息,在院儿里一听这话儿,于青陌就乐开了,心说这主意可真馊得很。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嘛,难道就三房会,她不会么。

等打发走了来报信儿的小丫头,她就笑眯眯地回头冲朱槿说道:“朱槿,去吩咐灶房,今天我下的单子不用做了。长辈儿要节食,我这小辈当然得陪着。去跟灶房里说了,三房一日不食,我这儿也不用送吃食来了。”

朱槿苦着脸,疑惑地说:“真不吃呀,太太,您这身子骨怎么经得起饿,咱何必陪着三房闹。您身子金贵,跟她置个什么气,等老爷回来了,自有收拾她的时候,又何必急在这时候呢。”

“既然都到这地步了,让什么路呀,要折腾一块折腾,再说整个府里除了太老爷和景融院里外,就我这有小厨房,难道不吃灶房里的,就不能悄没声息地自个儿在院里弄点吃的!说到这儿,朱槿,你会做菜吧?”她是好吃,也会做没错,可自己现在这身子,真叫一个白璧无瑕。要是被烟火薰着,被油溅着了,那就真是大罪过了。

朱槿点了点头说:“奴婢会做些小菜,只是怕太太吃不惯。”

“不怕,小菜好,小菜养人,汤汤水水活人。明天开始煮上一锅粥,咱们从早吃到晚,就点小菜小点的,夏天就该这么吃。”绿豆稀、莲子汤、麻署团子、豌豆黄,呃…她开始掉口水了。说是节食减肥,结果这几天灶房里的菜太诱人了,她也跟着吃了不少油水足的,正好趁这几天削削肚子里的油水。

初秋到院里,落了两天雨后,院子里就有些不识节食的小野菜冒了出来。前些天园丁姑娘要除掉,恰好被她看见,全让留了下来,新发的小嫩叶子特别诱人,她早就鼓捣着要吃,可一直也没个动力去开这火。

三房就是她的救世主啊,不但提醒她保持身段儿,而且让她有动力开始拔园子里的野菜了,省得园丁姑娘围着这些野菜一天要照三顿地叹气。

她这是自得其乐地去院子里收割野菜去了,那头三房却有些傻眼:“怎么…怎么会这样,难道就不会再改回从前那样吗,非得自家吃个饭都给银子。”

这几番折腾下来,三房也不敢不吃了,而另几房也都明白了,这吃饭花银子,简直就没个度。这位十太太怕是故意这么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以后别天天要吃这吃那,还嫌饮食不够好。可现在一看怎么都像是铁了心要一直照这章程走下去,那可怎么行,她们这点银子还不够折腾的。

于青陌这样的举动,直接导致几房迅速地碰面,虽然各自意见相左,可总得坐到一块商量出个法子来。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咱们的月例加上饮食银子还不够咱们吃一个月的,真是吃得心疼。”可不吃又不甘,这就是个大大的难题啊。

“谁说不是,十太太一个月是有那么多,她吃得起,咱们可是不够吃用的。”

“那咱们去求求她,她不就是想要咱们服软嘛,咱们就服这个软不就成了。”

但是明显的,几房是向来意见相反惯了,这一番碰面下来,是开始气氛良好,到最后却莫明其妙地以吵架收场…

于青陌在屋里,一边吃着绿油油的新鲜野菜芽儿,一边感慨生活是如此美好:“吵吧吵吧,她们吵了,才不能来吵我,安安稳稳地等到景融回来,别再来招我了。”

“太太,您这法子还真管上用了。”

“当然得管用,要不然我想这出做什么,对了,从明儿起换回实惠可口的菜单吧,这出就到这结束了。菜价儿也照着成本、人工再上浮三成,总不能亏了钱不是。”一紧一松,张驰有度,这章程再能继续走下去,也不能把她们掐得太死了。

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现代化的食堂管理制度,在这个“未开化”的古代还真是能管得上用,这让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这儿了,她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朱槿应了声是,又说:“太太,老爷大概两、三日后就该回了,上回来信只说一切顺利,应该能按时回来。”

“嗯,他也该回来了,再不回来,我怕真得出乱子。”她自己也清楚,她这主意,也不过能支撑一时,等她们真醒过味儿来,肯定要闹出大乱子来。还好张景融出公差的时间不长,她才敢大胆地用上这主意。

其实府里的事,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张景融是一清二楚,开始只当是于青陌被逼得没办法了,可后来一看,这章程还真是有用。而且细细一琢磨,比起从前他缩减各房饮食开支要强得多:“周逢,市井上这几天可还有什么风言风语?”

“回爷,江制军倒是个守信的人,跟您约法三章后,驻军便再也没滋事。这几天街面上也干净多了,江制军说,您是个信人,他也是个信人,自然不会违约。”周逢是张景融的随扈,外出行走是惯带在身边的。

“此间事再观察几天,留下几个人在这盯上一段时间,如果真无反复,那此间事就算是平了。”张景融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也算是顶着压力过来的,这事总算了了,他也能回平江了。真不知道平江的府里,青陌她究竟怎么样了。

周逢领命下去后,张景融一个人在屋里,满脑子都是平江的事:“也不知道青陌过得好不好,这些事怕是让她操心得很,还是得尽快回去,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打定了主意,当然是要速速办妥了事离开,周逢布置好了人后,就来回话。张景融沉默了会儿,才说:“周逢,你去打点行装吧,咱们今天下午就起程回平江。”

“是,爷。”

一想到马上就要起程,张景融就觉得心情不错,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湖面上,白帆点点,波光盈盈,远处的山带着一抹黛色,低低地伏在湖中央,沾着雾气笼着烟霞。他笑了笑想,青陌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景色,要不是湖城的事太过匆忙,他肯定会带她一块儿来的。

再看了眼湖面,张景融转身进去准备起程了。只是一想到要回平江了,好像心里有些不安稳,近乡情怯,没想到这回只是起程,心里也有些担忧。

“也实在是她太不让人放心了…”摇了摇头,他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解释。

张景融在湖城不放心的同时,于青陌在平江府里还真是给自己招了事儿了。不为旁的,就为她在灶房里施行的新章程,不知道是哪个丫头说到七嫂那里去了,七嫂是深以为然,倒没跟她似的要用来对付公公的小妾,而拿来对付七哥的那些个小妾。

为此,七嫂已经找上门儿来了,她满头大汗之后,给七嫂细说了各项章程,可七嫂愣可以闹不明白。也是,七嫂一大家小姐,这后现代的管理制度,她自己也只是懂了个囫囵,七嫂又怎么会明白。

于是在七嫂的左劝右劝下,她的脑子里小小灵光一闪,还真是想出一个主意来了!那就是现代极其盛行的,眼下方便可行的——食堂承包制…

第二十九章 十太太,我家的灶房也需要您

轰轰烈烈的食堂承包运动,在平江张家首先开始了,先是七嫂那家开始,虽然于青陌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但不可否认,这只鸭子在被赶上架以后,从起初的不乐意,渐渐变成了非常热衷。

在这个没有娱乐的时代里,人就是最大的娱乐八卦来源,这几天上街,净听见人谈论张家食堂承包的事儿。承包这个词儿,她当然没傻傻地往外放,只说把食堂交给专门的管事来操作,单独立项,直接受管于当家的太太。

本来的厨房,其实是本烂帐,贪点择点谁也不知道不是。现在一收上银钱了,当然就要进出明白,想贪是贪不到了。不过收了银钱,灶房里上下都要提成,这样一来比从前强上不少。至少这钱来路清清白白,毕竟有干净的钱能挣,谁还乐意去收那见不得光的!

于青陌也是个好打小算盘的,也有着女人共同的特点——贪点小便宜,于是她很不客气的,把七嫂家的厨房,承包给了王大厨的徒弟。那小伙子出师挺久了,府里现在用不了那么多厨子,王大厨就托朱槿跟她提了提。

她是心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有这样的好事儿,总得先想着熟人不是。再说那小伙子本来就是张家的家生奴才,用在哪家都放心,要是外头买来的,七嫂也不会要。

“十太太,你说这一天两天的不见,我却瞧着是立竿见影了。就跟你说的,灶房里以比从前省不少银钱,最重要的是省了大心了。昨儿母亲还跟我说,要是我这试这法子可行,改明儿她那里也要用上呢。”七嫂这几天心里舒坦啊,后院里的女人嘛,能有什么事儿,每天不就是吃穿玩乐,争风吃醋。现在好了,多公平,连自己吃饭都得付现银,后院是一句话都没得说。

呃,难道这方法还会被推广开来?张家人对新鲜事务的接受能力还真强悍,心里感慨了几句,就对七嫂说:“那也是七嫂惯来治家有方,哪像我呀,就这么点子事折腾了多少日子才办妥。七嫂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不像我这么磨磨蹭蹭的。”

七嫂喝着茶,叹了口气说:“唉…要没你这法子,我还在天天为饮食起居操着心呢,现在好,不仅后院不用操心了,就连爷那儿也不用操心。每天要吃什么,一报单子过去就是了,也自有小厮打点着。你是不知道,你七哥这两天也觉着新鲜,天天按着点儿的回家用饭,连称你这主意好,想吃什么做什么,还按着量定。张家素来门风节俭,不好铺张浪费,你这一来,可连老太太都另眼相看了。”

什么…连老太太都惊动了,神啊,她就知道在这时代应该沉默,学会什么事都摇头,什么事都被动接受。这下好,她一时冲动酿苦果,万一做出个什么不对劲儿来,老太太不会一句话打发她也去…沉江…

主要是那天那个丫头,后来她再也没见过,所以真当是要么割了舌头,要么沉江了,想想都觉得可怕极了。

“七嫂,这事儿是好是孬还没准儿呢,怎么好惊动了老太太。”她现在就想问,是谁透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她也不想想,街上都说上这事儿了,在张家那可正是一手资源,头道的八卦在天火热出炉。老太太要是还不清楚,那老太太就白当了几十年的张家主母。

“这怎么能叫惊动呢,老太太听了心里高兴着呢,说是十爷老早就没了娘,有你这么个管家太太,你们这长房也总算是有个女人好好管着了。以前老太太就总说大伯,应该找个正经女人管管家,可大伯不是一直忙嘛,总算是十爷娶了你,这家才有个正正经经的人来统管着。”七嫂从前常听老太太这么叹息,这大房里就这嫡长最让人闹心,爹常年在外游商,儿子经年在外做官,都是不着家的。老太太最担心的就是没有正房太太,那几个妾室把屋里头搞头乌烟瘴气。

正是因为这样,当于青陌这么露一手出来,老太太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连道小十媳妇好本事,管家有一套。

高兴,对于老太太的高兴,于青陌在一头却是心里没底。心想,眼下是高兴了,可要是后头出了事儿,老太太不高兴了怎么办,这才是问题的重点啊!

“这本就是份内的事,哪能得老太太这么样的夸奖,诸位嫂嫂谁不比我强呀。老太太是刚见我,觉着什么都新鲜好看罢了,这也算是‘听新人哭如笑,见旧人笑如哭’了。”她心里苦啊,早知道就由着那几房闹去,反正无非就是点银两,张景融又不是出不起这个血。

“哟,这话可别让老太太听着了,回头非得掐你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伤了老太太和我们这些‘旧人’的情份。”七嫂笑着轻拍了拍她,那花枝乱颤的模样,让她看得有点眼晕。

正在她眼晕着的当口上,外头来了丫头,报说是五嫂来了。

“赶紧请进来呀,怎么好让五嫂在外头等呢。”说着就拉着于青陌去迎接,正在院门口三人碰上了,又互相客套了几句。

等坐定了,丫头们就呈了点心水果上来,五嫂看着打趣儿地说:“七太太,我以后可不敢老来你这蹭饭吃了,你现在是盘盘菜都得花银两了。”

“这是什么话,咱平江不是有句俗语嘛,叫‘米在箩里转’,反正也没到外人手里去是不,最终还不是在我这‘箩’里。”七嫂笑着回道。

五嫂喝了几口茶,又问了七嫂些问题,问的都是关于灶房里改章程的事儿。七嫂一听就明白,只怕这五嫂也是动了跟她一样的心思,又知道于青陌这会儿在她这里,这才上门来的。这也是平江一句老话,“黄鼠狼进宅,无事不来”。

等五嫂听七嫂说完了,五嫂就用极期殷切地眼神儿,看着一边正在啃南瓜饼的于青陌,充满热情地说了一句:“十太太,我家的灶房也需要您,您赶紧把这主意借给我使使。昨儿你五哥就到了七爷府上吃饭,愣是说这章程好,非得让我来细问问,看看可不可行。我今儿来一听,非但可行,还大有益处。所以,十太太,你这章程一定得到我家的灶房里使使,嫂子我在这先谢过你了。”

敢情这位五哥也是个好新鲜事物的,看过了就非得想试试不可,也不担心试得结果不好。她心里又不由得感叹,这张家的人,就是一个比一个生猛,什么事儿都敢尝试。不过这大胆生猛,可能也正是张家人积财立业的根本所在。

拒绝是不好拒绝了,只好再从自家的灶房里谋个合适的人,毕竟让她来说还真可能说不清楚。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眼下的章程更细了,只有在灶房里的人才知道:“五嫂言重了,哪当得一个谢字,但得五嫂有需要,我这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