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表情掩盖得并不是太好,张景融还是瞧出来那些疑惑了,只不过以为她是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还会出现而已。对此,张景融有些说不出话来,再出口时,他的声音是微微沉哑的,像一截松木正在被虫蚁啃咬至腐朽一般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想皱眉,觉得有些酸涩难当似的。

“青陌,不论发生什么事,请…信我。”

当张景融有些艰难,又有些困顿地说出这句话时,于青陌的心猛然间一颤,她忽然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而这件事,可能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到底是什么事,景融,你是知道我的,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要糊弄我,不要骗我。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她停顿了好久,没有找着个合适的词。张景融是她想要托付的人,只是这人怎么往往在关键的时候,就拆她的台,给她掉链子呢。

“否则什么,恨吗,青陌?”张景融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仍是一派出常的温如玉,净如水,轻轻地熨帖过耳朵,极是动听。

只是这份动听,在现在的于青陌耳里,却并不是那么令她舒畅:“恨一个人,只会让自己变得丑陋,如果一个人伤害了我,背弃了我,我并不会恨他。我会饶恕他,如果恰好我曾经上过心,那就一并忘了,多干净啊!需知这世间最大的恨是饶恕,最大的爱是遗忘,有什么赛得过时间呢。等时间到了,一切都是街头巷尾的八卦故事,可能连半滴眼泪都换不来,那还恨什么,忘了才是对自己好呢。”

其实她没有这么洒脱,只是在打预防针,潜台词是:“张景融,你要背弃我,不要伤害我。这个世界太陌生了,好不容易有个熟悉的人,我不想连最后的这点东西都失去。”

“如果出发点并不带恶意呢?比如荣院士,敌国二十年,背妻弃子,兼落个卖主求荣的名声。荣院士这样的人,也应该被遗忘和饶恕吗?”张景融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甚至连表情也依旧淡泊,只是心绪多少有些动弹,胸口起伏也更频繁了些。

不过于青陌总是糊涂的时候多,观察力爆棚的时候少,所以她没发现,以为只是一时的想起前人而已:“同样会的,历史会遗忘他的好,但同样也会饶恕他的过,再谈论起来不过是路人而已,这是历史和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咂了咂舌,这位荣院士是哪只,她可不知道,只能找漂亮干净话说,可不敢谈论这位荣院士是什么样的人。

“是这样啊…”

张景融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失望表情,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失望又是为哪般啊!

这会儿她就不由得想了,难道张景融想要青史留名,然后听她说什么遗忘啊、饶恕啊,然后就失望了。侧着脑袋看了看,越来越笃定自己想的就是事实真相,于是她就自觉菩萨心肠浮出水面了,她要指点一回这迷途的小羔羊。

“景融啊,历史是善忘的,人也是善忘的…”

于青陌后来绕了挺久,张景融眉眼里的失望也渐渐淡了,可是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出来,这人还在失落着。向来挺直的背,竟然微微有些曲了,竟然像承受不起压力一样,似乎他身上正挑着千斤重担不堪负累。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是一个优秀的说客,想了想索性歇菜,就陪着张景融一块看看夕阳发发呆也不错。

当此秋风过境,明月徐出的时候,暮色带着烟霭悠悠然地在山岚间缭绕着,两人相偎而坐,这情形竟然令两人都生出一股平静来。

“青陌,敏君虽是你的大姐,可以后有些事,也不必全听着她的。”

这句话对于青陌来说简直就是仙乐飘来,终于知道这位敏君姓于,是她那位大姐,也就是朱槿口中的大小姐,那么这姑娘就不是个省事的主。从前把“于青陌”哄得团团转,如今再次出现,却不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好,以后我听景融的,惯来的没主见,只要有人替我拿这主意了,我就信下去。”

拍拍手,她显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来,浑没把这位要来的大姐放在心上。从前的于青陌是猪油蒙了心,现在的她可不吃这盘菜。

张景融听她这么说,淡淡的笑了笑,迎着最后一缕斜阳,分外地安人心魂:“好了,咱们下山吧,许是明日、后日,敏君就要来了。说起来前几天还收到芳菲的信儿,问你好不好,却不让我告诉你她来过信儿了。你和你这三妹妹的小别扭,到底要闹到几时去,你还不想见么?”

得,现在姐妹名字全齐整了,于敏君、于芳菲,而且这位叫于芳菲的姑娘还是肃王妃,只是不知道于敏君又是哪家的贵太太?

她想了想,幽幽一叹,道:“过去的事儿便过去了吧,以后不提了,姐妹哪来的隔夜仇。”

张景融伸手把她紧紧握在掌心里,道:“青陌,你果然是和从前不同了,怪不得先贤说书读万卷,不如出门万里,行经的事多了,你也终是明白了。”

明白个鬼,她现在纠结着,那位于敏君和她从小到大,肯定对于青陌熟悉得不得了,到时候万一露出什么不妥当来,还不被削死。更何况听着朱槿和张景融两人说起这位姐姐的模样,似乎这位姐姐是个心怀不善的人。

天啊…咋整啊!

第四十五章 好大的排场

第二天神清气爽起来,对着天空大大地笑了一个,活着的感觉真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在做的事儿就是努力地把日子过好。所以,从今天起不管来的是谁,她都会全副心神圆过场去,要幸福平凡的生活,不要妖怪。

正在她伸着懒腰,舒展胳膊腿,准备开始练瑜珈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原本安静的陪馆里,这些声音就显得分外嘈杂。

她皱眉停下动作,不解地走了几步看了眼外头,然后就自言自语道:“啧,我还当大家里的规矩都好,出入要跟猫儿似的没声不说,场面还不能乱。可这场面真够乱的,声也够大。”

门后面跟着来的朱槿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就笑着说:“也不是人人都有张家的规矩,虽是以商致仕,却是惯有的大家习气,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比得的。太太也是见惯了规矩的,眼瞧着这场面自然是觉得失了规矩,其实不过只是小家子罢了。”

小家子!这词可真是耐人寻味儿,正在于青陌感叹着这个词儿的时候,大排场就来了…

只见出行的粉幛香帷一径儿展开来,在青碧森森的园子里,像花一样开着。没过多会儿,有小厮往园子里的青石板上滚着一个圆筒,尔后青石板不见了,眼到处只有华丽厚实的地毯,风一阵吹过,着彩的花瓣又撒了上来,这场面真叫一个锦上添花啊。

再来便提着薰炉的婢女,香烟袅袅而来,虽然闻不出是什么香气,但在那鎏金嵌玉的炉子里出来,想着也不是便宜货儿。婢女后头是一乘软座,行馆里除君王可以乘辇外,如一干女眷官员等,大都是乘软座进出。

于青陌第一回来用过一次,浑不是味道,也就再没有用过,只是现在一看人这排场,就觉得当初自己乘软座叫受罪,而眼前这人坐软座上硬生生是让人觉出大排场来了:“朱槿啊,这是哪家的,我都没用过这排场呢。”

她这话是下意识说的,哪料到朱槿白了一眼,挑着眉眼说:“太太,您从前在京里,用您前些时候说过的话恰好应上,那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让她干咳了两声,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远远的看了那软座上的女眷一眼,因为隔着粉幛香帷,又隔着花丛树木,当然有些看不真切。只见那人的衣裳在阳光下反着幽幽如水的光芒,显得极是圆润,不像是普通的料子那样光华外放扎得人眼晕,这光泽柔和温婉至极。

“啧,如今看来,原先我也是个好讲排场的,朱槿啊,以后你可得提醒着我,别再摆这些虚架子。”猛一看,她是即妒忌又羡慕,可要以后都这么出行,她只会觉得麻烦,还是拉着朱槿想去哪就去哪最舒坦。

朱槿点头应了声是,然后两人继续趴门边上看人家的排场,于青陌则是一边泛着小酸,一边不屑,典型的小女孩儿心理——自己不齿着吧,还偏偏要妒忌别人有这阵仗。

正在她一边妒忌一边不齿着的时候,朱槿忽然惊呼了一声说:“怎么遇上爷了,难道是哪家的太太么?”

随着这声,于青陌向园子里看过去,果然见一男子和那人遇上了。之所以确定是张景融,也无非是因为这园子里,除了那位方太太,就是张景融会打她院门前的花园里过,而丫头、婆子们自有其道,绝计不会堂而皇之地走在正道上。

“难道是大姐?景隔说大姐要来了,就在这两天。”

她可没料到这话才说话,朱槿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推搡着她就要往园子里去,她只好往里用了点力气,她可不想这时候出去。这时候要是上前去,她可是半点准备没有,她还没来得及跟朱槿打探点有用的消息呢,直接就这么赤果果地迎着,她心虚。她哪里知道朱槿想的可不是拉她去见姐姐,而是另有原因。

“太太,您就近前去么,就任爷和大小姐当园子里说话。”朱槿心里急啊,眼看着对面那两人说上话了,似乎场面还挺热络似的。可她推搡着太太,太太竟然是半步都不动,还往后退了,这叫什么个事啊!

听着朱槿话里有些着急,她就更是退了两步,对朱槿说:“我头也没梳,衣裳也没换,你难道让我这样去见大姐么?”

朱槿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太太,您总是这般讲究规矩,这节骨眼上,哪是讲规矩礼仪的时候,您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啊。人活着,总不能一辈子活得懵懵懂懂,历了这么多事儿,您也该活明白些才好啊。”

…一群乌鸦飞过,而于青陌无语沉默着。

她实在不明白,朱槿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她讲规矩礼仪难道也是错的吗。在这时代里,不是最重这些吗,难道因为眼前这场面,就不顾了?好吧,她有点纠结,但既然已经退了,还是先梳洗换衣裳的好。

“朱槿,人生啊不在于把日子活得明明白白,而在于‘难得糊涂’。越是活得明白的人,日子越不好捱,我便是想活得糊涂一些,所以只需要理会了自己就行。”

啧,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哲学大师的,不明白原因,却要做出回答,这不就是哲学家常要干的事么。

朱槿又是一声长叹,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迈着轻巧的步子缓缓地行在后面,只是仍旧是一步三摇头,欲言又止却终是化作了风里的一声叹息。

梳洗罢,换衣裳,今日穿的是一身淡淡的杏黄裳子,腰束白纱,手挽一黄一碧的轻绸,在风里一站竟说不出的风姿绰约。U型小领,窄袖罗裙间高挑着腰线,更显得窈窕纤细,迎门一站竟衣裙着风,袍带飞扬,只如神女一般。

对于这样的画面,朱槿非常满意,虽然没有贵重的金玉,可这一身简单的色彩衬出来的贵气,却是“旁人”比不了的。朱槿今天很明显的花了不少心思打扮她,她心里明白,也不点明,只是想可能要见大姐,所以要隆重一些。

恰在这时,张景融迎门进来,正见着于青陌在阳光与碧藤下站着,面如白瓷着粉,修长的颈子轻轻一侧,正含笑看过来,不觉间便已令人怦然心动:“青陌今日这身极美,久不见你这么打扮了,今日再一看,倒真是有些别样的韵味儿。”

呃,原来她从前好这么打扮,美是很美,可是不如宽袍大袖来得舒坦,所以让她选她是不会穿这身的,也是朱槿今天没问她,她又看着朱槿脸色不对,一直很老实地默不作声,这才被装成了这样子。

“今日阳光晴好,想着能出去行游,这窄袖方便嘛。”

张景融见她讨好似的凑上脸来,那神色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又是想溜出去玩了,又不愿意侍卫跟随着,只好央着他这大挡箭牌一块出去,这才卖了乖:“想出去玩了?”

“嗯。”她缩了缩脖子,露出可爱至极的模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扮个可爱天真,那是最有杀伤力的。为了这样的模样,她可以练习很久了,虽然这举动让自己都有些恶寒,可她知道这能派上用场,所以必需练。

果然大叔是爱萝莉的,她这模样凑在张景融的臂弯里,面如芙蓉,撅着小嘴儿说不出的稚嫩纯真,大叔的心就软乎乎了,头脑一热就把刚才答应于敏君的事给忘了。只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便是惯有的宠溺神情,说:“好,正好没用早饭,徐城的早点也是不错的,我们一块出去,午时去积香寺里,哪里今天开法会,去用素斋再合适不过。”

素…斋…她闻言脸又苦了,她想吃肉,可是为嘛张景融就认为她爱吃素啊!

现代社会,人都爱说一句“跟着我有肉吃”,可张景融常挂嘴边的就是——“跟着我吃斋去”。苍天啊,他们代沟果然是很大很大滴。

虽然不乐意吃素斋,可是出门她是很乐意的,鱼和熊掌总是那样不可兼得,那就逮着一样是一样呗。

两人这边出了门,都是高高兴兴的,可是张景融临到出门时才模糊记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什么事。但正好于青陌挥手叫她,那青春活泼的模样说不出的娇媚可人,于是他就扔了这念头,三两步赶了上去。

而不久之后的陪馆里,响起了某个女人阴恻恻地低骂声,而那叫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于敏君大小姐。只见她十指紧扣,狠狠地抓着帕子,似乎想象着手里揪皱的是某人的脸蛋儿一样。

“于青陌啊,没想到你倒长进了,竟然学会示威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张景融那样的小毛头子,蔫能是你这样的弱草娇花能留得住的。”

由这句话可见,于敏君很气愤,后果么…暂时还不知道!

明媒正娶 第四十六章 好一朵美丽的小白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于青陌心情很好,这和某位同志的地陪当的好有很大关系,某位同志在可爱天真加灿烂的笑容里,很快被腐蚀,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鞍前马后照顾的周到无比,素斋吃完还极其体贴的带着她去吃了肉串和鱼丸,这时代只有天然饲料,没有污染,那真是肉有肉味儿,鱼有鱼味呀!

于是走着走着,看见街角有几株小花开得正好,就心情愉悦的唱起歌来了。

这本是民间小调子,这朝代当然是没有的,张景融听她用官话唱着,却一派的民间小曲风味儿,就不由得侧耳听着。

她的声音很润,像水一样漫过,声线高低婉转之间,似吐出的不再是歌声,而是清润温和的一池月色。《茉莉花》的调子本就清越如水、婉转徘徊,再经她如水一般唱出来,更显得干净而欢快。

“这是哪里的小调,倒是极好听。”

这个......倒是有把她给问倒了,于是只好含糊的说了一句:“从前听别的太太唱过,觉得好听就记下来了,似是南方民间的,用官话唱也好听,倒也不难学的。”

“心情很好!”张景融肯定至极,心说这姑娘真是容易满足,只是带着出来走走,用些寻常不过的饭菜,就乐得眼眯成了一条缝儿,真真是个小姑娘。

心情很好的人点着头,继续哼着她的小歌往前走,路口上卫连城正在蹲着,这混账东西她真是多看一眼都想自挂东南枝。

于是错开了一步走了另一条小巷,也不管张景融什么表情,知不知道原因。

张景融倒也乖实,压根不稳,就依着她走,只是眼角一扫早就看到了卫连城,只是但笑不语而已。

带走的急了,于青陌就觉得有点气闷,脸色白了几分,只是她自己没太注意而已,倒是张景融拉着她换了下来,说道:“别走得太急了,你是走快了就喘不平气儿的,仔细闷在胸口不舒服。”

胸闷......呃,这理由不错,于是装小姑娘的装上瘾的于青陌,小眼珠子溜溜一转,望着张景融,楚楚可怜的说:“不说我还不觉着呢,景融,咱们回行馆好不好?”

张景融眉眼间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这回却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一闪而逝便从眉眼间迅速消退了,于青陌当然来不及捕捉:“也是该午歇了,你的身子要多养养才是,再往前头走走,奉生应该在那边等着我们。”

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家戏园子门前,果然见岳奉生在那候着,只是车架边上还跟着个肖晋荣。肖晋荣的出现让于青陌有点兴奋,这让她想起家里的食堂承包制来了,不知道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见了礼后,她就问肖晋荣:“肖管家,不知道府里的事儿怎么样了,灶房里的事可还平顺,各府的嫂子和太太们可都习惯了新章程?”

提起这个,肖晋荣满脸带光,凑上前来道:“回太太,新章程是极好的,眼下平江上下,只要是数得上号的府,都用了咱们新风馆里交出来的管事。太太,小的这回来,一来是听十爷差遣,二是为了给您带账本来,三是问问您,咱们这新风馆是否可以在别的城里设个分号。晓得是觉着,这桩事务是极有利的。”

最后四个字,肖晋荣念得特别重,还看了张景融一眼。张景融便是笑着,他明白,这有利不在财上,而在门路上。若试想,天下数得上号的府里都用的是自家的管事,这门路想当然的宽广的很。

需知,后院的风,是很容易吹到正堂上的。

看着肖晋荣满脸光芒,于青陌不由得低头深思,于是错过了张景融和肖晋荣之间的交流,也错过了两人那别有深意的眼神:“真这么好,家家府上都非用不可?”

只是个食堂制度而已,家家都能学过去呀,犯得着再请个管事么?

其实也不是没人学过,只是独立性这东西很重要,要不然就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有过几桩失败的例子之后,各府也就懒得折腾,直接用张家出来的管事儿也好,虽然贵了些,可一是卖了张家和那位十太太的面子,二是省心,所以各府最后都做出了一致的选择。

肖晋荣连忙点头,说话的口吻几近梦幻:“太太,您回头看看账本就明白了。”

张景融替她接过了账本扔在车上,瞥了肖晋荣一眼道:“你一路风尘,让奉生给你安排住处,先歇着,青陌也累了,这章程的事回头再说。”

上了马车,于青陌那还有点累的意思,抱着账本使劲看啊使劲看,可看半天......不懂。于是只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张景融,张景融笑眯眯的接过来,一条条指给她看。指到后来,张景融没了声,这利润虽然不起眼,可光是平江一处便每月可盈利千余两,这还是张家族内用的都是家生子,所以这块没盈利。

“青陌啊,你这一块儿,可顶我半年俸饷了。”张景融如此感叹,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银钱的,也当然不止这么点收入,可于青陌这不经意的一出,却带来这么大的利润,这让他觉得自己需要再把眼睛太高点了。

于是,某装天真的小姑娘装着一张羞红的小脸儿,心里却在拿银子跟米换算,然后算来算去有点糊涂,大约算着得有几十万斤米......

按现代两块多一斤算,呃......她竟然成月收入百万族了?咳,虽然知道不能这么算,可这样一想就有点吓人。当然,一想到自己每个月得吃掉几十万块,她就心里有平衡了,可能就跟现代一万块左右的薪水差不多。

“嗯,是呀,以后你不做官了,就回家卖红薯,我养你。”继续装天真可爱,把正在愣着的张景融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响后才笑出声来,合上账本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爷,太太,到行馆了。”

两人正各自震惊着的时候,岳奉生的声音传来,于是两人手脚并用的下了马车,相携着向行馆深处走去。路上还遇到了方太太,双方客套有礼的打了招呼,方太太还丢了一句别有一番滋味留给她的话:“十太太,令姐来了,这行馆里可就该热闹起来了。”

热闹起来,这四个字让她有点头皮发麻了。

进了院子里,还没做热凳子,朱槿就报说:“太太,大小姐那头的银红来了,说是待会儿来太太这儿说说话儿。”

“呃,那就备好茶水点心候着吧。”她当一般女眷对待着,然后心里一点点调整着,告诉自己待会儿要万分小心,千分注意,一定不要被揪出不妥当来。

朱槿却苦着张脸说:“太太,您可以不见的,只托了不舒服的由头就成。”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该来的迟早要来,托在身子不舒坦上,终归也不是长久的。”

净了净神儿,没多会儿外头就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道是人未至声已到,香风更是从帘子里透进来,足见这位大小姐是何等阵仗。

只是等那位大小姐进来了,她就有些愣神儿了,于敏君眼泪汪汪的进来,那小身段儿柔得跟水似的,又似是风中的柳惹人怜惜,加之一身白衣便如娇花一般娇怯怯的缓缓而来。她本来正是如临大敌的时候,猛一见这架势,就有点懵了,心里唱了句:好一朵美丽的小百花,柔柔弱弱满枝桠!

“小青,你身子好些没有,姐姐我什么都不担心,总是担心你身子不好,你说说景融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好好疼惜着你,竟让你舟车劳顿守着分子罪。小青啊,你别担心,回头姐姐好好训训他,叫他知道知道姐姐的厉害,怎敢欺我的小青呢。”

于青陌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小青......这叫的真是让人想吐血三升啊。

临到说话时,她非常应景的浅浅一笑,带着几分苍白,既然惯来在这位姐姐眼里是身体不好的,那么就自然该这么演:“哪能怪景融呢,是我自己央着要出来走走的,这些日子松泛些了,就想着出来透透气。”

这表现让于敏君很满意,尤其是她脸色微白,又带着些高兴的样子,让于敏君觉得自己与她是姐妹情尤深,没有因为从前的事而见半点嫌隙。于敏君大感安慰的拍着她的手,笑眯眯的道:“这也是好的,小青身子好些了,姐姐也就放心了。想当初也是姐姐的过错,要不然怎么会让小青受这份苦,遭这份罪,这般零落江湖的,真是让姐姐不安心、不放心、不舍得啊。”

“姐姐说的哪里话,景融自是好的,又怎么能算是受苦遭罪呢。”她在心里琢磨着,心想这位姐姐说话可真是别有深意啊,难道就认定了她过得不好么,难道她得过得不好才能印证这姐姐的预期么。

只见于敏君脸色稍稍变了变,却是很快又扬起笑脸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小青过得好,姐姐也就略能安心了。从前的事儿,是姐姐对不住你,如今我也知错了,还请小青原谅姐姐。”

说罢,于敏君起身深深一福身子,非常严肃而正式的道歉。

于青陌皱眉,在思考这位姐姐究竟是为何而来的,照这情形也别跟她说什么姐妹情深,她还真不大信。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这位姐姐的到来,也必是事出有因的!

明媒正娶 第四十七章 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的戏怎么演呢,是扮亲热,还是笑着问寒问暖,又或者像眼前的于敏君一样,数落着张景融的不是,怪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看着这位姐姐义愤填膺,挥舞着小小的粉拳,满脸替她不甘的模样儿,说着张景融的是非,她就想起了那句话——说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但她想看看于敏君想做什么,所以她只是笑着应,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加点油添点醋。

就像这时候于敏君在说:“呀,你这衣裳可也太素净了些,这料子倒是上好,这手工可是差了些。从前你在家的时候,那起居用度,哪一样不是捡最好的用,景融也真是的,怎么不好好照顾你呢。我从前就跟他说过,你惯穿绿袖坊出的衣装,你这身子娇嫩,只能穿上好的湖丝,别的都粗粝着,怕是要把皮肤磨粗的。”

然后她听完很赞同的点头,然后再添点料进去,于敏君这时候,是来看她“不幸”的,她就顺着下去,看看这不盼人点好的姐姐,到底怎么想的:“毕竟为人媳妇儿,个中滋味哪里是未嫁时能想得到的。张家姐姐也是知道的,自来的规矩大,容不得一点差池,又怎么能全和从前一样呢。”

说罢,长叹一声,意犹未尽中,总能让人品出哀怨的味道来。

于敏君听着看着,脸上担心,嘴角却微微上扬,显得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却嘴上只说见了她很高兴,但又一边为她的遭遇叹气担忧。

“小青,你这样不行,这样下去是要被人欺到头上的。张家怎么了,张家也不过是商贾之家,难道这一代出了几个出仕的,就能委屈了咱们于家的嫡姑娘么。想从前你在家里,那是爹娘宠着,兄长疼着,姐妹们喜欢着,便是京里各家的姑娘太太们,也都打心眼里亲近你,可如今只是出了门墙,便......便......身不由己了么。”说着说着,于敏君像是觉得很伤心似的,泪就哗哗的流了出来。

这一哭倒是把于青陌给弄得有些楞,回过神来,就只觉得头皮发麻,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于敏君在那儿哭。左右一看,朱槿刚才就被于敏君支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她和这位泪涟涟的姐姐,这叫啥情况呀!

小心翼翼的递了帕子过去,想劝于敏君别哭了,心里却有点莫名其妙,心说:“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上了,这叫一个荒唐。而且你是来拆庙的吧,怎么听着都不想是为自家妹子好。啧,你和从前那于青陌,莫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想这两姐妹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又只能是揣着这点莫名其妙开口道:“姐姐,你别抹泪呀,我这日子也算是过得去的,无风无雨不必担忧,人生如此也当满足了,姐姐又何必为我伤心落泪呢。姐姐这样,倒让我觉得对不住姐姐,让姐姐替我忧心了。”

“不不不,小青,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一个人走了,把这事留给你。当初我哪里想得到会是你去,如果......如果我知道,一定一步也不离开。如今苦了你、难了你,我这做姐姐的真实罪该万死。小青,你打我吧、骂我吧、恨我吧,就是不要冲我笑,不要理会我。小青,姐姐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别苦了自己。”于敏君拿着帕子,哭得更凶了,那眼泪就跟开了两水龙头似的,源源不断,滔滔不绝,眼瞧着那叫一个“壮观”啊。

这番话下来,直让她是觉得脑袋雾蒙蒙的,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就算了,还被于敏君一只手推搡着肩,几乎把她摇的骨头都松了,于敏君都没有放手的打算。啧,一边伤心,还要一边分心把她摇散,真实一心二用,不容易啊!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从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便早是注定了的。如今我也是认命了,世事如流水,而我不过是任他水到渠成,便自在逐波而下罢了。”尤为哲学家说过,倘若你不明事的因由,你便谈哲理,谈到明白的时候,自然就可以说正事了。

哲理之妙,就妙在一个字——绕!

“不不不,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啊。如果不是我少不更事,太鲁莽而不慎重,又怎么会让小青沦落至此。”于敏君这时候强忍了眼泪,忽然起身就跪倒在了她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嘴里高声嚷着对不起之类的话。

于青陌看着,已经完全傻了眼,嘴唇微动着,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睛也只是直直的看着,眼下她的脑袋已经停罢了,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好在这时候外头有人喊了声,彻底把她从这里头解救出来了,是肖晋荣在外头喊了声:“太太,不知道您可在里面,小的把明细和章程拿来了。小的已经请示过了爷,爷让小的这个时候过来,不知有此时太太可得工夫。”

听着肖晋荣的声音,她只觉得泪流满面,感激不已,不等于敏君反应,几个快步穿过内室的帘子,又到厅里开了门,冲外头的肖晋荣说:“肖管家来了,咱们上院子里说话,朱槿置办果点去了,说话就回,肖管家一路辛苦了,待会请肖管家好好用用徐城的果点,看看与平江有什么不同。”

现在别说请肖晋荣吃果点,就是吃金山银山,她也绝不皱眉头,真是救苦救难的肖大管家呀!

肖晋荣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知道于青陌的热情打哪里来的,难道是因为自己给她送银子来的,所以分外亲切?揣着这样的心思,肖晋荣有安坐了下来,大管事在主子面前,还是可以坐的。

“太太,您看,这是新风馆在运城的新铺选址,运城向来是张家向外扩张的第一站地,张家的铺子在运城不比在平江少,那儿也是熟门熟路的好办事。咱们府上也不用出去太多人,只把事跟太老爷子知会一声,再派两个熟悉事物的过去领着差就行了。”肖晋荣说完就把名单和选址递给了于青陌。

结果手里一看,人名都是相熟的,是原来就在灶房里做过的,现在府里灶房越来越多新面孔,而熟脸的大多被派出去领差去了。本来就都是些稳妥的人,她看了看点头说:“肖管家办事自是无遗漏的,说道这一块上,每月的授课千万不能停,既然要做独一份儿,就得做出模样来。张家的牌子立在那儿,咱们可不能吧老张家积了百年的牌子给砸了。出去的人,哥哥都要小意的管着,还是要劳烦肖管家多费心了。”

肖晋荣一直管理者府上的各项事务,这生意场上的事倒是接触过不少,但真正做买卖,这却是第一回。而且张家的家生小子本来就不少,一代代下来,多少人闲着没活干,这新风馆就接纳了不少这样的人,给他们又指了一条光明大道,不知道多少侍候过老张家的老一辈儿们感激涕零,齐齐称赞张景融夫妻会办事。

下面的人欢喜,上面的人也会被影响到,影响虽小,但所谓积水成流,张景融他们这对小夫妻现在在张家,可是个个都竖指以赞。连老太太都经常在女眷们相聚的时候,满面红光的说起自己这“小十”如何如何,“小十媳妇”如何如何,说起来的时候,那神情可真叫一个自豪。

“太太说的是,太太的账册可看好了,看好了您用个印,这月的盈余小的便给您划到库里。”肖晋荣指的当然不是府里的大库房,而是于青陌自己的小库房。

“不用,运城不是要开新铺了吗,这钱得花在那儿。”开新风馆的时候,张景融要要出银子帮她,她拒绝了,用了嫁妆里的银钱,只跟张景融说自己想独自立件事,看看能不能成。所以这新风馆的生意,从银钱上来说和张家没半分关系,经济上的独立,才能保证经营上的独立。

她虽然从前没办过这样的事,可道理还是明白一些的,而且......这也算是自己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当时虽然没算准能挣这么多,但是想着多少算一份事业,将来好歹能算个依靠。

正在她和肖晋荣商量着怎么装修,怎么宣传的时候,屋里那个她几乎要忘掉的姐姐又蹦了出来,眼圈儿通红的挤在她身边坐下。眼睛往她手里的账册上扫了一眼,然后眼底一抹奇异的光芒迅速浮现又隐去:“小青看来也能照料自己了,唉,我苦命的小青啊,如果不是我,你怎么需要过这样为银钱斤斤计较的日子呢,都是我这做姐姐的错啊!”

肖晋荣张大嘴,半天没合上,然后在心里有了结论——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于敏君,于大小姐......肖晋荣摸了摸下巴,他在府里管事多年,人精一个,这眼前演的什么,当然再清楚不过。

肖晋荣看着这场面忽然不想走了,就想赖徐城看看,于敏君会自家爷和太太的戏文里掺和出什么来!

明媒正娶 第四十八章 小青啊,不要嫌弃姐姐哟

记得当时天正好,风在树梢云在飘,不知不觉时光老,眨眼之间......金猪要跑!

“姐姐就勉励替你管着吧......”

这一锤定音的让于青陌和肖晋荣对望一眼,然后于青陌就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扁了扁嘴作无奈状。心里却在想,肖大管家啊,这时候正是你大显神威的时候,你可一定要顶住。自己是已经败下阵来了,这位姐姐的拿手好戏,看来就是绕着你,把你绕到跟她一样的状态上,然后用她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肖晋荣在那头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然后看着对座这的姐妹两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账册就已经到了于敏君手上,那两眼放小光的样子,肖晋荣当然明白是什么个意思。当然,自己那太太投过来求救的眼神,她也看明白了。

只是肖晋荣也对于敏君头疼不已,光听着传闻就知道,这位亲家的大小姐是个什么样彪悍的姑娘,他......还真有点惹不起,于是咳嗽了两声,慢悠悠的说:“咳......太太拿主意便是了,小的自当遵从。”

这话让于青陌两眼喷火,看着肖晋荣一脸的鄙视,这个不成器的败家玩意儿,真是太能拆台了:“肖管家何必谦虚,府里惯常就是肖管家在打理着,一应铺面生意向来是井井有条的,父亲信你,景融也信你,我自然更是信你了。这事,当然还得听听肖管家的意思,毕竟这事儿前前后后都是你在打理,我无非是出了个点子,出点份子。”

打太极咩,谁不会啊!她挑了挑眼睛,看着肖晋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