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跟奶奶说。”

纪子浓一把握住寇沅的手,神色焦急,“沅沅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够说服奶奶和我爸。”

心底某处狠狠揪了下,寇沅望着他发白的脸庞,勉强勾起唇,“好。”

院子里的回廊下,御坤手中夹着一根烟,远远瞧着院门前那两个人,薄唇弯起的弧度凛冽。纪子浓太弱小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寇沅?

有些事是注定好的,比如这场雨。

又比如,他遇见寇沅。

一整晚,寇沅睡的都不好。她洗脸时,看到自己憔悴的脸,黑眸的神色更暗。不知道子浓那边情况怎么样?如今这样,她都不好跑去纪家吧?

早饭准备好,寇沅过来时,只有父母坐在桌前。

“他呢?”寇沅问的自然是御坤,卫茹别过脸,道:“御先生一早吃过了,说是出门去办事。”

“哦。”寇沅盛了碗粥,眼角余光瞥见母亲眼睛还红着。

“娘,出了什么事?”

卫茹低着头,不愿开口。寇沅眯了眯眼,声音里有一丝颤音,“子浓怎么了?”

寇广岁叹了口气,卫茹抬手擦了擦眼泪,道:“昨晚子浓被他爹打了,打得很厉害!后半夜子浓就开始发烧,你干娘急得直哭!”

寇沅放下筷子就要出门,但被父亲阻止,“不许去。”

“爹?”

卫茹起身将女儿拉回来,劝道:“听你爹的话,不要过去,纪家人这会儿只会把火气撒在你身上。”

寇沅紧紧咬住唇。

最近几天,村子里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中。一直下雨,茶商也不见踪影,家家户户都在愁今年的茶叶怕是要亏本。

学堂中没有几个孩子来,大人们心情都不好。寇沅早早让孩子们回家,邱先生依旧坐在堂中打盹,她帮老师把晚饭准备好,便撑着伞离开。

回去的路上,寇沅走的很慢。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她都可以忽略,可想起子浓的伤,她握着伞的五指蓦然收紧。

倏地,寇沅猛然抬脚,飞一样跑出去。

御坤刚刚进村,眼见前方有道影子闪过。他眼神极好,下意识追上去。寇沅跑的很快,地形也熟悉,御坤始终无法追上她。

眼见她跑出村子,御坤担心她出事,“寇沅,你要去哪里?”

前方的瘦弱身影压根没有丝毫减速,御坤变了脸,脚下的步子只能更快。

一口气跑出村子,寇沅渐渐发觉体力不支。大路上没了人,御坤心中一惊,转身却发现蹲在河边的那抹背影。

她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

隐约间,御坤还能听到轻微的抽泣声。

哭了。

前方一片雨雾,寇沅看不清楚天,只知道眼睛里蓄满泪水。有雨水遮挡,是不是就不会让人看到她流泪?

从小到大,寇沅都不爱哭。虽然她是女孩子,但性格有男孩子的倔强。

头顶被什么东西遮挡,寇沅愣愣抬起脸,那把黑色雨伞笼罩在她的眼前,“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这里没人认识我。”

御坤剑眉微蹙,只听她又说道:“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哭。”

闻言,御坤缓缓蹲下身,高举起手中的雨伞遮在她的头上,道:“哭就哭,为什么你哭还要挑地方?”

“我不想哭。”寇沅抿着唇,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但她发现眼泪擦不干净。

男人掏出手帕抹去她的泪痕,笑道:“你哭起来真的不好看。”

寇沅低下头,眼眶更加酸涩。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只要她和子浓两个人心意相通就好,也许她年纪太小,还不明白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单单只能够根据自己的心意而决定!

“你背过身去。”

寇沅抢过他的手帕捂住眼睛,闷声道:“不要看我。”

呵呵…

御坤忍不住笑起来,可心口却闷闷的发慌。他不喜欢看到她的流泪,尤其这眼泪还是她为别的男人流下的!

直到双腿发麻,御坤才不得不又开口,“天黑了,你爸妈会担心。”

寇沅吸吸鼻子,拿着他的手帕站起身,“走吧。”

话落,她拾起地上的雨伞,自己撑开,又把他的手帕塞进口袋里。用脏的东西,她自然不能马上还给人家。

“走啊?”寇沅盯着身后不动的男人,催促道。

御坤耸耸肩,下巴往前轻点,“你在前面,我走后面。”

寇沅低下头,快步朝村子里走。大概她刚刚那副模样,吓到人家了吧。

回到家,寇沅洗了个热水澡,晚饭也没吃,直接回到阁楼。

夜晚的小院异常安静,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御坤倚在门前,挑眉盯着阁楼黑灯的那扇窗,手中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有些事没有必要再等。

他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翌日清晨,寇沅睁开眼睛后,感觉眼眶肿肿的难受。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依稀能够听见楼下有哭声和熟悉的说话声。

母亲和干娘的声音她都很熟悉,自然能分辨出她们说的内容。

“原本我以为沅沅就是我的儿媳妇,可是现在…”

白娟的话说声不大,夹杂着伤心的哭泣,“我们家子浓死心眼,对沅沅是一门心思,我真的害怕他想不开…”

寇沅眼睛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又觉得酸意上涌。

“这门婚事老太太反对的厉害,子浓又被他爹打得遍体鳞伤,我那可怜的儿子…”

干娘亲自跑过来说这些话,寇沅已然明白纪家的意思。她拥着被子坐起身,将脸埋入掌心,许久都没有动过。

皖城的天始终没有放晴,寇沅坐在院子里,整个人有些发呆。最近学堂停课,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又是一阵大雨,寇沅起身将竹竿上的手帕取下来。她小心折叠好,盯着手帕愣神。御坤走了,竟然没有同她打过一声招呼就那么走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手帕还给他。

晚上,家里又来了一*村上的人。眼见茶叶就要变质,大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硬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送走那些人,已经是深夜。母亲站在厨房里刷碗,叹息声听的寇沅皱眉。

她将外套披在父亲肩头,道:“爹,少抽些烟。”

寇广岁瞥了眼女儿,目光复杂。

“有话对我说?”

这孩子自由聪颖,寇广岁用力吸了口咽,“沅沅,你跟纪家的婚事告吹,咱们寇家也是脸上无光。”

是啊,因为那样的理由婚事告吹。只怕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寇家提亲。

“爹,您想说什么?”寇沅语气出奇的平静。

寇广岁动了动嘴,把心一横,道:“你还记得御先生吗?”

寇沅当然记得,御坤离开才不过两天。

“他说可以帮我们搞到车皮。”寇广岁低着头,语气里含着丝丝惊喜,“我今天中午去打听过了,原来御家在安城可是不简单。”

说话时,父亲竖起大拇指,眸子里染着深深的惊讶。

寇沅自然御坤来历不简单,但并不清楚究竟怎么不简单。听到父亲的话,她平静的黑眸动了动,似乎猜到什么,“他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

这两个字令寇广岁难以呼吸,寇沅抬起脸,“是不是跟我有关?”

寇广岁缓缓点头,“他临走时对我说,想要…娶你为妻。”

寇沅脑袋‘嗡’一声响起来。

握住女儿的手,寇广岁急声道:“爹不是逼你,这件事爹不会逼你。”

回廊中雨声不断,寇沅转身上楼,“爹,让我想想。”

阁楼的门轻轻关上,寇广岁回身看了看妻子,两个人神色皆透着哀伤。茶叶若想运出皖城,急等车皮。而此时,寇家同纪家的婚事又告吹。寇沅留在皖城,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众人嫌弃的对象。

御坤此时开出的条件,无疑充满诱惑力。寇广岁心疼女儿,不能不为她的将来考虑。但将女儿远嫁安城,他们又真心舍不得。各种取舍,一时间很难决断。

关上阁楼的门,寇沅后背靠着门板,才能慢慢抑制住全身的抖动。她抿唇走到窗口,掀开窗帘一角便能看到阴霾的天色。

她不明白御坤为什么能看上自己?但她却清楚,自己的选择会对所有人意味着什么?!

口袋里揣着那条手帕,寇沅握在掌心。黑色真丝手帕,摸上去冷冷的寒意,如同御坤带给她的感觉。

不过几日的相处,寇沅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能够提出婚娶。

深吸口气,寇沅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父母自幼对她宠爱有加,并没因为她是女孩子而存有偏见,她能够读书,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全都仰仗父母的爱。如今家中有难,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能够置若罔闻。

更何况,还有子浓。

如今婚事告吹,倘若她还继续留在这里,日后他们又要如何相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寇沅口中轻念,慢慢的,嘴角尝到咸涩的泪水。

只可惜…

他们这一场相思意,到底还是辜负了。

下章更新时间12月13(周日)

看吧,御爸爸很快就把御妈妈娶进家门喽~~

一见误终身(五) 她来找他

咯吱——

院门发出饱经沧桑的一声闷响,寇沅撑伞走出去,父母都还没起床。

纪家大门前,白娟正在搓洗衣物。多年养成的习惯,她都在家人起来前把衣服清洗干净。

“干娘。”

白娟愣了下,双手在衣服上蹭干,快步走过来,“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想看看子浓。”寇沅回答的真诚,白娟眼底神色暗下去,她拉着寇沅进门,小声道:“奶奶昨晚守了子浓整夜,这会儿睡的沉,你去吧。”

“谢谢干娘。”

寇沅转身往里走,白娟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心里难受的紧。这孩子说话态度都已经变的疏远!

轻轻推门进去,扑鼻而来浓重的药味。寇沅走到床前,纪子浓显然吃过药不久,人睡的沉稳。

他身上伤痕,寇沅看的很清楚,一道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迹可见。

她知道纪叔叔下了狠手,宁可把儿子打成这样,都要阻止他们在一起。

寇沅心头抽疼,子浓对她的心,她都懂,也都明白,奈何对抗不过世俗。

“子浓。”寇沅坐在床前,掌心贴了贴他的额头,体温还有些烫,“我要离开这里了。”

小屋里只有药香萦绕,寇沅眼眶酸涩,握住纪子浓的手,低喃:“以后不要再去挖藕,那只狗太凶了,你跑不过它。”

吧嗒!

泪水溅落在手背,寇沅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觉早已泪流满面。

“不要惦记我,我会过得很好。”寇沅无法抑制眼泪,只能让自己快速说完,“你要好好的,只有你好,我才能安心。”

“子浓。”

“子浓——”

寇沅唇间不断低喃,她知道自己以后都没什么机会可以再如此唤他,此时只想贪恋的记住这种感觉。

许久以后,寇沅慢慢站起身,瞥向依旧沉睡的男子,“子浓,再见。”

此时寇沅以为,他们总会再见,却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白娟守在门外,看到寇沅出来后往屋里瞧了眼,见儿子还在睡,不禁松了口气。

寇沅仰起脸,声音有些沙哑,“干娘,等子浓醒来你在告诉他,我走了,就不跟他道别了。”

“你要去哪里?”白娟一把握住寇沅的手,这孩子手指冰冰冷冷的,让她担心不已。

“结婚。”寇沅平静而坚毅的回答,顿时令白娟惊讶不已。

“沅沅,你——”

白娟了解寇沅的脾气,也知道她跟子浓的感情,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我想要子浓死心。”寇沅一句话,深深刺痛白娟的心,她伸手把寇沅搂在怀里,哽咽道:“干娘对不起你,可是干娘只有子浓一个儿子,不能不怕。”

“干娘。”寇沅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道:“干娘的奶水救过沅沅的命,干娘想要子浓好,沅沅也希望子浓好,一辈子好。”

白娟心头剧痛,这孩子自幼懂事,知人心。

“好好照顾子浓。”寇沅忍不住又朝屋里看了眼,纪子浓眉头轻蹙,似乎正在做梦,睡的并不安稳。

“沅沅要去哪里?”白娟又追问了句,但寇沅并没回答,“干娘,我走了。”

撑起雨伞,寇沅头也不回的走远。白娟很想追上去,可她追上又能说些什么?

这门婚事是他们纪家反悔,亏欠的是寇沅。

经过巷口,豆丁摇着尾巴上前。寇沅把带来的东西喂它吃掉,声音很轻,“豆丁,你要守着子浓,不要离开他。”

豆丁摇着尾巴一阵叫,寇沅安心的别开脸。

天色渐暗,寇广岁坐在院子里收拾茶罐,他已经通知村民这几天赶紧把东西都准备好,若是有车到了立刻就能装箱。

寇沅手里拿着个盒子,含笑放在父亲面前,“打开看看。”

寇广岁愣了下,然后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牛角烟斗,做工精致。

“上次我跟子浓赶集买的,原想过年再给您的,”寇沅将烟斗放进父亲手里,“不过以后,您还是要少抽烟。”

寇广岁动了动嘴,“少抽,爹听沅沅的。”

“嗯。”寇沅欢喜的应了声,急忙背过身,不想让父亲看到她的眼泪。

主屋里亮着灯,母亲还在赶制手工活儿。寇沅进去时,卫茹正坐在灯下缝制旗袍。

“怎么还没睡?”卫茹针脚紧密,寇沅坐在母亲身边,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兜,“绣的不好,别笑话我。”

卫茹接过去看了看,针脚长短不一,跟她比起来确实不怎么样。卫茹针线活儿出众,可女儿显然并没从她身上学到半分技巧。

女儿长这么大,卫茹平时都不舍得她动针拿线,她捧着女儿的心意,悠悠叹了口气。

“沅沅,夫妻是缘分。”卫茹握紧女儿的手,将她揽入怀里,“娘知道你跟子浓要好,可你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不能勉强,忘了他吧。”

寇沅眼眶酸酸的,终于在母亲的怀抱里委屈的掉眼泪,“娘,我忘不了子浓。”

卫茹心中一片痛楚,但她这个年纪早已明白世事无常,“娘看的出来,御先生是真心喜欢你的,他一定会对你好。”

“您怎么看出来的?”寇沅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吃惊的望向母亲。

卫茹温柔一笑,抬手擦去女儿的眼泪,红着眼眶说道:“我们沅沅这么好,有谁会不喜欢?”

寇沅眨了眨眼,心头怅然。她还未满十八岁,这世间情爱懂得甚少,对于御坤,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翌日清晨,寇广岁亲自送女儿来到车站。由于这段时间下雨,长途汽车不在经过皖城,寇沅来到火车站,需要坐一日的车才能到达安城。

“地址放好了吗?”

“好了。”

寇沅背着一个布包,按照父亲的交代把东西放好。御坤离开时留下电话和地址,他说等寇沅想好给他打电话。

可是寇沅却不愿打电话,那些话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将女儿送上去往安城的火车,寇广岁心中不是滋味。

但想到全村人,他又无可奈何。

安城,御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