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御兆锡撅着油乎乎的小嘴巴,猛摇头。

御老太太掏出手帕擦擦孙子的小嘴,再次笑道:“带兆锡去玩。”

“爸爸。”御兆锡回身看到进门的男人,快步朝他跑过来。

御坤弯腰将儿子抱起来,却见他小脸并不开心。

“跟佣人去玩,不许闹。”

眼见儿子撅着小嘴离开,御坤微微勾起唇。他明白儿子为何不开心,今晚有佣人陪他玩耍,他肯定不能溜进茶园了。

“妈,您今天心情不错?”御坤拉开椅子,坐在母亲身边。

御老太太伸筷子给儿子夹菜,神情舒畅,“寇沅怀孕了。”

御坤夹菜的手瞬间顿住,这个答案并不算意外,完全在他意料中。可当真听到的这刻,他心底翻滚起来的滋味,透着酸涩。

“咱们家人丁不旺,只有天鸣和兆锡两个,再添几个自然是好。”老太太唯有提起这件事,才能对寇沅和颜悦色,“医生说寇沅需要好好调养,你要让她一直住在茶园?”

御坤低低应了声。

老太太瞬间蹙起眉,拉过儿子的手,“坤儿,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御坤扬起脸,道:“这件事您就别管了。”

每次提起寇沅,儿子总是这副态度。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她虽不喜欢寇沅,可只要她肚子里怀着御家的孩子,她都不能不重视。

用过晚饭,御坤回到楼上卧室洗澡。不久,他穿着睡袍来到儿子房间,大概玩的累了,御兆锡很早就睡着。

他蹲在小床前,将被子给儿子掖好。

月光如水,后院通往茶园的小路,始终没有修缮。前年御坤就说要修,但寇沅不同意。她知道婆婆不喜欢她住在茶园,若是御坤再为她兴师动众,恐怕更要惹婆婆生气。

这件事一耽搁,放到今天也没办。

御坤踩着坑洼不平的小路,脸色深沉的走到茶园外。竹屋外守卫的保镖见到他来,急忙将栅栏门打开。

御坤点点头,并没说话。他轻轻走进茶园,竹屋里早已熄了灯。

睡了吧。

男人转身坐在竹屋门前的台阶上,抽出一支烟点上。夜晚星空明亮,他一边吸烟一边望向远处,竟然想起初见寇沅那天的画面。

她身上那件素白的简单衣裙,明明平凡到根本不可能入了他的眼。但她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眸,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干净。

嗯,干净。

这就是御坤第一眼见到寇沅的感觉。她纯粹,自以为将心事掩藏的极好,可他一眼便能看穿,却偏偏又不忍拆穿。

为什么,他可以看穿她的心,独独无法窥探,她对自己的那份心思。

都说孕妇睡觉沉,寇沅深有体会。上次怀孕她也是极爱睡觉,这次同样睡不醒。她睁开眼睛,阳光都已照进竹屋。

茶园还有些茶叶来不及采摘,寇沅微微笑起来,低头轻抚小腹,打趣道:“小宝宝,你来就是为了让妈妈偷懒的吗?”

月份太小,还不能感觉胎动。寇沅静坐床前,脸部线条柔和。无论大人之间发生什么,她都不希望伤害到她的孩子们。

换好衣服,寇沅打开门出来。佣人守在外面,见她起来,立刻去端早餐。

竹屋外的台阶上,依稀散落着几个燃尽的烟头。寇沅愣了愣,看守的保镖不会擅自进来,那么这些烟头…

“少奶奶,早餐好了。”

佣人将早餐摆在桌上,寇沅转身坐在桌前,“昨晚有人来过吗?”

“没有啊。”佣人老老实实回答,“昨晚您睡下以后,我也去睡了。”

寇沅喝了口粥,口味比较适合。她没有继续再问,但心中已有答案。

哒哒哒——

竹屋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寇沅听到那熟悉的频率,不禁弯起唇。

下一刻,御兆锡小小身影奔到她的怀中,“妈妈,我好想你。”

“天这么热,不许跑。”寇沅将儿子抱在怀里,掏出手帕擦掉他额头的汗水。

“小弟弟在哪里?”

御兆锡眨巴着小眼睛,竟然掀开寇沅的衣服下摆,“弟弟在哪里?是不是在妈妈肚子里?”

寇沅被粥呛到,哭笑不得拉住儿子,“兆锡听谁说的?”

将儿子软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寇沅亲亲他的脸颊,柔声问道:“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御兆锡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半天才回答:“我能喜欢妹妹吗?”

寇沅忍不住笑出声,“可以啊,妈妈也喜欢妹妹。”

御兆锡兴奋的拍手,抱住妈妈的脸一个劲亲,“那我要妹妹,要妹妹!”

与儿子亲近时,寇沅感觉最幸福。她拉过儿子的小手攥在手心,笑道:“好,那妈妈就给兆锡生个小妹妹。”

相比第一次怀孕的症状,这次明显轻松很多,唯有食量增大,令寇沅头疼不已。她每餐基本都要吃两碗饭,体重增加很快。

“少奶奶食欲好,说不定又是个小少爷呢。”佣人笑吟吟开口。

寇沅低头瞥了眼自己凸起的腹部,眼神温柔,“男女都好,只要健康。”

用过晚饭不久,她已经困的睁不开眼。手中的书根本没看两页,她迷迷糊糊合上眼睛,人很快睡着。

佣人见她睡着,也没敢惊动,将被子为她盖好随后离开。

深夜的茶园,一片幽静。竹屋的门被人推开,有细微的咯吱声。不过好在床上人睡的沉,压根没有醒来的迹象。

御坤顿住的脚步重又抬起,走到床前坐下。寇沅这次怀孕气色红润很多,听佣人们说她食欲也不错,不像第一次那么受罪了。

当年生下兆锡后,他曾经暗下决定,不会再让她遭受生产的痛苦。

想到此,御坤嘲弄的笑了笑。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吧,他舍不得她受罪,可如今却偏偏要做那个让她受罪的人!

御坤俯下脸,薄唇抵在她的耳边,“你不能离开我。”

睡梦中,寇沅仿佛听到什么,她秀气的眉头不自觉皱起。很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奈何眼皮沉重,她着急的不断努力,但还是不行。

直到身边围拢过来的气息熟悉,寇沅烦躁不安的心情才得以安抚。几乎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她不自觉侧过身,整个人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翌日清早,寇沅睁开眼睛时,下意识摸向身侧。被子里一片寒意,她慢慢清醒过来,潋滟唇角滑过的笑容酸涩。

这个梦还不错,但终究要醒来。

自从那晚的强迫以后,御坤再也没有踏进过竹屋。可寇沅知道他来过,哪怕空气中只有那一抹淡淡烟草味道,她依旧可以敏感的嗅到。

也许他是对的,如今他们若是面对面,还能再说些什么?

高高耸起的腹部传来一阵有力的踢动,寇沅低下头,掌心轻柔拂过,“宝宝,不要生爸爸的气,爸爸是爱你的,同妈妈一样爱你!”

小家伙似乎得到妈妈的安抚,瞬间安静下来。

寇沅怀孕九个月时,肚子里的小宝宝竟然迫不及待降临。司机连夜开车将人送到医院,御老太太这几天身体不好,不能下床。

御坤偏巧出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怎么办?少爷还没回来!”守在外面的佣人急得团团转,眼见少奶奶要生了,可身边竟然没人陪伴。

产房的大门紧闭,护士不断出来询问家属。大家心里着急,却都帮不上忙。

直到走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身穿一袭黑色风衣的男人匆匆赶来,语气惊慌,道:“寇沅在哪里?”

“少奶奶在里面。”

佣人小心开口,有人眼尖瞥到什么,惊呼:“少爷,您的手怎么了?”

御坤薄唇紧抿,抽出手帕擦掉手上的脏污,“我车上有新挖出来的莲藕,你们带回去保存好,留着给少奶奶吃。”

“哦。”佣人不禁撇嘴,原来少爷悄悄出门是去挖藕。可是安城什么东西没有啊?还需要少爷亲自下手挖?

大概两个小时后,产房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

御坤猛然抬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隐约闪过什么。他呆呆站在原地,直到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出来,“恭喜御先生,御太太产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闻言,御坤紧提着的心倏然放下。

其实生什么他都不在意,最重要是那句,平安。

她平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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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误终身(十九)殊途

盛夏夜晚,天气闷热。寇沅轻拍女儿入睡,困意早在她的哭声中被搅扰半点不剩。等女儿睡熟,她才把手中的蒲扇放下,拿起边上的丝被盖在她的肚脐上。

虽已是三伏天,但寇沅依旧害怕电风扇的风太冷硬,宁可整晚摇动蒲扇为女儿纳凉,也不愿她有半点病痛。

哄睡女儿,寇沅终于松了口气。她坐在床头,静静审视女儿那张胖嘟嘟的小脸,眼底的神色温柔。女儿的性格与兆锡不同,她自从出生就很爱哭,每晚必须躺在她的怀抱才能入睡。

大抵真是女孩子娇贵吧,她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这孩子到底随了谁?

“筝筝。”

寇沅掌心落在女儿脸颊,柔声细语,“妈妈希望你能快乐的长大。”

女儿的名字她用了筝,她只希望将来,无论何时何事,御筝都能随心随性,不受任何强求,不受任何委屈,宛如自由自由的风筝,无拘无束。

竹屋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后方又紧连茶园。纵然酷暑难耐,可每当傍晚,这里总是有丝丝凉意,又有悠悠茶香。

茶香可以安神。

寇沅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托起书本,没了睡意。茶香萦绕,静谧萧瑟,她的心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无法彻底安稳。

为什么会这样?

她捧着书本发起呆,再次回过神时,那双黑亮的眼眸中浮现起一片哀思。自从生下御筝,她始终带着女儿住在茶园。原本老太太并不肯答应,可御筝太过哭闹,除了她没有人可以安抚,万般无奈之下,老太太才点头同意,但也放下话,等到御筝满周岁,便要同她分开。

明明是她的孩子,却都要与她相隔。

寇沅眼眶酸酸的,心头压抑。其实她可以理解婆婆的心情,对于一个不肯听话的儿媳妇,大概天底下没有哪个婆婆能够喜欢。她不是不想听话,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听话。

竹屋外檐下悬挂的风铃,时而滑过清脆的铃声。寇沅关了灯,回到女儿身边躺下。这孩子饭量比哥哥大,才六个多月,胖嘟嘟的小身子活像个男孩子。

凝视着女儿熟睡的安静面容,寇沅再次长叹了口气。她是个母亲,她疼爱自己的孩子,她何尝不想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她的家完整了,那子浓要怎么办?

这是她无法解开的心结,也是她终生都无法走出的心魔。

入秋的御苑最美,银杏树金色的叶子洒落满园。清早起来,寇沅在院子里随便走走,手中已捡了不少姿态各异的树叶,打算用作书签。

“妈妈——”

不远处,一道粉嫩嫩小身影大步跑来。虽然她竭尽全力,奈何身高腿长都不及哥哥,终究被哥哥无情落在身后。

“筝筝快点!”

御兆锡边跑边回头,瞅着妹妹呼哧呼哧的吃力模样,只能无奈将她背起来,“都说让你少吃点,女孩子太胖不好看。”

御筝累的气喘吁吁,小脸趴在哥哥背上,哀怨道:“哥哥,筝筝好饿。”

御兆锡:“…”

竹屋前,寇沅望着由远及近的一双儿女,眼底蔓延欢喜。她转身进了屋,先把温茶倒好,又将她清早新做的茶糕端出来,等着他们进门。

“妈妈,妈妈!”

最先推开门跑进来的自然是御筝,她蹬蹬蹬跑到寇沅面前,快速扑入她的怀里,先哥哥一步占领妈妈的怀抱。

已经十岁的御兆锡瞧着妹妹的可笑行为,无奈撇撇嘴。他现在可是男子汉了,虽然想妈妈,但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腻歪在妈妈的怀里。

御兆锡坐在母亲身边,他不会双手搂住妈妈的脖子使劲亲,但会把身体距离她很近很近,直到嗅到妈妈身上的气息。

“怎么突然跑过来?”寇沅端了杯茶递给儿子。

“奶奶去祠堂了。”御兆锡把妹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寇沅笑了笑,将茶糕推到女儿面前,道:“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午饭就吃不下了。”

“哦。”御筝乖乖点头,却是一块接着一块往嘴巴里塞进去。

寇沅拉过儿子的手握在掌心,说道:“以后不要总往这里跑,妈妈不想你被奶奶惩罚。”

“我不怕!”

御兆锡挺起胸膛,霸气十足,“我不怕奶奶罚,反正我想妈妈。”

闻言,寇沅慌忙低下头,不愿意让儿子看到她眼底的泪花。这些年她总是尽量不让孩子们受到大人间的俗事纷扰,可到底…还是无法两全吧。

御兆锡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他长大了,很多事都开始学习思考。他不会像妹妹那样,只要有爸爸有妈妈都会满足。他开始琢磨,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不住在一起?为什么爸爸和妈妈见面总也不笑?为什么爸爸和妈妈连一顿饭都不同桌?

“你想问什么?”

御兆锡扬起精致的小五官,定定望着妈妈的眼睛,“妈妈和爸爸吵架了吗?”

儿子憋了半天的疑问出口后,寇沅竟然呆愣许久。她动了动嘴,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寇沅握紧儿子的手,回答的声音异常坚定,“爸爸和妈妈之间的问题,你的年纪还无法理解。但是你要记住,无论爸爸和妈妈怎么样,我们都是爱你们的,永远都会爱你们!”

妈妈的话,御兆锡都会相信。可他心底也有些失落,他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像同学的父母一样,可以同时出现在校园外,接他放学。可以在周末时,一起带着他和妹妹去游乐园玩,全家人可以开开心心。

“我…明白了。”御兆锡犹豫了下,并没把心中的最终想法说出来。其实他有些不敢说,因为每次看到妈妈眼睛中含着泪花,他所有的话都不敢再说。

大人们的世界,很多事他还无法明白。但无论奶奶如何阻止与惩罚,他永远都不会退缩或者退让,因为他爱妈妈。

“少奶奶,我去准备午饭。”

佣人转身欲走,但被寇沅拉住,“我来吧。”

话落,她拿起围裙,转身走进茶园后面的小厨房。难得能与儿子和女儿共进午餐,她自然要亲自下厨。

用过午饭不久,寇沅将一本收藏的古籍交予儿子,笑道:“如果有时间,可以多看看书,这些书可以教会兆锡做人的道理。”

“嗯。”御兆锡把书揣进怀里,走到桌边拉起妹妹,然后转身朝着寇沅摆手,“妈妈,我们回去了。”

“慢慢走。”

寇沅站在竹屋外,望见御筝一步三回头的委屈模样,紧紧咬住唇。

“少奶奶。”佣人守在她身边多年,很多事也都看在眼里,“兆锡少爷和御筝小姐都长大了,您就算生少爷的气,总也该生完了吧?”

寇沅低下头,拭掉眼角的泪痕,蓦然一笑,“我也很想只是生了一场气。”

“少奶奶…”佣人还想再劝,寇沅走进竹屋内,并且将门关上。

入夜,黑色轿车停在前院。车里的男人推门下来,远远便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哭声,“我要找妈妈!我要妈妈哄我睡觉!”

“来人!”

御老太太沉下脸,怒声道:“抱小姐回房间。”

“不要!不要!”

“哥哥,呜呜呜…”

御兆锡牵过妹妹的手,低头擦掉她的眼泪,耐心哄她。渐渐的,御筝哭声才止住。

“这两个孩子,越来越不让我省心!”

“老太太,您身体不好,别动气。”

“哼!自从她嫁进御家,御苑就没消停过…”

母亲满含怒气的声音逐渐远去,御坤手中夹着一支烟,时而闪过的火星忽明忽暗。须臾,他掐灭手中的烟,双手插兜走向后院。

今日新烹制的茶品质不错,寇沅轻啜杯中的清茶,烦躁的心逐渐安静下来。她瞥着边上放置的那个白瓷茶罐,眼底闪过的情绪复杂。

这几年他的烟越吸越多,对身体并没好处。

寇沅敛下眉,将茶罐包好,准备吩咐佣人明早给他送过去。

通往茶园的小路并没照明灯,御坤步伐稳健,这条小路他早已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即使漆黑深夜里,他也能畅通无阻。

栅栏门一声闷响,寇沅起身的动作瞬间僵硬住。她透过竹门往外看,那脚步声她分辨的出来,并非孩子们的步履。

是他。

竹屋门前那盏风铃随风摇曳,御坤跨上台阶,高大身影立于暗影中。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上竹门的刹那,心尖忽而收紧。

隔着那扇门,寇沅同样站在门前。屋里没有开灯,银色月光包裹住男人颀长的身影,那一抹黑影清晰立足门前。

他没有动,手指颤抖起来。推开那扇门并不难,难就难在,他推开那扇门,是不是有勇气面对那里面的人。

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寇沅长发散落肩头,垂下的视线落向并未上锁的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