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崖丹来给陶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她果然打扮齐整、寻了个机会求江崖丹到僻静处,含情脉脉的说了小陶氏的“嫉妒之心”。

江崖丹惯经风月,绿盏这点心思在他跟前哪里够看?只听了两三句,就晓得她打什么主意。只不过他也不在乎,见特意打扮过的绿盏娇俏可人,话没听完就爽快的揽了她入怀…

事后去告诉小陶氏把绿盏收房时,看着向来温柔静默的发妻惊怒交加后含泪忍耐的模样,江崖丹难得良心发现了一回,没有就着绿盏的禀告训斥她,倒是说了几句软话——末了才问江崖霜的事:“听说十九有心上人了?”

小陶氏这些年来被他捅刀子也习惯了,虽然伤心贴身丫鬟的背叛,但木已成舟,总不能为此不过日子了罢?所以就无精打采的回答他:“都这么说,不过十九自己不承认。”

“他打小就被祖父祖母拘成了个书呆子,这么大的人了,房里一个人都没收,真是丢我的脸!”江崖丹不以为然,“如今可算动了春心,死不承认也不奇怪。”

便问起详细,“是宁颐郡主?那为什么还没把邓家的亲退掉?”

小陶氏道:“这是祖母的意思,因为十八妹妹跟和妹妹同那位郡主见了两次,发现她时常提到阮清岩,担心她对阮清岩动了情。若是这样,祖母说不如随她继续嫁邓易,或者阮清岩有法子娶她…反正咱们家是不沾了;若是她跟阮清岩没什么呢,横竖她现在还在母孝,出不了阁。不如趁这两年让邵先生好好观察。”

江崖丹笑道:“我就说邵月眉好好的教着十七、十八妹妹她们,之前祖母都发话说让她在咱们家长久待下去,下一代女孩子也请了她教诲…这好好的怎么忽然要移馆了?原来是为了让她去做探子。”

虽然这主意不是小陶氏出的,此刻被江崖丹一说,小陶氏面上也是一红,分辩道:“毕竟十九弟头次动心,家里也是怕他被人误了。”

江崖丹道:“十九又不是女孩子,能被怎么个耽误法?要我说,早点带他去风月场上混两年,保管什么人都误不了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他若有所思,“那小郡主尚未长成,但确实天姿国色,寻常美人都比不上。”语气有点遗憾,“既然是十九看中的,那我就不操心了。”

小陶氏脸色一僵,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不是江崖霜看中了秋曳澜的话,江崖丹就会去打主意了。

她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定了定神才道:“你还有事儿吗?”

江崖丹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要赶我走?”江家子弟容貌都不俗,江崖丹虽然长年沉迷女色,但还在壮年,底子又好,所以望之仍旧目朗若星、剑眉入鬓,小陶氏被他这么一看,双颊不禁微微一红。

顿了一顿,她才有些慌乱的道:“不是的,辰光快到管事们来回话了。”

“那你去管事罢。”江崖丹本来想继续调几句情,视情况决定是否留宿的,但听小陶氏这么一说,暗骂一声“无趣”,权当没看见她脸上的失落,起身道,“我去找十九。”

…江崖霜看到胞兄过来,毫不意外:“上回那笔银子剩下来的真还回去了,我如今只有几百两月钱,八哥要的话就拿去。”

江崖丹笑骂:“合着我过来就是要钱的?”这话说了他也觉得有点心虚——事实上江家成年子弟的月钱是不少的,他这个五品武将本身也有月俸,还有下属孝敬等林林总总的收入。但这些都架不住他败家技能点满,往往不够花了就只能向兄弟求助。

而江家子弟大多放浪,谁也不比谁好多少——除了江崖霜。

自从上次他堵到有人给江崖霜送了笔数目不小的银票后,这几次他过来,总会到江崖霜这里转一圈,看看能不能再顺手牵羊一把。

此刻被弟弟说出来觉得怪没面子的,忙岔开话题,“我是想到过几日就是三年一度赛花魁,你堂堂男子,成天待在屋子里习字练武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一起去看个热闹?”

江崖霜想都没想:“不了,那等地方藏污纳垢,祖父说…”

“停停停!”江崖丹头疼道,“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在我跟前提祖父祖母教诲你的那些话,我不想听!”

他知道这个弟弟品行端正,想劝他去看什么花魁没那么容易。不过,这事难不倒他,“事实上是这样的:十八妹妹她们也想过去看热闹,但你也知道她们的身份不能明着关心这消息,就假借在云意楼开海棠词会…但赛花魁是何等盛事?届时镜湖周围不得人山人海?咱们家姐妹在那里,你能放心?所以咱们也去要个相邻的雅间,照看着点!”

江崖霜根本不知道海棠词会的真实目的,闻言倒是踌躇起来:“十八姐姐她们怎么会去凑这种热闹?”

“也就看个热闹,多大点事?”江崖丹道,“其他兄弟都有要职在身未必有暇,就我能够请出假来——还有你就在家里闲着。你若不去,我一个人可照应不了所有的妹妹们!”

江崖霜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谋划,但也知道江崖丹兴许会算计自己,却绝不会害了胞弟,犹豫片刻,到底点了头:“好!”

“这小子被长辈教傻了,觑中个人竟缩手缩脚到了需要姐姐们给他想方设法…连女先生都派出去做探子!这哪里像我们江家人?!”江崖丹施施然的步出幼弟的院子,轻哼一声,“还是让为兄来教教你,如何做个男人吧!”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二十一章 独处一室

于是到了四月初九,江崖霜在江崖丹的要求下,两人乘马先行抵达云意楼,进了和水金订下来的“白鹤卧雪”雅间隔壁的“冰壶献玉”。

因为时候还早,两兄弟只让下人沏了壶清茶上来,就着云意楼中几道特色小点漫无边际的闲谈——本来云意楼建在镜湖畔,楼上雅间的席位都是临窗而设,方便客人欣赏湖上风光。

今天是三年一度的赛花魁起始之日,云意楼更是把雅间都打扮成视野绝佳的奢华望台…所以两兄弟喝着茶喝着茶,江崖霜忽然就看到楼下马车下来的一溜熟悉身影里有个让他意外的人,不禁轻咦了一声。

江崖丹一直在注意着他,早就顺着他视线看到戴着帷帽的秋曳澜了,故意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崖霜知道自己这胞兄在女色上向来不靠谱,觉得若跟他说了秋曳澜,肯定听不到什么好话——再说两个男子聊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也不合礼,就含糊道。

江崖丹也不追问,只是默数辰光…一直数到秋曳澜已经进了“白鹤卧雪”,才皱着眉问江崖霜:“你不出去?”

江崖霜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出去做什么?”

做什么?你姘.头…噢不,你眼睁睁看着你心上人走进楼里,居然不找借口到门外去来个偶遇!哪怕四周有人在,不方便说什么情话,给她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也好啊!你到底会不会勾引女孩子!

江崖丹阴着脸,觉得自己这弟弟简直太废物了!

我都准备好哪怕你说这里的月亮太晒人了,也立刻递梯子让你到回廊上去歇一歇——结果你居然压根就没出去的意思?!

他这里郁闷得要死,江崖霜居然还追问:“难道八哥约了什么人就要来了,所以让我出去?四姑好容易才给你把宫里那件事平息,你可别又惹出麻烦来!仔细四姑知道…”

“没有。”江崖丹咬牙切齿的截断他话,“我今天谁都没约!”

江崖霜颔首:“今日咱们既然是为了照拂姐姐们来的,还是不要另外约人了。”

老子今天为你来的好么!你这个不长心眼的!

江崖丹皱了会眉,忽然又生一计,对江崖霜道:“你在这里,我想起点事情下去一下。”

“八哥,你老实说,你今天到底约了谁?”江崖霜却怀疑上他了,“该不会又是张家宠妾吧?”

“不是!”江崖丹没好气的道,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江崖霜又问:“那是赵家寡妇?”

“怎么可能!”

“徐家小姐?”

“也不是!”

“柳家大姑太太?”

“跟你说了…”

“殷家两位夫人?许家新妇?安家幼女?还是勾栏中人?”江崖霜一口气把自己所知道的、江崖丹在外头勾.搭的女子都问了出来,直问得江崖丹脸色铁青:“说了都不是,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过会就上来!”

说完懒得理他,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江崖霜注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喊过江檀:“跟上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八哥又新招惹了什么人!”虽然说江皇后向来维护自家人,但江崖丹在女色上实在太放荡了,三番两次把手伸进后宫——这可是再三落江皇后的面子!毕竟宫闱如今在名义上是由皇后打理的!

哪怕江皇后自己忙着在前朝争权,实际上的宫权都交与心腹女官…但出了事情,丢脸的总归是皇后自己!

之前江崖丹不听他的劝,执意与淑妃来往,结果前些日子,就在御花园里被谷太后的人撞了个正着!

幸亏偷情多了有了丰富的被抓经验,当时江崖丹眼看太后的人就要搜查到假山后了,果断打晕淑妃扔进御池,自己也立刻跳下去坚称是救人,到底为两人的衣裳凌乱、淑妃脖颈上的痕迹找了个勉强过关的解释——这也是幸亏他有个好姑姑,为了他跟谷太后大吵大闹不肯让步,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不过事情的真相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江皇后为此不得不对谷太后让步:西河王的爵位重新还给秋孟敏不说,原本皇后党预备好的、影射谷太后不敬叶太后的一系列发难,也只好作罢。

为此江皇后前脚跟谷太后谈完条件,后脚就把江崖丹召到跟前,骂了个死去活来!

要不是江天骜夫妇说情,秦国公非得亲自狠抽这个孙子一顿不可…这狂风暴雨才过去几天啊,这八哥难道又不安分了吗?

江崖霜心里直叹气。

他心事重重的俯瞰着楼下湖畔越来越拥挤的人群。

片刻后听到雅间门打开之后迅速关上的声音,察觉到只进来了一人,以为是江檀回来禀告,就把茶碗一推,头也不回的问:“八哥去找谁了?”

“啊!”不想他话音未落,来人也诧异的低呼了一声!

江崖霜察觉不对,猛然转头,却见穿着群青地交领宽袖上襦、系牙绶、束水色留仙裙的秋曳澜,正愣愣的望着自己!

今日因为是词会,秋曳澜自不好穿孝过来,所以略略梳洗了下。虽然没上妆,但也择了能出门的衣裙,又绾了双螺,簪了两朵白玉珠花、银簪子。淡衣素颜,面孔却艳丽得令楼外海棠花林失色,尤其是桃花双眸中残存的一抹惊惶,让人忍不住生起呵护之念。

江崖霜不禁站了起来:“你?!”

“我走错了——这不是白鹤卧雪!”秋曳澜咬了咬嘴唇,“对不住!”

“外面有什么?把你吓着了?”江崖霜观察着她的神情,有些惊讶的问。印象中这小郡主可是泼辣到剽悍的,这青天白日之下她居然会怕?

秋曳澜欲哭无泪道:“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竟把獒犬带进楼里来!也不知道那两头獒犬发什么疯,硬是追着我不放…”

江崖霜愣道:“还有这样的事?”又觉得奇怪,“我看你早就到了,怎么一直没上来吗?”

“上来了啊!”秋曳澜委屈道,“可是刚才有人在下面找我,我就下去了。结果下面人多得紧,把苏合都跟我挤散了!我就想先上来看看苏合是不是回来了吧?结果才上来,两头比我还高的獒犬就扑过来…我以为这间是‘白鹤卧雪’呢!就赶紧拉开门进来了!”

其实那两头獒犬她倒不是很怕,因为末世里杀过太多太多各种奇怪的生物了。她能感觉到那两头獒犬其实没有杀意…问题是,她现在是娇娇嫩嫩的小郡主,不是末世里的女杀星好么!

尤其她今天还有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是把掺合进赛花魁的阮清岩洗白成忠贞不渝的好夫婿——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让江绮筝等人信任自己是必须的——她都想好了,借口怕獒犬,冲回雅间,扑进江绮筝的怀里求安慰…

然后友爱的大姐姐兼准表嫂为萌软妹子兼未来小姑出头…然后不管事情结果如何,姑嫂关系都会再进一步,准表嫂当然也会更信任自己了…多么和谐友爱的剧本!

她在心里对那两头獒犬以及它们的主人谢了又谢,连冲进雅间后眼带惊惶、花容失色的表情都准备好了——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会开错门?!

万幸江崖霜坐在离门最远的席位上,不然她一头扎进他怀里,这位节操满满的美少年不要被吓得大叫救命啊——届时江绮筝等人闻讯而来,看到她竟在非礼自己的弟弟,那阮表哥的前程可就栽她手里了…

江崖霜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云意楼这些雅间,外面看起来都一样,只有名字不同,你头次来也难怪走错了。”就提议,“我送你出去吧,应该没人敢在这里纵犬行凶,估计是负责照看的下人疏忽,让它们偶然跑了出来。”

秋曳澜感激的道:“真是多谢你了。”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娇滴滴的小郡主,绝非女汉子,她非常注意细节的让开门的位置,让江崖霜来开。

但是…

江崖霜过来,一开、没开、再开、还是没开!

秋曳澜见状赶紧申明:“我刚才只是随手掩了把!真不是我弄坏的!”

“这不是门坏了。”江崖霜按着门,敲打几下之后,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了!”

“什么?!”秋曳澜一惊!

“咱们可能被我八哥连累了。”因为知道秋曳澜上次在甘醴宫听到了点江崖丹的为人,江崖霜也不讳言,“今日我本来跟我八哥在这里的,他方才要出去,我不放心,打发了江檀跟过去看看…估计,这本来是冲着他来的事情,却叫咱们两个误打误撞上了。”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有人想捉江崖丹的奸,却把自己跟江崖霜单独锁了——秋曳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现在怎么办?”

江崖霜同样面色铁青:“这门十分厚实,我袖中软剑倒是能够斩开它,但那样动静就大了。平时倒可以跳窗走,但今天…”今天窗下恨不得人垒人了!这一跳下去,铁定摔不到实地上!

再看雅间两边,全是严实到了足以隔音的厚墙!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两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而此时,门外,江崖丹正在跟凌醉的随从说话:“代我谢过凌表弟。”

“江八公子客气了,我家公子说,区区两条獒犬,您尽管用就是。”负责给凌醉照看獒犬的随从赔笑道。

“好了,接下来不需要它们了,你且带走…记住,今儿什么都没发生!”江崖丹微微颔首,吩咐道。

那随从一凛,忙指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透露一丝半毫——打发了那随从,江崖丹扫了眼不远处的两间雅间的门,皱眉道:“蠢货!怎么还不把雅间的名字换过来?万一一会被人看到,传到十九耳中,以他的聪慧,还不是一想就知?!”

被江崖丹令人按在一旁的江檀苦着脸,小声哀求道:“八公子,十九公子他真的对宁颐郡主没什么心思…您这么做,十九公子他很为难的…”

“我想方设法让他跟小美人儿单独相处,他有什么为难的?”江崖丹不以为然道,“就算他以前对那小郡主没什么心思…现在有心思也不迟嘛!”说完再不理会江檀,命人把他拖到另一间他早就订好的雅间,得意的想:“看祖父、四姑他们以后还怎么拿十九的洁身自好来训斥我放.荡!”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二十二章 做我的婢女吧?

“冰壶献玉”里,江崖霜跟秋曳澜都没疑心到江崖丹身上去,苦苦思索着如何脱身:“或者我躲起来,你去破门?完了你先走,我再走?”

江崖霜立刻摇头:“这雅间一目了然,你能躲到哪里去?而且破门而出动静太大——锁门之人很有可能就在门外,一旦发现咱们试图离开,必定会设法吸引众人过来查看…”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得委屈你了。”

秋曳澜谨慎的问:“怎么个委屈法?”

“我想锁门的人既然是冲着我八哥来的,过会定然要带了人过来开门。”江崖霜低声道,“但我八哥并不在这里,所以来人只要进来一看,就知道他们误锁无辜——我想他们未必认识你,就请你扮作我的婢女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秋曳澜松了口气,爽快的道,“不就是站一会嘛?这算什么委屈?”这比被议论得满城风雨好太多了!

尤其是这种风言风语传出去后,她怎么跟如今正在湖对岸“锦葩阁”的阮表哥交代?!想到阮清岩拉长的那张脸,秋曳澜发自内心的感到庆幸。

“如今既然没人来,郡主不用这样客气的。”有了敷衍过去的法子,两人都如释重负,江崖霜回到自己的席上坐下,见秋曳澜要到自己身后侍立,忙道,“待会听到动静,咱们再扮演一主一仆不迟。”

秋曳澜一想也是,她可没有非要伺候人的爱好,便在原本江崖丹的席上坐了——两人就这么枯坐难免尴尬——沉默了会,江崖霜就没话找话的问:“郡主今日出来散心吗?”

“海棠词会上有一盆景,据说是先父早年送与令祖母添寿的。”秋曳澜道,“纯福公主殿下告诉了我,我就来看看。”

江崖霜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问到人家亡父身上去了,赶紧干咳一声转开话题:“方才是阮公子在楼下找你?”

“不是的。”秋曳澜面上露出迷惑之色,“刚才是令姐的下仆带的口信,也没详细说,嗯…我就下去看看,结果才下楼,苏合就被挤走了。然后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到寻我的人,就上来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皱了下眉,似自语道,“表哥根本不知道我来了这里啊,还有谁会来找我?”

江崖霜狐疑的问:“今日既然是家姐请你来的,你下去时,怎的没人陪你?”

“当时她们都很忙,而且就那么几步路,我又不是不认识。”秋曳澜淡淡一句,江崖霜已察觉到必有内幕,而且这个内幕是秋曳澜不想说、或者不方便说的。

他沉吟了下,才道:“今日的词会,我只知道是我十八姐姐,还有和家姐姐牵头,至于还有哪几位姐姐却不知道了?”

秋曳澜漫不经心道:“其实我也没认全——江十七小姐、陶四小姐都在,还有一位庄小姐…其他我因为下楼,尚未来得及攀谈。”

“这几位都不是什么难相处的。”江崖霜暗忖,“十八姐姐向来周到体贴,和姐姐尤其的八面玲珑…按说她们两位都在,怎么会让宁颐郡主独自下楼去呢?不过宁颐郡主虽然泼辣,却也不是会没事找事的人。既然如此,她们进雅间才那么点辰光怎的就不和了?”

他不知道陶佩缤的心思,自然无法推测出问题所在——

实际上秋曳澜自己都一头雾水:“我不过夸了那位陶小姐头上的珠花别致好看,她回我一句‘我就是戴个新鲜,这花给我戴其实是糟蹋了’也还罢了,那江十七小姐到底发什么疯,居然立刻就说‘知道宁颐郡主你生得美,但你至于这样转着弯的挑事么’,啧!”

所以她对于到底是谁喊自己下楼没怎么放在心上,方才的迷惑不过是装给江崖霜看的:“江绮笙明显是无事生非,纯福公主与和大小姐约是怕场面尴尬,这才借口有人找,把我喊出去会…这会我进错雅间,被困在这里,回头她们等不到我,约莫认为我是生气回去了…”

老实说虽然江绮笙说了那句话后,纯福公主与和水金不约而同的出言阻止了她,并且代她向秋曳澜赔罪——但想到对方接下来不是把江绮笙喊走,而是支开自己——并且那下人上来请自己下楼时,江绮笙跟陶佩缤一人一个拉住了纯福公主与和水金,让自己孤零零出门像是被赶出去一样…

纵然晓得江绮笙是江绮筝的堂姐,江绮筝不可能不向着自家人,秋曳澜心中还是愤懑难言:“要不是看纯福公主会是我未来表嫂,我还懒得费时费心敷衍你们呢!”

雅间里沉默了一阵,气氛正渐渐尴尬起来,好在远处湖面一阵锣鼓响——赛花魁可算开始了!

正觉得无话可说的两人忙认真看了起来。

就见锣鼓声里,沿着镜湖一圈儿的柳烟里,霎时滑出一艘艘装点得花团锦簇的花船,一时间锣鼓丝弦、爆竹人声,喧哗漫天!

“三年一度,果然热闹。”秋曳澜看着楼下人头攒动如潮水汹涌般的盛况,撇了下嘴,道。

江崖霜不知道她想起了大规模尸潮,见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神情却没什么初见的惊讶,不觉笑道:“郡主以前没看过这赛花魁吧?”

“是啊。”秋曳澜道,“上一次赛花魁,我母妃还在呢!”

…江崖霜笑容一僵:今儿怎么不是说到人家亡父、就是说到人家亡母?

他再次干咳一声:“对了,阮公子好像就在对面?”

“却不过凌小侯爷纠缠而已。”秋曳澜经过刚才独自下楼一事,对于江家几位小姐的印象就打了个折扣。

再加上阮清岩告诉过她,薛畅也有招他为婿的意思——眼下给表哥刷印象分的心思虽然还有,但不是对着她认为的准表嫂本人,就不是太强烈了,只淡淡道,“表哥向来不是好女色的人,不然怎能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

江崖霜听她这么回答,心念一动,忽然道:“如今你见过我的几位姐姐了。”

秋曳澜道:“是,怎么了?”

“那你知道我上回跟你说的事儿,是哪位姐姐吗?”江崖霜笑着问。

秋曳澜愣了愣:“难道不是纯福公主?!”

这问题之前阮清岩就怀疑过,但秋曳澜还是觉得纯福公主最可能——再说,江家女眷里,就纯福公主跟自己搭话最主动最热情…等等!

“难道是江十七小姐?!”本来就想不明白江绮笙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江崖霜这么一说,秋曳澜顿时就想岔了,“我之前误把纯福公主当成了准表嫂…莫不是这样得罪了她?”

这么一想她气倒是消了点,她还是很希望跟阮清岩的妻子好生相处的,对于准表嫂当然会格外宽容。

“若是这样倒麻烦了。”秋曳澜头疼的想,“这江十七小姐,该不会误会我不想要她做表嫂吧?”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解开这个误会,却听江崖霜笑道:“怎么会是我十八姐姐?我十五姐姐、十七姐姐都没许人家呢!”

秋曳澜擦了把冷汗:“那是府上哪位千金?”话才问出来她就后悔了,江崖霜一旦说出人选,阮清岩不上门提亲可就是落了江家面子了!

如果是她最熟悉的江绮筝倒也无妨,但她对江家其他小姐都不太了解,万一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岂不是坑了阮清岩?

所以不等江崖霜回答,秋曳澜秒速转移话题:“对了,你说,最可能把咱们锁在这里的人会是谁?”

这话问出来,秋曳澜忽然觉得很有必要讨论下去,“我说句实话,以贵家现在的权势,就算贵兄约了什么不该约的人在这儿,按说也没人敢这么做吧?”

江崖丹连皇帝的宠妃都能当玩物,更何况其他人家的女眷?就算捉.奸的人不怕被人嘲笑他戴了绿帽子,好歹也要考虑下,江崖丹恼羞成怒之后的报复吧?

“…”江崖霜尴尬了片刻,才道,“我也不太清楚。”

看出来他未必是不太清楚,而是不好说——秋曳澜心念一动:“该不会是豪门恩怨吧?”

今天要真是江崖丹跟谁家女眷在这雅间里被人捉了个正着,铁定是满城风雨!这样秦国公等人哪能不生气?然后迁怒江家四房…

两人闲谈的功夫,镜湖上花船已经都聚拢到了湖心。因为花船的装饰多是红色,从云意楼上远眺,俨然湖中盛开了一朵大曼荼罗。

花船组成的曼荼罗却也没绽放多久,就开始了游湖——这是赛花魁的第一环,各家花船按照上次赛花魁的名次排列,环湖一圈,展示一下这三年来的培训成果——也就是让上届没露过面的几个清倌人摆好姿势站船头,这姿势也不是白站的,环湖一圈的过程里,支持者会往船上抛掷钱帛等物。

是的,第一环的胜负,就是看一圈湖游完,谁家船上所得财帛最多。

看着云意楼以及附近几座楼阁涌出大批豪奴,个个手持肩挑着各种禁砸的金银细绢,连打带骂的推开人群朝湖边跑,秋曳澜忙问江崖霜:“你的呢?你的是不是送不出去了?”

江崖霜不在意的道:“我是怕人多挤着了姐姐们才来的。”言下之意就是他根本没准备给花船打赏。

“唉,也不知道表哥这次要被凌醉敲掉多少银子…”听着他这勤俭节约的话,秋曳澜顿时就替阮清岩肉疼起来——尤其是一阵湖风吹过,把两个豪奴吭哧吭哧抬着的箩筐上蒙的布掀开,露出满箩筐足以亮瞎围观群众眼睛的黄金后,秋曳澜脸色都变了,“这些土豪要不要这么一掷千金啊?!”

个个都这么玩,阮清岩岂不要倾家荡产?!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二十三章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想到阮清岩今天被迫要跟这些色令智昏的土豪斗富,秋曳澜就觉得如坐针毡:“虽然表哥一直暗示我他不缺银子,但这场面哪是不缺银子的问题?妥妥的珍珠如土金如铁——抬银子到湖边的人都不好意思揭箩筐!”

她忍不住问江崖霜:“往年捧出个花魁来,都要花多少银子?”

江崖霜愣了愣道:“我不知道。”

见秋曳澜失望,他低头思索了会,才道,“所费应该不少,我八哥平常开销算大的了,但他也左右不得这花魁之选。”

江半朝家的公子的手笔当然不会小。

秋曳澜默默估计了一下,更绝望了:“表哥这次挨的竹杠也太重了!那个凌醉简直不是人!”

这时候花船之首已经到了云意楼附近,今日天气甚好,惠风和畅,湖碧如玉,云意楼又是临湖而建,俯瞰下去,比花船甲板略高,可以说视野绝佳。

所以秋曳澜一眼看到这艘花船的甲板上,四五个十三四岁、花枝招展的少女对弈、或抚琴、或伫立远眺,虽然年纪半大不小的,但到底身在风尘,眼角眉梢已经流露出妩媚风情,颇为勾人。

“饮春楼,是饮春楼的船过来了!”楼下人群发出轰然之声,纷纷朝湖畔拥去,最前面的一排人甚至有被挤下湖去的。

“庆丰记东主、顾讳宗浩贺饮春楼细绢二十匹、黄金百两!”嘈杂人声里,从那打头花船上传出一把悠长洪亮的嗓音响起,生生压住了喧哗。

跟着,就看到湖畔几个豪奴正举着细绢、装黄金的匣子朝花船上递,而花船上也出来一批穿戴一致的彪形大汉,跪伏在船舷边接应。

饮春楼开张之后,后头花船上也陆续传来唱名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饮春楼这艘花船再往前走,经过云意楼时,忽听一阵噼里啪啦声!秋曳澜起初以为是下雨了,一惊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楼上雅间里的客人,解了荷包、扇坠之类的小物件,朝船上扔去。

中间还有轻薄少年浪声淫.语的调戏着那四五名清倌人,但一个在楼上、一个在船上,众目睽睽之下,也就是嘴上讨点便宜,那四五名清倌人显然早就被教导过有这样的情况,都专心致志的摆着各自的姿势,并不理睬。

秋曳澜目送饮春楼的船过去,疑惑的问道:“既然可以从楼上扔东西下去,为什么还要送到湖畔?即使黄金之类的沉重,从楼上放下去,船上抬手接一把也方便吧?”

江崖霜沉思了一下,道:“我以前也没看过赛花魁,不过那些人把缠头之资抬到湖边的用意,倒能猜测一二:应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夸耀他们的豪富。”

…是了,真土豪,哪有不炫富的?

坐在楼上一扔一箱黄金,最多也就是被花船上唱名的人喊给大家听听,估计听过也就算了——货真价实的黄金珍珠细绢络绎抬出去,单是排开人群一路挤到湖畔时,所收获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够土豪们受用无穷了。

这么好的炫富机会他们肯放过才怪!

秋曳澜觉得这问题太降低自己智商了,赶紧转开话:“刚才花船上的几个小姑娘都俊俏得紧,只可惜误落风尘。”

话音未落就见江崖霜朝自己投来好笑的一瞥,秋曳澜还没觉得怎么,江崖霜已带着笑意道:“我瞧那几个女子里,有两个年纪肯定比你大。”

“…”秋曳澜再次无语。

过了一会,第二艘花船慢悠悠的晃过来——因为听楼下人喊说这艘就是“锦葩阁”的船,秋曳澜自要格外留意。

不知道是不是跟“锦葩阁”现在当家的红牌蓬莱月走冷艳御姐路线有关系,“锦葩阁”拿出来参加环湖比赛的清倌人也都是冰山美人胚子,并不像饮春楼那样巧笑嫣然,反而个个神情淡漠、庄重得堪比贞洁烈妇。

“锦葩阁”的船上已经堆放了些钱帛——按照这场比赛的规矩,钱帛都不收进舱的,就是在甲板上堆得没地方站人,才显得粉丝众多有面子!

秋曳澜抱着给阮清岩减一点负担是一点的想法,摘了自己身上所有能摘的钗环扔下去。

江崖霜看着好笑:“郡主也喜欢‘锦葩阁’这几个清倌?”

“我是怕我表哥被凌小侯爷坑得倾家荡产!”秋曳澜黑着脸道,“我表哥可还没成家呢!还有我外祖父要赡养!”

早知道这赛花魁土豪这么多、玩得这么丧心病狂,她当初说什么也要阻止阮清岩践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