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长公主跟景川侯都是薛相一党,上次薛家小姐闹出来的事情,让薛相对我十分愧疚。如此你若做了长公主之义女,回头薛相定然会对你暗中照拂。”

“谁要薛家的照拂?”秋曳澜冷笑,“那个薛家小姐…嘿!”

“不要意气用事。”相比她听到薛家就勃然大怒,作为受辱当事人的阮清岩却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既然你也认为薛家小姐对不起我,那薛相代女补偿一二难道不是咱们应该得的?”

秋曳澜一想也是,却还是悻悻道:“那薛家小姐神经病一样,瞎子都能看出来表哥你有多无辜,她竟拣着你欺负!谁知道回头会不会把火烧到我身上?”

这话让阮清岩皱紧了眉,思索良久,才道:“你平常就不要出门,薛相是不会让薛小姐去西河王府的。若王府跟你为难,打发人去告诉茂德长公主,请长公主替你出头。”

担心妹妹到时候不好意思,他索性直说了,“我逢年过节都会为长公主奉上丰厚的脂粉钱,再加上同凌醉的交情,长公主给你出头是应该的,该麻烦的地方你不必忍耐。”

秋曳澜沉默片刻才道:“你别说这些开销都你出!如今我也有产业了…”

“你的产业都是你的嫁妆,你以为西河王府以后还会给你多少东西?”阮清岩一口回绝,“南方的豪富非你所能想象,这点支出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过得好我才能放心——这事就这么定了!”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六十三章 阮老将军离世

秋曳澜心里乱七八糟的出了门,走出一段回廊了,才发现冬染跟在身后,她停下来揉了揉额:“什么事?”

“大小姐那边到现在都没过来,您说是不是再打发人过去问一问?”冬染悄声道,“毕竟凌小侯爷如今都在张罗上了,大小姐一家却还没到,这…”

“大表姐还没来?”秋曳澜也是一怔,阮老将军虽然还没咽气,但也进入弥留之际了——阮慈衣这个明面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孙辈怎么能够不快点过来?“已经打发人去请过了?”

冬染点头:“去的人回来禀告,说那边有些事情,大小姐得晚一点过来。但如今凌小侯爷跟秋翰林都来看过,大小姐一家却还没有影子,这…”

秋曳澜凝眉片刻,道:“再打发人去问问。”顿了顿又说,“留意一下,若不是实在不能及时来的事情,催一催吧,不然回头大表姐肯定要被人议论。”

两人正说着,前头倒有消息来,道是阮慈衣一家可算到了——来的是三个人,阮慈衣夫妇,连那个不讨秋曳澜喜欢的方子俊。

听说这个乖戾的所谓外甥也来了,秋曳澜就觉得心头一阵腻烦。

只是这孩子毕竟要喊阮慈衣一声母亲,曾外祖父即将辞世,他也确实应该过来的。思前想后就叮嘱秋染:“好生留意那方子俊,别瞧他年纪小,端得是个能惹事的,而且心思不大正。”

秋染应下后,她才去前头迎接。

这时候阮慈衣一家都换下了艳丽的颜色,但也没敢直接穿孝,夫妇两个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只有方子俊还是神气十足的左顾右盼,看到秋曳澜,嘴角一撇,故意把头扭到一边。

看他一副记恨的模样,秋曳澜更加不喜欢他,只淡淡唤了声大表姐,跟阮慈衣寒暄两句,才朝方农燕不冷不热道:“表姐夫也来了?”

方农燕看轮廓,十来年前应该很是英武不俗的,不然也不会被当时正当得意的阮老将军瞧中。不过一贬禾州十余年,风尘仆仆之余,到底显得锐气不足而圆滑有余了。他第一眼看到秋曳澜时,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但很快记起彼此身份差距,立刻收敛起来,低头垂目不敢多望,客客气气的问:“我们来迟了,郡主,祖父如今怎样了?”

“老太医说…不是很好。”秋曳澜招呼完他也就不理睬了,只向阮慈衣道,“大表姐,我们快进去吧。”

瞥见方燕农带着方子俊跟在后面,她毫不客气的道,“子俊还小,先不要过去了,里头如今都忙着,别一个不小心碰着了他。”

这熊孩子不但不懂事,而且分明对阮慈衣心存恶意!秋曳澜可不放心他靠近已经只剩一口气的阮老将军——本来现在阮清岩就够心烦够难受的了——横竖她不怕得罪方家父子。

闻言方农燕好一阵尴尬,心知一定是上次方子俊的作为大大得罪了这位小姨子,正想说两句缓和场面的话,不料方子俊却尖声喊道:“这里是阮舅舅的家,关你什么事?!要你拦着我不见舅舅?!”

“啪!”

见秋曳澜一怔之后,冷冰冰的望过来,方农燕赶紧反手一个耳光掴得方子俊住了嘴,怒叱道:“怎么跟你姨母说的话?!”又代儿子向秋曳澜赔礼,“郡主别跟他计较,也是我们多年来膝下就这么一个子嗣,把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秋曳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眼角瞥见阮慈衣也是一脸的尴尬,只是慑于自己脸色难看,嗫喏着说不出话来,才淡淡的道:“表姐夫还是在前头看着子俊吧,如今满府的人都有事儿要忙,实在招呼不周全,还请你不要见怪。子俊小,给下人带未必齐全,不如姐夫自己看着。先请姐姐进去看了外祖父,姐夫看如何?”

方农燕晓得她这个郡主虽然没有了父母长辈撑腰,一来深得阮清岩疼爱;二来据说也是上达天听的人物,自不敢不应。

等离了这对父子眼前,阮慈衣才很不好意思的道:“俊儿他…也是不懂事,方才真是冒犯表妹了。”

“表姐今儿为何晚来?”秋曳澜没接她这话,反问道。

阮慈衣脸色僵了一下,才道:“家里有人身子乏,给她请大夫耽搁了会。”

“噢?我看大表姐与表姐夫都好好的,就是子俊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秋曳澜一猜就知道这个“有人”十有八.九是方农燕的姬妾,心中大怒,嘴里却故意道。

阮慈衣苦涩一笑,道:“不是我们,是其他人。”顿了顿,才道,“是有了身孕了。”

秋曳澜皱眉道:“大表姐,咱们以前没怎么见过,您又是姐姐,按说很多话我是不该讲的。但如今这里没有外人,请您容我放肆一回:即使表姐夫子嗣不多,难得有姬妾怀孕,所以格外慎重。但外祖父这边,是他发妻的亲祖父,难为还不如一个妾紧要吗?”

这根本就是故意扫阮慈衣面子——方家又不是没有下人可以照顾那怀孕的妾,至于把方农燕一家都拖着走不开身?!

“唉…”阮慈衣幽幽一叹,却没说话。

她这样,秋曳澜也不好再说她,只盘算着要怎么处置这回事?

两人到了阮老将军的屋子,阮清岩跟阮安是一直守在这里的,见状起来见礼。阮清岩见阮慈衣独自过来,诧异问:“方姐夫同子俊呢?”

秋曳澜插话道:“我看子俊年纪小,咱们如今又记挂着祖父无暇分心,就请姐夫带他在前头了。”

阮清岩闻言,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道:“总是喊祖父声曾外祖父的,还是请过来见见吧。”

阮安怕秋曳澜下不了台,忙道:“郡主所虑也是,方才这里确实有些乱。但如今公子缓过来了,方家小公子过来谅也无妨。”

秋曳澜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这里是阮家,她之前让方农燕、方子俊别过来本也是逾越了,无非是仗着阮清岩疼她,向来不在意她在将军府发号施令。所以嘟了下嘴就没说话。

过了会,方家父子被请了来,方子俊一进门,就扑到阮清岩跟前,委委屈屈的道:“阮舅舅,有人不要我见你呢!”

秋曳澜脸色一黑,方农燕夫妇忙齐声喝止他!

阮清岩倒是好脾气,先抬手让方农燕夫妇噤声,再摸了摸方子俊的头,怜爱的道:“子俊小声些,你曾外祖父乏着。”

方子俊在他跟前会卖好得很,闻言立刻抬手捂住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声道:“啊,曾外祖父就在这里吗?”他左右看了下,才发现榻上静静躺着的人,忙蹑手蹑脚过去喊,只是阮老将军当然不会答应他——于是他又跑回阮清岩跟前,很可怜的道,“阮舅舅,曾外祖父不理我,是我不乖么?”

你这样的都算乖,天下就没有熊孩子了!

秋曳澜心中暗暗咬牙:“我怎么越看这小子越讨厌呢?”

“子俊向来乖,你曾外祖父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只是他如今乏,想理你也不成…别伤心啊,瞧这小眉头皱的,看得舅舅都心疼了。”阮清岩轻轻笑了笑,将他抱了起来——看着他这么疼爱外甥,方农燕松了口气,朝秋曳澜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只是他不知道秋曳澜正在默默同情方子俊:“我就说表哥为什么明知道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还在这眼节骨上把他喊过来添堵?合着表哥现在就打算给方农燕父子颜色看了!”

虽然她还看不出来阮清岩要怎么给颜色,但从他伤心过了之后立刻想起来给自己安排来看,他对阮慈衣不可能没有安置之策。

依她对阮清岩的了解,这所谓的安置之策十有八.九着落在方子俊身上了。

阮清岩安抚了会方子俊,又低声跟阮慈祥衣夫妇说了齐老太医那番话——方农燕犹豫了会,就道:“既然就这几天了,那咱们也留在这里陪一陪祖父吧?”

“太史局那边…”阮清岩征询的问。

方农燕道:“不妨事的,那里清闲得很…”说到这里自觉失口,尴尬的笑了笑——毕竟太史局丞这位置是阮清岩给他活动的,现在他说清闲,难免有嫌这差事不够好的意思。

秋曳澜在旁看着,心想这方农燕不管是不是以退为进,看着倒是个知趣的,只是为什么会教出方子俊这么不晓事的儿子?六岁的小孩子虽然说还不怎么懂事,但照理来讲,也应该可以充一充场面了。

她这里发了会呆,阮清岩已经跟他们讲定,众人从即日起都住在将军府,一起陪阮老将军最后这段日子。

既然主要目的是为了陪阮老将军,住处也不计较了——其实将军府现在也真的没有多余的能住人的屋子。

几人三言两语决定秋曳澜照例住绿蔷院,从前安置过邓易的翠微阁给了方家。

阮清岩跟方农燕则轮流住阮老将军隔壁的书房,以便就近服侍。

商议毕,秋曳澜回到绿蔷院换衣服,秋染后脚跟进来:“公子让您往后不要靠近方家小公子。”

“表哥打算怎么办?”秋曳澜拔下头上的银簪,一边让苏合给自己梳个家常些的发式,一边问,“我瞧那位表姐夫倒还算明事理,那方子俊也忒不像他父亲了。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教导的,这种儿子在禾州时居然没闯出事情来,也是命好了。”

秋染笑了笑:“人不可貌相。”

这话可就意味深长了——秋曳澜心念电转:“方农燕也不是个好的?也对,否则怎么会把方子俊养成那副讨厌的样子。”

她嘘了口气,“先不管了,这两天陪外祖父紧要。”

“您先歇着,今儿个晚上有公子守在那边,若有事情,会立刻来请您的。”秋染这样说。

“好。”秋曳澜对阮清岩的安排是很放心的,所以傍晚去看了一回阮老将军,回到屋子里就睡下了。她睡下时想,据说人都有回光返照,也不知道这外祖父有没有?若这样的话,还能说几句话,交代些事情?说起来她拿这位老人做了好几次幌子,竟未曾真正说过一句话。

——这天半夜,她被喊起来:“老将军去了!”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六十四章 后事

和秋曳澜——或者说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阮老将军走得很安静。

因为老人原本就染有重病,根本不能说话行动。所以阮清岩等人陪侍在旁时,都是隔一段时间上去试一试脉搏来确认他的生死。

然后半夜里阮清岩发现锦被中躺着的枯瘦躯体体温尚存,胸口却平复了下去。

齐老太医赶到时,虽然是夏日,人也已经凉透了。

“阮翰林还请节哀。”齐老太医来的时候就知道是过过场,这会见阮老将军果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了,安慰了一番阮清岩,也就告辞而去。

这时候阮慈衣已经忍不住先哭了起来,要说这位阮家大小姐也是苦命,锦绣堆里娇养了近二十年,才出阁就赶上祖父兵败,牵累到丈夫,一贬十来年——好容易被嗣弟弄回京中,就赶上了跟祖父的诀别。

她一哭,同为女眷的秋曳澜也红了眼眶。表姐妹两个就着榻前的踏脚呜咽出声,诉说起阮老将军的慈祥可亲与自己的眷恋来。

阮清岩是自从察觉阮老将军走了起就呆呆的坐在那里,那么机灵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的。

剩下一个方农燕,到底做了十来年县令,见这情况,赶忙吩咐人进来照拂,又让人去通知凌醉——因为阮老将军这两日肯定会走,这时候家里不宜有外人,所以凌醉虽然白天帮忙预备了东西,但晚上却告辞回景川侯府去了。

由于阮清岩悲痛欲绝视不了事,方农燕一来对将军府不熟悉,二来到底只是孙女婿做不了主,是以凌醉匆匆赶来时,阮家上上下下都乱成了团。

凌醉也无心去呵斥,找到阮家几个管事交代他们听自己带来人的安排,自己赶到后院探望。

看到阮清岩等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少不得劝慰一场,末了也知道这眼节骨上说什么话也没用。就自顾自的做起了主,先把众人都赶出去,着了人进去给阮老将军擦拭身体,取了早年就准备好的寿衣穿戴,又抬进棺木中安置…

也亏他在京中号称纨绔放.荡,到底大家子里长大,平生也参加过数次红白事,对大概的流程与场面心里有个数;再有景川侯府的管事从旁协助,到得天亮之前,总是把灵堂布置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给各家报信的人也派得差不多了,天才亮,坊门打开,就开始陆续有人来吊唁。

只是因为阮家败落已久,阮清岩又没成亲,进进出出都以男客居多——因为秋宏之夫妇正在新婚期间,秋孟敏辈分虽比阮老将军低,爵位却高,不亲自到也无妨。杨王妃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但她跟阮家人、跟秋曳澜都没什么好说的,过了个场就拔腿走了人——一直到秋聂携着姐妹登门,阮慈衣跟秋曳澜才有人慰问:“郡主与阮大小姐请节哀,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定然也不忍心看到两位这样悲痛。”

“秋姐姐跟千儿来了?”秋曳澜此刻的心情,论单纯的悲伤肯定不如阮清岩跟阮慈衣,但论复杂程度却肯定无人能及——那个到死都没有真正说过一句话的老人,即使苟延残喘于病榻上,但活着就是一种庇护…前世今生她都享受过这样的呵护,前世今生她都没能报答一二这样的呵护…

前世她无数次想要大哭一场发泄,然而潮水般的尸潮,艰辛苦涩的挣扎…等到有功夫哭时,心肠早已被磨砺成铁石。

这样近乎本能的自制,甚至传承到了今生。

泪落纷纷,却感觉不到悲伤的流去,反而愈觉苍凉。

她跟秋波、秋千寒暄着,可说的是什么,心里却茫然一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千惊叫了一声,秋曳澜慢半拍的循声扭头,就见阮慈衣捏着帕子,脸色煞白的倒在冬染怀里!

“大小姐似乎悲痛过度晕过去了!”冬染的脸色也不好看,“怎么办?”

“快扶表姐去屋子里躺一会,调碗蜂蜜水!”秋曳澜深吸了口气,吩咐道。

冬染应了一声,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帮阮慈衣的丫鬟素心扶她去躺一躺,又叮嘱秋曳澜:“郡主千万保重!”

“我理会得。”秋曳澜惨笑了一下,“你去看着表姐吧。”

冬染踌躇了下,却道:“一会秋染会过去的。”

对此众人心里也有数——虽然从血缘来说,阮清岩应该更重视阮慈衣,但许是先跟秋曳澜认识、秋曳澜又是妹妹的缘故,阮清岩至今在照顾上面,都以秋曳澜优先。作为阮清岩的心腹,冬染当然也更关心秋曳澜。

此刻自然没人不识趣的说什么阮家下人竟对阮大小姐不如对秋曳澜亲近。

略略冷场之后,秋波重新说起劝人的话,秋千在旁给她姐姐帮着腔,姐妹两个讲的固然是老生常谈劝人节哀的那一套,但娓娓说来也能分一分心思——正这时候,外头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跟着帘子一掀,方子俊探头进来一扫,也不行礼也不问安,大喇喇的问:“我嫡母呢?”

秋曳澜本就不喜欢他,此刻见他无礼心头越发厌恶,只顾擦着泪不理睬。

秋波跟秋千并不认识方子俊,这会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自然不能回答。倒是冬染略略直身,对他道:“方小公子,你嫡母回家去换衣裳了。”

“噢。”方子俊得到回答,似乎也不想跟秋曳澜多待,一甩帘子就又跑远了。

等他走后,冬染才解释:“府里人手少,婢子刚才过来时,看到姑爷正跟凌小侯爷一起操持着前头之事,无暇管到方小公子。毕竟方小公子年纪小,若叫他知道嫡母悲痛至于晕倒,恐怕心里不安,所以不如说大小姐回家去了。”

秋曳澜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上,随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打发了他就好。”

秋波跟秋千听这语气不对,权当方子俊从来没来过,仍旧拣着安慰的话讲。

过了一会,也有其他女客来了。

这次的女客很让众人意外,因为居然是薛家的大夫人薛孙氏,携着女儿薛弄晴而来。

秋曳澜虽然如今烦着薛家人,奈何阮清岩总是薛畅门生,阮慈衣又晕在房里,不得不敷衍——薛孙氏看到女子这边就她一个在,问明阮慈衣去向,很是唏嘘的说了一番哀悼之辞,末了道:“我们过来前,晴儿的祖父曾让我们问问,你们可有什么难处需要咱们家搭把手的么?到底这样的大事,你们都年轻,若有需要,千万不要客气!”

薛家的六孙小姐薛弄晴白生生的瓜子脸,明媚的杏子眼,弯眉樱唇,俏丽之中带着天真之色。她很同情的看着秋曳澜,接过母亲的话:“是啊,祖父还说要给阮老将军讨个追封…”

话没说完就被薛孙氏拉了一把,薛孙氏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强笑着解释:“晴儿她祖父是有这个意思,毕竟阮老将军也是一生戎马,纵然当年…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晴儿她祖父能做主的,还得看天家的意思…还望诸位不要先说出去。”

秋曳澜等人自是诺诺称是。

薛孙氏又带薛弄晴进屋子里去看了回阮慈衣,这才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秋波跟秋千看天色不早,到底只是因为秋聂跟阮清岩相识才过来走这趟的,不可能在将军府过夜,也离开了。

傍晚时候阮慈衣才休憩好,脸色还有些蜡黄,但坚持要过来守灵——秋曳澜因为是外孙女,年纪又小,就被众人劝说去后头躺一会。

到了后头,秋曳澜问冬染:“你看薛相要给外祖父请求追封…是真是假?”

冬染是阮清岩大丫鬟里最受倚重也是最有城府的一个,她沉思了片刻道:“本来老臣故去,天家为示恩典,赏赐些哀荣,是常例。但,老将军他…”

当年那场惨败,谷太后可是震怒无比啊!这么些年阮老将军一直被冷落,也没什么功劳于国于朝…凭什么享受追封?

“也许不假。”秋曳澜倒另有看法,“丁杨两家掐得死去活来,如今薛相也被拖下水了。我想中立党正急于弄件事情来引开朝野的注意力,好争取喘息之机?”

冬染心念一动:“您是说?”

“外祖父当年兵败之后,是谷太后处置的。”秋曳澜眯起眼,“江皇后向来乐于跟谷太后唱对台戏;薛相呢需要平息丁青颜勾引杨宜室又不肯负责、导致杨宜室自戕于丁府之事的风波,而且表哥是薛相的门生,薛相替门生出面也算师出有名——这么想来,外祖父得到追封的可能其实还是有的。”

冬染想了想,道:“这听起来是件好事。”

“就怕把表哥也拖进薛相的麻烦里去。”秋曳澜自然晓得她话语里的含义,“但不管薛相借着外祖父过世做什么筏子,接下来,表哥总要回莱州守孝的。”如此也能躲过眼前的风波了。

冬染一想也是。

回到绿蔷苑,秋曳澜睡了半夜,虽然还是十分困乏,但怕阮慈衣受不住,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去替她。

阮慈衣看她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就不答应:“原是该我来守的,你继续去睡吧。”

“大表姐前些日子方长途跋涉过,白昼还晕过去了,还是我来替一会吧。明儿个没准还会有女客来,得您出面招呼。”秋曳澜让秋染硬拖她去睡——阮慈衣虽然正当壮年,但十几年贬谪,又接连夭折了三个子女,这一番打击下来,论身体还真不能跟未成年的秋曳澜比。

不过秋曳澜打发了阮慈衣,自己也没能撑多久,就倒在冬染怀里补眠了。

这中间她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快天亮时醒来,就随口问:“之前外头有人说话?”

“方家小公子过来问大小姐,外头下人把他哄走了。”冬染道。

秋曳澜有点奇怪:“怎么那么晚了,还让他在外面跑?”

“想是姑爷乏了,没去看他。他想见父母。”冬染道。

秋曳澜对这个名义上的外甥不怎么关心,但还是道了一句:“还是敲打一下他身边下人的好,将军府里好些屋子都破败得不能进去人了,府里还有好几个池塘。别叫他乱七八糟瞎跑出了事情。”

冬染点头:“婢子一会去说。”

结果将军府倒没有因为方子俊出事——倒是方家,次日晌午后,秋染脸色苍白的掀了帘子来告诉阮慈衣与秋曳澜:“方家打发下人过来找姑爷跟大小姐,道是严姨娘小产了,据说是吃了小公子昨晚送回去的糕点。”

阮慈衣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秋曳澜愕然之后倒不觉得奇怪,暗忖:“那小子倒也不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只是看他在表哥跟前那副装模作样的乖巧,怎么会这么直接的下手?”看着惊怒交加的阮慈衣,她心里一跳,“该不会是想拖这大表姐下水吧?”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六十五章 教了个好儿子!

方子俊抽抽噎噎的跪在堂上,怯生生的道:“昨儿个下午我衣服弄脏了,想着这样在曾外祖父跟前是不孝,就请乳母陪我回去换了一身。回去后母亲身边的素心姐姐送了好吃的糕点给我,我想起阮舅舅说,严姨娘肚子里有了弟弟,往后我也有兄弟做伴了,就没舍得吃,送去了给严姨娘…”

方农燕面色复杂的看向一脸震惊的阮慈衣:“夫人?”

“没有!”阮慈衣急道,“昨天我分明…”

“先让方小公子把话说完吧。”因为阮清岩这个丧主眼下不可能离开灵堂,方家那下人又是当众嚷了一嗓子——方农燕想容后再议的话,就被阮清岩以“祖父灵前,岂容子孙德行有失”挡了回去,坚持要彻查到底,弄清楚阮慈衣到底下没下这个手。

所以现在是凌醉出面主持,几个恰好上门听到方家下人报信的宾客被请了旁听,先行盘问方子俊等人一番。若这里不能断定,凌醉表示他不介意跑一趟方家。

现在凌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阮慈衣想辩解的话,不冷不热的道,“纯峻交代过,这里虽然是阮家,但一来阮家门风素来严谨,断然没有这等戕害庶出子女的女子;二来方局丞膝下子嗣单薄,哪怕庶出,想也爱惜得很。所以要我务必公正处置——阮夫人,还请您稍安勿躁,等方小公子说完之后,再作解释。”

仗着年纪小、女客又不多硬赖到西窗下偷听的秋曳澜嘴角一抽:这要不了解阮清岩的人听了,十有八.九会认为阮清岩打算跟阮慈衣恩断义绝保阮家家声了呢!

不过…依阮清岩的性.子,阮慈衣真干了这事,他都能赖到其他人头上去!这位表哥可是亲眼看到自己约了江崖霜见面,都能坚定的认为是江崖霜故意勾.引自己的存在啊!

“果然表哥是在等人跳坑了吗?”秋曳澜暗忖,“也不知道表哥要怎么收拾他们?”

里头方农燕也知道轻重,一迭声的说着:“纯峻真是言重了,俊儿也说是素心,又没说是夫人。何况晚上灯火晦明,没准是看差了。”跟着就呵斥方子俊,“真是素心?别是把其他丫鬟看错成你母亲跟前的人,没得坏了你母亲名誉!”

他在禾州十来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砸那穷乡僻壤了,靠着阮清岩之助才侥幸回京,纵然不记这份恩情,他以后指望这个小舅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如何肯为了个根本没落地、也还不知道男女的子嗣得罪阮家?

别说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就算查清楚是阮慈衣做的,方农燕也不想为此跟阮清岩生份。到底他已经有个儿子了,对于子嗣的渴望远没有对自己前途的野心来得大。

所以他现在心里既埋怨家里下人愚蠢,明知道阮家现在正办丧事,居然也大惊小怪的闯进来,闹得没人不知,想若无其事的遮掩过去都不成!又指望儿子聪明点,别再自恃宠爱不管形势的胡闹下去了!

方子俊听出他话语里的暗示,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孩儿…”

不料他才说了两个字,凌醉一记凌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面无表情的道:“开什么玩笑?一会说你是嫡母跟前的素心,一会说不是,你当我们闲得很,由着你逗来逗去?!”就回头告诉身后之人,“既然他先说了素心,又说了不是,看来是故意污蔑嫡母。派个人去衙门里告这小子狼子野心,欲置嫡母于死地…按大不孝办吧。”

他身后的人心领神会,故意作难:“小侯爷,这大不孝可是要千刀万剐,死后也要受万人唾骂的。方小公子才这么点大,是不是…?”

“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长大还得了?”凌醉嗤笑了一声,一拂袖子,问左右旁听,“诸位看呢?”

这会上门来吊唁的,无不是冲着阮清岩的前途,何况方农燕既无雄厚后.台,又无过人才华——太史局丞的职位还是阮清岩给他弄的,如今旁听的宾客当然没人向着方家,虽然都知道凌醉是吓唬方子俊,却一个也不说破,甚至还有人配合的微微颔首。

究竟是才六岁的小孩子,再怎么心术不正,总是好骗的。方子俊听着就害怕起来,张口要说话——方农燕见状连忙向凌醉道:“小侯爷,犬子年幼…”

他想说的肯定是你就看我儿子年纪小的份上不要吓唬他了——但凌醉根本不给他提醒方子俊的机会,蛮横打断:“大不孝可不看年纪大小,难道十六岁谋害嫡母叫大不孝,六岁谋害嫡母就不叫大不孝了?!”

又转向方子俊,怒喝道,“念着你父亲给你求情的份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真是素心!”方子俊一个激灵,只求不要被送去千刀万剐,赶忙道,“我母亲有个习惯,不爱吃饭,就爱吃几种点心。所以每次出门回去,头一件事就是让小厨房里做点心——那几种点心都是素心做的,所以素心从不离开我母亲左右!昨天我母亲也回去…”

一直到现在,凌醉才冷哼着问阮慈衣:“阮夫人,你怎么说?”

神情复杂的阮慈衣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丫鬟素心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怒道:“小公子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夫人昨天什么时候回去过?!夫人没有回去,婢子怎么可能丢下夫人自己跑回去?!既然如此,敢问小公子,婢子怎么个给您点心法?!”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皆是一惊!

方子俊也愣住了,随即喊道:“你骗人!昨天我去问过的,冬染姐姐明明说母亲回去了!”

“…冬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婢子不知道,但,昨天夫人因为悲痛过度,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当时秋翰林的姐妹都在,亲眼看着夫人被婆子抬回屋子里躺了好半晌,才勉强能起身的!”素心呆了一呆之后冷笑着道,“这一点,阮家后院里好些人都能佐证!”

她猛然想到一个更有力的人证,“薛相的长媳,薛家的孙夫人带着薛家六孙小姐过来时,听宁颐郡主说了夫人晕倒的事,还和薛家六孙小姐一起去房里探望了夫人。当时夫人才醒,想给孙夫人行礼,被孙夫人硬按下去了。薛家六孙小姐还说夫人气色看着就不好,说回去后会把孙夫人养生的方子抄写一份送过来!”

“那可能是偷偷回去的!”方子俊语塞之后,不甘心的叫道,“冬染姐姐怎么会骗我?!”

凌醉懒得听他罗嗦,直接命人喊了冬染过来:“为何阮夫人晕倒被送进房中休憩,你却告诉方小公子,阮夫人回方家了?”

冬染诧异道:“这是因为方小公子去问时,阮夫人刚刚晕过去,脸色很是不好。婢子担心方小公子知道了担忧,就自作主张告诉小公子,阮夫人回方家去了——小侯爷,敢问这事,与方家严姨娘小产?”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凌醉淡淡的打发了她,嗤笑着再次询问旁听之人,“这事你们看呢?”

那几人彼此对望了片刻,一人嘿然冷笑,朝方农燕拱了拱手:“方局丞教了个好儿子啊!”

“才六岁的黄口小儿…真是大开眼界!”

“方才那丫鬟本是好意,结果反而帮了自家大小姐一把,果然是善有善报!”

方农燕听到这里哪还不知道严姨娘小产十有八.九是方子俊同他生母作的孽?!

这个儿子是他夭折了好几个子女之后唯一留下来的独苗,其生母又是自己心爱的宠妾,难免被自己宠得过了头——但方农燕怎么也没想到方子俊母子这样胆大,竟敢在阮老将军新丧的眼节骨上,谋害未出世的弟弟妹妹、还公然嫁祸给阮慈衣!

这两个蠢货,阮慈衣好欺负,阮清岩可是不出大问题就前途不可限量啊!更何况西河王府的那位宁颐郡主——再没权没势,那也是从一品郡主,不论亲戚关系,他这个七品局丞在她跟前都不能抬头的!

看着上首凌醉嘲讽的神情、接二连三走出去的旁听众人那不屑与厌恶的目光,方农燕整个人如坠冰窖!

顾不得平常的视同珍宝,他反手重重一个耳光打在方子俊脸上:“不孝之子!当初怎会把你生下来?!”

“方局丞,这样的把戏还请贤父子回头没人时再演吧。”凌醉施施然站起身,淡淡的道,“如今这里怕是没人想看这一幕…依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把事情经过跟家里诸人说明,免得继续议论阮夫人,也损及阮家名誉不是吗?!”

“夫人!”被他提醒,方农燕深知如今唯一挽回局面的指望就是阮慈衣,赶忙急切的上前扶起她,“夫人您知道俊儿向来天真,许是他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凌醉又是一声冷笑,向阮慈衣道:“阮夫人不先回前头去吗?这么会功夫万一就来了吊客,你不在,宁颐郡主总不能再说你晕过去了吧?而且事情的经过,我想最好还是你亲自去跟纯峻他们说。”

见方农燕还想拉住阮慈衣,凌醉不耐烦的一拍案,“你们父子两个,一个治家不严,一个丧心病狂!阮老将军新逝,就闹出这样公然欺侮阮夫人的事来——这是欺阮家没人了么?!纯峻如今要守在那边脱不开身,本侯爷可是有空!今儿你们不把事情给出个交代来,纯峻放过你们,本侯爷也不会与你们甘休!”

他做好做歹的打发了阮慈衣走——秋曳澜也悄悄溜回原位,心想:“方子俊虽然把矛头对准了素心,但并没有直接提到大表姐。如果方家还有其他跟素心长得像、或者有套差不多的衣裳,他再说认错了人,或者被人教的之类…这事也不是不能圆过去。到底他才那么点大,大表姐若一味非要跟他计较,反而叫人议论她不够大度了…表哥既然已经开始收拾方家,怎么可能留这样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