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慢慢的死去,只会当做是病死了。自然也就了无痕迹,谁又能想到在这仅剩的两个月里,二夫人就坐不住了!难道当真是二夫人一时糊涂?

沈紫言却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多半是有人在二夫人跟前说了些什么,逼得她坐不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散去(一)

难道是杜怀珪?

倒不是沈紫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杜怀珪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一般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子举止不端以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生气,或是觉得羞耻。可杜怀珪却反倒是帮着杜怀瑜隐瞒,即便是兄弟,也不可能亲密到如此地步。

沈紫言可不相信杜怀珪对于二夫人和杜怀瑜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到底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说什么也该有所察觉才是。沈紫言越想就觉得其中有猫腻,从杜怀珪在福王面前说出真相开始,沈紫言就觉察了异样。

杜怀瑾一双眸子里满是怒意,浓密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团。沈紫言很能理解他的心情,的的确确,不管杜怀瑜做错了什么事情,都是他的大哥,如今被二夫人害到如此境地,他恨杜怀瑜不争的同时,对二夫人的恨意只怕是又深了几分。

“爹是否给大哥请大夫了?”沈紫言艾艾的看着他,“打得这般重,也拖不得。”杜怀瑾的脸色更是难看,“还没有。爹不肯松口,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沈紫言这下有些急了,“总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吧,大嫂可不就就要临盆了,大哥出了这事。”

沈紫言本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n

只是看见大夫人,就如同看见自己逝去的母亲一般。一个没有男人支持的女人,注定会在这深宅内院里苦苦挣扎,原本这事私她没有半点关系,可是她就是觉得心酸,为着杜怀瑾,为看大夫人,也为着福王妃。

杜怀瑾也有些烦躁的坐在榻上,难得的显得有些焦躁,“我方才去看娘,探了探口风,将大哥的重伤说了说,只是爹的意思,是说让大哥自生自灭,我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小心,惹得爹喜生气,大哥受些皮肉之苦倒还好说,就怕被逐出王府。”

这么严重!

沈紫言虽然深知杜怀瑜犯下了大错,可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杜怀瑜是世子,福王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将他直正怎样。再者等时间过去,福王的怒气渐渐平息,这事总会慢慢淡去,可哪里知道福王这次是真的要下狠手了!

杜怀瑾眼中已经是一片冰凉,“这次大哥能侥幸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若是再有个什么不是,爹的脾与上来了…”沈紫言心里猛地一颤,再怎样生气,总不能亲手弑子吧。

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见外面白蕊的声音,“三少爷,王爷身边的周衍想要见您。”杜怀瑾身子一僵,对着沈紫言苦笑道:“只怕就是要来告诫我了。”沈紫言言不由衷的说道:“爹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也就渐渐好了。”

杜怀瑾眼中满是苦涩,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果然那周衍先行了礼,就将福王的意思说了出来,“王爷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大少爷的事情您不要插手,也不要私下里弄医问药。王爷说大少爷犯下滔天大错,若是这次王爷不好好管教,就愧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杜怀瑾心知没有挽回的余地,但还是说道,“还请周先生有机会在王爷面前帮着说说情。”说着,就递了一个精致的荷包过去。这里面至少装着一百两银票,还有不少银锞子,周衍却并不敢收,“这原是我分内之事。”

从前谁不给杜怀瑾几分体面,他能打常银钱,都是极体面的事情。如今却被周衍断然拒绝了,杜怀瑾并不觉得着恼,只是生出一种挫败感来。也就淡淡笑了笑,“那就有劳先生了。”周衍又说了几句容套话,立刻就告辞了。

杜怀瑾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抿了抿唇。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

待他进门时。带着一阵寒气。沈紫言立刻就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怎么说?”杜怀瑾微垂下头,显得有些沮丧,“倒真是来告诫的,派来的还是周衍,并没有接下我的银子。”沈紫言默然,看起来,福王这次是铁了心了。只是凡事事都有个度,也不知这次福王到底要如何惩处,又要将杜怀瑜置于何地才会罢休。

杜怀瑾神色黯淡,“周衍是爹最看重的人,平日里有什么大事总要和他商量。”

沈紫言也明白他的意思。周衍是福王身边最得力的的幕僚,如今他不肯收下银子,也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福王,此次心意已决。周衍心知不可能改变福王的心意,所以不敢收下杜怀瑾的银子,也不能收。这次与杜怀瑾的身份无关,只和福王的心意有关。

一时之间,沈紫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陪着杜怀瑾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雪花随风飘扬。蓦地,沈紫言只觉得身子一轻,立刻就被杜怀瑾搂入了怀中。事情来得太突然,叫沈紫言身子僵住。

直到杜怀瑾浑身散发的热气将她包裹,才慢慢放松,柔顺的将头埋在了他肩头,有心安慰他几句,只是话到了嘴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都显得有些苍白,有些无济于事。

而杜怀瑾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杜怀瑾突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几平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髓,“紫言,我是不是很没用?”沈紫言被他勒得喘不讨起来,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气,心中有一处蓦然坍塌。杜怀瑾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如今却被这事压得抬不起头来。”

她眼里就泛起了水光,努力使自只的声音显得平静些,“怎么会没用。我的夫君,是全天下最令人抑莫的人,所过之处,万人空巷斗新妆…”本来是极沉重的氛围,她这一句打趣,叫杜怀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用万人斗新妆,只要有紫言一人记挂着便好。”

沈紫言心里生出了一丝丝暖意,唇角微勾有意驱散此刻的凝重,就故意引着他往别的事上面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杜怀瑾在她耳边轻笑,“如何能不记得,那时候紫言正是豆莞梢头二月初的年纪,娉娉袅袅,处变不惊,风毕绝代…”说了一大通赞美之词。

沈紫言明知他是有意追棒,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大概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喜欢听良人的赞美之词,哪怕难辨真伪,可只要能听见,心里就是艳阳天了。沈紫言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郑重的说道:“初时你名声极不好,我听人传闻你有断袖之癖…”这是大实话,二人即已相识相知,也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只是还未说完便被杜怀瑾匆匆打断:“那是谣言,我几时有这癖好了?”沈紫言微笑了起来,若是不在意,又如何会匆忙辩解。轻拍了他的后背,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摩挲了几下,笑道:“你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杜怀瑾闷声闷气的说道:“娘子请说。”

沈紫言就反手揽住了他的腰杆,“你也别不敢承认,你这坏名声,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那时候我知道爹去了我家求亲,又知道我父亲欣然应允,我心都凉了半截。出嫁是一个女子的第二次人生,我知道我若是嫁错了夫君,这一世,也就这么完了。”

杜怀瑾似是惩罚一般掐了掐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那你怎么还是嫁过来了?”沈紫言不由失笑,这厮心里定然是不痛快了。光听这郁结于心的声音就可见一斑,不过有些话,她今日也好借此机会和杜怀瑾说说。

“我那时候忐忑不安,可婚姻大事那是儿戏,有了父亲的允诺,我做女儿的,又能说些什么。只是在心里做好心了许多准备,还想过日后你若是待我不好,我就搬到庄子上头住…”这倒不是威胁,是实情。

杜怀瑾蓦地将她向外推了推,直视她的眼睛,“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声音里满是不安,带着几分焦灼,沈紫言不由愣住,错愕的回望他,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狼狈,一丝忐忑,还有一丝心痛。

她不由捏了捏杜怀瑾的脸,“你想些什么呢?”杜怀瑾紧绷着的身子顿时放松下来,又轻轻将她抱入了怀中,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头发,“我以为你后悔了,不想和我一起了。”沈紫言背对着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自己是想要宽慰这厮的,可不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他满脑子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未免也太患得患失了些。杜怀瑾却低低说道:“自你进府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至,我竟没有给过你一天安心的日子。”

沈紫言不由语凝,她提起这些旧事,可不是为了叫杜怀瑾神伤!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散去(二)

杜怀瑾已深深叹了口气,似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沈紫言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会勾起杜怀瑾如此的感慨,忙紧紧靠在了杜怀瑾肩头,无意识的用面颊磨蹭着他宽阔的肩膀,“我并没有后悔。闲来时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日子固然是好,可若是一直能有人陪伴,哪怕是布满荆棘,也可以一直走下去。”

杜怀瑾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沈紫言有意缓解这惘怅的气氛,就又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面颊,若有其事的说道:“滑不留手,三郎果然是富贵乡里出来的…”杜怀瑾下意识的就想要避开,然而一眼瞥见自己脸上那双带着肉涡的小手,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反而将脸侧了侧,让她的小手更好的贴在了自己面颊上。方才也被她捏过,倒也不觉得如何,可此刻听着她暧昧的话,还是止不住微微一愣。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胆子是愈发大了,竟敢…”沈紫言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已然明白。在杜怀瑾面前,脸皮更厚的那个人,总是会占着上风。自己只要有他一半的赖皮,就可以扭转一直被他取笑的局势。心里虽是如此想,可平日里哪里真敢肆意妄为,也不过是偶尔之举。

话是如此说,杜怀瑾却并不感到厌烦,反而生出一股说不清的喜悦来。沈紫言见着他正细细凝视着自己,反倒有些拘束起来,讪讪然松开了手,微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波澜。想到自己的初衷,又抬起头来,直视杜怀瑾,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下去:“那时候虽然心灰意冷,可到最后才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艰难。”

杜怀瑾身子一僵。

他也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沈紫言话里的意思,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旋,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沈紫言见他认真的听自己说话,知道自己所说到底有了几分作用,也就笑道:“可见得有些事情,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千难万难的,可真是要做起来,不见得会很难。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走到一定的地步,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车到山前必有路…”杜怀瑾轻轻呢喃,陷入了沉思。沈紫言默默的看着他,也不去打搅他。有此事情,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跨过那道坎。沈紫言自然知道杜怀瑜这事不好解决,可她说了这么一大通,无非是一个意思。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不想看着杜怀瑾如此挫败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中,杜怀瑾始终是那个意气风发,狂傲不羁的少年儿郎。

那个杜怀瑾,早已剩入她的心中,成了最美好的记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杜怀瑾唇角微勾,“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自怨自艾。”沈紫言就笑望着他,“我相信三郎总会有法子的。”杜怀瑾冰冷的眼角化开了一丝温暖的笑意,璀璨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阳光,动人心魄,“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沈紫言微微一怔,正有心问上几句,杜怀瑾已高深莫刻的笑了起来,“我去看看娘。”沈紫言哪里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不过转瞬之间也突然想起了,自福王妃晕倒以后,福王就一直在福王妃处…

沈紫言心里也隐隐有些明白,回之以了然一笑,“你去。”杜怀崔就站起身来,才走出没几步,就回转身来,胡乱在她额上,面上吻了几吻,最后才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沈紫言被他吻得险些喘不过起来,还未说话,就哗啦吐了一地。

杜怀瑾正要踏出门槛的那只脚顿时悬在了半空中,而后迅速甩开已经撩起的帘子,立刻跑回来在她身边坐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替她擦拭嘴角,又递过茶盅让她救口。

沈紫言鼻间满是异味,忍不住就蹙了蹙眉。只是一抬头就见杜怀瑾好看的眉眼里盛满了心疼,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候出点小岔子!杜怀瑾已吩咐丫翼几个清扫了地面,又低声对她说道:“要不我们去旁边的耳房?”

沈紫言正觉得浑身不舒服,有心出去透透风,就点了点头,只是疲惫的说不出话来。杜怀瑾立刻就抱着她出去,放在了耳房的榻上,一连声吩咐丫鬟们端着热水进来。

待到白蕊用铜盆端着热水进来,沈紫言还不知是为了何故,杜怀崔已立刻将帕子浸了热水,拧干了替她擦拭面颊。

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温柔和小心。

沈紫言心里微动,不由自主的就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我是不是…”到底有些害臊,微垂下头,说不出话来。杜怀瑾见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已然明白过来,笑了笑,又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下巴抵住了她的头顶,“大夫说十有是那样了,只是时日尚浅,尚不能确诊。”语气里满是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

沈紫言头顶似绽开了一簇又一簇的烟火,让她欣喜若狂。她盼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只是杜怀瑾话里不确定的意思让她有些沮丧,“怎么会不能确定呢,不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么?”

杜怀崔哧的一笑,“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太医能诊断出喜脉就十分不易了,你还打量要如何?”沈紫言哪里不知道如此,只是心里着实有些焦灼,恨不能立刻就确定才好。杜怀瑾自然看得出来她的焦虑,初时他自己得知消息时又何尝不是如此,会心一笑,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手背,“就是没有消息,我们多几次,总能…”

沈紫言过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刹那间面红耳赤。若不是浑身酸软无力,只怕立刻就推开了他。杜怀瑾就轻笑了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唇角高高扬起,“我是你的夫君,在我面前无需…”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听阿罗在外间说道:“三少爷,大少爷不好了!”语气听起来十分焦灼。

沈紫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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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散去(三)

杜怀瑾微微一怔,轻轻扶住了沈紫言,“坐好。”沈紫言心里七上八下的,依言坐直了身子。杜怀瑾看着她稳稳坐好,立刻就站起身来,起势太急,险些将炕桌上的茶盏带落在地。沈紫言知道他心里着急,一面扶着歪倒的杯盏,一面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杜怀瑾犹自不放心,一连深深看了她好几眼,立刻唤了秋水进来:“好生照看着夫人。”秋水方才已经听到了阿罗的呼声,听见杜怀瑾如此说,心里大喜,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的,屈膝应了一声。

杜怀瑾这才亲自撩帘走了出去。

外间墨书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她方才自杜怀瑾进门后,就一直在外间和秋水闲谈。没有沈紫言的吩咐,她自然是无法贸然告辞,自然也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外间候着,好在和秋水说起此日事,又有白蕊几个在一旁凑趣,倒也不觉得如何难熬。

只是方才她不过出去了一阵,就见到白蕊几个急急忙忙端着面盆进进出出的,也不知是出了何事。她不好参合,免得反而添乱,也就站在一旁看着。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忧虑,这才没多久的功夫就听见阿罗急匆匆来了这么一句,叫她心里越发急了起来。

这下杜怀瑾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着秋水走了进来,急急忙忙扑到沈紫言身边,道:“小姐,您没事吧?”沈紫言面色有些苍白,粉饰太平似的笑了笑,“没事。”墨书细细的凝望着她的神色,更是着急,“小姐,您身子不适,也别藏着掖着啊。

沈紫言就斜了她一眼,打趣道:“从前在我身边做姑娘时,还是沉稳的性子,怎么现如今嫁人了,反倒是急躁起来了?”墨书面上微微一烫,微垂下头,笑了笑,“我这不是急了么。”到如今也唯有墨书几个能和沈紫言这样随意的说话了。

沈紫言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道:“是喜事。”墨书一愣之下,立刻明白过来,眼中顿时一亮。整张脸都显得明媚起来,“小姐有孕了?”沈紫言含笑点了点头。墨书只觉得自己一直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喜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好一阵才抚掌笑道:“我回去后就做几件小衣裳过来。”

沈紫言女红不好,在丫鬟里面,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只不过,沈紫言还是想亲手替这未出世的孩子做上几件衣裳,再说欠着杜怀瑾的亵衣也不知几时能做好。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听见墨书的许诺,就笑道:“我也闲得慌,你不如就来府上陪陪我,顺带也教教我针线。”

墨书出嫁以后,沈紫言想要她早日替林家开枝散叶,因而也并未叫她立刻回府。墨书虽明白她的心意,可对这府上的人还甚是想念,听见如此说,自然满口答应。喜滋滋的说道:“我得好好琢磨做什么花样的才好。”

一旁的秋水也是喜不自胜,笑道:“鲤鱼跃龙门,小童戏水,都是最喜庆的花样。”“这些都是最常见的。”墨书兴致很高昂,“既然是给小姐做,那就得做些新花样才是。”秋水近些日子一直盯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少有风吹草动就要琢磨好一阵,哪里比得上在府外的墨书。闻言立刻笑道:“我是不知道这些了,少不得你多费心了。”

沈紫言看着她们二人明亮的面容,笑了笑。一颗心却早就飞到了别处。若不是身子不济,她真愿意跟在杜怀瑾身后,跑前跑后的。只是现如今,自己这般境况,真要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杜怀瑾,只会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她也不想自己这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出此什么意外。因是头一胎,丝毫没有经验,也只能算是走一步算一步。这种时候,沈紫言开始思念起沈夫人来。若是母亲还在世,多半也能在这事上指点指点自己吧。

念头微闪,忙收敛了心思。过去的伤心事,越想越觉得伤心,只会没来由耗费人的眼泪罢了。墨书见着她脸色不好,朝秋水使了个眼色,立刻笑着将话头岔了过来,“小姐,再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也不知您打算如何过?”

沈紫言微微一愣,若不是墨书提起,她倒真险些忘了。的的确确,再过几日,就是冬月二十四,她的生辰。过了那天,她就足足十七岁了。好像遇见杜怀撵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然而细细算一算,已经过去四年了。

整整四年。

时光太过匆匆。让人有此猝不及防。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些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四年前,她和杜怀瑾在慈济寺相遇,那时彼此都还年少,也不过匆匆一瞥。只知道自己遇见的那个少年气度不凡,丰神俊朗,然而又哪里能想到,时至今日,会携手共度。

或许这就是因缘。

叫人捉摸不透,也叫人欣喜,叫人悲伤。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所有人的命运。而所有人,不过是命运手下的一颗棋子,不管怎么走,都逃不过注定的命运。

沈紫言就笑了笑,“不过是个散生,也没什么好过的。”“虽说是散生,可也是您的千秋。”墨书立刻就接过了话头,“这些日子事情也不少,您何不趁着生辰,也散散心?”墨书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只是此刻实在没有佳么心情。好在沈紫言怀像倒也不算太差,出了偶尔恶心反胃,倒也没有别的症状,也算是省了不少事。只是沈紫言万万没想到此刻自己虽然如此想,到了最后却是吃什么吐什么,苦不堪言,当然,这是后话。

秋水见着沈紫言蜘橱不决,忙说道:“这天梅花开得正好,不如到时候您和三少爷说说,就在这院子里赏梅,也算是庆贺了。”沈紫言转脸看着她眼里的狡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她盼着赏梅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杜怀瑾始终不允,也亏得她想得出来这种法子,借着过生辰来赏梅。

墨书看着二人的神色,也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也不点破。沈紫言上头还有公婆,这生辰自然无法大操大办,墨书提起,也不过是想要替沈紫言排解排解罢了,倒也不甚坚持,顺着秋水的话说道:“正是如此说,到了那日一大早,我们可要讨寿面吃的。”

沈紫言轻笑了起来,“好。”只是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白蕊来传:“郡主来了!”沈紫言微微一愣。杜水云也有些日子未出门了,此时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墨书见时候不早,趁机告辞:“…只怕到时候路上结了冰,更难走。”

二人主仆多年,有些话已经不必多说,自然也不用那套虚礼。沈紫言就个嘱她:“你路上小心些。”墨书笑着应了,待出门时正遇见杜水云,忙立在一旁行了礼。杜水云也不过是胡乱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

墨书回头见着她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由有此担心起自家小姐来。

送着她出门的秋水见着杜水云面色不善,也有些担忧,和墨书使了个眼色,待到私下里无人时就说道:“我们府上最近颇有些不太平,小姐心里不好受,你得闲了常来陪小姐坐坐。”墨书忙不迭点头,随即叹息:“我倒是想早些进府来。”

秋水笑着打趣:“你若是现在进府,林姐夫指不定怎样着急呢!”墨书双靥就生出了一团红云,“你就会乱嚼舌根。”秋水笑嘻嘻的,似笑非笑的瞥着她,“我可是听说林姐夫待你是没得说的。”墨书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默默无语。

二人又走了一路,墨书才突然幽幽说道:“若是当日夫人还在,那就好了!”秋水吓了一跳,“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墨书眨了眨眼,眼眶微红,“我娘当日怀着我小妹的时候,一直念叨我外祖母,人同此心,小姐现在有孕在身,多半也会念起夫人。”

秋水苦笑了笑,“这话你可千万别同小姐说起。这些日子不知出了多少事,小姐焦头烂额的…”墨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只是拿你当今知心人,和你说说罢了。小姐跟前,我哪里敢露出丝毫消息。”

秋水松了一口气,想想墨书说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径直送着她出了门,才折转回来。

“你们都下去。”杜水云一进门,立刻吩咐在一旁伺候的白蕊几人。沈紫言愣住,见到白蕊投来的询问的目光,暗暗点了点头。白蕊这才带着小丫鬟们推下去了。杜水云一直看着屋子里众人散去,惟剩下她和沈紫言二人,才缓缓开口,“三嫂嫂,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口气很是焦灼,眼里隐隐透着几分伤心。

沈紫言已然明白过来。

杜水云多半是从哪里听到了一些流言,说起杜怀瑜的不是,她作为小妹的,无处可问,这才想到了自己。作为一般来说,自然是要遮掩过去,可有此事情,注定是纸包不住火。悠悠众口,越是想要遮掩,越会弄巧成拙。

沈紫言忍不住暗自叹息。

对于作为杜怀瑾的大哥来说,要让她的小妹来亲自发现这些丑闻,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沈紫言看着眼前杜水云眼里泛起的泪光,自然无法提起杜怀瑜和二夫人之间的私事,可这件事情可以混过去,杜怀瑜杀人一事,却是迟早都要暴露出去的。

与其让杜水云从下人们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不如让沈紫言开诚布公的,亲自和她提起。想到此处,就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来问我,想来也该是听到了一此闲言碎语。我也不瞒你,大哥在去山西的时候,失手杀了落山书院院子彭老先生的独子。”

杜水云身子微微一颤。

她来此之前,就是听到了一些传闻,又听说杜怀瑜被福王狠狠打了一顿。她心里顿时就不是个滋味,再也无心准备嫁妆,只呆呆坐在一旁出神。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从小到大,杜怀瑜在她面前,总是一个威严的长兄。

二人之间虽然甚少说话,可杜水云心中一直暗暗将他当做尊敬的长兄。

杜水云就紧紧攥住了沈紫言的袖口,“现在如何了?”沈紫言看着她的模样,忐忑不安如同当初的自己。苦笑道:“彭家是清流之首,这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完。”看着杜水云犹显稚嫩的面庞,沈紫言也不知自己就这样说出来,到底合不合适。

可是人,总是要在伤痛里,不断成长的。

哪怕贵为郡主,也有许多不遂意的事情。

人生难得十全十美。

沈紫言就缓缓说道:“我们福王府权势虽大,可高处不胜寒,有些时候也不能做得太过…”杜水云突然郑重的点头,“三嫂嫂这些我都知道。我们食君之禄就要为君分忱,不可贪图权势,为非作歹…”沈紫言微微颔首。杜水云养尊处优不假,可也不是傻子。

“那,大哥和二嫂…”杜水云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只是面脸绯红的问了一半接下来一半,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沈紫言心里微跳,忙急急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谣言!这是无中生有的事情!”

这还是沈紫言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刮斥她。

杜水云面色胀得通红,急急辩解:“三嫂嫂我也就是隐隐听着些传闻…”沈紫言明知无风不起浪,可这事却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想不到府上传的这样快,看来得找个机会和杜怀瑾好好说说才好。

“不要说这事是没影的,就是真有这事,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到底是有此不妥怎可胡言乱语?”沈紫言携了杜水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大哥杀了人不假,可有人编造和二嫂这事就是别有用心了。”

杜水云又羞由惭,郑重其事的望着沈紫言,“三嫂嫂,我知道了。”沈紫言就拍了拍她的手背,“三人成虎,你是闺阁里的小姐听到的消息,也都是那些婆子们传来传去的,中间不知道多少人添油加醋,又有人只捡着人家话里一星半点的来说。”

一席话说得杜水云垂下了头。

沈紫言送走了杜水云,默默在窗前坐了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了晚间,传来消息,杜怀瑜死了。

沈紫言坐在这内室,看着窗外明亮的一片雪地,风吹过,便有雪花迎风飞舞,如同一片片梅花。而沈紫言心里茫茫然,不知该如何。只知道一阵阵刺痛,有如蠕动的虫子,在心间乱窜。

一刹那间,她想到了杜怀瑾。

出了这事,作为亲弟弟的杜怀瑾,又会如何?

昏黄的烛光下,杜怀瑾站在杜怀瑜已经渐渐冷去的身体旁,长长久久的沉默。

茫茫然,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寒冬,格外的冷。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骤然得知杜怀瑜死讯的关系,沈紫言当晚做了个破碎的梦,醒来时衣衫满是冷汗,让她在暗夜里生生打了个寒战。窗口是皑皑白雪映出的光芒,沈紫言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何时。忙唤醒了守夜的秋水,草草用热水擦拭了身子,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只是,再也无法入眠。

沈紫言骨子里满是一阵阵寒意,有如江潮拍打着岸边,几乎要将她吞没。

身边空荡荡的,叫人觉察不到一丝暖意。

沈紫言心知肚明,杜怀瑾必是在杜怀瑜处守夜。或许是这无边的夜色将人变得十分脆弱,又或许是沈紫言的悲痛压抑了许久,她埋首在这被中,低低的抽泣了起来。原本她对杜怀瑜没有任何好感,总以为他在对待大夫人一事上,没有尽到最基本的责任。更不必说身为世子应该尽的义务了。

可是,心里有一角,还是止不住的悲痛。她已经不敢想象福王妃知道此事以后的反应,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的悲痛,也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真正知晓。而更令人绝望的是,杜怀瑜是被福王亲手打死的。

这才是人世间最为残酷的事情。

亲生父亲,杀死了亲生儿子。

沈紫言相信福王并不是有意,当时必定只是怀着一颗愤怒的心,想要惩戒这令他失望的儿子。可是却没有想到造成了这种结局。有些事情,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沈紫言一开始就想过杜怀瑜的结局,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就这样,甚至连这个冬季也没有过完。

就这样匆匆撤手人寰。

距离年关,也不过还有几十日。

沈紫言一颗心,凉成了一片。

这必然会是最难过的一个除夕。

自知欠更不少,只能慢慢来还。最近课程多,为了出版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熬夜码宇,身体有些挨不住,于是请了两天假,特地用来补更。也不敢许诺如何,突然事件实在太多,只能说会一点点还。

由此也警戒子夜,新书一定要存稿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散去(四)

杜怀瑾默然立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已经无暇去分辨到底是谁的脚步声,只是一阵长久的静默。过了许久许久,才从身后传来一阵叹息。似是无意识呢喃,又似是带着无尽的伤痛。杜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正是福王。

或许是来得太过匆忙,还来不及披上斗蓬。白皑皑的雪披了他满身,福王背对着门立在那里,身影渐渐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的面容在暗影里,一瞬间,萦绕着无尽的落寞和神伤。

杜怀瑾微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心里溢满了说不出的苦涩。杜怀瑜品行不端不假,可也是陪伴他长大的大哥。往事历历在目,杜怀瑾似乎还能听见多年以前杜怀瑜在风中的嘱咐:“三弟,你当心些,便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