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来兖州的途中。”三娘盯着蒋太医纤长洁白却不再年轻的手,随口回道。

蒋太医却是嗤笑出了声,斜着眼睛瞪了一旁站着的宣韶一眼。

“原来韶儿的口中的朋友就是你?你这娃娃倒是好大的面子。”

三娘一愣,想起刚刚在里间听到的蒋太医与宣韶的对话,好像这次蒋太医肯来为刘氏看诊是因为宣韶答应要帮他办一件什么事。

三娘又朝宣韶看去,却见他半瞌着眸子站在一旁,手中一把像是手术刀一样的利刃在指尖翻飞,面上看不清表情似是根本没有听这边的对话。

三娘蹙了眉头问宣韶道:“宣公子,那个南瘴之地有危险吗?”

宣韶眼波微动,抬眼看来,抿了抿唇正要答话,沈太医却叹了口气道:“虫蛇满地,毒草丛生,方向难辨,历来进去的人就没有几个能回来的,此去自然是九死一生。”

三娘皱着眉头偏头想着以往看过的书中是否有提到此处。

“那是对不知情而误闯之人而言,我之前是去过的,并没有那么危险。”宣韶语气淡淡。

见三娘欲言又止,宣韶又道:“沈太医配的药丸里缺了一味药,即便没有你的事情我也会为他跑着一趟的,与你无关。”

三娘听闻此言,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蒋太医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正当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蒋太医眉头一蹙,三娘立即道:“三娘出去看一看。”

三娘退了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发丝凌乱一身狼狈的李氏直挺挺跪在了院子的正门口,赵秀娘等人在在一旁又是着急又是想拉人,李氏却浑然不理,死死跪着,竟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

“娘,媳妇错了,真的错了。求您原谅媳妇这一回吧,媳妇给你磕头了。”李氏砰地磕了一个头下去,一边的赵凡实在看不下去,扑到赵氏身前,用手掌垫在了李氏的额头上不让她继续往下嗑。

“老爷今日就要将我送回曹州,可是媳妇要是回去了,哪里还有活路啊?还不如三尺白绫吊死在赵家的房梁上。媳妇若是死了,老爷续娶了新夫人,那凡儿和慧儿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他们可是您的亲孙,从小就孝顺,您怎么能忍心?”

赵慧儿也大哭着跪在了李氏身边,口中喊道:祖母求您饶了我娘。

三娘又是一阵头疼。

这还有外人在,就闹将起来,赵家的颜面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赵守业今日说要送李氏回去,他自己却是避而不见,不知是去了哪里,这李氏跪在了院子当口怎么劝回去还真是个问题,若是用强,动静更大。

这时候,回去更衣的沈月娥回转,走到门口看到李氏,不由得有些惊愕。

李氏看到沈月娥,突然又高声道:“娘,媳妇知道您舍不得月娥,媳妇看着她长大,自然也是舍不得的。要不这样,媳妇让凡儿纳了月娥,即便是以后凡儿娶了妻,月娥只要先生下一儿半女,也不怕地位不稳。再说有媳妇在一旁看着,也不至于让月娥吃亏。”

三娘绝倒,这是求饶来的还是递战书来的?

原本在一旁苦劝的赵秀娘闻言,气得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了。而沈月娥却是反常地身姿笔挺地站在了一旁,嘴角含讽,黑沉沉的眼珠盯着李氏半句话也无。

三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有穿过庭院,走到李氏面前,蹲下身道:“舅母,因沈太医施针,祖母已经好了许多,刚刚还勉强能说话了。太医说,再扎几次针会更好。祖母听闻您在外头跪着请罪,便让三娘出来跟你说,看在表哥和表姐的份上,这休气的话就不提了。但是因祖母仍在气头上,便让您回了院子去闭门思过,没有她的命令不准出来。”

李氏闻言眼睛一亮,只要还能留在赵府,闭门思过又能怎样?只是婆婆真的这么容易就原谅她了?

“你说真的?”李氏试探地问。

三娘浅浅一笑:“当然是真的,这种事三娘怎么敢自作主张?自然是奉了祖母的意思出来的。舅母,祖母她将将才好一些,受不得刺激,也受不得吵闹,您要不还是先回院子去?等舅舅回来了,看到祖母好了,自然气也就消了。”

李氏想到自家夫君之所以生这么大的气就是因为她将婆婆气病了,若是婆婆好了,那自家夫君看在儿子和女儿的份上也会原谅她一二。

想到这里,李氏立即道:“娘,媳妇这就回去闭门思过,您好好休息养病。等您气消了媳妇再来伺候。”说着李氏也不用人拉,自己爬了起来转身就走。

三娘走到曾嬷嬷面前,轻声道:“嬷嬷,今日府中毕竟还有外人在,若是再被扰了恐怕不好。”

曾嬷嬷会意,立即下去布置人手,将李氏的院子看了起来。

“阿珂,娘她真的醒了?”赵秀娘揩了揩眼泪,希冀地看着三娘问道。

三娘道:“蒋太医说,祖母的情况不是太严重,他施以针灸,用不了几次祖母就可能言能行了,秀姨你放心。”

赵秀娘双手合十,朝着西天拜了拜。

“秀姨,你将这院子里的人安排好了,别等会儿让太医出来看到祖母院类一片乱象。”三娘轻声道。

赵秀娘闻言往四周一看,见院中有好些婆子丫头或躲或藏地在周围看热闹,有些到现在还不肯离开,甚至别的院子里的人也有。

曾嬷嬷已经带人去李氏那边的院子了,无法出面收拾。赵秀娘皱了皱眉,对三娘道:“我这就安排。”

三娘点了点头,欲再回孙氏房里看一看。

“外祖母当真醒了?”身后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道。

三娘顿了顿,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外祖母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您不必担心。”

沈月娥闪身拦在了三娘面前,紧盯着三娘道:“表姐你好魄力,这种谎也敢当着人撒。若是外祖母醒来还是要赶了那人回去,你要如何收场?”

三娘看着沈月娥,认真道:“表妹为何会这么想?外祖母她自然是不会让舅母被休的。当初那话只是因在气头上,当不得真。外祖母当家多年,岂是不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刘氏一直将赵凡带在身边当继承人培养,又怎么会真将他生母休弃让他难堪?再说刘氏一心想让沈月娥嫁进赵家,又怎么会让赵凡因此事恨上了她们?休弃不过说说而已。

沈月娥与三娘对视一会儿,便冷笑一声撇开了眼,只口中讽刺道:“明知道外祖母没醒,还跑来闹,闹给谁看呢。”

自然不是闹给外祖母看的,或是因为知道了家中来了客人想将此事闹将出去,或是想借此将舅舅召回来,三娘心中想着,却不回答。

“小姐,赵老夫人让您进去。”白英在正房门口喊道。

三娘心中一喜,外祖母真的醒了?

三娘不去看沈月娥的脸色,快步朝正房走去,到了刘氏的榻前,果然见得刘氏精神了许多。

“阿珂……”刘氏伸出手唤道,吐词虽有些不清楚,但总算是能说话了。

三娘快走几步,半跪在刘氏榻前,唤到:“祖母,阿珂在此。”

三娘转头对一旁收拾针灸包袱的蒋太医道:“蒋太医妙手,三娘多谢蒋太医施手救治。”

蒋太医闻言,斜斜睨过来一眼,慢悠悠道:“你话都放出去了,老夫若是还不让这妇人醒了,老夫这金字招牌不得给你给毁了?”

三娘闻言一阵尴尬,原来里面的人都听到了,家丑外扬了。

三娘有些心虚地朝刘氏看去,却听蒋太医道:“刚醒来,是我让那丫头出去喊你的。”

第八十章 再出状况

“此病乃是真元亏损,阴寒太盛,将虚阳格拒在外所致,老夫用针法扶其真元,祛阴邪助阳正,她现在虽是手口仍不太灵便,但好好休养加之老夫五日一次的针灸假以时日便能下床。只是,此病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大怒,若是心不能平静,就算老夫是华佗再世也将无能为力。”

三娘闻言叹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府上……

“老夫话已至此,若是病者自己不顾惜自己,下次也不用再请老夫过府浪费老夫的功夫了,直接准备棺材即可。”蒋太医瞥了已经醒来的刘氏一眼,淡淡道。

三娘看了看了刘氏,笑着对蒋太医道:“三娘记下了,以后定当谨遵医嘱。蒋太医您也幸苦了,到前厅喝一杯茶吧?”

蒋太医确实是有些渴了,因此闻言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药箱递给宣韶,抬脚就往外走。

三娘忙吩咐白英去前厅交代人好好伺候,别怠慢了,又让人去赵凡与王璟去前厅待客。

三娘见赵秀娘进了刘氏的房里伺候,想了想刚刚蒋太医并未给孙氏开药方,而之前的药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喝,便想去前面找个人去问一问。

刚拦了孙氏房里的大丫鬟交代了,正要回转却看见莺歌从游廊行了近来。

“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莺歌向三娘行了一个礼,轻声道。

三娘点了点头,跟着莺歌穿过了游廊,走到了前厅旁的一个较为隐蔽的花丛之处。

“三小姐,今日我见表小姐情形不对心中起疑,便找了昨日引着表小姐去更衣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在奴婢的逼问下说,昨日她陪表小姐如完厕出来,表小姐半路上说手上的镯子不见了打发那丫头回头去寻,那丫头回去寻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要回去回禀的时候却发现表小姐没有在原地了。那丫头怕表小姐迷了路便四处寻了寻,却不小心听见……”莺歌犹豫了会儿,咬了咬唇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听见表小姐与一个男子在说话,那男子听声音很像是先前我们遇见的那位世子爷。那丫头循着声音寻过去却没有发现人了。”

三娘听见这些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沉默了一会儿便道:“你嘱咐那丫头,这话以后就烂在了肚子里,若是透露出只字片语就想一想老夫人能不能容得了她。”

莺歌闻言神色一凛。

“三小姐,奴婢省得了。”

想了想,又向三娘行了个礼道:“奴婢多谢三小姐的再三维护。”

三娘看着眼前这个分外清秀的丫头那双轻灵透彻的眼睛,不由得柔声道:“你是个自尊自爱的好姑娘。”

莺歌闻言脸色微红。

“月娥的脾气……我可以去跟外祖母求一求,即便你不想离开赵家,也可以继续留在外祖母房里。”

莺歌闻言想了想,却是摇了头:“奴婢多谢三小姐怜惜,只是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听说过主子挑奴才,却不曾听闻奴才可以挑主子的。这一次奴婢若是这样做了,那么下一次遇到难办的差事便不会想着如何将它办好而是想着如何才能避开。三小姐能帮得了奴婢一次,却不能次次都为奴婢出头。且三小姐无缘无故向老夫人提出这种要求,恐怕会让老夫人心中不喜。”

莺歌抬头朝着三娘一笑:“表小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相处的,她房里的丫头们顶多就是挨挨骂,挨打倒是不曾。奴婢对表小姐真心相待,她总有一天会相信奴婢的。”

三娘对这个丫头更是满意,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能不顾她自己的意愿硬是把她要到自己的身边。

三娘让莺歌去忙,自己回了刘氏的房里。

此时刘氏房里只有赵秀娘与曾嬷嬷。

刘氏看见三娘,便朝她招了招手,三娘忙走到刘氏的榻前。

“外祖母,您现在身上可好?”

刘氏探出手拉住了三娘的手,三娘赶紧双手握住了。

“多亏了阿珂,外祖母现在好多了。”刘氏眼神柔和地看着三娘道。

三娘抿嘴一笑。

“阿珂,刚刚院子里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跟外祖母说的吗?”刘氏看着三娘的眼睛问道,眼神依旧柔和,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三娘眨了眨眼,微微撅嘴看着刘氏道:“外祖母,阿珂错了。”

刘氏看了三娘好一会儿,然后摸了摸三娘的头,叹了一口气道:“阿珂没有错,阿珂做的很好。”刘氏又看了赵秀娘一眼道:“若是你月娥表妹能有你这么懂事明理,外祖母也就不用操心了。”

赵秀娘闻言低了低头。

“李氏总是说我偏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能偏到哪里去?这份家业以后都是凡儿的,慧儿是赵家嫡出的大小姐,又有父母护着,她的性子以后给她找一个门第稍微低我们一些的嫡次子嫁过去,这一生也必定是富贵顺遂。李氏她儿女双全,且前途也都是好的,她只要收一收那犯浑的性子,等我死了,她当了家,也是个福禄双全的命。只有秀娘和月娥,我放心不下。等我死了,李氏那个性子又怎么容得下她们母女?守业毕竟是个男子,又如何管得了这后院的事?我这当母亲当祖母的,自然是希望儿女孙儿都好,见到弱一些的难免要多向着一些。”

刘氏说到这里,闭了闭眼,有些疲惫的样子。

“外祖母,你刚扎完针,还是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话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说。”三娘皱眉劝道:“蒋太医说你不能再劳神了。”

刘氏确实是感到很疲惫,点了点头。

三娘弯身将刘氏的头扶正了,让她躺得更舒服些,不多久刘氏便沉沉睡去了。

外面王璟与赵凡送走了蒋太医和宣韶,又来看望刘氏,见刘氏睡了也不好打扰,只得等刘氏醒了再来请安。

到了申时,一早出了们的周守业接到消息赶了回来,这时刘氏已经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好多了,便当着赵凡等人的面说了休妻的话不要再提了,一家人还是好好在一起过日子。赵凡赵慧儿自然是欢喜的上前替母亲说了好些好话。

一起用了晚饭,赵守业怕刘氏劳神,便带着一双儿女回了自己院子,赵秀娘也带着沈月娥回去了。刘氏却留了三娘和王璟说话,说是怕他们在兖州待不了太久,想要三娘和王璟多陪一陪她。

三娘也知道,这次若是回去了想要再见刘氏肯定是不容易了,说不定这一别就是永别。便好好陪了刘氏说话,逗她开心。

最后刘氏见外头天色实在是晚了,便催了她们回去。

三娘与王璟刚走出刘氏的院子,便看见一个陌生的婆子匆匆走了来,一脸急色。

三娘皱了皱眉,拦住了那婆子。

“什么事这么急?”

那婆子忙行礼道:“三小姐,奴婢是姑奶奶院子里当差的。刚刚夫人带着老爷气势汹汹地到了姑奶奶的院子,奴婢是怕会出事,所以赶着来找老夫人。”

三娘朝身后刘氏的院子看了看,微微蹙眉,转身对那婆子道:“你先回去,这事情我会告知老夫人。”

那婆子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回去了。

三娘又回头往刘氏院子里去,却不进刘氏的正房,只到偏厅寻了莺歌让她进去将曾嬷嬷叫出来。

“三小姐?”曾嬷嬷看着三娘回转,又将她叫了出来并不进去便有些疑惑。

三娘低声将刚刚那婆子的话说了一遍。

“曾嬷嬷,祖母现在的虽然好转了一些,但是蒋太医交代了,是劳神不得的,您是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了,您能否去一趟秀姨的院子看看出了什么事?出了这个院子您就是代表外祖母的,有您在即便是有什么,想必……也是不敢过分的。”

曾嬷嬷想了想便点头应了,她对着孙氏房里的几个大丫头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莺歌一起匆匆往赵秀娘的院子去了。

三娘又吩咐孙氏院子里的几个婆子让她们去把院门看好了,交代她们刘氏歇下了,闲杂人等不要放进来扰了刘氏休息。

三娘刚和王璟到偏厅坐下,刚刚被三娘打发去守门的婆子便来报说:“三小姐,魏家小姐派了人来说要求见。”

魏云英?这么晚了派人来找她?会有什么事?

“带她来前厅吧。”三娘对那婆子道。

那婆子领命去了,三娘留了王璟在偏殿,带了白英去了前一进的前厅。

不多会儿,那婆子就领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进来了。

这姑娘五官俊俏,身量修长,到是个美人,只是三娘从未在魏家见过她,且这年龄也不像是魏云英身边的丫头。

三娘挑了挑眉,淡笑道:“可能是我听差了,还以为姑娘是魏家小姐派来的。不知姑娘是什么人?”

那姑娘却是从一进门就开始往三娘脸上细细打量,眼中还带着一丝的好奇,见三娘问她话也没有回答。

三娘皱了皱眉头,正要再问,那姑娘却突然开口道:“三小姐,除了你身后的丫头,可否先摒退了其余人等?我们家主子有话要奴婢交代。”

第八十一章 毒誓

三娘还未回答,白英就道:“有话你就说,何必避着人?我们小姐与魏小姐又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事情。”

那姑娘睨了白英一眼,却是轻声一笑:“三小姐与我们小姐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事情,只是小女儿家的难免有一些悄悄话。”说到这里这姑娘看了三娘一眼,别有深意地说道:“比如说,这帕子上面是绣花草好还是绣人物好,或者只绣个名儿?”

三娘闻言心中一动,看了厅中伺候的婆子丫头们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去门外头守着吧。”

等那些婆子丫头们鱼贯退了出去,三娘朝着那姑娘淡淡一笑:“女儿家的事情有些确实是不好当着太多人面说,现在姑娘可以说了。”

那姑娘先朝着三娘盈盈行了个礼:“奴婢汀兰,见过三小姐。冒犯之处还请三小姐不要怪罪。”

三娘瞧她虽是行着礼,但是行动之间不见半分卑微,优雅的气质倒是很多富家小姐也比不上的,不由对她的来历更是好奇。

“奴婢是奉宣公子之命来见三小姐的。”汀兰说着看了三娘一眼,却是不说话了。

三娘闻言先是皱了皱眉,沉吟片刻便道:“是宣韶宣公子叫你来的?”

汀兰一愣:“三小姐怎么猜到的?”她刚刚明明说了帕子的事情来误导她。

她与宣云并不熟悉,若是宣云叫人来,要见的也不是她。就算是见她,以宣云的性子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要这丫鬟借了魏家的名头来,会这么做的宣公子在滋阳城里只有宣韶一个。

虽是这样想着,面上三娘却只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那丫头见三娘不回答也不介意,只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粉色的锦帕递了上去。

“这是宣公子要我来交给你的。”

白英接过帕子,转身呈给了三娘。

三娘将帕子摊开,果然看见那帕子的右下角处用姜黄色的丝线绣了月娥两字。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收好,三娘笑着对汀兰道:“姑娘回去之后还请帮我谢谢你家主子。”

汀兰笑了笑,道:“奴婢其实是蒋太医身边负责管理药草的,今日前来是受了宣公子的请托。宣公子还让奴婢转告三小姐,这帕子的事情并无其他人知情。”

三娘想着难怪这位姑娘虽名为丫鬟,却有些无礼,原来是蒋太医身边的,太医一直以来受人追捧,他身边管药的丫头自然也无人敢得罪。

至于宣韶为何会管这件事,三娘想起来今日与莺歌说话的地儿正是宣韶和蒋太医喝茶的大厅的旁边。宣韶是习武之人,耳朵自然是灵敏,可能将她们的对话尽数听去。又或许只是无意间拾获,因在赵府中只与她相熟,所以才让人送到她这里来。

“既然东西已经带到,奴婢也该回去了。”汀兰笑道。

“今日幸苦姑娘跑着一趟了,不知姑娘来的时候是否是一个人?如今天色已晚,三娘派几个人送姑娘回去。”

汀兰笑着拒绝道:“奴婢是带了人来的,三小姐不必担心。”

三娘也不勉强,招来婆子送汀兰出府。

“三小姐”

三娘刚一出厅,斜斜的就有一个人影跑了来,三娘一看,却是莺歌。

“出了什么事?”三娘停下步子,皱眉问道。

“三小姐,夫人知道帕子的事情了,正带了老爷去了姑奶奶院子兴师问罪呢。”

“舅母是如何得知的?”三娘疑惑道。

“是昨日跟我回去寻帕子的一个婆子喝醉了酒,将事情告诉了与她同住的一个婆子。今日老爷回了院子之后外面守着的婆子们都撤了,这婆子平日里与大夫人亲厚,所以将这事情告诉了夫人。夫人觉得不对,就将那日跟着的几个小丫头找去问话,伺候表小姐去更衣的小丫头因为害怕,所以透露了一点口风。说起来这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惹出来的祸。”莺歌说道最后有些自责。

“与你无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三娘想了想,又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莺歌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三娘往赵秀娘与沈月娥的院子去了。

这座院子是赵府里头除了刘氏和赵守业的院子之外最宽敞的了,院内还有一个种了些花草的小园子,更在园子当中挖了一条铺了鹅卵石的浅溪。

“这院子当年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住着的。”莺歌见三娘一边走着一边随意打量,便开口介绍道。

三娘点了点头由莺歌领着往正房去了。

还未进门就听到了李氏的声音。

“老爷,你们都说我对月娥这丫头有偏见,可是您看看这事儿,这是我有偏见么?明明就是她自己行为不端不仅在府里勾引我们凡儿,出了府去竟然还想勾引世子。老爷,我本来想着这月娥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娘又执意想把她留着赵家,还想着以后让凡儿纳了她,也让她有个好归宿。可是你瞧瞧,她这品性我能放心她留在凡儿身边么?”

“你那是什么话什么纳了?当妾是什么好归宿?这话你若是敢在娘面前提半句,看我不……”赵守业怒声道。

“老爷,今日就算你要把我休了,我也不会答应让她进门的。别说是凡儿的妻子,就算是当妾也不行”李氏哭着抢声道。

“娘就算平日里再护着她,出了这种让家中没脸的事情总不能还不管不问想着让她进门吗?外孙女是心尖儿上的,我的孩儿就是草么?若是娘还要坚持,我就把这件事闹到族里去,看看族中是不是容得下这种女子进我们赵家门。”

“大嫂,这件事若是闹到了族里我们月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大嫂,我求求您,您看在月娥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份上饶了她这条命吧,我给您跪下了。”一直在一旁哭着的赵秀娥闻言,急着道。

“娘,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不必求她了,这件事情是我……”

“三娘给舅舅,舅母,二姨请安。”三娘快步走进屋,打断了沈月娥的话。

“阿珂你来的正好,你也来给舅母评个理。”李氏看见三娘,随口就道。

“闭嘴你在孩子面前胡说些什么”赵守业吼道。

三娘走到赵秀娘身边将她扶了起来,装作不解道:“三娘本要出府,却听到这边有些吵闹,便过来看看了,秀姨你这是怎么了?”

“问问你表妹阿珂你可千万别学她,贴身的帕子也能随意送给人。”李氏顶着赵守业的压力,嘴硬道。

“表妹的帕子?”三娘偏了偏头,有些疑惑地从袖口里掏出那方粉色的锦帕摊在众人面前。

“是这一块吗?”

“咦?”屋里的人都愣了愣,沈月娥与莺歌更是震惊地看向三娘手中的帕子。

“那日我见表妹的帕子上的花色绣得别致,便向她讨来看一看。谁知表妹她极其宝贝这帕子,不肯给我,我一时顽皮,就将她的帕子偷偷藏了想让她着急一下”三娘小心翼翼道:“不想却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可是这帕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定不是我们说的那一块帕子。”李氏反应过来之后,道:“阿珂你是在什么时候从你表妹那里拿的?”

“是去大濮寺上香那日,去偏殿休息的途中,我让丫鬟偷偷拿的。”三娘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氏闻言有些狐疑,随即转头问一个婆子道:“你上去看看,是不是那一块帕子?”

那婆子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上前,也不敢看人,只快速地瞄了三娘手中的帕子一眼,随即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正是这块帕子。”

“你看清楚一点若是不是的话尽管说出来,没人敢为难你”李氏不甘道。

那婆子闻言又往前凑了凑,仔细地盯着那块帕子看了看,最后很肯定地点头。

“确实是这块,奴婢先前见表小姐拿在手上的,后来回去寻的时候又听莺歌姑娘细细描述过一遍,绝不会记错的。”

“这……”李氏语塞,最后实在是不甘心,又道:“可是月娥身边的丫头说她并没有一直跟在月娥身边,还隐隐约约听到月娥与世子说话。”

“舅母你不必说了。今做这些事不过就是因看不惯我,怕我会进赵家的门,因此想借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坏了我的清白让我因羞愤而去寻死而已。”

沈月娥惨笑着又转向赵守业道:“舅舅,月娥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维护。只是月娥有自知之明,月娥这身份是进不了赵家的门的,加上舅母不喜月娥,即便是舅舅与外祖母怜惜让月娥留了下来,想必也是家宅不宁。”

月娥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指向天,缓缓道:“月娥在此立誓,这一辈子绝不嫁进赵家。若违此誓,就让月娥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转头看向李氏又道:“舅母,月娥性子直惹您不喜,月娥知道。只是外祖母她如今受不得刺激,还请你暂时容我们母女在府上叨扰,等外祖母病情好转,不需要我娘在身边服侍的时候,我们自然是会回去沈家。”

众人皆被沈月娥那个毒誓惊得呆愣当场,举头三尺有神灵,这种誓言轻易是发不得的。

赵秀娘第一个回过神,扑上来抱着沈月娥哭得撕心裂肺:“月娥,是娘没用才让你受此委屈,你又何必立这个毒誓?赵家容不下我们娘儿俩,我们走就是了。”

第八十二章 心计

三娘听到这里眉头一皱,看向埋首在赵秀娘怀中一脸悲戚,乌黑的眼珠却亮的出奇的沈月娥心中一阵发沉,她竟然被沈月娥利用了。

她来此的本意是想将此事当成一场误会压下来,可是看沈月娥的样子似乎是见形势变得对己方有利,就想反过来将李氏一军,不想将此事就这样善了。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指李氏刻薄守寡前来投靠的小姑,对晚辈恶毒,对婆母阴奉阳违不贤不孝。若是传扬出去李氏的名声算是毁了,而背着这样的名声以后儿女的婚事恐怕都会受一些影响。

三娘看向赵守业,果然看见赵守业听见沈月娥这番话之后脸色通红,羞愧难当,觉得是自己亏待了妹妹和外甥女,现在还跟着李氏来将这么重的罪名往外甥女头上扣,正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二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赵家如今只有我们兄妹两人,赵府自然是你家,当哥哥的怎么会有那种念头?”赵守业呐呐地道。

“老爷,你听听她那话什么是我们容不下她?这些日子以来难道不是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她们……”

“啪”“砰”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与重物磕到桌脚的重响让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右手还举着并未放下的赵守业。

李氏捂住额头扑倒在地,鲜红的液体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不一会儿李氏的手背上也被染红了。

“啊夫人流血了。”李氏身边的一个嬷嬷惊叫一声,跪到李氏身边想看一看李氏的情况。

李氏呆呆地移开手掌,凑到发晕的眼前一看,还来不及疼叫一声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瞬间,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门乱成一团。

赵守业看了倒在嬷嬷怀里的李氏一眼,不忍的情绪在眼中一闪,可是又看了一眼抱在一起哭得发抖的赵秀娘与沈月娥,终究是闭了眼睛偏过了头。

“把夫人抬回去,再去请个大夫来。”赵守业声音僵硬。

眼见着李氏要被抬出去了,赵守业冷声道:“夫人若是醒了你们告诉她,若是秀娘和月娥在赵家待不下去了,她也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李氏身边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老爷生生这么大的气,早已经吓得战战兢兢,听闻此话皆是抖着声应了一声“是”。

“伤得这般重,怎么好搬动?”赵秀娘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哥哥,轻轻拍了拍沈月娥的肩膀放开了手。

“先抬到偏厢吧,等大夫来看过了再移动。”

赵秀娘虽是恨李氏冤枉女儿,但是自己的哥哥毕竟是一母同胞且一起长大的,这些年明里暗里没有少帮村照顾过她,她本就心善,见李氏伤得如此便于心不忍了。

赵守业看了赵秀娘一眼,心里更是觉得内疚。他怎么就听着李氏赌咒发誓就鬼使神差地跑来这里兴师问罪,他明明就知道自己妹子的为人的,月娥也几乎是看着长大的。

赵秀娘一边抹着泪,一边指挥着婆子们将李氏抬到偏厢。

赵守业叹息一声,颓败地走出了屋子。

赵秀娘,曾嬷嬷等人都去了偏厢,屋子里只剩下了三娘,沈月娥,白英和莺歌。

原本低头抽泣的沈月娥缓缓抬起了头,抬手揩去了腮边的泪水,突然朝着三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次多亏了表姐了,我会记得你这份情的。”

三娘缓缓走到沈月娥面前,将还在手中的那一块锦帕递了出去。

沈月娥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将帕子凑到烛火上点燃,随手扔到了小香炉里。大亮的火光,照着沈月娥的眸子时明时灭。

三娘一直盯着沈月娥的动作,此时看到她双眼中跳动的那两簇泛着冷光的火苗突然冷声道:“沈月娥,我只帮你这一次。但是你记住了,以后你若是再敢在这里煽风点火兴风作浪,我能帮你,自然也能毁了你。”

沈月娥面容一僵,随即瞪向三娘。三娘冷冷地看着她,半分表情也无。

“只容她们作践我和娘,我反击一下也是错的吗?”沈月娥狠狠道。

“你别忘了这个家姓赵不姓沈舅母再如何也从来没有短过你吃穿,舅舅更是对你和秀姨照顾有加,别仗着祖母的疼爱就忘了自己姓谁”

“你”沈月娥本就因寄人篱下而敏感,被三娘戳到痛处,脸色一白。

“民间有句话叫做‘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三娘淡淡说完,转身便走。

屋里三人听闻此言,皆是面上一呆。这种粗鲁的村话,怎么会从王三小姐口里出来?就连沈月娥也是半响没有回过神。白英更是等三娘走到门口了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