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紧绷的背脊放松了一些,仍是带着笑摇了摇头:“刚刚在墙角边看到一个半个手掌大的喜蛛,竟是看得愣了神。我要去找母亲问问院子里有没有做河灯的竹篾,就不跟你们去了。”

三娘点了点头,也不勉强,只笑道:“那我们就先去了。”说着拉了元娘就往外走。

元娘看了三娘一眼,这一次却没有提出异议,只与三娘携手出了孙氏的院子。

“三妹妹,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追出来的?可是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二妹妹。”元娘有些犹豫道。

三娘朝元娘笑了笑:“二姐姐自然是能够感觉到大姐姐你的善意的,只是她可能想自己静一静。有时候我们宁愿让人以平常的态度对待,也不愿意在他人眼中看到同情和安慰。”越是骄傲的人越是如此。

元娘想了想,也有些明白了,便点了点头。

二娘看着元娘和三娘出了院子,并未急着走开。半响,却是微微垂下了眸子,将紧握住的拳头松开了。将手掌摊开到眼前,手心上四个半月形的指甲印已经是青紫的颜色。

二娘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将手掌微微合拢,掩住了伤处。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而冷凝,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然后再不停留,转身走出了孙氏的院子。

快午时的时候,祠堂那边的祭祀仪式已经完成,先将贡品献祭给祖先,之后才轮到王家的人吃饭。中元节并未大摆宴席,因此吃食十分简单,只有一些水饺和点心瓜果。女眷们都是在孙氏的松龄院,男人们在外院。

三娘坐在偏厅里,突然听到远远的似乎传来了一些喧嚣声,中间还夹杂着和尚的念经声。

“是街口那边,这会儿正在抬祭品准备放焰口了。”元娘见三娘偏头倾听,小声解释道。

三娘点了点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每年中元节王家和周围的富户将琳琅满目的贡品抬出来的时候,那些普通的百姓都会惊叹不已。他们会对着贡品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像是想从这些给亡魂的孝敬中窥探一下高门大院后面的生活,然后艳羡。

这两年风调雨顺,到也还好。听说在灾年的时候曾经出现过民众成群结队,哄抢贡品的情况。王家也被抢过,可是每年的贡品都没有因此而缩水。

由此可见,信鬼神和敬鬼神也仅仅是在富足不饿肚子的情况下,一旦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人也会从鬼的嘴里抢食的,那个时候神灵和鬼怪也不再可怕。

简单地用过饭,众人又在厅中喝茶闲聊。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便开始烧包衣。

管家早已经带了人在空地上用石灰画出了好多的圈,然后将写好王家先人名字的包衣在划出的白圈里堆放好。

点起火之后,便成了一堆一堆的篝火。

众人又是焚香作揖,跪拜不提。

三娘见这边的仪式没有她什么事情了便回了荷风院,她记得赵嬷嬷也给赵氏准备了一些银元宝、冥衣、纸牛、纸马、盂兰盆等等。

到了荷风院却发现王璟已经到了,正在赵嬷嬷的指点下对着供桌上香磕头。赵嬷嬷见三娘回来了,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也不说话,只给三娘也点好了三炷香递了过来。

三娘默不作声地接过,与王璟并肩跪在了一起。

上完香之后,赵嬷嬷又招呼王璟和三娘到院子里将那三堆用石灰圈住的“包衣”点火。

“嬷嬷,石灰是做什么用的?”三娘见王璟在围着一个石灰圈子,点火,小声问赵嬷嬷道,也是想驱散赵嬷嬷那伤感的情绪。

“那个是为了防着没有人祭拜的野鬼来抢的。用石灰划了圈子圈住,除了烧包上有名字的,其它的鬼魂便不敢上来了。哦,对了,差点忘了。”赵嬷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一边拿了一篮子没有封上的银元宝和纸钱出来。

赵嬷嬷将这一篮子纸钱和元宝倒在一边,点上了火,一边作揖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她说得太快,三娘没有听清楚,意思大概是:各路的孤魂野鬼,你们不要眼红,这些孝敬是给你们的,你们拿了去之后就不要为难我家小姐云云。

三娘在一旁看着,啼笑皆非。

这时候大概是各家各户都在烧“包衣”的时候,三娘感觉到空气里黑烟弥漫,走到哪里都逃不过那呛人的味道。难怪后世,这项祭拜活动被禁止了,家家户户都这么烧,对空气的污染太大了。

等仪式进行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三娘和王璟又回了孙氏那边。这时候正好也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了。只是大家都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来,那里还有心情吃那些本就简单的食物。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各房的人就都来告辞了。只是众位堂姐妹们约好了,戌时在西城们那里汇合,一起去河边放河灯。

三娘回到荷风院,换下了那一身满是烟味的衣裳,可是这时候空气烟味还没有散,即便是换上一百身也是没有用的。

简单收拾了一下,见戌时还差三刻,三娘便带着四个丫鬟去了松龄院那边,因为与元娘她们约好了一起去二门坐马车。

三娘到松龄院的时候大房的两姐妹加上元娘和五娘已经到了,二娘却迟迟未至。眼见得离着和堂姐妹们约好的时间只差一刻,二娘还未到。

“五妹妹,你来的时候有没有招呼一声二妹妹?”元娘问五娘。

五娘眨了眨眼睛,偏头想了想:“我又打发丫头过去,可是丫头来回话说二姐姐正在沐浴换衣裳,要我先来。”

“沐浴换衣裳要这么久?我看她是今日在众姐妹面前失了面子,想从我们身上找回来吧。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她可不是有了面子了么?”六娘翻了个白眼。

四娘摇了摇头:“二姐姐也真是有面子。我也是庶女,可是每次什么事情都不敢让大家等的。这么以对比,我还真是没有二姐姐威风。”

元娘皱了皱眉,正想要她们都少说两句,一个温和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来晚了,让姐姐妹妹们等了这么久,二娘给诸位赔罪。”

众人转头,便看见二娘带着几个丫鬟快步走了来。

六娘又想说什么,元娘赶紧抢先道:“二妹妹既然来了,那我们赶紧上车去吧,别让别府的姐妹们等。”

六娘冷哼了一声,与四娘跟着元娘后面走了。

三娘打量了二娘一眼,见她衣衫虽然是换了,但是头发是干的,发型和发饰都没有变动,身上也没有沐浴后的气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见众人都走了,三娘也就只能抬脚跟上去。

元娘和五娘一辆车,四娘和六娘一辆车,三娘和二娘上了一辆车。

二娘只在上车之后不久跟三娘讨论了一下府中备下的那盏荷花灯太过普通,便一直坐在那里少有说话了。

虽然她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但是三娘总觉得她有点神不守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放河灯

车到西城们的时候其他几家越好一起放河灯的堂姐妹们已经到了。

按照道教的说法,一月、七月、十月之十五日分称上元、中元、下元。 上元是天官赐福日,中元为地官赦罪日,下元为水官解厄日。所以会在中元时普渡孤魂野鬼。

与上元和下元不同的是七月半中元节是给已故之人过的节日。此时各家各户都已经烧了“包衣。”街道上到处可见一堆堆被石灰圈起来还隐隐冒着火光的灰堆,空气中呛人的味道还未散去,三娘闭了闭眼睛,感到有些刺痛。

众人汇合之后马车便向西城的河边行去。

到了上游的一段,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二娘先下了车,接着三娘也被扶着下了马车。这里的空气好了许多,可能是由于河边的住户少的原因,又或许是有水的地方空气的净化能力也强一些,总之三娘终于不觉得眼睛睁不开了。

几个婆子迅速将从府中带来的“气死风”灯点上,每隔了几步就放上一盏。岸边的一小块地方被灯光照得几乎亮如白昼,与灯影外的地方似乎隔着一个世界。

脚底下的两三寸长的岸边的青草,柔柔软软,隔着绣鞋似是在绕着痒痒,一踩上去便沙沙地响。

王家的人挑的位置在上游,或许是因为时候还早的原因,河面上只飘着零零散散几盏荷花灯,一点也体会不出那种所谓“满湖星斗涵秋冷,万朵金莲彻夜明”的境界。

看着眼前被几盏灯光隐隐映出几点星光之色的湖面,虽是没有想象中的壮观,但是较为清新的空气还是让三娘心情松快了些。

五娘和元娘那边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三娘和二娘看过去,便见五娘拿出了一盏元宵节的时候的鲤鱼灯,元娘正在对着她无奈地说教。

三娘见二娘也朝那边走了过去,丫鬟们正在后面的马车上拿河灯,却是静静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灯光照亮的范围,并轻轻拉扯了跟在后面的三七一下,躲到了马车厢的一侧。

“小姐?”三七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便也退了过来。

三娘没有时间多说些什么,只压低了声音道:“你赶紧回府,看看五少爷在做什么。若是在院子里没有出去就让他继续在院子里待着别走。若是没有在院子里就让赵嬷嬷差人去找。快去,别让人发现了。”

三七一直沉静地听着,待听完了话见三娘没有别的吩咐了便点了点头,也不问原因。

她四处看了看,最后向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走去,装作要去帮忙拿河灯的样子。却趁着人不注意渐渐将自己隐在了夜色里,不见了身影。

三娘这才想起来她们是坐马车来的,虽然这里离街道并不算远,但是离王府还是隔了大半个城的距离,让三七一个人就这么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回去。应该给她一些银子让她去前面的街上找个人家雇车的,三娘暗暗懊悔。

“三姐姐,三姐姐你快来”五娘在那边喊道。

三娘便收敛了情绪,安慰自己三七从小在市井长大,不同与白英这些长在内院的娇惯丫头,应当是有她自己的法子的。这也是她刚刚挑三七回去的原因。

“我在这里。”三娘笑着走进了光影中,见白英一直在一边站着,似是给他们放哨的样子,便对她点了点头。

“三姐姐你过来评评理,大姐姐她就是不同意我放这盏鲤鱼灯。”五娘撅着嘴,娇俏地抱怨。

三娘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元娘,摇头笑道:“这不是水灯,就算放到河里也会沉的,可惜了。”

其他堂姐妹也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五娘只能将那盏鲤鱼灯收了起来,接过丫鬟拿过来的荷花灯。

王家的荷花灯都是一个模样的,用竹篾和彩纸做成了盛开的荷花的样子,一点新意也没有,似是匆匆赶制出来的,难怪五娘不喜欢。

王家的女孩子们让丫鬟将河灯里头的小蜡烛点燃了,在岸边一人手捧着一盏,脸上洋溢着笑。三娘看着她们,似乎觉得这个时候她们与另一个世界的十几岁的小女生也没有什么不同。单纯,幸福,容易满足,可是三娘心里明白她们不是的。

三娘看着五娘鼓着腮帮子偷偷去吹六娘手中的灯,六娘发现后尖叫着将灯护在了怀里躲到了四娘的身后,五娘眼珠子一转,乘着四娘护着六娘的时候迅速将六娘手中的灯吹灭了。

四娘气急,追着五娘就要将她的灯也吹灭,五娘边笑边跑跑到了元娘身后躲了起来。四娘一个闪避不及跟二娘撞到了一起,两人的灯同时掉到了地上。四娘的那盏灯因本来就被吹灭了因此也就是在河边的草地上滚了一滚,二娘的那一个却是瞬间燃了起来。

四娘看了二娘一眼,撇了撇嘴,不再追着五娘了。

二娘摇了摇头责备地看了五娘一眼,却没有怪罪四娘的意思,反而好心地将她的灯捡起来,拍了拍上头沾着的一点草屑,笑着给四娘递了过去。

四娘看了那灯一眼,皱了皱眉道:“都弄脏了,不要了。”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让她再去拿一盏新的来。二娘便笑着将手中的那盏灯递给了自己的丫鬟,吩咐她去换一盏来。

三娘心中暗自摇头,接过了白芷递过来一盏已经点好了的荷花灯。

走到河边,轻轻蹲下就要将灯放了,白英却道:“小姐,你没准备纸条么?”

三娘不解地抬头,却看见傍边的一个在族中似乎是排行第六的堂姐,正小心地将一个折好的纸条放到了灯里。然后将灯放到草丛中,闭着眼睛双手合什,嘴唇微动地说了几句,这才明白放河灯是要许愿的。

那位六堂姐许完愿之后睁开了眼睛,三娘发现她唇畔含笑,眼神晶亮,一脸的憧憬,不由得愣了愣。

六堂姐也发现了三娘的目光,却不知怎么的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因为灯光的色差三娘看不清她脸上红了没有,但是三娘想着定是红了的。六堂姐似乎是觉得总低着头不好,便又抬起来,朝三娘点了点头,就起身匆匆跑开了,一边跑却还忍不住一边回头去看自己放下去的河灯。

“三妹妹,你许过愿了没有。”元娘拿着自己的等走了过来,蹲在了三娘的身边,笑着问道。

三娘点了点头笑道:“许好了,三娘希望长辈们身体健康,姐妹们永远这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元娘忙阻止道:“三妹妹你在心里想着就行了,不要说出来,说了就不灵了。”

三娘见她着急,便也装作着急的样子道:“那要怎么办?”

元娘想了想道:“你再重新许一次愿,这一次只在心里念着就好,不要告诉别人了。”

三娘点了点头,真的学着那位六堂姐的样子闭着眼,双手合什。只是心中却是一个愿望也没有许。她历来是不信这些的。

“好了,我们放灯吧。”三娘张开眼睛笑着对元娘道。

元娘点了点头,与三娘一起将手中的荷花灯放到了河水中,用手轻轻一推。两盏荷花灯打了个旋儿,顺着河水朝下游漂去了。

三娘见元娘看着那盏荷花灯,眼中却是含着忧虑,不由得柔声道:“大姐姐的愿望定是可以实现的,不用担心。”

元娘回过神,朝着三娘点头笑了笑。

正在这时候,五娘那边惊叫了一声。三娘和元娘转头看去,便见五娘着急地扯着身边一个婆子指着河中道:“快,快去捞上来。”

三娘顺着她的手看去,便看见一盏荷花灯倾斜着半边在水中浮浮沉沉,似是就要沉下去。原来那盏灯的花瓣被什么东西弄破了,失了平衡。

岸上那婆子正为难着,那盏灯却因上面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瞬间燃了起来。

六娘站在河边,手中还捏着一颗小石子儿得意地笑。

“王珊你别跑”五娘跺了跺脚,就去追六娘。

六娘一吓,拉起身边的四娘就跑。

三人一追一跑,瞬间就跑出了灯光照亮的范围。河岸上此时已经有了很多的人家出来放河灯了颇为热闹,三人这一跑走,有人群的遮掩,又因为外面的光线较暗,竟然一下就让人看不清踪影了。

“呀,快拦住她们。”元娘吓得站起身,朝着后面的婆子喊道。

这么一喊原来在河边放灯的丫鬟们也回过神来,一个个丢了手中的灯就追了出去。婆子们慌慌张张地拿了岸边立着的防风灯也追了过去。

可是等了半响,也没有见人回来。

“她们跑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二娘担心地对元娘道。

“婆子丫鬟们都跟着去了,应当不会有事的。”元娘安慰道,可是她自己的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三娘觉得脸上一凉,有什么溅到了脸上,接着是两滴三滴。

“呀,下雨了。”有人惊叫道。

于是一瞬间,岸上的人乱成一团。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雨为谁立

三娘此时也是思虑重重。一会儿想着府中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一会儿又担心五娘她们突然不见踪影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这时候马车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五娘她们靠自己的脚程应该不会跑这么远才对,再往前走也肯定是找不见人的,还不如回头找找,再打发人回去喊人来帮忙。三娘喊了一声停车,让白芷将自己的想法去跟元娘和二娘说一说。

不一会儿,白芷就回来禀道:“二小姐说不如分头去找,她继续往前去寻寻,大小姐的马车往回走,小姐你从前头的岔口出去到临河的那条街道去问一问。两刻钟后无论找到人与否都回去刚刚放河灯的地方汇合。”

三娘点头同意了。从前头的岔口出去是与河岸平行的一条街道,倒是不远,街道上有大大小小的店铺,平日里也极为热闹。

于是三辆马车暂时分开而行。这时候雨下的更大一些了,天色又黑,即便是马车上挂着风灯,但是也看不清太远的距离。河岸上还是一些没有乘马车的人在护着头小跑着。

赶车的把式一直吆喝着“马车来了,躲开”,车夫的吆喝声和那婆子们一声声呼唤“小姐”的声音夹杂在了一起,到也热闹。

马车穿过了种了两颗柳树的岔口,“得得”的马蹄声儿向起,刚刚河岸上到处是青草,马蹄踏着几乎无声,这会儿却是踏上了青石板路。只是由于下雨的关系,三娘觉得连这清脆的马蹄儿声都带着些潮湿。

“停车。”白英在三娘的示意下喊了一声,不一会儿,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白英掀帘子出了马车,吩咐跟来的婆子们沿着街道找店家或者行人细细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见到过三位小姐。婆子们分头去了,白英吩咐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微微掀开帘子,三娘看到这一条街有许多的店铺还未关门,想是见今日中元节,来河边放灯的人多,想借着这个机会多做一些生意。

店门口的灯笼倒影在了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路上,一盏灯变成了两盏,两盏灯变成了四盏,因此灯笼虽零零落落,到也还算亮堂。

三娘见不远处一个未关的铺子与别的铺子的清冷不同,竟是挤满了人。

三娘有些好奇,不由得定睛望去,只见那铺子似是有两个铺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一边的门联上挂着红纸黑字的半副对联,有灯笼的照亮到也醒目,上书:看世情怎样,醒的少,醉的多。

很显然这是下联,看着到也有趣,不知下联是什么“咦?小姐那是酒家么?”白英也认的几个字,顺着三娘的目光看过去,怀疑道:“可是,为什么从里面出来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把伞?奴婢还以为是卖雨伞的呢。”

“小姐,那些婆子笨嘴笨舌的肯定问不清楚,奴婢也下去问问吧?”白果转着眼珠子道。

三娘知道白果是想顺便去那铺子看一看,也不戳破她,只点了点头,笑道:“你去那店铺看看能不能买到伞。若是能,便买几把回来,分给那些婆子们,白芷你也去帮着拿伞吧。”说着让白英数了些铜钱给白芷收着。

白果很高兴,也不等白芷,掀了帘子就进了雨中,也不怕雨淋,边走还便回头道:“白芷姐姐,我先走一步去问一问。”

“诶,等等。”白芷收了钱忙跟了上去。

马车中便只剩下了三娘和白英。

“小姐,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见刚刚车夫已经被打发下去一旁的屋檐躲雨,白英轻声问道。

三娘将帘子揭开一些,可以看清楚街上的情况,闻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所以加以防范。”

只要她和王璟人是安全的,别的什么的算计若是冲着他们而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并不怕什么,三娘淡淡一笑。

这时候马车被微微揭开的窗围子微微一动,有个什么东西擦着窗帘子飞了进来,之后掉落在车板上,滚了一滚。

白英被吓了一跳,正想惊叫,三娘却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这么诡异的情景没有将三娘吓住,是因为这一幕很是眼熟。三娘示意白英不要出声,见白英点了点头才将手从她的唇上移开。

三娘探身拾起了地上之物,接着外头的灯光一看,却是个青花瓷的小圆瓶子,三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随身的小荷包,荷包里也有一个与这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瓶子。

“小姐,这是什么?”白英凑过来,小声道。

三娘见瓶口上还插着一张白色的纸笺,便抽了出来,凑到车窗边一看,只见是一行有些眼熟的刚劲有力的小字:玉肌膏,抹在手指伤处,一日三次,可去疤。

三娘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手指玉白纤细,在食指与拇指的指尖上有两道浅浅的伤痕,伤口已经愈合,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三娘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她想起来那次她问他那金创药的时候,他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手指会留下疤痕,所以他说会给她找来去疤痕的药。她本没放在心上,不想他却是当了真。不管怎样,被人惦记关心的感觉总是不坏的。

“你去将那车夫打发的远一些。”三娘对白英道。

“小姐……”白英看向三娘,惊讶道。

三娘点了点头:“没事的,去吧。”

白英不敢违拗,掀帘子下了车,也不知道她跟那车夫说了什么,那车夫接过了白英递过去的几个铜钱,道着谢去了。

不一会儿,白英回转,回道:“小姐,我让他去前头的茶楼买杯热姜茶,暖一暖。”车夫一路行来,又没有穿蓑衣斗笠,身上已经湿透,虽是夏夜,但是已经临近秋季又是下着大雨,总是凉的。能喝一杯暖茶总是好的。

三娘点了点头,掀开了车帘对着外头轻声道:“谢谢你的药膏,我收好了。”顿了顿又道:“不知道你伤好了没有,不过若是淋着雨沾了水总是不好的。”

白英惊疑不定地朝外看去,之间路上之后寥寥几个行人匆匆而过,并没有什么人。她正想出声相问,却听到那边车壁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必担心。”

冷清的语调夹杂着雨滴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竟是分外得好听。

白英也听出来了,这是那位宣韶宣公子的声音。

车里一阵沉默,车外也是沉默,只有雨声。不远处那家比别处都热闹的铺子里头传出来的喧嚣声竟然一下子就成了布景,遥远而模糊。

三娘突发奇想问道:“前面那家铺子,下联是:看世情怎样,醒的少,醉的多。上联是什么?被挡住了,我看不见。”

外面顿了顿,才道:“问生意如何,打得开,收得拢。”声音里竟然带着些微的愉悦轻松,只是声音的主人自己也未发觉。

“是卖伞的?”三娘好奇道。

“半边铺子卖伞,半边铺子卖酒。”

“……”

三娘不得不感叹,古人果然都是才华横溢,连市井中都是人才济济。

“你来青城是露了行踪的还是……”三娘想问他是来“办事”的,还是以宣韶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来的。

“这次是随礼亲王来的济南府,因有事情来齐东便独自离开了历城。”宣韶淡淡道。

齐东县与青城相邻,到也不远,是黄河边上了一个大县。

这时候,三娘隐隐听见那边传来了白果叽叽喳喳的声音,掀开帘子望出去,只见白果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怀中还抱了好几把,正兴奋地跟白芷说这什么,白芷手中也与她一样没有空闲。

宣韶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便说道:“我先走了,你别忘了擦药。”

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有事情可以打发人去青衣巷那家药铺找我,我还要在此地待上几日。”

之后帘子外头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风声,雨声,喧嚣声似乎清晰了一些。

“小姐,你看,我们买了十把雨伞只花了一百二十文钱。”白果的声音透着帘子传了进来。

接着帘子就被掀开,潮湿的水汽与白果一起进了马车这小小的空间。紧接着白芷也上了马车。

“那掌柜真会做生意,我们本是只打算买六把的,付完钱才发现手上抱了十把伞。白果这丫头还想听那掌柜的再多买几把,直到发现手上已经抱不下了才作罢。”白芷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这么多人,总是要用的上的。我们车上的,还有大小姐,二小姐,五小姐她们车上的主子加上丫头……”白果掰着手指数道:“哎呀,我早说不够用的,你非拉着我走,等会儿我们自己就该淋雨了。”

白芷瞪了白果一眼:“我们又不用下马车”

这时候外头有婆子匆匆跑过来报说:“三小姐,二小姐打发奴婢来告诉你说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已经找到了,让你赶紧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六娘倒霉了

三娘闻言赶紧让白英去将赶车的把式叫来。

“四妹妹,五妹妹和六妹妹可都好?”三娘问来报信的婆子道。

那婆子闻言犹豫了一下道:“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好,六小姐她……”婆子有些吞吞吐吐。

三娘闻言心中一跳:“六妹妹她出了什么事?”

“六小姐她无事了,只是……三小姐您去看了就知道了,奴婢,奴婢不好说。”

“小姐让你说,你说便是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废话”白果教训那婆子道。

“这……是二小姐吩咐奴婢不要声张的,奴婢……”

白果眉毛一竖就要发火,三娘朝她摇了摇手,让她不要讲了。二娘既然这样吩咐,那定是不好的事情。再说她去了就能知道,实在是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跟个婆子置气。这婆子是柳氏身边的人,自然是听二娘的。

很快,白英便将车夫叫了来。那报信的婆子也想坐到车辕上搭个顺风车,白果却道:“你在这里等那些分散出去打听的婆子们,到时候跟她们一起回来。二小姐让我们赶紧回去呢,你坐了上来马车就慢了,我们回去晚了怎么办?”

三娘看了白果一眼,眼角带了点笑意,却是装作没听到将眼睛闭了,闭目养神。

那婆子有些讪讪地下了马车,走到一边的屋檐下站了。窄窄的瓦檐,像是挂着一扇狭长的水帘,从街这头蜿蜒到看不见街的那头,根本就躲不了雨。

白果大声吩咐那车夫赶紧走。

三娘却是才想起来,刚刚宣韶是站在哪里跟她说话的。附近除了人家的铺子里,好像是没有能躲雨的地方了。

马车里没有之后一盏挂在车壁上照明的防风灯,光线有些暗。车里却没有人说话,就连一向呱噪的白果静下来之后,想到六小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她们虽是三小姐身边的丫头,但是若是出来什么事情,上头要追究的话,她们也是要受牵连的。

来的时候因为要寻人,走的慢,回去的时候却是让马快跑了起来的。因此当车夫说到地方了的时候车里的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原来这段路程并不是很远。

“三小姐,大小姐与二小姐让您上车说话。”一个丫鬟见车停稳了,急忙跑了过来说道。

三娘听出来这是元娘身边的一个叫银杏的丫鬟。

三娘也不耽搁,立即起身下车。白果连忙抓起一把油纸伞利索地钻了下去,将伞撑开替三娘遮在了头顶。

元娘的马车停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三娘注意到除了府里的婆子和丫鬟,马车稍远一些的地方还围着一些人。三娘只匆匆扫了一眼,也不多看,径直朝着元娘的马车走去。

刚一到马车边就有人将帘子揭开了,有人伸手将她拉上了车,三娘上车后一看,拉她的竟然是二娘。

“三妹妹你来了,你看这事情要怎么办?”二娘似是也失了往日的镇定,急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三娘皱眉道。

这时候二娘侧开了身子,三娘才看清楚在马车的角落里六娘头发湿透,正趴在元娘的怀里瑟瑟发抖。马车里挂着两盏防风灯,六娘那张脸连在昏黄的光线下都是惨白的颜色。

“六妹妹。”三娘走上前,蹲在元娘和六娘身前。三娘注意到六娘身上是一件丫鬟穿的衣裳。

“三妹妹。”元娘一边抱着六娘,一边哭丧着脸看向三娘道:“六妹妹她失足掉进了河里。”

三娘一惊,上前仔细检查了六娘,发现她虽然脸色不好,还有些受惊过度,但是总算是没有大碍,想必是没有喝上几口水便被救了上来,不由地松了口气。心里苦笑,怎么每次遇到有水的地方总是会有人落水,这里也太不安全了些。

“六妹妹她没事,休息几日估计就能好了,大姐姐你别担心。”三娘安慰元娘道。

“我们刚找了个会些医术的婆子给六妹妹看过了,那婆子也道三妹妹只是受了惊吓。”元娘道,可是声音里还是忧虑重重,“可是还有什么事?”三娘沉吟着道。

元娘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来。

三娘心中犹疑,将车厢里扫了一眼,见只有她,元娘,二娘和六娘四人。

“四妹妹和五妹妹呢?”

“她们在另一辆马车里,三妹妹不要担心。”二娘叹了口气,走过来道:“还是我来说吧,这事情我和大姐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给三妹妹你听听,看能不能有什么好法子。”

三娘点了点头。

二娘怜悯地看了六娘一眼:“六妹妹和四妹妹为了躲五妹妹便将自己藏了起来,因此我们派去找她们的人也没有找到,她们身边的几个丫鬟到是找到了她们,却是被她们威胁着一起躲了起来。不想五妹妹悄悄跟着那几个丫鬟身后也找到了她们藏身的地方,这时候却下起了雨,外头来放河灯的人因为被大雨逼得乱作一团,她们便没有出来,想等着我们找过去。之后她们不知怎么的又吵了起来,六妹妹与五妹妹斗气说谁要是先出了那藏身的地方谁就要……要趴在地上学狗叫。于是她们便都僵持着不肯出来。一直到我刚刚返回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些动静,我心中有些怀疑,便让车夫将车赶过去,接着就发现了她们。”

“我上前去劝了,好不容易她们答应了一起出来。可是上岸的时候,六妹妹却失足掉进了水里。我们吓了一跳,可是身边的婆子都派了出去,带着的丫头们却没有学过泅水的,只能喊救命。这时候却有人跳下了水,很快便将六妹妹救了上来,可是……”

二娘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古怪。

“可是将六妹妹抱上来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而且,六妹妹她身上的裙子……裙子不见了,因此被救上来的时候……”

二娘说不下去了,三娘却是听明白了。六娘落水,被一个男子以亲密的姿态救了上来,且救上来的时候还衣衫不整。

以她的价值观念看来,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情,可是在古人的眼里,在这些闺阁小姐们的眼里,这就不一样了。

“有人害我”

原本虚弱地趴在元娘怀里的六娘突然哭叫道。

“六妹妹。”元娘惊讶地喊道。三娘和二娘也看了过去。

“大姐姐,有人害我。”六娘拉扯着元娘的衣袖哭道:“我上来的时候有人趁着暗,将我腰间的裙腰解了,还狠推了我一把。”

闻言,马车里一阵沉默。

有雨滴溅在了马车的车壁和车窗上,因窗围子被风吹起了一些,那些被砸得更加细碎的水珠便钻进了车里,有几滴还钻进了三娘的脖子里。雨水带来的冷意似乎顺着脖子钻进了骨子里,三娘无端端地打了一个冷颤。

若是六娘说的是真的的话,当时能接近她的除了她的贴身丫鬟就只有二娘,四娘和五娘了。不管是谁解了她的裙腰,推的她这一把,心思都太过于恶毒了。

六娘落水,在场的几个小姐丫鬟都不会水,唯一一个可能会水的是给二娘赶车的那个车把式,是个男人。而河岸上当时是还有一些人找了地方避雨的,但是会下水救人的一般也都是男子。这下手之人是想将六娘的清白毁了。或者,清白和命,她想毁一样。

“马车怎么停在这里不回府?这件事情还是要让长辈们出面来处理才稳妥。”现在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脱离了她们能处理的范围。

三娘不想趟这淌浑水,横竖她刚刚都没有在场。

二娘叹气道:“刚刚六妹妹脸色很是不好,我们怕等回去之后再请人来看会耽误了,让婆子看过之后又赶紧让人将附近医馆的大夫请过来。而且刚刚救人的那位男子将六妹妹救醒之后就昏了过去,现在正在那边的那辆车里呢。现在六妹妹已经好了许多了,大夫刚刚看了一眼便说无碍,又去那边看那男子去了。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府去?我刚刚已经打发人回去禀报了还交代了让府中也请个大夫,府里派来的人估计要过一会子才能到。”

三娘顿了顿,问道:“外头的人可知道,被救的是王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