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抓了抓头:“不过、若是这位二王子真的亲近我朝的话,他上位之后蒙古与我们的关系到真的会好上许多也说不定。我虽然立志要做一个将军,但是一个好将军就应该是能战而不好战。毕竟一旦开战,苦的就是边境的百姓。我们打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么?妹妹你以前总是跟我说,不要因战而战,而要弄清楚自已的真正对手。将军的对手,不应该是哪一个国或者哪一族,而应该是扰乱我朝安定的那些东西。”

说到后面,王璟的表情越来越认真。

三娘惊讶地看着王璟,不知道做何反应。这些王璟是什么时候想到的?或许他的想法并不算太成熟,但是以他的年级和阅历来说,已经可以得很高的分数了。

三娘看向宣韶,宣韶朝她一笑,似乎对王璟的进步也不算太意外。看来这段日子,王璟从各方面学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不过三娘不打算对王璟的进步表示惊讶。

她只点了点头:“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呢。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你们都会对这位蒙古二王子抱这么大的希望?他虽然是安定公主的儿子,但是在他开始记事之前安定公主就已经离开人世了。听说他那些安定公主留下来的随从们也都被蒙古王赏赐了出去,所以乌恩其并不是在一个对我朝友好的环境中长大的。”

三娘虽然也不希望打仗,但是她不觉得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敌国长大的半大孩子身上是什么明智之举。

“还有就是……我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三娘眨了眨眼。

“呃?什么事情?”王璟正在想三娘洲州说的话,听到这句,不由得问道。

三娘面上带了些疑惑的情绪:“我曾经听闻在蒙古的时候,这位二王子似乎并不怎么得蒙古王的欢心。王子们该享有的待遇,到了他身上却是大打折扣。有时候,就连吃饭穿衣都会被人可以小难。所以他的骑射都不如他的兄弟们,因为师傅们对教他并不上心。”

宣韶挑眉,三娘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因为三娘还是从他这里听到的。蒙古王还曾经对教授儿子们骑射的师傅们道,对乌恩其不要太过苛求,让他能不从马上掉下来丢他的脸就成了。

蒙古王对中原人不放心,他甚至担心自己的儿子学会了本事会掉过头来反对他。

三娘笑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一个连骑射也没有办法学到真本事的人,他的这些中原文化是从哪里学来的?按照你们刚刚说的,乌恩其的宇虽然不能算是大家的水准,可是也还算不错了。你们觉得他达到这和地步,需要练多久?至于琴棋画那些,我们还先暂时不要算。”

宣韶想了想:“他的字,至少是练过六年以上。”

“蒙古王有给他请中原师父?”三娘眨眼。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半情,宣韶皱眉,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那他身边有什么人能教他这些?最重要的是,那人还能让乌恩其这个当年才几岁大的孩子坚持学下去。”

学过外语的人才知道,在非语言环境下要学会一门语言需要花费的功夫。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在没有人督促又没有特别的动机的情况下,要坚持下来,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乌恩其的中原话以及书画是从一位早年在中原游历了多年的蒙古老先生那里学来的。”宣韶想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信息。

“是蒙古人?那也那难怪,若是中原人的话,想必这位二王子在蒙古更加不好过。”

“这位蒙古老者并不曾因才学闻名,他在乌恩其来中原前不久已经去世了。”宣韶淡声道。

三娘想了想:“一个才学并不怎么显的师父,在蒙古那种环境下,教出了一个对中原文化很有见解的天才,这可真是难为他了。更何况要他一个蒙古人对二王子如此督促,更是难得。你确定他是蒙古人,而不是我朝煎意派过去培养这位蒙古二王子的?”

三娘这话本是玩笑话,却是让宣韶沉思良久。

“据我所知,皇上和朝廷并没有竟意派出这么一个人。”

三娘点头:“若是从几年前就知道要下这么一着暗棋,那可真是未上先知了。何况当年皇上的年纪也并不大。”当今皇上那时候还未亲政,每日应付那一帮子老臣来还来不及,且那时候蒙古才在先皇受伤吃了败仗没几年,老实了许多,北疆战事并不是当务之急。

“我有事要进宫一趟。”宣韶突然站起身来道。

三娘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点头:“你去吧。”

王璟见宣韶要走,他自然也是不好自己留下了,便也起了身:“妹妹,我也走了。你的伤虽然好些可,但是也要注意啊,泣大热天的伤口很容易恶化的,你千万别碰到水啊。我下次再来看你。”王璟认真叮嘱道。

王璟从来就是一个很让人窝心的哥哥,三娘点了点头,笑着道:“哥哥你去吧,我会照顾你自已的。”

王璟看了正在换外出的衣裳的宣韶一眼,偷偷对三娘道:“妹妹,你真聪明。哥哥对你放心了!”

三娘一愣看着王璟哭笑不得。

王璟眨了眨眼,见宣韶过来了,忙过去,与他一起出门去了。

三娘漾到门口,看到两个男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宣韶去到皇帝的内书房,位于御花园的勤卷斋舟时候,宣云正好也在。

见到宣韶过来了,宣云还有些讶异:“你今日不是休沐吗?说起来自从你成了亲之后即便是无公务在身之时,我也很少见到你了。这可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皇上…”韶儿他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您可得给人家做主啊!”

宣云朝着皇上可怜兮兮地提袖抹泪道。

“…”

宣云玩世不恭的性子比起化老子礼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走到了太后,皇上的面前,他也依旧是这副模样。

皇上瞪了宣云一眼,却是拿他无可奈何。只有装作没听见,转向宣韶道:“这时候进宫有事?”

宣韶默然了,什么时候他已经给人留下了这和印象?

对于宣云这和乱七八糟的玩笑,宣韶向来是不回应的。他只是低声将自己刚刚想到的怀疑与皇帝说了。

“你怀疑乌恩其背后有人?”皇帝惊讶地看着宣韶道。

宣云也收起来玩世不恭的神态,摸着下巴:“说起来,乌恩其那娃娃的性子,确实是活泼了一些。甚至是有些过了。”

三娘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在那种环境下,是很少有可能能养出像是乌恩其这么开朗的性子的。

宣韶点头:“皇上曾经要我注意乌恩其平日里的动向,我一直派人看着。只是从他平日里的行为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除了会进宫见太后和太妃,每日里便是带着人去各处游玩。对京城的一切他都有兴趣。回蒙古的日子也被他以许多的理由拖着。面上看起来,到真的很符合皇上您希望的样子。”

“偏偏是他这种对我朝文化的热衷让你产生了怀疑?”宣云看着宣韶,笑着道。

宣韶想了想,没有说出这是自己妻子的怀疑。他有一位绝顶聪明的妻子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有些名声,对三娘并没有好处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些年,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位蒙古老者,你查过没有?”皇帝想了想,皱眉道。

宣韶沉吟:“查过,只是普通的牧民出生。少时跟着他父亲去边境贩马,他父亲在一场斗殴中丧生,他流落到了中原。给人当过几年的书童,后来被主人卖了,他又逃了出来,不知所踪,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位老者了,在一处偏僻的渔村教过私塾。几年前跟着商队回了蒙古,之后便一直在乌恩其帐下,直到几个月前因病故去。”

“啧一一坎坷的一生啊!”宣云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他这一生好想就是为了在中原学了我们的文化,然后再回去蒙古传授给这位蒙古二王子而活?任务完成了之后,就撒手西去了。”

“你们觉得他是谁的人?”皇帝背着手,轻叹道。

宣韶想了想:“不是蒙古那边的人,这么做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好处。”

“那就是我朝的人?”宣云转动着眼珠子。

“朝中的人啊”皇帝不由得苦笑,“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宣韶淡淡道:“那人花这么多的心思,无非就是要让皇上以为乌恩其是可用之人。那么于情于理,皇上必定会出手助乌恩其得到蒙古汗位。”

宣云惊讶:“这么说的话,这人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他难道还能未上先知不成?”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能在几年前就猜中朕的心思?我倒是好奇这人是谁了。”

“我曾怀疑那人与朝中一些老臣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了想又不对。”宣韶皱着眉头,“我的人曾经追踪到了两个北蒙加灵族的杀手,就是几年前在兖州刺杀宣云失败的那两人。”

宣云一愣随即想子起来宣韶说的是什么事情。

“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他们来了京城?”宣云瞪着宣韶。

宣韶点头:“原本想要告知你的,只是那几日你并不在京中,而这一次他们并不是冲着你来的。几天前,他们前去刺杀了王璟。”

“什么?王璟?”宣云愕然:“就是你家大舅爷,上次在大殿上大败蒙古勇士的那个书生?”

宣韶无奈的点头,他不知道为何大家提到王璟,首先提到的是他书生的身份。

宣云却十分不满:“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刺杀本世子还好说,本世子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未来亲王,当今圣上身边的脑骨之臣。王凛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也与本世子一般待遇了?”

“…”

皇帝瞪了宣云一眼警告道:“阿云!”

宣云一脸委屈不能言。

宣韶早已经学会了对宣云的时而抽风视而不见:“我也实在想不出来,他们背后之人刺杀宣云与刺杀王璟又什么牵连。”

皇帝叹息一声,背着手走到了窗前,看着外头的御花园,半晌才缓缓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一、”

皇帝凝重的语气让宣韶与宣云也不由得沉默起来。

“对了,你刚刚说那两个杀手怎么了?”宣云想起来,问道。

宣韶淡声道:“第一次是无意间遇到了他们,追着他们去了,最终却在西寺胡同附近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西寺胡同?”宣云皱眉那里的都是当年先皇赐给那帮有功的老臣的宅子。

“我曾经怀疑那两人是朝中哪位老臣的人,不过总还有一些地方想不通。”

宣云想了想弯一笑!”即便不是他们的人,怕是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说起来。我朝的能人还是有很多啊。现在你是不是怀疑,乌恩其背后之人也与这人有关?”

宣韶想了想,点头:“我总觉得,他们之中有些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总还差一些什么让我将只牵连起来。因为有些事情,是按着常理怎么也想不通透的。”

“比方说那人神通广大,似乎未上先知的本事?”宣云也是个聪明的,想了想,自然也明白了。

两人在这边说话,皇帝一直在窗边站着,似乎是在听宣韶与宣云的对话,又似乎是在想着他自己的事情,一直没有再开口。

直到宣韶与宣云两人要告退之时,他终于转过身来深邃的眸子中似乎带着一抹亮光,转瞬即逝。

“你们觉得,这一池塘子等王八乌龟是不是太安静了一些?”

“…”

宣云“噗味”一笑,“皇上,您指的是?”

皇帝淡淡笑了笑:“哦听说乌龟王八之类的玩意儿活的时间都很久,千年王八万年龟嘛!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我们一直都是被动挨打。说实在的,朕已经厌烦了这和被人牵着走的情形。”

宣韶闻言看向皇帝:“皇上想怎么做?”

皇帝嘴角一扯,那挂在脸上的笑却是有些冷酷。让他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他的父亲,已故的建武帝。

世人都道当经顺德帝与先皇建武帝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建武帝性子冷酷,崇尚武力,这位帝皇就连打个喷嚏,别人都觉得这个喷嚏是霸气的。

顺德帝幼年登基,亲政的时间也没有几年,他给人的印象是很和软很好说话的。他继位之后,整个一朝,练抄家灭族之事都是极少极少的。且他还是个文化素养极高的皇帝平日里也会与新进的状元探花们谈论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没有人在顺德帝和建武帝身上看到遗传的痕迹。但是遗传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宣云与宣韶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神情上看到了凝重之色。

皇帝缓缓往自己的王座上走去,“还好朕不是孤军奋战,朕还有你们,一”不然每次想起那一群千年王八万年龟,朕怕是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了。”

宣韶与宣云两人一同从宫里走出来,宣云的脸上难得是严肃的神情。

“你怎么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马的缰绳,宣云却是没有急着上马,他轻轻摸着自己的坐骑的头,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宣韶也接过了自已的马的缰绳,闻言一顿:“我觉得时机尚不成熟。”

宣云想了想难得的一叹:“只是,怕是皇上等不得了呢。”

宣韶没有说话。

宣云轻轻撇了撇嘴角:“听说这几日早朝,又有几位大臣在哭先皇?”他这一阵子没有在京城,所以对朝中之事不是很清楚,只是回来之后,听自已的人说了些。

宣韶看了宣云一眼,示意两人边走边说。

宣云便也与宣韶一样,牵着马缰绳与他并肩走着。

“面上是为了祭天之事。”

宣云皱眉:“这事不是说好了由我家老头子责吗?”

宣韶淡淡道:“是皇上与王爷商量好了,由王爷去。不过有人说这样不够诚心怕上天不满意,要继续降灾。”

宣云忍不住笑了:“这帮人啊一家子干些男盗女娼的污秽事情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上天看不下去,要降罪?这下雨不下雨,还能是皇上几柱香就能解决的?我瞧着上天降灾,是因为妖孽太多了!只是,皇上怎么也与他们对这事儿扛上了?”

顺德帝对这和事情,向来不会与那帮子乌龟王八较劲儿的。

宣韶看了看依旧晴空万里,无半丝云彩的天际眉头微蹙:“皇上不是与他们因这事儿抗上,而是因为海禁之事。”

宣云挑眉,他觉得自己离开京城也不是多久啊,怎么就有些跟不上形势的感觉了?不过外面的日子却是是比京中要好过,他都不想回来了。一回来就是一堆乌漆抹糟的事情啊。

“事情的起因就是海禁,若是皇上这次妥协了,那么海禁的事情也还是得妥协。”

他们已经走到了大街上。路旁有许多人朝这两位衣着华贵,姿容出众的男子看过来。有些人认得他们的身份,因此更加的好奇。

宣云勾了勾嘴角还不忘眯着一双桃花眼朝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徵笑,那女子脸“刷”的一下红了。宣云轻笑出了声。

“这些年,他们赚的还不够吗?那些银子够他们的小乌龟王八蛋们坐吃山空好几辈子的了。”

宣韶对一旁朝他飞媚眼的女子视而不见:“听说人心是个无底洞,看不到里面又多深,自然是金山银山也填不满的。”

宣云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宣韶:“这话俐是又些道理。不过”我今日看到皇上那杀气四溢的眼神,心中怕怕啊。”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捂着自己的心。

宣韶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宣云见没人捧场,有些气馁,只有将眼神看向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其他人。

到了分岔路,宣云伸手搭住了宣韶的肩膀:“去我府上喝酒?我这次带回来好几坛子好酒,连我家老子都瞒着。现在拿出来与你小子分享,怎么样?感动吧?”

宣韶像是拍脏东西一样将宣云的手拍了下去:“我要回家吃饭,喝酒改日。”

宣云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宣韶头也不回的上了马的背影,感觉自已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叹了一口气,宣云爬上了马。

随从忙过来道:“世子,现在回府吗?”

宣云翻了一个白眼:“回什么府?本世子要去敏之那里寻安慰!”

第四百四十三章 遇见

王璟从庄亲王府出来之后,见天色还早就打算去找丁酉,这几日他忙,丁酉似乎也很忙。找他几次,有时候还找不到人。

王璟从一家酒楼中打了一坛子酒,又买了几斤卤肉,两只手提着去了丁酉在京中的住处。

丁酉的住处就在悬壶医馆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王璟是这里的常客,摸门摸得极为熟悉。

他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因此在外头喊了一声“丁叔”后,见里面无人应答便提脚就将门给轻轻踢开了。

院子当中站了人,却不是丁酉。王璟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明明就是自己已经来过好几回的院子。

“你们……是谁?”王瓃迟疑道。

院子当中站了三个人,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还有一人,大热天的穿了个长披风,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刚刚回身看见了他,又立即将身子回转了过去,好像很怕见到人似的。不过王璟已经看出来了,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

两个丫鬟看到他进来,先是满脸的戒备,之后两人都是愣了愣,之后却是睁大的眼睛,其中一个还轻轻扯了扯那背过身子去的女子的披风,在她耳中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王璟越发觉得莫名其妙,见没人回答他,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做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咳,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快从实招来,否则少爷我就押了你们去官府,听说最近这一代出了一些盗贼。”

那背过身去的女子依旧没雨回头,两个丫鬟却是呆怔之后面露不满,其中一个看上去十分泼辣的还叉腰道:“你又是谁?这里明明是我家……呃,亲戚的住处。你才鬼鬼祟祟的呢看你生的人模狗样的,还以为是哥好人,怎么动辄就血口喷人”

王璟将手中的东西放到的地上,面露狐疑之色:“你们是丁叔的亲戚?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在京城还有亲戚?”

“你不知道是你孤陋寡闻,不是没有”丫鬟依旧盛气凌人。

王璟眨了眨眼,伸手摸头,半响咧嘴一笑:“好吧,其实我瞧着你们也不像是坏人,刚刚不过是想要听你们说真话,所以才这么一说。丁叔不在吗?你们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王璟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那丫鬟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她似乎也有什么顾忌,看了那背对着他们的人一眼,当起了闷嘴葫芦。

王瓃见了也有些尴尬。

丁酉住的小院子,十分的简陋,别说是小贼了,怕是连老鼠都懒得光顾。面前的仨人,即便是小丫鬟,穿着也十分的体面,一看就是出身大富或者大贵之家。王璟自然不会真的认为对方是小贼,只会当对方来错了地方。

“我们回去吧。”那背对着这边的女子突然开口小声说了一句。她的声音不大,却温婉清和,一听就让人心生好感。

王瓃愣了愣。

那两个丫鬟闻言,看了王璟一眼,又赶紧上前去帮那女子整理了一下披风,帮她将披风上的帽兜也带上了。

于是等那女子转过身来的时候,王璟只能看到她雪白的下颚,以及颜色略淡的嘴唇,脸已经被遮去了一大半了。

王璟想了想,也不往那边多看,反而往一旁退了退给那边让路。他突然想起来,若是对方是有身份的女子的话,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在外头被男子看到容貌。他虽然不喜欢念书,但是君子之风度还是学到了的。

那个泼辣的丫鬟有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

只是仨人刚刚走过王璟身边的时候,从院外又走进来了一个人。

“咦?”那人先是疑惑,接着也愣住了。

王瓃转头看到那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丁叔,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丁酉,他定定地看着站在庭院当中那将自己遮了哥严严实实的女子,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倒是那女子,想了想之后掀开了一些帽子,又朝着丁酉福了一福:“您回来了?”

王璟这时候正好也将那女子的容貌看上了一个大概,并不是顶美,但是清秀端庄,一看就是家教休养都良好的。

王璟有些惊讶,这女子出身应该不低,怎么会对丁酉行晚辈见长辈的礼?难道还真是亲戚?

王瓃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丁酉。

丁酉回过神来,却是蹙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女子摇头:“知道了您的住处,我……就是过来看一看。”

丁酉面上有些无奈:“我告诉你住处,只是想着若是你又遇上了什么麻烦自己不能解决,就打发个丫鬟过来告诉我。你跑过来做什么?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那女子想了想,从自己身后的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丫鬟的手上拿过了一个神色的包袱,走上前来亲自递到了丁酉的手上。

女子温婉的声音轻轻柔柔,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怕您回来的急,没有换洗的衣裳,这是我与丫鬟们连夜赶制出来的。做工兴许有些粗糙,但是料子是好的,您……不要嫌弃。”

丁酉面色一动,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包袱,半响没有言语。

王璟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面前的景象有些诡异,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断院子当中两人的对话比较好。

丁酉看着那女子轻叹了一声,眼中有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一丝柔软:“我从未尽过一个长辈的责任,你又何必为我挂心?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不要再来了。若是有事情,打发你身边的丫鬟过来。”

那女子却是深深一福:“您说您未曾尽过长辈的责任,我又何曾尽过晚辈的孝心?况且,您回来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我,我心理明白的。”

丁酉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复杂,他的手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既然您还有事情要忙,那静宜就先告退了。”顿了顿,又道:“虽然不知道您这次回来会待多久,不过这里十分简陋,您还是再挑一处整洁一些的院子吧。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里……明日我会让牙婆给您挑一个使唤的人送过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说着那女子又朝着丁酉行了一礼,才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转身离开了。

丁酉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没有说出口。他一直目送那女子离开,直到那女子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他还拿着那包袱,呆呆地看着,眼神十分复杂。

王璟等了好久,觉得自己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可是就这么走了也不是很好。于是他只能在那里轻咳了一声,想要引起丁酉的注意。

丁酉回过神来,看到的在一边一脸好奇之色的王璟,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来了?进来吧。”说着拿着包袱就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王璟想了想,也提起自己带来的酒坛子和卤肉,跟着丁酉进去了。

丁酉才搬进小院子不久,因此只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勉强能住人。只是单身男人的住处,实在是很少有能整洁的。

丁酉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房间,炕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草席子,上面还摆了几只空空的酒坛子。甚至还有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缺了一角的大海碗,里面还泛着油光,一见就是将炕当桌子,吃了饭之后就没收拾。

“难怪要给我送人……这样子,看着是不是像是要过不下去?”丁酉问王璟。

王璟眨了眨眼,看了看四周,没有发表意见。

丁酉将床上的酒坛子往里面推了推,一屁股坐了下来,将那包袱放到床上,想了想有提溜到了自己的腿上,将包袱打开了。

王瓃也好奇地凑上去看。

里面是三件这时节穿的衣裳,颜色是低调的青色,灰色和黑色,料子看上去也是不扎眼的普通棉布。但是王璟是见过好东西的,一眼就认出了那布料是凌州出产的一种十分贵重的丝棉,柔软舒适,在市面价值不菲,他也有两件这样的衣裳,还是三娘让丫鬟做给他的。

丁酉将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去拿那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会儿,朝着王璟一笑:“多好的小姑娘,是不是?”

王璟立即点头:“嗯,这料子很好。她很孝顺您这个长辈。”

丁酉也是咧嘴一笑,手却碰上了一物,原来那包袱里还有一个不扎眼的荷包。丁酉疑惑着将荷包拿在了手上,打开一看,却是一愣。

里面是几个金银裸子,还有好几张一百两的银票。

丁酉看着手中的银子,眼睛却是红了:“她这些年过的极为不易,这些银子怕也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况且还要打点那些个牛鬼蛇神。我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她却还想着我过得好不好。”

丁酉抬头看了王璟一眼,平日里顶天立地的汉子,哭起来也一点也不扭捏:“想起自己当年,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说着,丁酉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第四百四十四章 翡翠珠串

丁酉下手是下了狠劲儿的,他的脸瞬间就红肿起来了。

王璟目瞪口呆:“丁叔……您,您怎么了?有晚辈孝顺您不是很好吗?您……”

丁酉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那是我闺女。”

王瓃眨了眨眼,许久都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他看了看丁酉,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会有那种温温婉婉,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女儿?倒不是王璟看不起丁酉,实在是从外表上看,两人一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

“那,那是您女儿?您娶过亲?生过孩子?”王璟不敢置信道。他以为丁酉与教他骑射的邓师傅一样,一直未娶,最多不过是有个青楼的老相好。因为从未听丁酉提起过他的家庭,宣韶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爷没有提及过这些。

丁酉哭了一场,心中的憋闷之气也随之而去了,他毕竟是哥洒脱的汉子,听了王璟的话忍不住笑了,骂道:“傻小子,老子一把年纪的人了,成过亲,有过孩子有什么奇怪的?来,陪我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王璟看着刚刚还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的人,将手中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屋里唯一的一个壁柜里,转身就提起了他拿过来的那一坛子酒,拍开了坛子的泥封,仰头就灌了一口。

“唔好酒”丁酉朝着王璟竖起了大拇指。

王瓃呆愣了片刻之后,只剩下无奈了。

两人在炕上坐下,就着王璟买来的几个卤肉,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上了。

今日丁酉的话特别多,也兴许是觉得与王璟投缘,于是他跟王璟说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顽劣不堪的纨绔子弟,从他的出生一直说到了因失手杀人而被充军。

“老子的前半生,都是浑浑噩噩的过去了,直到后来突然有一日早晨,我宿醉起来,看着满屋子的酒坛子,决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哈哈哈哈……重新做人来,为了重新做人,我来干一杯”

丁酉说到最后,将他自己与故事的主人公混淆了起来。不过王璟早已经听明白了,也知道丁酉的故事里说的那人是谁。

“老子这一生过得这样,也满足了。就是我的女儿,我……我为她担心啊。”丁酉平日里酒量很好,今日却是醉得很快。

“我祖母原本是真心疼她,才给她挑了那门亲事。不想那龟孙子却是那种不堪的人品……我呸他不想娶老子的闺女,老子还不屑当这种混账的岳丈就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小白脸,平日里只会调戏女人和画一画春宫哪里配得上我家闺女?不黄老子也要给他搅黄了来,兄弟,喝酒”

王璟听着丁酉的故事,心中也有些恍惚,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这个世上,不幸之人还有那么多,与丁酉相比,他算是极为幸运的了。只是每次想起那位真正的王家嫡出的小姐,他心中十分内疚。

若是可以,他其实是愿意还她身份的,可是三娘说了,即便真相大白,她也回不来王家。而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三娘在王家就会少了依仗。三娘虽然不是他亲妹妹,可是他从小就护着她,护了这么多年了。即便是亲妹妹,想必也没有他们之间的牵扯深。

“这后院的肮脏事儿,大都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太多的所致。都说妻贤祸少,若是能得一贤妻,还要那些成日里只会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做什么?最后弄得家宅不宁,妻离子散。”还没有成亲的王璟小青年,此情此景之下,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说完之后,王璟伸手去拿酒坛子,却发现酒坛子在丁酉的手上。而丁酉正目光闪亮又诡异地盯着他瞧。

王璟无端端地打了一个寒噤,酒爷给吓醒了一半。

“丁,丁叔?你没事吧?”王璟结结巴巴地道。

“哦,刚刚听你说若是以后能娶一贤妻,就不给自己弄一屋子的女人在后院添乱。此话当真?”丁酉抹了一把脸,问道。

王璟今日喝了不少,有与丁酉说了半天地心理话,这会儿也不害臊了,很认真地点头:“因为自小就目睹了太多后院的污糟事儿,我与妹妹也因此受了不少的苦。所以,以后我就只要一位妻子,与她有商有量地过日子,白头偕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终身不纳妾,只守着我的妻儿。”

丁酉闻言哈哈一笑,大掌重重拍了拍王璟地肩旁:“小兄弟……哦,不,小伙子,不错这想法不错十分不错”

王璟皱眉:“不是都喊我小兄弟的吗?”还说与他一见如故,要他喊他丁哥,他见宣韶也是喊他丁叔,怕坏了辈分,所以没有改口。

丁酉瞪了王璟一眼:“我是你长辈,什么兄弟不兄弟的?让人听了说没大没小这样不好不好”

王璟想了想,虽然丁酉平日不拘小节,不过这话也没错,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丁酉看着王璟,越看越高兴,甚至还一边喝酒,一边破天荒地唱起了小曲儿。

这一日,两人都喝得大醉。

过了月余,王显回京。原本王显是打算在山东多待一些日子的,不料皇上却是特意派了人去招王显回朝。

于是在王显在办好了过继之事,告慰了祖宗之后,立即回了京城,这次同来京城的出来王玬王璋王瑞几个孙子辈外,还有二房的王松和白氏。

王显过继兄长的庶子之事,在京中已经不是秘密了。这种事情也算是常见,因此关注的人到不多。不过终究是一件喜事。

所以,王显回京之后,因皇帝特意提了一句,这是一桩喜事,应该恭贺。王显不得不在温家园里设宴,也算是将过继之事摆在了明面上,同时也将新鲜出炉的儿孙正式介绍给京中众人认识。

对王显和李氏来说,他们向来就将王宏的儿孙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孙,所以这次也不算是什么大的改变。

而王璋和王瑞已经在京中待了许多的日子,京中之人都是认得他们的。尤其是王璋,自从进京以来他的才华让许多人惊艳,早已经不是在山东的时候,需要刻意掩藏自己锋芒的那个王家二少爷了。甚至他就是那个擅长于画工笔山水画的署名为章生的画师之事,也在一次文人聚会之时由苏敏之的口里透露了出来。

大家不过是十分好奇王显的儿子罢了。因为听说这位二老爷是个庶子,也没有什么才名,所以才会更为好奇。若是如王璋那般的出色,估计反而没有人意外了。

王家早几日就送了请柬来庄亲王府。老王妃当即就亲自应了邀约,说是到时候会带着三娘一起去王家恭贺。

说起来,老王妃这也是很给三娘的脸面了。因为自从老王妃回京之后,就极少出席过京中的宴会。这次王家送帖子来,她却是很爽快地应下了,还说会带着三娘一起去,想为自己的孙媳撑脸面的意思十分之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