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少女发怔,娓娓眸子虚了下,改口,“不然五百铜钱?”

“好吧,”卫初晗接受这个设定,谁让她们不太熟呢,“我想问我和洛言的事,就是”

“你们会不会成亲,白头偕老?”娓娓点头,眸子里的颜色开始变了,红光闪烁,显然开始推算。

卫初晗大急,“不,我只是想问你师姐设下的那个共生的阵法”

“”娓娓惊呆了般看着她,然后很不高兴道,“但我已经算出来了。我术法低微,你还浪费我一个推演。这是折寿数的你知不知道?!”

“”卫初晗想:但是我也没让你算这个啊,是你自己没听完我的话呀。再说算之前,你也没说折损寿数这明显是怕我赖账,来要挟我的嘛。

可惜她和娓娓不熟,所以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好郁闷掏了钱。

正此时,前方人流哗哗涌来,伴随着惊恐的叫声,“打架啦!杀人啦!”

唯恐是他们这一方的人与人发生争斗,两个姑娘忙逆着人流赶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两位青年男子的缠斗。一黑衣凛然,一青白纷然,出招快狠,隔着距离,都能听到力道破在半空中的声音。他们四周,小摊位已经尽数遭殃。

看到洛言的一刹那,卫初晗的脑子里砰的一下就空了。

他又要当众杀人?!他为什么就不能克制一下?为什么总要麻烦惹上身?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少年时他不会这样啊!

别人把他当杀人怪物看,他自己也放弃自己吗?

那一瞬间的心灰意冷,让卫初晗脑子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过神后,她喊,“洛言!”

同时,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结束这一切。她手猛地抓住旁边的姑娘,指甲掐着少女雪白手腕,声音颤抖,“娓娓!”

“好!”娓娓的声音清脆干净,给周围的冷空气添抹生气。卫初晗只来得及叫她一声,她就心有灵犀地知道对方要什么。实在是这个场景太熟悉,一路与同伴行走,每次危急关头,书生就把她当召唤神兽用

当即,娓娓双手相叠,一大串低而快的咒语吟出。在别人看来,那些咒语应该很长。但当少女张唇时,时间空间都有所凝固。永恒,也只是一刹那。一刹那,也可成永恒。空气开始发生波动,红色丝线轻飘飘,从她眼中、身上散出娓娓抬头,术法即出的一瞬间,前方阵势变动,她看到了那位陌生青年的脸。呀,真是好看到让人心悸的一张脸啊娓娓眸子闪了闪。

红色光线飞出,看似轻柔、实则快速地飞向打斗的二人。然后那道光,精确地向下一刷,刷向了黑衣青年。

身子半躬而起的冷厉青年,当即再也动不能动。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好像成了雕塑。

“娓娓!”卫初晗尖叫:你有毛病吗?我是让你对付洛言吗?

“对、对、对不起,”娓娓面色红白交加,手忙脚乱地开始重新施法。在卫姑娘几乎喷火的眼神中,她委屈又怯怯,“我手抖了嘛长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坏人我错了!”

再次施法,前方打斗的二人,同时被娓娓控住。两人都一动不动,纵是武功高强,在灵异面前,也只是普通人。众人骇然的目光,从对那二人身上,转到了那个小巧玲珑的红衣少女身上。

直等到南山他们赶到,从娓娓手中接手了二人,娓娓才舒口气。阵势一落,她便白着脸,往后跌入书生怀抱,吐出几口血。可见同时控制二人,对她消耗极大。但在众人的安慰中,小姑娘仍挣扎着起来,“你们不要杀那个人人家长得那么好看,你们不能欺负”

众人的嘴微抽=搐,知道娓娓的老毛病又犯了。书生温柔地覆住她眼皮,“好啦,知道了。那个人不会有事的,保证你醒来还可以见到。你可以放心昏迷了。”

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太好,发生了大型打斗,城中衙役竟始终没赶来。众人匆匆离开,卫初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一眼,几分疑惑。而在几条街外,十来名锦衣卫正闲闲堵着衙役的路。等前方传来“大人无恙”的消息,他们才放过了衙役,并威胁,“今日的事,不许张扬。”

衙役们欲哭无泪,他们淮州怎么突然来了邺京出来的锦衣卫啊?对方要查什么啊,这么隐秘?

一场逛街无疾而终,回到住处,被控住的两人都恢复正常。再次被娓娓的术法控住,让洛言僵着嘴角,脸色难看。两次三番栽到同一人手中,同伴的安慰,对他来说根本没用。他在众人中寻找熟悉的影子,待看到卫姑娘,卫姑娘专注望着那陌生公子,根本没向自己看一眼。洛言垂下了眼皮。

而对面被众人捆绑的年轻公子醒来,浓长的睫毛向上扬,眉目苏醒的风华,让身为女子的卫初晗和九娘都不觉心中一动。果然啊,娓娓说得对,这么好看的人他醒来的瞬间已如此好看,当他察觉自身处境,微微一笑时,几女的心都要化了。

九娘小声,“给他松绑啊,公子一看就不是坏人,肯定是误会。”

“”众人无语。

“确实是误会,”男人们不想开口,那陌生公子倒开了口,他声音如玉石轻撞,不负自己那张脸,“我姓陈,单名曦,与洛公子是旧识。我与洛公子重逢,一时技痒,便切磋起来,却不想惊扰众人,实在抱歉。”

“你们认识?!”众人惊诧了,转眼去看静坐的洛言。

听对方这样说,洛言低垂的目光也有惊诧。他抬头,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那里面的威胁之意,洛言当然不会看不懂。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洛言差不多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江湖人都有名号,他是杀手,就算有人好武,也没人会闲得与一个杀手比斗。即使打,对上一个杀手,也不会选择单打独斗。而洛言还恰恰是武功极好的那类。不是江湖人,就是朝廷人马了。洛言惹到的朝廷人马其实不少,但近期,他招惹的,而有能力与他玩的只有锦衣卫了。

眼线遍布天下、朝野皆不敢惹的锦衣卫。

洛言的目光,平淡扫了一圈屋中人。他与这些人并不相熟,但这些人都在努力和他交好,他能感觉到。他融入不到人群,可他的心也不是冷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里面所有人,都无声无息死在锦衣卫手中。还有卫初晗虽然她的目光在那陌生公子身上,虽然她看都不看他一眼,根本不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可他也不能让她受伤。

如果锦衣卫的目的只是他,他不能连累这里所有人。

于是,在所有人的疑虑中,洛言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认。在他默认的时候,卫初晗猛地转头,冰冷的眼睛盯向他,让他微滞。

书生左右看看,笑了笑,“原来是一场误会,陈公子勿怪。嗯陈公子与洛公子长久不见,你们有事说吧?”

自称陈曦的青年笑了笑,在众人不注意时,对洛言眨了眨眼。在他雅致的面孔下,这个表情何等调皮活泼。可惜洛言并没有心情欣赏。

刚刚见面,不是重要的事,当然不能撇开众人了。陈曦是个活泼生动的人,与洛言的沉闷不同,他几下就与诸人打成一片,出去喝酒。而据说要与他长夜彻谈的洛言,则被他当成了空气,丢到脑后。

洛言在屋中坐一会儿,长长吐口闷气。他出门时,目光凝住,因见到檐角桂树下,白衣姑娘背影消瘦,乌发如云,正安静站着。

洛言想到她刚才对自己的视而不见,一时犹豫是不是该走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你真的跟陈公子认识?”卫初晗忽然开口,根本没有转身。

“”她在跟他说话?原来她真的在等他?

一时的欢喜,压下去他心中对她询问“陈公子”的不满。

洛言含糊应一声。

卫初晗突地回头看他,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本想质问,但看对方眉目温和清亮的样子她看半天,“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春心萌动么?”

她都可以感受到他心里瞬间散发的米分红泡泡了!

第29章 杀人雨

洛言很是一言难尽:他顶多是心跳了一下,到卫初晗那里,就变成了“春心萌动”。正常人一天心绪总会发生几次起伏吧?就是他少情绪波动,卫初晗也不能因此把他妖魔化,从而觉得他忽有情绪波动乃是非人类的表现。

洛言低着头,不跟卫初晗对视。

卫初晗见他如此木讷,叹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再次问,“你真的认识陈公子?”

洛言低低应一声。

他垂下的视线,发觉素纱裙裾移入他眼底,云纹如浪。他骇然后退一步,卫姑娘已经离他一步距离。她目中冷意森森,勉强压着什么情绪,“陈公子一眼望去,神锋太俊,弘雅劭长,若石中锦玉他这样的人物,出身必然清贵,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卫初晗心中正努力压抑着怒意:他不光杀人如麻,他还欺骗她!他居然骗她!

她接受洛言的改变,接受洛言与她形同陌路,可她绝不接受洛言会骗她!

本就勉强控制的火,在胸臆中燃烧,烧去卫初晗的理智,让她眼底绯红双手攒紧,气得口不择言。她讽刺起一个人来,有千万种不骂脏话的表示。而这种口不择言,大多数情况,都是直面洛言。

神锋太俊。

弘雅劭长。

石中锦玉。

她每称赞一分,洛言的脸色就暗一分。他不喜欢说话到了言语障碍的地步,很多时候不是卫初晗逼他,他都不会开口,不会发表意见。可是此时此刻,洛言却觉自己心口的伤被她刺啦撕开,血淋淋地疼。那种疼痛,让他无法忍受被人泼脏水。卫初晗对那位陈公子的评价有多高,就显称得她对他的评价有多低。

洛言冷着脸,驳道,“我为什么不能认识他?他高高在上,清正博雅,我便深陷沟渠,肮脏腐败,不配认识他吗?”

“”卫初晗一滞,与青年冷锐的目光对峙。他眼有寒气,刺得她步步后退。

卫初晗大脑微白,心中一下子骤痛。

她才想不耐烦地反驳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被他一看,她就怔住了。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吗?不也许在她心里最深处,她是觉得洛言不配了。她也觉得他活在黑暗中,不应该认识光风霁月一样的人物

真是没意思。

卫初晗漠着脸,与洛言对视。

两人一时无话,在她脸色微变时,洛言就察觉了不妥。然后,他心中黯然,感觉到丝丝痛意。接着是心灰意冷之感,那种心灰意冷,铺天盖地,让他钝麻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两人心意相通,洛言常能感受到卫初晗微妙的心理波动,继而猜测她在想什么,虽然他很少去猜,也往往猜错。可是这一刻,心灰意冷之感,洛言竟不知道是卫初晗的感受,还是他的感受。

或者都有吧。

对于过去发生的事,对于卫初晗的改变,对于洛言的改变,他们都觉得心灰意冷。尽管一直努力向上,尽管一直忽略苦难,但人的阴暗面如影随形,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呢?

卫初晗本质里,一直在乎他的巨大变化。他也一样。

在青年心中灰败时,卫初晗心想:算了吧,随便吧。我为什么要管他的事?他跟我什么关系?我们早分开了,也不打算相认。他是成年人,就算又木又傻又可怜,他也应该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为什么非要担心他,怕他被骗被利用?我自己的事尚且一大堆,我哪来的精力和心情去想他?让那个混蛋去死吧,去被骗被利用吧。我再多问就是傻子!

于是卫姑娘不再跟他说话,而是转身就走。她神情淡淡,走得快而促。桂树下,黑衣青年沉静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他直觉她丢下他走了,自己心里不太舒服。可是那该怎么办呢?

饿了等开饭,渴了等水喝,下雨了等打伞卫初晗不高兴了,该怎么办?

他很早就没有那种会照顾人、哄人开心的能力了。

青年在原地呆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去。他并不是一个感情多丰富的人,在多年的独自生涯中,他的感情很缓慢,很迟钝。可是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他步子才动,便察觉异常,停住了步子,警觉地摸上腰间剑,向身后看去。

门口婆娑树影下,站着一英姿飒爽的束袖武装姑娘。姑娘肤色微黑,立姿却苍松般挺直,与一般姑娘家不同,便是一般的习武姑娘,都不如她身段之挺正干练。她本默然无声地打量着院中青年,洛言突然回头,冷寒目光迫向她。姑娘诧异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拱手道,“洛公子,我叫白英。”

洛言不说话,冷冷看着她。

自称白英的姑娘见他不发表意见,只好接着往下说,“洛公子勿怪,我家大人让我请公子前去说话。此前人多,他不便与公子交谈,一会儿等人走后,他便有时间了。”

洛言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白英心里惊诧,想这人莫非是哑巴?小沈大人千里追踪的一个重要人物,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主儿?这要怎么交流?

但白英素质极高,对方不说话,她就当对方是不信任自己,干脆把能说的、能给的证据都提供出来,“忘了跟洛公子说了,我家大人,正是先前在街上与公子你切磋武艺的陈公子。大人担心公子不愿过去,让我转告公子,我们的身份,是锦衣卫。我家大人还说,锦衣卫并不是要置公子你于死地,他独身前来,已是很有诚意。希望公子你冷静,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让锦衣卫不得不对付你。”

白英拿出自己的腰牌,证明自己确实是锦衣卫出身。她还有心让青年辩解腰牌的真伪,但耐心讲了两句,对上对方无欲无求的死鱼眼,白英也没有讲下去的兴致了。她发愁:这人不会真的是哑巴吧?

哑巴开口,声音清凉如夜露落叶,“带路。”

“”白英无语看他一眼,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在陈曦让下属出面前,卫初晗和洛言的那点儿争执,根本不是大不了的事。洛言去了众人给陈曦临时安排的屋子,进去便闻到一室酒味,显然在他来之前,陈公子与众人不醉不归。他进去后,白英就关上了门,自觉在外面守着。

洛言看去,屋中正央圆桌后,年轻的贵公子面容如玉,头上发冠有些歪,墨发半束半披。他衣衫微松,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灯火昏昏,给他眼角撒一层金米分,确是一位翩然佳公子。

在洛言看去时,陈姓青年懒懒抬了目,也认真地打量他一番。陈公子看到这位冷冽青年,便好像看到黑夜下的一道长河,长河寂静,在星火下幽微隐约,却是波浪翻转下,让人窥到河中的刀剑,刀剑铿锵,在暗夜中清光凛然,随时可出鞘。

这是座日常平静、却爆发力骇人的火山,若非必然,陈曦并不想试一试对方的剑锋之利。

于是陈曦笑了笑,邀请他坐下,“洛言,洛公子。你别担心,我只是好奇,听说你在甘县杀了人,又在官兵的追杀中,我手下的许多人也死在你那里。我想你这样的人物,既然我听说了,怎么能不见识一番呢?这一见识,却让我想到了一些有趣的旧事。”

洛言安静地垂坐,对方如此试探他,他也无动于衷。他看起来文弱又秀气,手指修长干净,比起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形象,更像个斯斯文文的士人。可惜双方都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

陈曦不觉想,果然越是心理扭曲的人,表面就越发平静啊。

他不再绕圈子,“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但你的身份,在锦衣卫的卷宗那里是绝密档案。因为一些原因,我看过你的卷宗,对你的过去稍有了解。卫家的灭门案、淮州的杀人案、你与朝廷的决裂我全都看过。”

那些事情,过去了很多年,知道的人,在朝廷的刻意镇压中,越来越少。若非陈曦有个做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这种秘档,他也不可能看到。翻开卷宗,便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的惨烈。看得越多,越是触目惊心。

卷宗上寥寥几笔,就将洛言的过去概括。说他卷入卫家灭门案,涉及谋反之罪。说他曾在淮州怒杀万人,淮州一夜不眠卷宗写得那么简单,似乎若非必须有个记录,根本不想提及。

陈曦是知道的,十年前,卫家那桩灭门案,办得太快。一夜之间,所有都定局了,连翻盘的机会都不给。且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锦衣卫没有参与其中。而他年少气盛,翻阅卷宗学习案例,拿此事向他父亲提问时,他父亲只说“不清楚”。

陈曦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许多皇帝不方便做的事,都交到了锦衣卫那里。就是这样的地位,他父亲都对卫家灭门案表示不知情。这其中,必然有很大隐情。

那些隐情,让锦衣卫都不能参与,讳莫如深。

连洛言当初在那件案子里扮演的角色,卷宗都没有提及!只说他杀了人,被朝廷追杀,追杀不到,对方入了绿林,做了杀手。

那之前,那之后,干净得一如白纸。

正是因为对洛言的记录如此神秘,才会让陈曦记忆深刻,以至于几年后,见到青年的画像,一眼认出。

陈曦望着对面的青年,希望对方说些什么,或者否定些什么。可他注定失望。

洛言什么也没说,他仍然垂着眼,淡漠得好像陈曦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陈曦却知道,这只是因为他在静静地听自己说,一旦结果他不满意,那青年就会当即动手。

陈曦手叩桌面,斟酌半天,慢吞吞道,“你是幸运的,正好落到了我手中。我并非好奇心旺盛的人,也称不上公正无私,毕竟你杀这么多人,若被旁的锦衣卫碰上,就是死路。而我此次出京,乃私密之事,不欲大张旗鼓。所以只要你不给我惹太□□烦,只要我能兜得住,我都不会对你还有你的朋友动手。”

陈曦擅察人心,他之前说洛言你如何如何,对方不为所动,当他加上“你的朋友”时,对方一直低着的眉目,轻微颤了下。陈曦便知道,对方的弱点正在此处。

洛言抬头看他,直接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这次出京,是为查一个人。现在越查,越是觉得不对劲。我隐约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我希望洛公子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如果我案子了结,回到邺京,能有机会再见当年卷宗,我会想办法毁去你在锦衣卫那里的记录。你真正消失,你的过去,再也不为人知。”

让旧年那桩案子,彻底埋入地下,不被任何人发现。

他盯着洛言的眼睛,“我想,这正是你最想要的。”

室中倏静,沉闷燥热。

洛言听着陈曦的话,心中却想:不为人知?怎么可能呢。陈曦恐怕不知道,朝廷想压下去的事,正是卫初晗想挖出来的事。那挖出来的东西,必然也触及自己的伤痕。可是洛言能怎么办?他能让卫初晗不要报仇,或者干脆杀了卫初晗吗?

他不能,他就只能看着,看当年血淋淋的惨案,重新现入人间。

所以陈曦的报酬,对洛言其实并无吸引力。

青年垂眼看自己的手,淡声,“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回邺京后,帮我照顾一个人。不能伤她,助她完全她之所期。”

“卫初晗?”陈曦笑问,他这一晚上的以酒会友,并不是白浪费的。该打听的,他都差不多知道了。

洛言点头。

陈曦笑,“你那么喜欢她,如果她要去邺京,你竟然不打算跟她同行?”他眯眼,“你还是怕当年的案子翻过来吧?”

陈曦此时并不知道卫初晗才是卫家灭门案的真正后人,他不可能听一个人姓卫,就跟当年的案子联想起来。到底那案子只是一个引线,又不是他出京的目的。他现在只以为是洛言不想查,毕竟惹了朝廷众怒,面对邺京,洛言该是躲着走的。而据他临时所查,这几年,洛公子再神出鬼没,也没有去过邺京。

洛言没有答陈曦,他跟熟人都话少,更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剖析自己心事的爱好。他知道陈曦与他商谈,不过是不想动手,想用将功补过之法,和平解决他杀人造成的影响。如果他拒绝,逼得陈公子无路可走,锦衣卫就会对他下杀手了。他死了没关系,他怕连累到别人。左右陈曦不想徒惹是非,还提出了诱人的条件,已是很大的惊喜了。洛言又不是天生反骨,这样好的条件,非要梗着脖子拒绝。

两人口头协议不算,陈曦拍手,让门外的白英进来,与洛言签字画押。流程繁琐而细致,洛言静静听着白英一张张协议的介绍,心微安,对陈曦的印象好了些:对方弄得如此麻烦,显然是真心与他合作,并不只是口头利用。

陈曦说,“虽然你答应此事,但你是杀手,前科累累,与官府仇视,我也不能对你完全放心。这几日,我还需要查一查你的案底,当年的事我不会过问,但这几年你接了哪些案子杀了哪些人,我却需要心里有数。不至于事后上峰追问,我对你一无所知。”

洛言点头。

“我之前说过,我出京是秘密行事,对外不想提锦衣卫的身份。希望你配合,也不要让人察觉。这几日,白英负责跟着你,对你的案底进行了解。可以吗?”

洛言瞥陈曦一样,不拒绝。在外人眼中,陈曦是贵公子的形象,也许他并不想扮演如此,无奈容貌太出色,限制了他的形象。一个贵公子身边,总是一群侍卫跟着,也太显眼了。白英出身锦衣卫,又是一个姑娘,临时假作陈曦的侍女出现,倒是正好。

白英看惯了陈公子的精致面容,再面对另一个皮相出色的青年,除了心中感叹“世上的男人居然一个两个都比我这个姑娘长得好,太没天理”之外,心绪平静,并不产生别的多余感情,影响大局。陈曦安排了她的角色,白英便对洛言客气笑,“洛公子,合作愉快。”

洛公子冷淡点个头。

“”白英郁闷地看偷笑的上峰一眼:您怎么就给我派了这么个哑巴主儿啊?

一晚上长谈,解决了洛言这个麻烦人物,陈曦又陷入了新的苦恼:他给众人的说法是,他和洛言是旧识,找洛言商量事情。但时间长了,肯定有人会疑问,他要用洛言的话,也得先保证自己和洛言同行。难道他真的要一直厚着脸皮,以“久不见旧友,心中不胜欢喜”这种操蛋的理由,呆在这里吗?追着一个大男人,这也太丢脸了吧?邺京那群人知道,又得揶揄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了。

陈曦烦恼了一早上,中午时用膳,听到书生无意间谈起昨天他与洛言的打斗,抱歉地提到最后控住他的姑娘。陈曦眼睛微亮,一下子有了理由。他关切问,“那位姑娘还没有醒来吗?因为我的缘故,竟连累人至此,我实在惶恐不安。我能去看看那位姑娘吗?”

书生干笑两声,对这么有诚意的人,实在怀疑啊怀疑。他总觉得这个陈公子不是普通人,便几次向旁边闷头啃馒头的洛言使眼色询问。洛言一直无动于衷,书生却是从他那张死人脸上寻到了安慰。洛公子虽然看起来冷,但心性却不恶,他不提陈公子别有目的,想来陈公子的热情,只是热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