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宁扳着床柱坐起身子来,眼里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连丝恼怒点的情绪都在她眼里看不见。

可是翠果却吓得整个人都懵了,顾不得被烫的通红甚至都有些起泡的脸,飞快的爬了起来扑到了宋楚宁的床边:“姑娘饶了我,姑娘饶了我......”

宋楚宁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饶有兴致的盯着翠果手忙脚乱的擦眼睛,看着她脸上因为烫着了又被衣袖摩擦而烂开的死皮,终于觉得心里的愤恨少了那么一些。

可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她伸手箍住翠果的下巴,强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要用她当初对付宋楚宜的那一招来对付自己?!

为什么要让自己犯当初宋楚宜犯错的错误?!

为什么她准备的这么周详可是还是输了?!

她手上加大了力度,冷眼看着翠果想要挠脸又不能,冷冷的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事先出去通知那些守在院外的人会着火?为什么要骗我这碗药是孙娘子制的解毒药!”

绿衫吓得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裳下摆,看着翠果的惨状简直快要昏厥过去,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才没哭出声来。

翠果费力的张开嘴巴,带着哭腔不断的求饶:“我也是没有办法,姑娘,我也是没有办法......我爹爹之前在长沙,可是二老爷出了事他又要回来了......大少爷......大少爷说我要是不这么做,就把我爹卖到矿上去......”

宋楚宁用尽了力气把她踹了个跟头,两手撑在床上趴伏着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翠果跪在地上不断发抖,脸上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极度害怕几乎没叫她立即昏死过去。

屋子里一时乱成了一团。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一个长相刻板扁平的嬷嬷皱着眉头进来看了一眼,再看看满脸通红烫的不成人样的翠果,弯下腰来把翠果架起来往外走。

“等等!”宋楚宁高声喊住她,眼睛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沉下声音道:“让大少爷来见我。”

刻板嬷嬷回头再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的仍旧带着翠果出了门。

门哐啷一声被关上了,宋楚宁疲累的倚在枕上,疲累和力不从心海浪一般的涌上来淹没了她。

“去把窗户关上。”她好一会儿才又有力气开口说话,看着绿衫把窗户关上了,才倚着枕头滑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绿衫上前替她掖被子,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紧张兮兮的问她:“姑娘,翠果不会因为她父母的事又......”

宋楚宁并没睁开眼睛,翻身向里侧躺着舒缓胸口的疼痛,半响才张了张嘴巴吐出一句话:“若是她不要她弟弟的性命了,尽管再试一次。”

绿衫打了个冷颤-----宋楚宁把他们父母都安插在宋毅底下做事,可是他们的弟妹却又都在别的地方读书,这个地方除了宋楚宁自己,没人知道。

宋珏被翠果的惨状吓了一跳,之前虽然听说过宋楚宁的狠毒之处,可是到底没亲眼见识过,如今亲眼见识了,才知道众人对她的害怕不是没有缘由。

眼前的小丫头已经被滚烫的热汤烫的面目全非,连脖子上都起了水泡,他想了想终究觉得有些不忍,叹着气吩咐人去给翠果请个大夫。

第八十六章 麻烦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眼看着就要毁了,原因还是因为当初自己威逼利诱让她通风报信,宋珏毕竟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公子,心肠又软,看不得她真的就这么毁了一生,一时心软让人叫了个大夫。

可他很快就发现了他这个一时的不忍带来的巨大麻烦。

三日之后,李家大老爷二老爷联袂上门要见自己的外甥女,连上的茶都不肯喝一口,更别提听宋珏说话了。

“我没见过这样做事的道理!”李大老爷哑着嗓子看着宋珏,形容很有些不耐烦:“外甥女回来差不多两月了,我们一面也还没见着。每回来你们都推三阻四的不叫人见,这究竟是哪门子的规矩?我晓得我妹妹做了错事,可是阿宁到底不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她也是你们宋家的女孩儿,你们这样苛待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二老爷相比起李大老爷来就温和的多,皱了皱眉头等李大老爷说完,就和颜悦色的看着宋珏:“我大哥虽然说的严重了些,可是也不是全无道理。咱们两家就算做不成姻亲了,也总该算得上是世交。现如今你们这样苛待一个女娃儿,连面也不叫我们这些当外家的人见,实属有些不近人情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病的这么重,连年也不能来外家送,你们难道还怕我们看看她?”

伯府外头已经挂起了崭新的灯笼,北风一吹摇晃的厉害,宋珏往窗外瞧了一眼,仔细思索了之后就拿出太医的那副说辞来:“二位世伯们见谅,实在不是不叫您二位见。只是小八她的病一不小心可能就会传染......”

李大老爷终于冷笑出声,带着些长辈对晚辈的倨傲居高临下的扔出一句话:“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可真不好说。何况我们这些当舅舅的,难道就因为她病的重就不看她了?前几日伯府起火的事已经传的街知巷闻,听人说看方向就是阿宁她住的地方,你们长宁伯府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听人说?不知道是听谁说?”宋大老爷推门进来,身上见客的大衣裳还没换,将李家二人都看了一眼,就紧跟着追问道:“说起这事来我还正想问问舅爷你们,我们派了人去查过了,得知伯府起火的消息是从聚义楼里一个说书先生嘴里传出来的,那个说书先生又说是你们府上的一个厨房管事透露给他的.....”

宋大老爷少见的有些咄咄逼人,冷笑了一声就问:“我们还想问问二位舅爷是怎么回事,谁知道你们二位倒是先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李大老爷错愕的看了李二老爷一眼,垂下头咳嗽了几声,脸上热热的觉得有些难堪,可他记得老太爷的嘱咐,还是硬起头皮辩解了几声:“那也是因为你们拦着不叫我们见人!现在我们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们又千方百计的不准我们见,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们就污蔑我们伯府纵火烧自家的姑娘?”宋大老爷挥手打断李二老爷即将出口的反驳,意有所指的瞧了他们一眼:“有些话说的太过当心闪了舌头,李氏的事我们伯府已经给你们李家留足了颜面,上次我们家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那场大火你们也心里有数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逼着我们撕破了脸皮,我们家固然要丢个面子,你们家却不止丢脸这么严重了,你们说是不是?”

如今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都并未在京城,宋大老爷的态度就代表宋家的态度。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撕破脸,悻悻的离开了宋家。

他们自己膝下也有儿女,女儿都已经订了亲,若是宋楚宁的事情传扬开来,宋家固然是要丢脸,李家却远不止丢脸这么简单。

他们冒不起这个险-----东宫的太孙殿下和另一位殿下眼看着就要选先生了,很大的可能人选里会有李老太爷,要是这时候传出去宋楚宁的事,简直得不偿失。

李二老爷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父亲,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论起来也是她自己太狠,做事从来就不知道留余地。宋家这是还不知道宋毅的事情也有她的份,要是知道......”

“闭嘴!”李老太爷手里的笔朝他一扔,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是在外头喝了两杯黄汤你就胡言乱语起来,我看你有几条命来填!宋毅怎么了?他是自己犯了事被御史参奏,关阿宁什么事,又关咱们家什么事?!别人撇清还来不及,你倒是会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李二老爷向来畏惧父亲如虎,见李老太爷这么生气,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可到底不敢再争辩了。

李大老爷出来当和事佬:“二弟他有分寸,这种话不会在外面说的。”他看李老太爷神色微缓,就继续道:“父亲,我觉得二弟说的也有道理,咱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八就真的彻底跟长宁伯府撕破脸......您眼看着就能成为未来帝师了......”

李老太爷脸色阴沉的瞪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坐在圈椅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哪有你们想的那样简单?小八帮我们跟端王牵上了线,咱们家现在又靠着端王才能做关外的生意,你们以为是我们想脱身就能脱身的?”

若不是端王暗示过要他保住宋楚宁,他也不用冒着彻底跟伯府撕破脸的风险几次三番的上门去讨人嫌了。

何况收到消息,他还真的未必能成太孙的讲官-----太子似乎更加属意国子监司业卢梦亭。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端王是不错,可是太子的身体眼看着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李二老爷有些着急:“难不成就为了关外那点利益,就死绑在端王的船上?”

李大老爷也很心烦:“你说的倒是简单,现在你要是想拆伙,知不知道多少麻烦会接踵而至?何况咱们家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若是没有关外生意的那笔开支,只怕连糊口都难......”

第八十七章 隐秘

说起这个话,在场的三人就都闭上了嘴,显得心事重重。

外头小厮们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都忙着布置新年要用的东西,那些摆设布置都是流水一般的银子......

李二老爷抬了抬眼皮:“说起来也都怪母亲,若不是当初她非得说买田,十五万两银子也不至于打了水漂,那可是十五万两银子啊!现在眼看着两个侄女都要出嫁,人家男方给的聘礼不低,咱们难道不回罢?要回就是银子,少说两个丫头也得要二万两银子,再加上我那两个小子也要娶媳妇......真是一团烂账!”

李老太爷和李大老爷都在听见买田两字之后一惊,可原本要出口的呵斥在李二老爷接下来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再没能说出口。

李二老爷说的也没有错,他们家里的确是处处都需要用到钱。

光是李大老爷两个女儿成亲就得将近两万两,这还算是少的,也幸亏酒席都是男方那边出了大头。

等到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的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了,那才真是为难-----偏偏他们两个娶的媳妇也都不是嫁妆丰厚的,帮不了什么忙。

这样的重重压力之下,李老太爷过得比以前当教谕和学正时还要清贫不知多少,平常外头的花销也是能省则省,可就算是这样,也省不下多少钱,家里的开销他也几乎快负担不起了。

要是当初不贪图利益,不买那来历不明的田和私产,也就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了。

李老太爷觉得李老太太真是个丧门星,教出来的女儿又把宋家得罪成了那样,还败光了家里的银子......

“明年给庙里的钱再减半吧。”他翻了翻桌上账本只觉得烦闷不已:“否则两个媳妇出门去应酬、迎来送往的这些人情世故都捉襟见肘了。”

这么一想,虽然可能当不成太孙的讲官,可是到底还能换回些银子,心里也总算有了些安慰了。

李二老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叹了口气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光是送礼这一项都是大项,幸亏关外那边分红也就快到了。”

李老太爷似笑非笑的将手里账本扔在桌上,转头去看着他:“所以既然王爷要咱们看顾小八,你敢不做?”

李大老爷揉了揉眉心:“我们今天刚去碰了壁,再去恐怕也是白搭。倒是我媳妇儿上回去了,大夫人对她还算是客气,不如叫她们女人去试试。”

李老太爷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让你媳妇过几日抽空备几样礼物再去一次。能见到人自然是最好的。”

关外的生意要是没有宋楚宁搭手他们也做不成,某种程度上宋楚宁的用处还真是比他的两个儿子加起来还要大,他也希望能凭借宋楚宁把端王这条线牵的更稳。

至于庙里清修的李老太太,既然都说是清修了,自然该艰苦些的,否则怎么能真正的反省错误早日洗净身上冤孽?

到了这个地步,败光了十五万两银子,他们李家也算是对得起她了,没有再为了她花银子的道理。

李家人的热情程度还是让宋家的人有些吃惊,按照他们的想法,也以为他们只是碰一二次壁之后就该消停了。

可是看他们这样紧张且重视的程度,显然有些不正常。

李老太爷可不像是和李老太太一样看重女儿外孙女的人,怎么会明知宋家底线的情况下还非得要冒着得罪宋家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要见宋楚宁?

宋大老爷想了很久觉得想不通,也就扔在一边不管-----最近为了宋毅的事情他已经算是忙的焦头烂额了。

他去刑部打探过消息,得知这回尹正德的弹劾奏章写得有理有据,列出来的罪证一条条也都找得到人证物证。

偏偏宋毅说自己付过钱的同时却又拿不出证据来-----他并没有经过牙行,甚至也没找相熟的介绍人,直接跟那户要卖地的人家联系的,那户人家咬死了不肯承认收过宋毅的钱。

而那个长沙的员外也说自己女儿原本都已经定了人家了,偏偏被宋毅强行要走,最后才不忿自杀。

这两条罪名加起来,哪怕是朝廷命官,也并不是小罪。

宋大夫人看出他的愁闷,尽量拿了开心的事来说:“您也不必太过着急,横竖老太太和小宜回来也就是这阵子的事......不管怎么样,等她们回来了,咱们总算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宋大老爷点点头,接过大夫人递来的参茶喝了一口,觉得最近因为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有些着急上火:“说起来,这回一起回来的还有郭家的少爷,在青州他帮了不少忙,这回又帮忙运家具和木头回来,到时候我们也该好好招待招待。”

大夫人站到他身后替他按脖子,语气也放的轻了:“这些不用您操心,我都知道的。还有明姿,她这回受了不少磨难,以后也是要在家里长住的了。明日我就让金嬷嬷把花园里的另一座汀香榭打扫布置起来,好给她住。”

提起这件事宋大老爷心情更加不好,手里的参茶随手放在了旁边桌上,怔怔的出了半日的神,许久之后才咬牙切齿的讥笑了一声:“你一说这事我才想起来向云章也要押解进京受审了,他从前总以为没了咱们家他能过得更好些,升迁的更快些。这回我就冷眼瞧着他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说完这事,宋大老爷又嘱咐大夫人:“既然老太太来信交代了你怎么做,你就照着老太太说的去做吧。老二出事我私下想着总觉得也跟她脱不了关系,再拖个几天还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这件事没人比宋大夫人更加上心了,自从宋珏的事情之后,她对宋楚宁简直避如蛇蝎,现在宋贵妃和宋老太太都送出了意思,她自然不会手软,闻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嬷嬷们现如今天天喂她吃药呢,恐怕想闹腾也没力气了。”

第八十八章 求情

虽然是临时起意要回京城,可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又因为要带着宋琳琅的灵位,宋三老爷特意提前去了寺里求大师看了日子,决定了十二月日出发。

启程的这一日青州又是放晴,一轮太阳远远的挂在树梢上,伴着凉风将光芒倾泻在地上,给冰凉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

宋老太太握住向明姿的手,顺势将她揽在怀里:“阿姿,你母亲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你能回宋家,现在外祖母要带你回家了。”

她下巴蹭着向明姿光滑香软的头发,手轻轻的拍她的背:“从今以后,你跟向家再也没关系了,你别怕。”

向明姿就知道紫薇跟紫兰定然是把她近来常坐噩梦的事情告诉了宋老太太,心里又是酸又是涩,迟疑了许久才在宋老太太怀里扬起了头:“可是外祖母,我毕竟姓向......”

她也不是没见过在外祖家寄人篱下的姑娘们,把情分磨光了之后,就在舅母手底下小心翼翼的讨生活......

宋琳琅也就是怕这一点,才苦心孤诣的撑了这么十几年,就是为了能亲自教养她,能叫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直到她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不得不重新求娘家帮忙。

宋老太太并不恼,搂着她笑了一声:“你舅母她们不是那等刻薄的人,你尽管放宽心。何况有你外祖父和我在的一日,总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

不管怎么样,宋家的日子也不可能比向家更糟,向明姿想起母亲的叮嘱和期望,也把宋老太太这段日子以来对自己的关心和疼爱都看在眼里,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车队经过正阳大街的时候就走不动了,宋老太太看着怀里已经半眯半睡的向明姿,隔着帘子问跟车的秦嬷嬷:“外头是怎么了?”

不年不节的,怎么好端端的堵起了路来?

秦嬷嬷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说话声穿过帘子透进马车,引得向明姿也抬起了头:“回老太太,外头向知府也是今日被押往京城受审,街上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呢,所以路给堵上了。”

宋老太太略显嫌恶的皱了皱眉,碍于向明姿在,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就吩咐秦嬷嬷:“让三老爷看看能不能即刻走,要是实在太堵,就换条路走。”

没料到换了日子,竟换成了跟向云章同一天上路,宋老太太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一般恶心。

向云章却看着带着长宁伯府徽记的马车激动得热泪盈眶,瞪大了眼睛死命的朝在马上的宋三老爷挥手。

宋三老爷目不斜视的越过他,从头到尾连余光也没往他那里扫一眼,调转马头到后头去跟宋老太太说话了。

押送向云章的官差嗤笑了一声,看着向云章的目光既嘲讽又带着不屑,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他有些无地自容:“向大人这是怎么着,还想跟前岳母打个招呼怎么地?”

另一个瞧着严肃些的打头的捕头瞪了那官差一眼,又看看长宁伯府庞大的车队,倒是并没有出言讥讽,瞧着人群疏通的差不多了,就吩咐人继续走。

见向云章尤不死心的大声呼喊,他往后看了一眼全当没听见的宋家人,就好心的劝告向云章:“向大人还是死心吧,人家家里死了个女儿,现如今恨不得你死呢,不会帮你的。”

可是当年不是这样的!

当年的宋家,所有人都对他礼遇有加。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都把他当作半子,嘘寒问暖关心周到,宋家几位舅兄也都和他称兄道弟......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自己的母亲向老太太!从宋琳琅嫁进向家的第一日起,她就拈酸吃醋,在自己耳边说些不好听的话,时日一长,他也不免受了些影响。

也都怪白姨娘,表面上文文弱弱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背地里却原来藏着那么恶毒的心思,居然还妄想着自己和宋琳琅和离之后能扶正,真是痴心妄想!

更可恨的就是那个巫医,说什么向明姿是灾星转世,其实却是跟白姨娘串通好了的......

这些人,通通都是逼着他从朝廷命官沦落成了囚犯的罪魁祸首啊!

不不不,还有宋琳琅。

向云章怔怔的落下泪来,不明白为什么宋琳琅能狠心成这样-----向老太太探监的时候跟自己提过,宋琳琅所有的嫁妆和经营的铺子田地全部都被宋家收了回去,连远在蜀中的那份,都已经联系了向家的族长要求收回。

夫妻一场,她到最后关头却毫不犹豫的用她庞大的娘家来压自己......

可是现在怨恨抱怨都已经起不了作用了,这些日子的牢狱之灾总算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君子能屈能伸,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摸遍了全身上下搜出了一块当年宋琳琅给他腰带上镶的宝石,趁着捕头进酒楼去打酒了,悄悄的递给刚才那个官差,带着些读书人的腼腆和羞耻,结结巴巴的情他去宋家车队那里传个话:“小哥,劳烦了。就请您给传个话,求他们让咱们能跟着他们一同上路......”

算盘倒是打的噼啪的响。

那个官差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前面已经走远了的宋家车队,不由觉得好笑,可是眼前的宝石闪闪发光瞧着就知道不是凡品......

他一把将那宝石扣在自己手心,顺着手就放进了袖袋里,脸上表情也就不那么讥讽了:“既然如此,我就尽管厚着脸皮给向大人您试一试。可是丑话我可说在前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伯府贵人如今的意思......成不成我可就不保证了。”

向云章松了一口气,两只手在囚笼里勉强做了个道谢的手势:“应该的,应该的。小哥请放宽心,我岳母再恨我,我毕竟也是她外孙女儿的亲生父亲,请小哥尽管去试一试吧。”

第八十九章 羞辱

得亏这个官差也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出了城寻了个机会,觑了个空趁伯府的车队停下休息补充粮草的时候才蹭上了前来替向云章求见宋三老爷。

可饶是这样,宋三老爷也气得几乎浑身发颤,险些没把手上的描金水壶朝那个官差头上砸过去,愤愤的连声喊管家来赶人:“谁叫放进来的?!现在是不是谁都能在我跟前说上几句话了?!”

郭燕堂瞥了那面红耳赤的官差一眼,心里对底下人的门道心知肚明,边提着茶壶给自己倒茶,一边安慰宋三老爷:“世伯也不必生气,向大人从前毕竟是个读书人,信奉的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话,现在总算是掉进了俗世里滚了一遭,恐怕受了不少的苦。终于知道该放下脸面的道理了,这才来求的情。”

宋三老爷觉得好笑,他也的确是被气得笑了,转过头去问那个有些战战兢兢的官差:“他让你来,说什么?”

官差松了一口气,生怕宋三老爷叫人把自己打一顿,连声的把向云章的要求说了:“向大人想求您让他跟着伯府的车队一同上路......他也没有御寒的棉衣......也想见见向家大小姐......”

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也全然没有已经和宋家恩断义绝的觉悟,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脸皮厚还是该说他这么大的男人了还抱着一颗天真的心。

连郭燕堂都觉得向云章实在是有些难以形容,提着茶壶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响。

宋三老爷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暴怒,噌的一声站起来,不小心还将桌上的茶杯也带得摔在了地上:“我去看看!”

驿馆里人来人往,他不想家丑外扬,更不希望向云章拿这件事做文章,日后带累了向明姿的名声,决意自己亲自去教训教训向云章。

宋老太太和宋楚宜向明姿三人坐在二楼雅间里,正好将全程都听了个正着。

向明姿饶是再镇定,也不由被向云章的厚脸皮惹得红了眼睛,垂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茶杯,白净细腻的手背上青筋都凸显出来。

宋老太太起先还克制不住的冷笑了一声,及至看见向明姿这个模样,又觉得不忍又替向明姿不值,叹了口气就劝道:“你哭什么?现在他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母亲跟她是和离了的,你也是脱了向家的宗祠的外姓人,等回了家我与你外祖商量商量,干脆就替你改了我们宋姓......别为这种不值得的人掉眼泪,否则和你母亲有什么区别?”

向明姿强忍着眼泪,忍得肩膀都起起伏伏的,宋楚宜将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正好就听见楼下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她冲玉书玉兰使了个眼色,二人就将窗户开了个缝。

从这个缝里看出去,正好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蟒箭袖的清秀少年正不依不饶的抓着郭燕堂的衣襟不放。

白蟒箭袖不是什么人都能穿,至少也要是家里有爵位的名门望族。

青州似乎并没有又爵位的人家,那就该是过路的,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没回家过年的望族少年......

“我让你放手!”郭燕堂似乎有些恼了,几次三番没能甩脱那少年的手,眼里光芒一闪,变掌为刀直直的朝那少年砍了下去。

这一掌力度不小,那少年总算是不得不放开了郭燕堂的手退后了几步,却仍旧不懂得见好就收,背着手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郭燕堂,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在书院里恃强凌弱也就罢了,在外头也这样......我都羞于启齿说你和我是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同一个先生?!

宋楚宜看那少年有些熟悉的面容想了半日,终于想起了这位少年公子的来历。

已故韩国公的嫡孙、现任锦乡侯的嫡子----韩愈。

听说这位韩愈公子的身体很不好,生下来就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十五岁,韩家人一直把他当女子一样的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不叫他出门。

为了给他治病,更是花费了大力气,天下只要能去的到的名医那里通通都去求了个遍。

宋老太太显然也瞧出了这少年的身份,蹙着眉头有些不解:“韩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眼看着就要过年的时候?”

这可离满世界宣扬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差的远了啊。

宋楚宜透过那条缝再细细的看了一眼韩愈,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停顿,眼里更有藏的极深极深的恨意。

这位韩愈韩公子,她真的是再熟不过了。

沈清让的至交好友、好表哥,更是当年给宋楚宁出主意整治宋琰的人。

表面上永远装的温文无害,私底下斗鸡走狗无一不通,是上一世九江王周唯琪的入幕之宾。

她这里心思急转已经将韩愈的前世今生过了个遍,底下郭燕堂却已经和韩愈大打出手,好在二人身边伺候的都是机灵的,很快就把纠缠着的两人拉开了。

宋楚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喉咙里酸痛得有些膈应,她看着底下做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的韩愈,觉得很有些反胃。

锦乡侯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把儿子说的这么弱不禁风,到处宣扬说只希望韩愈平安活着就知足了,实际上却把他养得城府极深。

向云章的事在青州城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身为和郭燕堂同一个书院的韩愈却做出一无所知的模样来,还特地出来打抱不平,抱着什么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果然,韩愈在自己小厮的耳语下变了颜色,很快的朝宋楚宜她们所在的雅间里看了一眼,又恭恭敬敬的给郭燕堂赔起不是来。

宋三老爷教训完向云章回来,正好瞧见眼前韩愈赔罪的场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韩愈自己作揖赔不是,宋三老爷才算摸出了些门道,又有些惊诧的笑了一声:“原来你就是韩家的那个小子,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啦?”

第九十章 阴鸷

宋三老爷没和韩愈聊太久,寒暄了几句就径直上楼来和宋老太太交代向云章的事:“还指望着用外甥女的名声来威胁我,说什么若是不看顾着些他,世人都要在背后戳明姿的脊梁骨.....我懒得搭理他,直截了当的让他死了这个心。”

青州已经无人不知不人不晓向云章的小妾收买巫医陷害嫡女的事,现在向明姿就算是不再顾念什么生养之恩,也没人能说什么。

何况到了京城,更是伯府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向明姿干脆连姓氏都改了,跟向家再扯不上一丝关系。

宋老太太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狗咬了你一口,你未必非得要咬回来。只要向明姿不把向云章当回事,她就能当作没向云章这个人。

她关心的反倒是底下那个韩愈,她想了想,冲底下微微扬了扬下巴:“才刚韩家那个小子和你说什么?”

宋三老爷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说是想跟咱们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正想着讨您的示下。”

宋老太太若有所思的将手里的茶盏往旁边放了放:“我听说他是在青州城和燕堂同拜了一个师傅,却好似不知道青州近来发生的大事似的。”

青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而且事关长宁伯府,作为锦乡侯嫡子的韩愈,真的能闭目塞听到这个份上,什么消息都没听见?

可是他就算是另有目的,故意同他们选了同一天上路,又是为的什么?

宋三老爷也有些想不通:“或许是身体差的原因?不是说这位世子三灾八难的就没断过么?才刚在楼下他还特地告诉我这回还带了大夫同行,说是老毛病又犯了。”

既然病了,那就更奇怪了,按照韩家人宝贝他的程度,不是更应该让他病愈了之后再启程回京么?怎么会一个来接应的长辈都没有,让一个病秧子宝贝独自上路?

宋老太太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外面秦嬷嬷进来禀报说锦乡侯家的世子求见。

倒是个会做人的,宋老太太微微笑了笑,轻声吩咐玉书领向明姿和宋楚宜到隔间去-----韩愈岁数不小,向明姿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两家又不是那等通家之好,避讳些是很有必要的。

向明姿挽着宋楚宜的胳膊,悄悄跟她咬耳朵:“妹妹,这个韩公子我曾见过的。”

宋楚宜心中一动,本能的上了心:“见过?可是刚才三叔说这位韩公子似乎根本不知道姑母的事......”

“似乎是他刚来青州的时候,特地来家里送了拜帖。”向明姿费力的想了一会儿:“后来也来过几次,父亲他四十岁过生的时候也曾请过他。”

韩愈的声音恰好传来:“病了一阵子,都病糊涂了,并不知道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前婶婶对我多有照顾......可见是世事无常,老夫人也别过于伤心了。”

宋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再提这事儿,反而问起他旁的事来:“你家的事多少我们也都听过一些,你向来身子不好,旁边伺候的人都是叠肩擦踵的,怎么这会子竟一个人往京城去?你父亲也放的下心?”

韩愈就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秀气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我父亲他驻守大同,今年回不来。我母亲正好传书说病了,我放心不下,打算今年回京陪她过年。正担心一路上难走,就碰见了老夫人,正求世叔他带挈一程呢。”

现任锦乡侯韩正清袭爵之后就一直呆在大同,韩国公一家世代驻守大同似乎已经成了惯例。

宋老太太心中疑心稍解,也不好再过多追问,就笑着颔首:“既是如此,尽管一道走吧,好歹也当做个伴。”

韩愈仍旧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笑着拱手称谢,不失时机的告辞出门整理行装。

才回了驿馆房间,跟在他身边的清俊小厮就凑上了前亲密的伏在他肩头笑着喝了一声彩:“果然被你料中了,真是今日动身。你怎的好似能掐会算似的?”

韩愈挑起他的下巴,轻佻的和刚才宋老太太跟前的腼腆少年判若两人,他俯身在小厮唇上啄了一口,略显阴鸷的眼神染上了一抹趣味:“你倒是会夸人,明知道我派了人专门打听他们动向。”

小厮好整以暇的双手枕着头仰躺在床上,偏头看着正低头整理腰带的韩愈:“就是个小丫头,真值得你这么上心?你向来不喜欢和女子打交道的。”

韩愈整理好衣裳,翻开书箧瞧了瞧,见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笑着冲他道:“你懂些什么?这小丫头可有大用处。你瞧瞧向家这个蠢货,若是他自己不作死知道惜福,如今好处多着呢,哪里会落到如今的下场?何况这小丫头的好处远远不止这一条,你日后且等着瞧吧。”

小厮冷笑了一声,显见是有些吃味了:“我自然不懂,只有你才懂。你既这么懂,日后就离了我,干脆去贴着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呗,谁稀罕你似的。”

韩愈扭头瞧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眉头就拢在了一起,脸上也不自觉的敛了笑意:“在我跟前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出去了之后就给我放聪明些。外人看来你也就是一个小厮,你若是在那小丫头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他生起气来的时候本来就略显女气的脸上阴气沉沉,半丝人气也没有,看着着实有些渗人。小厮不由自主坐起了身子,别扭了半日之后又贴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你母亲逼着你成亲了么,当谁会阻碍了你前程似的。你好我才能好的道理,我还会不知道?”

韩愈知道有些事情同他说不清楚,想解释的话就憋回了肚子里,只是仍旧不忘警告他:“你知道就好,这一路上你最好老实些,别给我添麻烦。”

第九十一章 惊悚

宋楚宜总觉得韩愈有些其心不正,这一路上韩愈对她的态度也有些太过殷勤了-----虽然碍着宋老太太他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可是他的刻意接近和讨好,她都是看得出来的。

连向明姿也若有所觉,无人处的时候时常紧跟着宋楚宜-----她倒不是觉得韩愈对宋楚宜有些什么,且别说二人之前从无接触,就说这一路上,面对韩愈的刻意讨好,宋楚宜也是反感多过于感激。

何况宋楚宜年纪又还小。

她担心的是韩愈这些莫名的讨好,背后为的是崔家或者是伯府。

好在直到元月初三他们到了通州的定福庄,韩愈也没做出过什么事来。

因着在定福庄有私产,又已经连着赶了四五天的路,宋老太太就决意在定福庄的别庄里休整一晚。

好在张叔和徐嬷嬷把别庄打理得干净整洁,此刻也只需换上新的被褥衾枕也就是了。

今年是宋楚宜头一年不在京城里过年,也是徐嬷嬷第二年不能陪着她一同守岁,她担心得食不下咽,好容易见了宋楚宜,就如同天上掉下来一般,高兴得湿了眼眶,陪着宋楚宜回了房就捧出自己做的衣裳来:“一晃眼三四月未见,姑娘个头就又蹿了,好在我是往大了做的,应该合身。”

徐嬷嬷是特意寻了崔氏赏下的四色云锦做的新衣裳,上头是浅碧色的袄子,霜白色的褙子,底下是素色的百褶裙,每一丝褶皱都压得恰到好处,外头阳光一照,云锦上花纹闪动流光溢彩,叫人移不开眼睛。

宋楚宜被徐嬷嬷逼着试了衣裳,就要去瞧涟漪和安安,只是才转过了月亮门,迎头就撞上了玉书。

见玉书行色匆匆面带急色,宋楚宜有些讶异的住了脚:“这是怎么了?老太太那里有什么急事?”

“倒不是老太太出了事。”玉书见是她,就笑着停下来和她道:“是叶家公子来了,嚷嚷着要在咱们这里住一晚,我去向老太太禀报一声。”

叶景川?

徐嬷嬷在宋楚宜旁边笑了:“原来是叶二公子来了,他这回倒是赶得巧,正碰上了咱们老太太。”

玉书瞧着这话说的稀奇,就一边走一边问:“怎么,这叶二公子竟还是常客不成?”

“可不是,叶二公子因为同咱们大少爷来过几回,大少爷又吩咐我们尽管留他住,因着已经是常客了。”徐嬷嬷掩嘴笑了一声,心里却不由有些感叹的看了看自家姑娘-----虽然宋楚宜才十一岁,可是京城里十一岁就相看人家的姑娘也不算少了,叶二公子身份上同宋楚宜是门当户对,难得的事还有一颗好心肠,这段日子来没少来瞧安安和涟漪......

玉书心里明镜似的通透,牵了牵嘴角去看宋楚宜。

可是宋楚宜却忽然整个人僵在了当场,脸上带着玉书甚至徐嬷嬷都从未看见过的慌张和和惶恐,她素来星星一样亮的眼睛被眼泪装点得更加璀璨,像是在水里洗过的明珠,明晃晃的晃人眼睛。

“姑娘......”徐嬷嬷瞧出她不对劲,跟着她的视线往对面一瞧,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六七岁小孩的后脑勺。

宋楚宜已经提起了裙裾飞快的朝着那个小孩跑过去了。

玉书和徐嬷嬷都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喊了一声,可是宋楚宜似乎没听见,越跑越快,很快就转过了一道门,往粮仓那边跑过去了。

寒风不断打在脸上,宋楚宜却觉得自己似乎毫无知觉,她所有的听觉视觉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整个人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她刚才,竟然好像看见了然哥儿-----她上一世没能护好的孩子,一点一点僵硬了身体,死在了她怀里的亲生儿子。

她跑的飞快,心跳如擂鼓叫她几乎连呼气都费力,可是她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近乎麻木的朝着那个孩子的方向飞奔。

直到她看见了揽住那个孩子的韩愈。

韩愈揽着那个孩子,缓缓地冲她绽开了一抹笑意,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硬生生的把她冻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叶景川停在了她跟前,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前面的韩愈,只觉得迷茫:“你追什么追得这么急?”

宋楚宜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在韩愈怀里只露出个后脑勺的孩子。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被哽住了,她想说些什么,想喊一声然哥儿,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苦涩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韩愈冲她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惊诧,但是他眼里分明却只有了然的笑意:“怎么了?宋六小姐认识我这小表弟?”

宋楚宜僵硬着身子看着那孩子转过了脸来,眼里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这分明就是她上一世早夭的儿子然哥儿啊!

宋楚宜觉得自己仿佛又重回了她人生中最冷的一个冬天,她抱着然哥儿,绝望惊恐的发现他的身体一点点的僵硬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