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宜想起这两天似乎只有周守备一个人处理阳泉的事,叶景宽并不见踪影,赖成龙虽然还呆在衙门里养病,可是宏发他们也极少见人,就知道叶景宽跟宏发大约就是去仔细查探这三条回阳泉的路了。

其实不管是哪一条路上动手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刚经历过一次行刺的周唯昭跟锦衣卫一定会重重设防。可幕后的人要是想要周唯昭死,就只能铤而走险,因为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没有了。他们想用周唯昭身边的钉子得知周唯昭到底走哪一条路,然后在其中先设伏,可周唯昭这边也同样想借着这颗钉子传递给他们错误的信息,他们的埋伏没办法动周唯昭,反而会落入周唯昭跟叶景宽早已布置好的圈套。

第五十章 周到

崔华鸾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听见青桃来说宋楚宜有请不知为何就觉得右眼皮跳了跳,她梳洗过换了件海棠红雪锦流光缎的被子,底下罩了天青色的二十四幅裙,又特意在耳朵上缀了两颗圆润的粉珍珠耳坠,这才施施然的往宋楚宜住的地方去-----女孩子心里想的再好,面上也是希望自己是最漂亮的,崔华鸾也不能免俗。

宋楚宜住着上一任知县的夫人住的小院,外头爬满了地锦,崔华鸾沿着那几乎爬满了整面院墙的地锦进了院子,就瞧见廊下人来人往的正在搬运东西,应该是在为回晋中做准备,崔华鸾冲着青桃点一点头,见她掀起了帘子,就提着裙子进了屋。

徐妈妈正看着人往外搬一座小插屏,这是要放在马车上的,当时从晋中来阳泉虽然来的急,可是崔老夫人该安排的通通都给宋楚宜安排了,阔大的马车里火盆茶水茶炉跟一应摆设都是齐齐整整的,崔华鸾有些吃惊,见宋楚宜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就道:“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同二叔一起启程吗?二叔的差事最早也得后天才能交接完......”

女孩子上路总是不安全,虽然有成群结队的家丁跟护卫,宋楚宜身边还另外带着宋家的人,可是还是有个长辈护送更加稳妥,她皱了皱眉就道:“这收尸的太早了一些,现在收拾了,这两天妹妹岂不是要委屈了?”

宋楚宜摇了摇头,请了崔华鸾落座,亲自给她泡了杯玫瑰蜜茶,这才出声道:“表姐,我恐怕等不得你了,今天晚上我就要先动身。”

崔华鸾惊在原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半响后才反应过来,蹙着眉头道:“这又是为什么?”

宋楚宜看一眼左右,青桃跟青莺就都退了出去,崔华鸾见状就挑眉,回头冲小徐妈妈看了一眼,小徐妈妈早已经知机的把丹朱跟丹青也领出去了,房里登时就只剩了宋楚宜跟崔华鸾两个人,她看着崔华鸾轻声道:“一是因为我要赶着回去收我大哥送来的信.......二是有件极要紧的事儿,所以我不能跟二舅舅和你一起走了,到时候一路上还要麻烦表姐照顾阿琰。”

居然单独把宋琰留在这里跟她们一起上路,自己却要单独回晋中?崔华鸾本能的觉得不对,可是却也没有立场不答应,她知道宋楚宜向来是有主意的,而且主意还很大,之前崔老夫人尚且也放了她来晋中,她既去跟二叔说要早些回晋中,二叔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是出了门她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锦像是给整座院子铺设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上头点缀着零星的、已经凋落了的牵牛花,宋楚宜立在廊下正跟青桃说什么,面上带着闲适的笑意,她莫名觉得忐忑的转过了头,回了房就吩咐小徐妈妈:“妈妈能不能替我去问一问徐妈妈,为什么小宜要走的这样急?不过是迟两天而已,咱们这里尚且没急呢......”

小徐妈妈前脚出了门,后脚丹朱泡了茶上来给崔华鸾的时候就小声道:“姑娘,殿下那边也正收拾行装呢,我问了门房才知道,殿下那边也套了马车......”

崔华鸾的眉心猛地一跳,端着热茶的手颤了颤,里头的茶水就漫出来-----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一下子要两个人都走?

她莫名觉得委屈,宋楚宜前天晚上还在她面前说不知道,可如今却又要单独跟太孙殿下一起回晋中,这到底算是什么?

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了许久,崔华鸾才缓缓吐出口气,吩咐丹朱:“再去打听打听,除了殿下跟表小姐那里,还有谁吩咐套了马车要出门。”

丹朱应声而去,崔华鸾单手支颐看着窗外,觉得有些头疼又有些乏力,若是始终端着贵女的矜持跟架子,只怕太孙殿下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还有她这么一个表妹,就算日后见了,那也是寻常的表妹......

叶景川也正跟自己兄长闹脾气,他有些不服气的往前站了站,瞪着叶景宽丝毫不肯退让:“为什么非得要拉上宋六小姐?她跟这事儿又没关系,那些人是冲着殿下来的,你们带着个女孩子上路算是怎么回事,真出了事,你们谁护着她?”

叶景宽被他闹得有些头疼,一个糖炒栗子砸在他头上,见他捂着头消停了,才掀袍坐下来看着他:“叫宋六小姐一起跟着自然是有我们的道理,她之前在船上遇袭的那帮水匪背后除了陈家指使还另外有人,谁知道会不会跟要刺杀殿下的是同一批?你用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事,要是真是万一有点什么关系,我们走了,他们趁乱在城中动起手来怎么办?”

两个人如今可能都是别人觊觎的目标,那还不如全部先凑在一起算了,反正都已经计划好了,留在阳泉反而更叫人分神。

叶景川没料到他们怀疑这两件事中间还有关联,半信半疑的问了一声:“可是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啊,出了事大家肯定都是先顾着殿下......到时候宋六小姐怎么办?轻罗跟含烟虽然会功夫,可是那个时候乱起来的话也未必顾得上......”

是危险了一些,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真跟他们猜测的那样那批人同时也想杀了宋楚宜,那把两个目标聚在一起的吸引力可就十足十了。

叶景宽被他缠的头疼,有些不耐烦的甩袖站起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六小姐自己都还没急呢,你替她急什么?实在那么紧张的话,不如你就跟在宋六小姐马车外头好了,也省的你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

叶景川本来就打算要跟在宋六的马车外头,这在他看来根本是连说都不用说的,他抿了抿唇又摇了摇头,既然宋楚宜也决定要当诱饵,他没有旁的办法,只能好好的护着她了。

第五十一章 消息

范二爷比驸马爷叶景宽还要不耐烦的多,驸马至少那是应付自己的亲弟,不耐烦也得耐烦几分,可是他却是对着自家的下人,自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一时不忿连范三都被他打了一巴掌,他梗着脖子站在门口看着拦门的范三,气的几乎要呕血:“你二爷我不过就想出个门.......你这样拦着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他在这庙里都呆了三天多了,母蚊子都见不着一只这也罢了,忍一忍总还能过去的,可是这吃食上他却断然是忍不住的,天天青菜豆腐,人都要吃成青菜豆腐了,他不过就是想下山去改善改善伙食罢了,一不闹事二不去阳泉,不过就是想在山脚下吃个野味,这样也被范三带着人死死的拦在了庙里,这简直是太堵心了!

范三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家里又要派几个人来看着范二爷了,他捂着一边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好几声难听的,看着范二爷的眼神隐隐带着一丝嫌弃-----这事儿要是换做大爷或者三爷来,早就成了,第一次就成了,哪里还需要第二次?如今好容易找到人帮忙,不用范二爷自己动手,只要忍住一阵子,就能在良娣跟前捡个大功劳,可范二爷偏偏还硬生生的要作死,生怕作不死自己,居然还想着下山去玩......

他带着无奈叹出一口气,带着人却还是拦的死死的------虽然他也想看着事情完蛋之后范二爷倒霉,可他也知道要是事情不成,最倒霉的还是他这个跟着的下人,只好耐住了性子哄祖宗一样的哄着范二爷:“实在不是小的敢做二爷您的主,是家里有死命令,要您凡事都听大师们的,大师们既然说了不许下山,二爷您就忍一忍吧,横竖最多也就是忍过这几天的事儿......”他见范二爷眼睛一瞪就又要发飙,忙替他顺毛:“二爷要是实在是吃不惯这庙里的饭菜,小的吩咐底下人去打些野味来,兔子也好鸟也好,总给您弄些肉来,您看好不好?”

好个屁!简直是欺人太甚,范二爷气的吹胡子瞪眼,伸脚在范三膝窝上踹了一脚,觑了个空飞快的扒拉着门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去你娘的!老子吃那些没滋没味的野味有什么意思?老子要下山找厨子......”

范三从地上一溜烟的爬起来,忍着疼忍着怨气跌脚叫人:“都是死人吗?!要是二爷今天下了山出了事,咱们谁都别想活命!”

周遭的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七脚八手的往前扑,总算是把范二爷给拉住了。

范三忍着气上前看着范二爷,终于还是没忍住:“二爷要是再这样瞎闹,小的就只能写信回家去了......不是小的大胆拦着您,实在是外头事多,到处都是锦衣卫,要是看见了您,您想没想过后果?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不仅家里头您交代不过去,在大爷三爷跟前丢了脸面,到时候头一个良娣娘娘就饶不了您......好二爷,您就当是为了夫人跟老爷,也尽量再忍一忍吧,横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您说是不是?”

什么这几天的事儿,范二爷正要跳起来,就见几个面无表情的人站在了自己跟前,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眼前的人不是他的随从,也不是和尚,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范二爷最怕这样的人了,他往后挪了两步站在范三身后探出头问他们:“你们是谁?”

既然出现在庙里,总是庙里的人,范三知道这些和尚们都是握有比锦衣卫也不逊色的死士的,一猜就猜了个准儿,悄悄回头告诉范二爷:“这就是大师们手底下的英雄们.......二爷,您可千万别再闹了,这些人可不跟咱们家的人一样顾忌着您......”

范二爷也听说过这帮人的厉害,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闹着要下山了,推了一把范三:“去问问他们,要做什么?”

没一个人说话,范二爷吓得心肝儿颤,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正要说话,就见三难身边一直跟着的大和尚走了过来双手合十的朝他们行了个礼。

范三连忙还了个佛礼,面带疑惑的看向大和尚身后的那帮人:“大师这是要叫英雄们下山了?”

大和尚摇了摇头:“是施主们太吵了,这里从前不过是座只有两三个小沙弥一个主持的小庙,你们闹的太厉害,前头要是有信众来上香,被听见了动静就不好了。”

范二爷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他嘟着可以吊一个油瓶的嘴巴问:“你们的人到底靠不靠普啊?这都三四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当时话说的那么好听,说什么那边有人,很快就会透露出消息来,可到现在我怎么也还没听见消息?”

大和尚一点儿也不恼,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次来正是要跟施主说这件事儿,消息已经传来了,请您过去一同参详参详......”

范二爷一听有消息了,登时就老实了,他是想玩想溜,可是却也知道范三的话有理,这事儿他要是敢给办砸了,妹妹范良娣就真的敢把他给杀了抛尸。

他着急忙慌的跟在大和尚屁股后头进了禅房,就见从三难屋子里飞快的飘出一个影子,那真的就只有一个影子,大白天正中午的,可是他却连人家的面都看不见,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却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涛。

屋里三难正盘腿看地图,他迫不及待的挤进了屋子,一屁股在蒲团上坐下来,看着小和尚的光头愣了会儿神才问他:“师傅,听说来消息了,真的来消息了?”

再不来消息,他就要闷死在这个全都是秃驴的地方了。

第五十二章 狠绝

三难把头从地图上抬起来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青白无精打采,眉间又隐含戾气,就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位范二爷不是个能闲的住的,这几天他在庙里闹出了多少风波更是心知肚明,因此话就说的格外的透:“施主不必着急,的确是来了消息了。等事情一完成,施主就能回家交差,我们也能启程回京城去,现在施主还是沉住气吧。”

要范二爷沉住气真是太难了,他也知道要沉住气啊,可是这气哪里是说憋得住就憋得住的?他又跟这些什么六根清净的秃驴不一样,要是他有这份定力,也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他迫不及待的抢过了三难手里的地图看了一会儿,见原先做好的标记还在,并没什么变化,就又有些无聊的把地图扔回了给他:“这不还是原来那三条路吗?消息递出来说走哪一条啊?”

范二爷已经等不及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就要憋得发疯了,来之前他还想着以后要当个官,可是现在想想,还不如在家混着呢,虽然少不得看父亲脸色,可好歹自在啊,又有母亲贴补,娇妻美妾的伺候着,比什么都好,他再也不要来做这种苦差事了。

三难压低了声音,手指往官路旁边的那条小路上一指,带着笑意敲了敲:“这里,而且他们是立即就要动身了。”

范二爷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奇异的皱起了眉头,觉得三难开心的有些莫名,就问他:“他们?除了太孙还有谁一起走吗?”

说起来这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三难嘴角笑意愈深,他之前在跟陈家联手对付宋楚宜的事情失败了,叫他到现在都耿耿于怀。谁知道如今宋楚宜跟周唯昭竟然碰到了一起-----就是周唯昭帮着宋楚宜说动了常首辅跟岑必梁,间接的把师傅给害死了,这两个仇人如今都放在一块儿,可实在是太叫人省心了。

范二爷再蠢也看出了不对劲,他迟疑了一会儿就开口问:“你把话说清楚啊,你们这趟来为的就是帮我的忙,把太孙干倒了就完了,可别节外生枝生出其他事端来......”

范三在一旁垂着手听,心想好歹算是没白长脑子,偶尔还是知道想事的,他也抬着头看着三难,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小师傅,我们家二爷话粗理不粗,咱们这趟来为的是太孙,其他人就犯不着搭上了吧?”

三难也不生气,眼风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脸上犹自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不必担心,我们做事自然有我们的分寸,就算是娘娘跟郡王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罪的。”

宋楚宜在水上能脱险多亏了周唯昭替她请动了黄一平,而这回周唯昭受伤,宋楚宜也连夜赶赴阳泉帮忙,宋家跟太孙早就已经绑在了一起,如今他出手除掉太孙的同时也顺带把宋家跟太孙的牵连斩断了,宋家自然就能重新站队,范良娣跟东平郡王只会开心,肯定不会责怪的。

范二爷没了话,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信物的作用,人手都是三难的,就算是他真的想闹腾反对,人家不听他的他也没办法,他从蒲团上蹦起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管你到底还要捎带上谁,反正太孙这边别出什么纰漏就行。你刚才说,他们打算从这条路走。”他说着,伸出手指了指刚才三难指着的那条官道旁边的小路,难得的记起了三四天前三难告诉过自己的话,皱着眉头问:“当时你不是说过,只要他们走这条路,甚至都不用动人手你就能叫地动山摇,把他们全都埋在里头吗?”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有些难,人力在大自然面前就显得太过渺小了,纵然这座山之前才地动过,可是要叫它塌了那也是天方夜谭.......

范三听范二爷这么说,伸着脖子往地图上瞧了瞧,也很怀疑:“要叫这座山塌了,把人埋在里头,好是自然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这可是座山啊,你就算是开拔个四五千人来,恐怕也得挖上个几天几夜吧?刚才小师傅你不是说他们立即就要动身了吗?先不提从哪里找这么多人,就是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三难旁边的大和尚脸上带着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伸手在地图上扣了扣,摇头道:“两位这就有所不知了,早在太孙到阳泉之前,我们的人就已经先行赶到了阳泉,并且在知道太孙落脚地在晋中之后就把晋中跟阳泉周围所有能走的路通通查探了个遍。若是太孙走官路,那我们就派死士强攻,如果他换另一条大路走,那条路上我们也准备好了埋伏,而这条最快能到晋中的小路,我们早就知道开年的时候发生过地动死过人,已经去里头几乎翻来覆去的检验了一遍。里头是有很多打通了的矿洞的,阳泉的百姓跟周围的百姓都贪,也不知偷偷在这里打了多少个矿洞偷偷往外运煤......”

范二爷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范三的眼睛却是渐渐的亮了,没想到这帮和尚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机,手段这样谨慎周到,早就提前勘探好了地形。

果然大和尚紧跟着说了下去:“这里到处都是矿洞,加上早就已经有过雪崩和地洞,山早已经摇摇欲坠了,只要我们再把矿洞也掏空挖空......”

范二爷总算也听明白了大概,瞠目结舌的问:“那你们得挖多久?”

范三却知道这肯定是早就已经开始挖了-----哪怕之前还不知道周唯昭到底走不走这条路,这帮和尚就已经开始做万无一失的准备了。

唉,这才是真正的奔着做事来的人呢,范三眼睛亮的不能再亮,满怀希望的问他们:“那你们是不是如今在另两条路上也动了手脚?”

五更放完啦,继续码字去了,大家看的开心,爱你们,么么哒。

第五十三章 功败

时间很快就近了傍晚,范二爷远远的躲在小山尽头的茶棚里,有些急躁的猛地灌了自己好几口茶,连连催促范三去打听消息:“你倒是去看看人来了没有啊,是不是走这条路?”

范三脚都不愿意挪,满脸不赞同的看着范二爷,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跟这个二爷说起话来简直要累的吐血-----因为这个祖宗根本就不听别人说话,恐怕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别人的话他都是听不进去的,三难小师傅跟大和尚都说过叫他不要下山来不要下山来,可他偏偏等人家前脚走了,后脚就溜出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无奈之中带着几分祈求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求这位祖宗回庙里:“二爷哎,如今可是要紧关头,您可千万别在这里添乱,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乱起来,那边跑出几个人来,认出了您那可怎么办?!虽然三难小师傅说已经计划的万无一失,可是那毕竟是锦衣卫,而且毕竟太孙身边还有道兵呢,要是闯出几个人来,您到时候可怎么办?您听小的一声,赶紧走了吧咱哪!”

范二爷才不想走,他就是好奇,想知道这帮子和尚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叫山塌了,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拂开范三,声色俱厉的呵斥了一声:“一边儿去!老子能添什么乱?老子就是来办事的,不亲眼看着,我怎么知道这帮子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把事情做好了?!要是又跟马圆通那伙人一样,出了幺蛾子怎么办?!”

话说的好听无比,可其实就是想瞧热闹,这样的主子......范三满肚子的怨气,想着回家了一定要同老爷跟大爷好好说说,一定要好好治一治二爷的这个驴脾气。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范二爷顾不上再理范三,迫不及待的冲出了茶棚,随即又觉得不对,忙又缩回了身子,露出个头去瞧远处的光景-----是真的车队,领头的就穿着飞鱼服呢!范二爷高兴的简直要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果然那个钉子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太孙真的在这个时辰走了这条路,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回家之后父母亲的夸赞还有妹妹的赏赐了。

他又不自觉的把目光飘向了旁边的那座山,因为已经经过一次雪崩一次地动,附近的阳泉又刚刚兴起战事,根本没人来收拾,许多随着山体滑落下来的树就歪歪扭扭的横七竖八的被人胡乱堆在一旁,还有些树已经露出了树根,风一吹就摇摇摆摆的,似乎随时会倒下来。

现在这座山的地洞里正埋伏着数以百计的死士跟高价请来的工匠们-----这些泥瓦工们还当真以为这些请他们的人是想打通了这座山之后好修路,修了路好往外头运煤,他们最懂的敲哪里打哪里能叫山塌的更快......

事成之后,这帮泥瓦工也通通要死在这里,就是这些死士,一旦山塌了,也会有许多来不及跑的,都要跟着周唯昭长眠在地底下了。范二爷眼里冒着光,那些马蹄声就好像是踩在了他心上,他捂着心脏,瞪大眼睛看着车马一点一点的进入了视线,再看锦衣卫折回身去说了什么,领着车马越走越近,只觉得一颗心都差一点要跳出胸腔。

等待无比的漫长,可是事实上范二爷其实并没有等多久,或许是因为天晚了,那帮人的行进速度极快,在范三还伸手去拉范二爷的时候,就终于走到了山的中间。

也就是这时,范二爷脚底下的地忽然开始隐隐动起来了,他抓着茶棚好容易才站稳,心内有了一丝恐惧,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这好像离得太近了,要是山真的塌了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滑到这里来啊?

他一紧张就爱胡思乱想,只是还没等他想完,那边就已经出了变故,眼看着山石骨碌碌的从四面八方滚下来,开始地动山摇了,周围跟着车的却没一个真的去顾车的,全都要么骑着马飞快的朝着茶棚那边打马飞驰,要么就借力飞速跳转-----没有一个人去顾车......

范三脑子机灵,范二爷已经被吓傻了的时候他拉着范二爷转身就飞跑起来,一面跑还生怕范二爷又犯浑,抖着嗓子提醒他:“二爷,不对劲!您可别犯浑,跟紧了小的!”

这个时候也由不得范二爷犯浑,他的腿都已经是软的了,他就算是再蠢,也知道情况不对劲-----要是马车里真是坐着太孙殿下,那这帮锦衣卫还有跟着的亲兵头一件事就该是去救马车上的太孙,而不是拔腿就跑,这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有埋伏,唱的一出李代桃僵。

后头隐约传来刀兵相接的打斗声,范二爷真的腿软了,麻木的跟着范三跑了一段才觉得心口和喉咙火辣辣的疼,疼的几乎要坚持不住,气喘吁吁的扒拉着一棵树吊在半山坡上哼哧哼哧的喘了半天的气,一张口灌进一口冷风,喉咙就刺一般的疼,他像鱼一样大张着嘴巴狠狠吸了几口气才算缓过来,拉着范三几乎肝胆俱裂的问:“怎么办?!后头全是锦衣卫......”

现在倒是知道问怎么办了,当时闹死闹活要看热闹的时候那股嚣张跋扈的劲儿哪去了?范三拿着手猛地扇了扇风,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缓解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他才又伸手拖住了范二爷,想了想道:“回庙里......三难小师傅也出来了,他跟大和尚分别守其他两条路,不管怎么样既然这条路上没人,那两条路上肯定有人------咱们的人都说过了,亲眼看着太孙登车了,一定不会有错。咱们先回庙里等消息......”

现在那个之前嫌弃的破落地方如今在范二爷眼里成了救命稻草,他猛地点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范三,一刻也不敢落后,活脱脱的像是后头有恶鬼在追。

第五十四章 垂成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乌压压的天罩在人头顶上,叫人闷得发慌,三难赤脚盘腿坐在官道旁边的一颗大榕树底下,嘴唇已经有些干裂,旁边一直跟着他的胖大和尚弯下腰来,看了看天色就朝他道:“看这天色,算算脚程,他们应该是真的走了不远处那条小路,咱们是不是过去看看,还是继续守在这里?”

三难并没睁开眼睛,师傅以前常说他有灵性,他对这世间的万物都是敏感的,他的耳朵迎风动了动,就轻声道:“有车队来了,人数还不少。”

因为天气干燥,又等的太久没有喝水,胖大和尚发红的脸上烫的厉害,他踮着脚转出了榕树后头,果然就听见飞扬的马蹄声,不禁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看三难:“是真的有车队来了,难不成他们竟是走这条路?!”

他转瞬又冷静下来,幸亏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在三条可能的路上通通设置了陷阱跟埋伏,不管他们走那一条,只要是要回晋中,都是躲不过的。

三难也已经站起了身,表情平淡的看着不远处扬起的阵阵灰尘,一双眼睛里满溢着冷意,丝毫瞧不出一丝出家人的慈悲-----这些人通通都是该死的,都是该死的。

车队渐渐近了,他的眼神却由原先的平静无波冷然至极变成了震惊跟疑惑,不过是片刻的时间,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头埋伏的死士们却先动了-----事先说好的,若是见了配着绣春刀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就下手-----可三难猛然变了脸色-----固然是真的有锦衣卫,可是叶家兄弟、周守备却一个不见,护送当朝太孙,这两个身上有功夫的居然有胆子耍滑?不说他们本就是太孙的人,就算不是,此刻也绝不该不见踪影。

他嗅到了危险,看了胖大和尚一眼,疾言厉色的喝道:“快走,不要过去!”

说完就拔足狂奔,路上的沙石泥泞对于他根本丝毫不是阻碍,他从会走路起就没穿过鞋,脚底板的茧已经比平常人的鞋底都要厚,他越跑越快,到最后简直像是飞了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三条路不管在哪一条路上动手都不是好时机,可是他没有选择,因为他要是要杀周唯昭,要完成师傅的遗愿,只有这个机会,果不其然,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难走的多。

他赤足狂奔了不知多久,总算到了旁边小路,山已经半塌了,轰隆隆轰隆隆的往下滚着沙石和泥块,一颗颗松树轰然倒地,他在漫天飞扬的尘土里极目远眺,同样没见到赖成龙跟叶景川等人的身影,没有,一个都没有。

可是两个时辰前他分明收到了消息,说周唯昭已经登车出了城门的,一路上有人守着,没理由他们中途换了路走或是中途溜向了别的地方,他面色发白的看着底下斗成一团的锦衣卫跟死士们,再看看争先恐后逃命的工匠们,目光里全是茫然跟惊慌。

这些人到底去哪里了.......是不是那个眼线骗了自己,给了假的消息?这些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飞速的闪过,他放在树干上的手猛然用力,那颗手腕大小的树竟就被他捏出了一圈裂痕。

不,那个人没那么大胆子,他是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的人,不可能会给假消息,除非......是有人刻意给他透露了假的消息,可是如果之前周唯昭跟他透露的就是假消息,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周唯昭他们根本就是用了反间计......

他们自以为做了周密细致的部署,自以为三条路全都因地制宜挖下了埋人的坑,却不知道这个坑人家早就已经看见了,并且在不远处给他们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他心头翻涌着怒火跟不甘,那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把他自己都给燃烧殆尽,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睛,再闭了闭眼睛,才算是平复下了心情。越是紧急关头,越是不能失了冷静,他攥着拳头强迫自己动脑子想想如果自己是周唯昭,会怎么做-----借着钉子的手递出消息来,完美的避开三条路都不走,审问内奸,得到消息.......得到他们这些想杀他的人的藏身的地点......藏身的地点.......三难猛然瞪大了眼睛-----因为知道范二爷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把范二爷留在了山上!

如果周唯昭跟叶景宽他们三条路都没走,可他们又出了城,那他们现在就应该在去隔壁县山上的路上!

如果他们在庙里抓到了范二爷,三难闭了闭眼睛,简直不敢想之后的后果,再也不敢停留,飞速的脚尖点地飞驰起来。

他赶得及的,一定赶得及的.......他走的都是小路,这一片他已经很熟很熟了,知道从哪里回去是最近的,周唯昭他们那批人还得先到隔壁县,然后避开那些阵法上山,足够耽误一阵了。

太久没喝水,晋地又干燥,干裂的嘴唇不过被风一吹就渗出血腥味来,三难顾不上这些,飞快的越过一座山又一座山,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山下,几乎是同时,他又听见了阵阵马蹄声-----周唯昭他们也到了......

他不再迟疑,不顾一切的飞奔上山,踹开庙门就看见范三及一众他们从荥阳带来的人把范二爷围在中间,见了他来,范二爷面带惊恐的往里头缩了缩。

总算赶到了,三难舒了一口气,转到佛像后头扣了扣佛像后头的铁环------这底下是庙里僧人贮存粮食的地窖,平时死士们都歇在这里头。

范三一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做这些事,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三难转过头来盯着他们,冷淡至极的问:“你们身上,有带着你们家里徽记的东西吗?有的话,全都先拿出来。”

第五十五章 灭口

但凡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甚至是得到重用的下人,身上都有一两件表明身份的东西。范三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印来:“这是我出门之前夫人特地交给我的......用这个就能调动我们家在山西的铺子里的流水。”

死士们已经一个一个的从地窖里钻了出来,通通一身黑衣,都以黑布蒙面,面无表情的立在三难身边,三难看了那些茫然失措的范家下人一眼,似乎很是为难,过了片刻才下定了决心,伸手指了指范三:“你带着你家二爷跟我来,其他人都留在这里。”他说完,又偏过头去交代那些死士:“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一点儿痕迹也不能留下。”

范三机灵,他向来机灵,否则也不能从范家那么多下人里脱颖而出,年纪轻轻的就跟着二爷出来办大事,说是跟着二爷,其实大多事都是由他拿主意,他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出了事了,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可是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刚才好像就已经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了......他忙不迭的点头,攥紧了范二爷的胳膊跟着三难从后门闪了出去。

三难走的很快,并且失了前几天谈笑风生的心情,范三一刻也不敢放松,紧紧攥着范二爷的胳膊,就像是攥着自己的生路。

范二爷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直接摔的从坡上滚下去,他连忙抱住了自己面前的树干,心有余悸的往后头瞧了一眼,这一瞧就整个人都惊住了-----片刻之前还好好的庙忽然着火了,浓重的烟雾从庙里升腾起来,模糊了范二爷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前头的路了,原先抓着的范三也不见了踪影。

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脑子总是格外的好用,他看不见人了,心里一慌,不敢去细想后头自己的那些下人还有留在庙里的死士的下场,扯着嗓子开始喊三难跟范三:“小师傅!小师傅!范三!你们在哪儿?!”

浓烟攥紧了鼻腔呛得人眼泪鼻涕都一齐跟着哈欠喷出来,范三揉了揉眼睛,仿佛听见范二爷在叫,忙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这儿呢,这儿呢二爷!”

可他才扯着嗓子叫了一嗓子,还打算再继续往回走去摸人的时候,就忽然被人拽住了手臂。

“低声!”三难压着声音警告他:“如今驸马跟锦衣卫已经寻了来,你不想死就安静点!”

范三立即伸手掩住了嘴,他当然不想死,虽然他爱银子爱钱,这回趁着来阳泉做事的功夫还贪了许多银子,可是他更惜命,知道命没了才是真正什么都没了。

三难的手缓缓的离开了他的胳膊,他一惊,才想起来范二爷,抖抖索索的问:“那二爷呢?二爷要是被抓住了......”范二爷要是被抓住了,人家认出来他是荥阳范氏一族的范二爷,范良娣的亲哥哥,那荥阳范氏一族就是杀头的大罪------行刺皇太孙,这个罪名谁沾上都得全家一起脱掉几层皮!不能叫二爷乱跑乱撞,否则刚好撞见锦衣卫那就什么都完了!

三难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伸手在范三背上推了一把,皱着眉头从浓雾里模糊的看着范三的影子:“我回去找他,你不会功夫,留在这里耽误时间。你先从这个坡直走下去,下了山就有人接应你。”

范三不敢说不,他没胆子继续留在这山上,到处都是锦衣卫,就算不是锦衣卫,碰见三难这帮人自己带的死士那也是够戗-----现在他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刚刚留在庙里的那帮子范家的下人如今恐怕通通都烧死了,或者做了刀下亡魂------这是事情败露了,带的人太多容易露馅,所以三难干脆决定杀人灭口,只带着他家二爷跟他走。

他抖抖索索的松开了手,没命的开始沿着三难指的路跌跌撞撞的跑,连着摔了好几个跟头都没敢停下来,生怕三难改了主意把他给就地杀了。

火势越来越大,透过乌黑的浓烟已经能瞧见喷薄而起的火光,火舌烫的旁边一片的树树叶都卷起来,蔫蔫儿的垂着枝叶。

三难掩着口鼻顺着范二爷的破锣嗓子往前摸索,终于离范二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现在找到还不算太晚,找到了人就能立即带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可是刚接触到范二爷的袖子,范二爷就跟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三难耳朵动了动,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是锦衣卫!锦衣卫已经找到了后门,找来了这里!

三难听风辨音的本事向来是一绝,拉扯着范二爷就是往旁边一闪,可是他虽然有武功在身,到底身量尚小,范二爷又因为害怕僵的厉害,竟然一下子没扯动。

他赶忙再扯了一把,才把范二爷扯到了身边,往右前方走了几步。

他靠在树上喘了会儿气,看着手脚打颤抖成了筛糠的范二爷眼里露出嫌恶跟犹豫来-----他带着范二爷这个蠢货是走不快的,可是现在锦衣卫的人已经开始搜查后山了......

只不过在心里衡量可片刻他就下定了决心,从宽大的僧袍来抽出一把尖利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冲着范二爷的脖子扎了下去!

范二爷瞪大了眼睛,他做梦也没想到三难会朝他动手,皮肉被划开的感觉实在是太清晰了,他捂住脖子,一摸只摸到了鲜红的血......然后他就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三难片刻也没有停顿,蹲下身把他腰间的玉佩还有怀里的锦囊全都摸出来收在怀里,又把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伸手把他的衣裳跟鞋袜都扒拉下来,随意一裹团在自己怀里,伸手拿起匕首开始毫无章法的划范二爷的脸。

第五十六章 惊恐

范二爷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脖子上的伤口扎的太深,三难的手法极准,一声都没让他叫出来,就好像杀鸡一样放干了他的血。三难不去看范二爷瞪得滚圆的眼睛,直到把范二爷划的面目全非了,才用尽力气在他身上踹了一脚,看他飞快的顺着山坡滚落下去,再三确认周围没有遗落东西,才抱着范二爷的那团东西飞快的下了山。

范三坐在马车上才算是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擦了擦被浓烟熏得眼泪汪汪的眼睛,开始担心起他家二爷来,虽然二爷蠢是蠢,可是到底他是二爷啊,要是丢了.......他心里颤了颤,如果丢了被锦衣卫或者太孙的人发现了,那范家就完了,范家要是完了,自己的老子娘跟妻儿都得一起倒霉,他只好在心里不停的念佛,求菩萨开眼,让三难小师傅顺利把二爷给带回来。

马车走的很快,范三的眼睛被烟熏的厉害,流了半天的眼泪之后又酸又痛,他渐渐有些扛不住了,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猛然察觉到马车一重,车厢里骤然又多了个人,这一下非同小可,他整个人都忍不住跳起来,头重重的磕在了马车顶上,直到看见一颗硕大圆润的光头,他才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悻悻的缩在一旁-----是三难。

他刚松了口气,转眼忍不住又悬起了心,左看右看没看见范二爷,忍不住出声问:“三难小师傅,我们家二爷呢......没找到他?”

要是没找到的话......他心如擂鼓,面色也变得极差。

三难冷然的把怀里的印章跟玉佩还有锦囊一股脑的扔给他,面无表情的道:“死了。”他看着张大嘴巴显得有些蠢的范三,不冷不热的补充:“锦衣卫已经开始搜查后山了,要是带着他我走不了,所以只能杀了他。他这样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范三跟着范二爷这么久,当然知道自家二爷的那副贪生怕死拈轻怕重的德性,他要是被抓了,锦衣卫恐怕都不用动手,张张嘴吓唬他几句,他就敢把所有事都给说了。他大张的嘴巴好容易才又阖上了,想着二爷居然是死在眼前这个小光头手里,又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可是......可是要是有人认出了那是二爷......”

“不会有人认出来的。”三难的声音更加冷淡平静,甚至瞧也没有瞧缩在一边的范三一眼,平平板板的解释:“我把他的脸划花了,他身上所有带着印记的东西也全都剥了,没人能认得出他来。你回了家,也尽管这么跟你们范家的人说。”

范三就知道自己的这条命是保住了,虽然说回了家可能还是讨不了好,甚至会倒大霉,可总算命保住了不是?毕竟二爷不是他给弄丢的......他的心在胸腔里跳的厉害,一下一下的扑腾着仿佛要从喉咙口扑出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马车上下车的-----不能再用马车了,为了防止后头人追上来,现在他们要改骑马。

三难看着那辆马车坠入山涧,才一勒缰绳翻身上马,看着胖大和尚和仅剩的几个死士,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一会儿,指着胖大和尚:“你带着他走,如今就去,直接从晋中登船走。不用等我。”

胖大和尚似乎吃了一惊,犹豫片刻才喊住他:“小师叔,你去哪里?咱们一同走吧......”

三难坚定的摇了摇头,他已经失败了很多次,皇觉寺也在宋家跟宋楚宜身上失败了好几次,这次帮范良娣做事要是又无功而返,还搭上了范良娣亲兄,皇觉寺日后的用处在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的眼里就不大了,他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要是没有猜错,上山去庙里的应该只有叶景宽或者周守备,周唯昭受了伤元气大伤,宋楚宜又是个女流之辈,应该都留在山下,现在回去........现在回去,凭着他带的人手和他自己,还或许有背水一战的可能。

胖大和尚劝不住他,他向来劝不住这位小师叔,小师叔虽然年纪小,可是却是元慧大师唯一的弟子,连主持跟他的师傅元觉都对他亲和有加。他为难了一阵,在三难渐冷的目光下打了个哆嗦,飞快的应是,带着范三策马狂奔。

三难的动作比他还快,见他转身,就带着*个死士飞快的调转马头绕道山南,才到山下,三难就看见守在一辆马车前的叶景川,并周围的大约二十几名士兵-----周唯昭为了引诱他们这边的人入局,锦衣卫全被派往了那三条路上,其余京城来的锦衣卫此刻也都在山上庙里。

总算是被他找到了正主了,他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身后的死士们就从马身上腾跃而起,飞快的朝着那边的马车扑了过去。

骤然涌出这么多人来,原本百无聊赖的士兵们都有些措手不及,被打的节节后退。青卓跟含锋护着周唯昭的马车也有些吃力-----三条路应该已经分散了这批人不少的人力了,再加上山上留守的,他们实在没想到一下子还能涌出这么多死士。

三难的目光落在叶景川身边的那辆马车上,阴沉冷淡,片刻之后忽然掏出刚才杀了范二爷的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在了自己这边的马屁股上。

马受惊吃痛,登时拔足狂奔,一匹接一匹的往叶景川那边扎过去。

这些高头大马疯起来杀伤力惊人,好几个兵士都被踩在了马蹄底下,叶景川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匹又一匹的马撒着蹄子跑过来,宋楚宜的马车上套的马被狠狠地撞了几下也受了惊,扬着前蹄几乎直立起来,然后就把车夫甩了下来漫无目的的乱冲乱撞。

轻罗跟含烟愣怔了片刻就立即上前试图勒住缰绳,可是马儿挣扎的厉害,加上被周围的马刺激了,根本不受控制。

宋楚宜狠狠地被摔在车壁上,只觉得就算是铺了毡垫也快颠簸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第五十七章 信任

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事了,看来果然要诱饵够大,才能引出这帮人,她还只来得及生出这个念头,就觉得外面的声音都模糊了,入耳的只有外头轻罗跟含烟惊恐的尖叫声-----因为这趟出来是要当诱饵的,她把不会武功的徐嬷嬷跟青桃紫云都留在了阳泉县衙,打算叫她们跟着宋琰一起回来,如今马车里也就一个同样会些武功的青莺在守着她。

青莺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马车晃动的幅度实在是太大了,她被颠地整个人都朝一边倒,就算尽力抓住了窗子也被巨大的冲击力甩飞出去,整个人头重脚轻的被狠狠掼在车壁上,疼的几乎都懵了,饶是如此,她也还记得伸手想去抓住宋楚宜。

幸亏来时已经料到这一遭,马车上被封上了厚厚的毡毯,那些摆设到了城外也立即就撤下了堆在了另一辆马车上,否则要是不慎撞到哪个桌脚或是插屏,这样大的冲击力,很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她好不容易伸手够到了宋楚宜的手,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还没彻底放下,才刚平静下来没多久的马车就不知为何又疯跑起来,把她颠地直接从马车车窗里滚落出去。

好在她机变,反应敏捷的抓住了车沿,略微缓冲了飞出去的速度,饶是如此也还是被那些沙石铬的到处都是伤,根本来不及喘气,她一抬头就看见朝自己踩过来的粗壮的马蹄,不由滚了几圈避开,这才看见场上全是疯马和正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跟这边的护卫。

顾不上这些,她立即回头去找宋楚宜的马车,这才惊讶的发现宋楚宜的马车已经飞快的撞开一匹匹马和人,往远处跑去了。

天色渐渐的晚了,外头还不知道情况是怎么样,马又是受了惊的,这样跑出去,十有*是凶多吉少,她骇的面色都变了,秀丽的眉眼带了一丝惊恐喊了一声六小姐,随即就飞快的抢过一匹马强行上了马要追过去,可是她根本治不住这匹已经受了惊的马,反被马掀翻在地,还是叶景川反应快动作快把她从马蹄下捞了出来,否则现在她也被踩成了一滩肉泥了。

“六小姐!六小姐还在马车上!”她再也忍不住心内惊恐,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六小姐的那匹马也受了惊,她不会武功啊!”

叶景川惊得面色铁青-----他刚刚被这群死士死死地缠住根本动弹不得,也没能分神出来看看宋楚宜如今情况如何,现在一听青莺这样说,惊得手指冰凉,哑着嗓子问她:“朝哪个方向去了?!”这里黑灯瞎火的,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天一黑.......

青莺颇有些六神无主的朝北边指了指,又带着些不确定:“好像是在那边......可我并没看清楚......”

还是长安跑过来擦着头上的汗喊了一嗓子:“是北边!朝那边跑了!殿下已经带着青卓跟含锋追过去了!”

叶景川闻言有些错愕,环顾了一圈见场上周唯昭的马车还在,上前几步掀开车帘,果然不见人影,就不由皱起了眉头-----周唯昭的毒虽然解了,可是却还需要好好养着,他跑去凑什么热闹?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可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是周唯昭还是宋楚宜,都绝对不能出事,他攥紧了拳头吩咐长安:“守着这里,等山上的宏发大人他们下来,就告诉他们我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宋楚宜被这样的速度颠得像是浪里的小舟,一下子从马车这头滚到马车那头,好几次都险些要从马车里滚落出去,她死死的攀住车壁上镶嵌的把手,努力的透过被风吹的飘起来的帘子往外头瞧如今情形,眼前景物飞速的从她眼前掠过,有风扑面打在她脸上,她被这风吹的整个人都发凉-----天色已经黑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了多远,身边轻罗含烟跟青莺一个都不在,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把她单独给弄出来......

再跑下去就更难回头了,她咬了咬牙,正准备松开手自己试着护住头脸从马车上跳下去,车轮就似乎撞上了石头,把她又颠进了车厢里。

再留在这马车上,不用别人动手来害她,她就没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攀住车窗边沿预备往下跳,谁知马车又是一阵乱晃,她被颠地失去平衡,半边身子都露在了马车外头。

这个时候,只要马再疯一点,跑的速度再快一些,她就会从马车上摔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她努力的掰住了车沿,白皙的手指上除了斑斑血迹,还有一根根往外突的格外明显的青筋,就算再蠢,她也知道头朝地摔下去是个什么后果。

可是她到底力气不算大,马车却起伏得实在太剧烈,她根本抓不住,手心里的冷汗叫她的手很快就要滑下去,她闭上了眼睛,不可避免的觉得有些绝望-----她可能又要死了。

“六小姐!”她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听见喊声有些犹疑又艰难的偏过头看过去,就瞧见疾驰而来的青卓跟含锋。

谢天谢地,这两个人身上是带着武功的,宋楚宜惊喜得几乎要失声喊出声来,可是眨眼间就瞧见一袭灰色僧袍朝他们迎了过去------看那身形,分明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孩子......

是三难!她有些晃神,身下的马车速度不知为何变得更快,将她颠得又往外晃了晃,惊得她心惊肉跳,手指已经冰凉得没有知觉了。

抓的太久了,以她的臂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可是风太大,手又不断的出汗,她实在已经没有余力再支撑下去,左手终于还是从车壁上滑落下去,整个人顿时空荡荡的悬在马车上摇摇欲坠。

她还以为必死无疑了,左手却落入干燥的手掌里,她吃惊的回头看,就瞧见面容冷肃,伏在马背上的周唯昭。

“我数一二三,你另一只手就放开。”周唯昭拽紧了她的左手,声音压得很低,却不至于叫她听不见:“一、二、三!”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宋楚宜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放开了手。

第五十八章 自尽

周唯昭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用他那只曾经被毒箭射伤过的,如今也尚未好全的胳膊,紧紧的拽住了宋楚宜。他闷哼了一声,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左手按住右胳膊,猛地把宋楚宜提起来放在马上,额头上早已经渗出了冷汗。

晋北的风扑面打在脸上,像是有无数小刺刺进了皮肤里,疼的宋楚宜半天后才算是缓过了神,她有些吃惊的盯着自己的手,不明白为什么能对周唯昭做到这样毫无原因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不是不记得怎么信任人,上一世固然受尽了信错人的苦楚,得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可是重生以来,她一直很努力的去相信对她释放善意的人,祖父、祖母还有舅舅跟大哥,她一直很努力的说服自己要相信他们。

可他们是她的亲人,周唯昭于她而言却什么也不是,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如今生死关头,他让她松手,她毫不犹豫的就松了,尽管知道极有可能就掉下马车摔得头破血流。

宋楚宜并没时间再继续深究这里头的原因,周唯昭已经松开了缰绳,勉力的勒住了马,率先跳下了马,然后才伸手来拉宋楚宜。

有丝丝的猩红从他的右胳膊处冒出来,宋楚宜眼尖的一眼看见,轻呼了一声,就眼睁睁的看着周唯昭似乎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她顺着周唯昭手的力度蹲下去,这才发觉周唯昭背上手上都有伤痕,他穿着的还是绛紫八宝团纹的的袍子,血冒出来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刚刚伸手来救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

她刚才悬在生死之间,几乎都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也是受了重伤才休整了没几天的,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干燥的嘴唇,再看看他肩头上不断往外渗的血,头一次觉得有些惊惶无措,又有些心慌意乱。

她向来觉得这份人情她是还得上的,可是这样的救命之恩,怎么还?

晋地的风实在太干燥了,她刚刚又在车厢里撞的厉害,现在松散下来才察觉到自己也满身是伤,脸上也刺痛得厉害,可她暂时还顾不上这些,周唯昭的胳膊还在流血,她极力稳住心神,一贯刻意压得有些沉稳的声音终于变了腔调:“殿下,我带您回去!”

就在这时,有疾风从背后刮来,宋楚宜发烫的耳朵几乎似乎已经被那阵风波及了,她没来得及回头去看看端倪,就被周唯昭猛地伸手一拉,然后就地滚了几圈,她急急的回头一看,就见三难形如鬼魅的出现在她身后-----刚才那阵风,就是他扑到面前来带出来的。

青卓跟含锋动作也极快,一左一右的飞扑上来缠住三难,这个小和尚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年纪分明比青卓含锋还小上几岁,可是一身的武功却练得极好,赤着脚,可那脚踢在人身上就好似是钢筋铁骨一般,力气大的惊人,青卓肩头上挨了一脚,只觉得像是撞上了铁板,蹬蹬蹬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喉咙里发痒,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沫子来。

三难的目的并不是他,手腕间缠绕的硕大圆润的佛珠被他捏的几乎要变形,他忽而转身直朝地上的宋楚宜跟周唯昭扑过去-----他已经暴露了身份,今天要是不把这四个人通通杀死在这里,皇觉寺豢养端王死士的罪名就足以叫皇觉寺所有人遭受灭顶之灾,师傅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一定不能败在他手上。

周唯昭反应极快,见他转身的同时已经尽全力的腾身跃起,三难的的掌风到时,他堪堪弯腰避开,像一条鱼一样滑到了三难背后。

含锋已经在周唯昭的示意下护在了宋楚宜跟前,手里握着剑,脸上神情凝重-----眼前这个小和尚真的有些邪门,这一身的功夫竟比他们这些从小就在龙虎山上练武的道兵还要精萃。偏偏现在殿下还受了伤,又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宋六小姐在......

好在场面也并没有僵持太久,三难也自知已经没有时间了,要是等追兵追上来,他就算武功再厉害,毕竟三拳难敌四手,只能趁着现在速战速决。

他朝着含锋扑了上去,招式狠辣招招都是杀手,尤其是那双脚,蹬在人身上的时候仿佛有千斤重,含锋以轻功见长,可是在这个小和尚跟前也是避无可避,根本招架不住。

周唯昭跟青卓一左一右的攻上去,三难只好又调转回头去对付周唯昭跟青卓,他虽然知道周唯昭是会武的,却没想到中了毒还受了伤之后他还这样能打,一时一下子要应付三个人,就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后头叶景川也带着人赶来了,远远的看见周唯昭跟宋楚宜,先喊了一声。

三难回头看见他,面色陡然灰败起来,他原本已经把宋楚宜跟周唯昭单独引出来了,要是他的人手再多一些,折在那三条路和庙里的人再少一些,现在就已经成事了。可惜独木难支,可惜功亏一篑......神佛要这样,他也没有办法。

他抬起了手,周唯昭的剑一下子就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却并不是伸手去挡,而是去划自己的脸,一下一下极为用力,片刻之后他的脸就已经是血肉模糊。

然后他挣扎着后退开来避开了周唯昭的剑,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骑上了刚刚青卓来的时候骑着的那匹马,一往无前毫不犹豫的跟马一起跳下了山崖。

这变故也就发生在片刻之间,谁也没想到他忽然会自残,青卓跟含锋手上动作就慢了一点,这一犹豫的功夫,三难跟那匹马已经一起消失在他们视线里了。

随后赶来的叶景川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惊得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三难终于连人带马的消失,他才急急的想要冲过去看一眼。

还是一次性放五更,老规矩,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啦~~~~~~

第五十九章 请罪

轻罗跟含烟谁也没功夫去顾那个策马赴死的怪人,注意力全在周唯昭苍白的脸上,借着尚未完全黑下来的天色看了一眼周唯昭的脸色,就失声喊了一声殿下。

周唯昭原本就受了伤,在阳泉昏迷了好几天,后来好容易解了毒,可是就跟晏大夫和胡供奉说的那样,一定要小心保养,否则也不会动回晋中去休养的心思了。可是现在他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拼了命,用过了武功又牵动了伤口了,她们两个人惊慌失措的扑上去,幸亏都是随身带着金创药等止血的药物的,此刻就不要钱似地往周唯昭的伤口上倒,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瓶来,倒出几颗养气丹先给周唯昭服下。

叶景川已经着急的奔上来看宋楚宜的情况,刚才宋楚宜的马车已经撞在了山壁上撞的几乎粉碎,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此刻见宋楚宜虽然有些狼狈,钗环也散了衣裳也有些乱,可是却并没有受什么伤,就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焦急的问她:“六小姐,你有没有受伤?”

其实手肘还有背上都已经被磨破了,可宋楚宜忍着痛摇了摇头,见宏发随后也跟来了,就指着前面那座断崖:“刚刚那个刺杀殿下的人从这里跳下去了,你们快去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确定三难是生是死才安心,这个小和尚的心肠实在是狠毒的超乎了她的想象。

赖成龙素日都对这个六小姐极为和善,宏发作为赖成龙的心腹,听宋楚宜这么说,也干脆的应了声是,立即派了人去搜寻,又道:“待会儿再多添些人手,就算是把这里全都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就像是六小姐您说的,一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