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但笑不语,等用罢了晚膳,就同周唯昭提起今天谢司仪来说的事儿,拢着眉头看着自己儿子:“你皇祖母对你是极好的。”

太子这里显然是得不到什么支持的,建章帝跟皇后那里就显得至关重要的。太子妃当然不是想自己儿子天生就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可是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就只能尽力给自己争取旁的助力,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路要走的比别人艰难,也要比别人都用心。

作为正统嫡出的皇太孙,他除了登上那个位子,没有别的路好走,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周唯昭握了握母亲的手,极轻极轻的冲着母亲点头:“我都知道,母亲不要担心我。儿子一定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我会好好待我的妻子,会和她一起孝敬母亲......”

不会跟太子一样,蠢的把强大的妻族推开不用,伤透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心。这些明明都是助力,却偏偏被他的偏执变成了尴尬跟难堪。

太子妃早已经不把太子放在心上,闻言微微一笑:“我的儿子,不会像他一样。”

她的儿子,会知道女孩子的不容易,会知道妻者,齐也,会好好尊重爱护他的妻子,珍惜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

第四章 卢家

太子妃并没见过宋楚宜几次,谈不上对她印象好与不好,对她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她因为天煞孤星的命格而名扬京城的那一次了。剩余的印象,都是一点一点从儿子嘴巴里听来的,儿子或许没发现,除了这位宋六小姐,他从未在她面前这样频繁的提起过一个姑娘。

当年她初长成的时候,也是这样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总是自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恨不得嘴巴里一天提那个人的名字成百上千次......从别人嘴里听见的事拐好几个弯也能想到他身上........可惜她终究没有那个福气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太子妃温和的看着儿子,眼里含着真切的笑意,她得不到的,她希望她的儿子通通都得到,她不想自己儿子过的跟自己一样,纵使锦衣玉食,纵使权倾天下,若是身边没个可心意的人,等她死了,她也不敢放心的闭眼。

她替儿子理了理衣裳就站起身来:“才刚谢司仪还过来了一趟,说是过几天就请几家姑娘们进宫来瞧瞧,若是顺利,到时候也就定了。”

皇后娘娘既然下定决心了要成全周唯昭,就没有不顺利的道理-----皇后娘娘同建章帝之间的情分,再不会在这些儿女婚事上头有太大的分歧。

周唯昭点了点头,再同母亲说上一会儿话,又问了湘灵最近太子妃的身体以及吃食起居,交代她们要好生伺候,才往外头去了。

屋里渐渐静下来,鲁嬷嬷轻手轻脚的捧了一只匣子进来,轻声朝太子妃回禀:“娘娘,卢家那边送中秋节礼来了,来的是大爷跟大少爷,今天才到,先打发桂嬷嬷递了礼单进来。您下午在清宁殿,是内侍省收了牌子领了桂嬷嬷进来的。”

太子妃容色陡然冷下来,眼里笑意顿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轻声重复了一遍鲁嬷嬷的话:“是大哥亲自来了?”她顿了顿,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带了些凉气,略一颔首道:“请桂嬷嬷进来罢。”都是许久没听见的名字了,如今再听故人名字,倒好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桂嬷嬷瞧着大约也有五十岁上下了,两鬓已经霜白,人瞧着倒还算精神,一双眼睛也不显浑浊,恭恭敬敬的朝着太子妃磕了头,喊了一声三姑娘。

卢氏是嫡长女,可是卢家排行是不分男女一路排下来的,家里都称呼她三姑娘。她已经许久没听见人这么称呼自己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子叫沛音去扶她起来。

乍见故人,当年的许多回忆就瞬间涌上心头,太子妃心里又苦又涩,觉得心窝里的刀子又往里扎了几寸,疼的几乎喘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露出个笑:“嬷嬷瞧着身子还算康健,家里父母亲身子可好?大哥跟云集几时到的京城?怎的也不先来个信知会一声?”

桂嬷嬷身上收拾的一丝不苟,面上皱纹横生,一笑起来皱纹就堆在一起,回话回的很是有条理:“七月就动身了,在驿站里看见邸报,知道殿下受伤,赶路就赶得急了些。想到娘娘必定忙的很,大爷就没先叫人来报信,省的扰了娘娘。家里老宅有两户人家留守的,早已经打扫得当了,略收拾了一阵就搬了进去。大爷跟大奶奶特意打发我先进来给太子妃请个安,幸亏昨天递牌子递的早,今儿就得了宣......”

卢氏听出些不对劲来,皱着眉头问了一声:“嫂嫂也来了?”

桂嬷嬷话头被太子妃截住,面上一时有些讪讪的,可她回转的也快,立即又打出了笑脸:“可不是,大爷大奶奶带着大少爷跟大小姐一同来了的......这么多年未见了,大奶奶想您的紧,今番又正碰上了殿下遇刺的事儿,大奶奶担忧的紧,拦都拦不住,风尘仆仆的就来了......”

卢氏许久没说话,看着桂嬷嬷沉默一回,才叹了声气:“我知道了,等明儿得闲了,请大嫂进来陪我说说话儿。”

有了这句话,桂嬷嬷脸上的笑意就更加遮也遮不住了,连连点头,又跟太子妃絮絮叨叨的说了卢家老太爷老太太的身体,一时又有些伤感:“太太身子不好,时时念着您......”

卢氏面色微变,听了一回,打发了桂嬷嬷下去休息,越发长久的沉默下来。

屋外一盏新月如钩高挂夜空,凉风习习,她的胳膊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使得她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

她记得当年大哥跟大嫂是如何在她跟前下跪,求她为了卢家答应赐婚,也记得母亲当时泪眼迷蒙的眼睛,那些想起来痛彻心扉的过往,现在提起来,虽然没当时那样疼了,可是压在心上的石头却又更重了一点。

她并不怪母亲跟哥哥,母亲当时也没了法子,求了姑母可姑母狠下了心,说太子表哥思慕她,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啊,这四个字叫她这些年来都过的生不如死。

她也记得每年流水似地送来她这里的东西,还有当初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父亲母亲替她求来的张天师的那句话......那是句救命的话......

卢氏双手捧着脸,眼泪一点一点从她指缝中渗出来,她蜷缩在贵妃榻里,忽而觉得人生实难。

她向来不说自己难,是因为知道谁都有难处。姑母贵为一国之母,为着建章帝念旧重情的性子,也要对贤妃良妃这些昔年跟着一起吃苦受累的妃子们隐忍些,对有愧的太子也要有求必应,恭王作为皇后娘娘唯二的儿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凡是他哥哥瞧上的,他就得退避三舍,这世上有谁不难呢?她常常这样开导自己,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她却忽然觉得,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可是再难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再难的日子也不会比把儿子送去龙虎山几年不得相见更难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摊开手掌看看自己的手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目的

第二天太子妃去清宁殿请安,顺道说了卢家来人送节礼的事,皇后这边其实已经收到消息了,闻言倒也有几分欢喜,娘家人搬出了京城安居老家,她心里向来记挂,闻言就笑:“转眼连云集也这样大了,本宫听说,他是来准备明年恩科的?年纪这样小,就有这等造化,不辱没咱们家的声名。”

卢皇后跟卢太子妃是嫡亲的姑侄,可是在宫里二人的关系向来不算亲近,她如今乍然这样提起咱们家三个字,可见心里究竟有多欢喜。

卢氏微微笑了笑,眼里的疲累只是一闪而过:“大哥向来对云集寄望颇高,听说原本今年就要来的,只是我母亲病了,他留在家里侍疾耽误了,幸好碰上朝廷开恩科,大哥也就顺带把他带来了京城,大嫂跟重华也一道来了。”

皇后多年未见家人,自有许多话想同家里人说,卢太子妃又不是事事都知道,当下就派人出去宣卢大奶奶跟卢重华进宫。

亲人相见,自然又有一番互道温凉,尤其自从卢太子妃的事情过后,卢皇后一直觉得对不住自家兄嫂,卢老太太又在几年前过世,家中变故颇多,如今时隔这么多年,卢皇后心下感叹,很是仔细的问了一番家中事,又叹:“这些事,大嫂在信里从来不提。”

卢大奶奶长得俏丽保养得宜,瞧着比太子妃也不差什么,闻言就垂了头:“母亲她身子近些年越发的差了,提了也怕您跟太子妃悬心......就是这次来京城,也再三交代我们不必跟您和太子妃提起她的身体......”

卢皇后忍不住眼圈微红,她这个嫂子向来是很不错的,当年大哥咬死了牙就是不肯答应她把女儿许给太子,还是嫂子瞧她为难,再三促成了这件事.......可后来太子却没能对得起卢家这一片心,冷落太子妃暂且不算,对待亲生儿子也一直淡淡的瞧不出有什么温情在,先有龙虎山的事儿,现在又有天水镇遇袭一事,卢皇后面上做烧,心里越发觉得对娘家人不住。

说完了话,又召等在偏殿的卢重华来见,皇后对于自家侄孙女出落的这样精致漂亮很是欣喜,语气里都染上了几分轻快:“再想不到,当年瞧着还是抱在襁褓中的小儿,连长得什么模样都看不甚清楚,现在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卢重华长得的确好看,且是随了卢家人的面相,都说女儿像父亲,卢家大爷就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卢重华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比起其他传统的杏眼桃腮的姑娘们,别有一番动人心处。

说了回话,皇后赐下了极丰厚的赏赐,又单单给卢重华备了贵重的见面礼,笑着向卢大奶奶道:“你们来得巧,过几天正好本宫要在宫里办个宴,请的都是些小姑娘,重华也一道来。”

初来乍到,就能参加这样高规格的宴会,卢大奶奶自然不会拒绝,含笑应了。

中午皇后娘娘赐宴,待卢大奶奶跟卢重华用过饭了,才打发她们同太子妃去东宫。

谢司仪见她眉目间带着些憔悴跟疲倦,轻手轻脚的上前捧了盏血燕伺候她喝了,轻声道:“娘娘,卢大奶奶这个时候带了大小姐来......”

皇后原先还闭着的眼睛睁开,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屋外太阳正好,阳光透过窗柩在地上洒下一大片光影,她往窗外瞧了一眼,轻声叹气:“无非就是冲着唯昭来了......”

娘家人的打算,她心里多少知道一点,之前大哥来信就已经透露过了。太子如此,他们赔上了一个卢氏,再不肯错过周唯昭的。

皇后娘娘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心中有些为难-----一边是娘家亲人,一边又是周唯昭自己瞧上的,也的确是门当户对并且出众的好姑娘,她有些为难了。

卢大奶奶拉了卢氏的手,一进门就先仔细端详了卢氏一阵,半响才开口,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您清减了......”

卢太子妃在娘家的时候同这位大嫂关系处的极好,当年出嫁的时候,也是嫂子陪她整整坐了一夜,第二天亲自跟大哥把她送来京城,她喉头微微一更,眼里泪光一闪而过:“嫂嫂瞧着倒还好,这一路可还顺利?”

卢大奶奶点头,捡了些家里头的事同太子妃说了,着重说了婆母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了,名医都请遍了,并不见什么起色......这回来京城,大爷也是想请娘娘恩典,赐个太医去瞧一瞧......”她说了一回,见卢氏落泪,忙又叉开了话题:“这一路上过来,听说殿下遇袭,真是把大爷跟我急的了不得,后来听说殿下没事,这心里方才安稳了。殿下他小小年纪,平乱的事情就做的这样好,实在是难得,您有了这个依靠,日后也就不愁了......”

卢太子妃听大嫂提起儿子,抬眼朝她看过去,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卢大奶奶恍若不觉,轻声道:“当年......当年的事家里一直觉得对您不住。幸亏如今殿下有了出息,您也快熬出头了......”

这话不好再继续往下说,卢大奶奶点到即止,立即就压低了声音含糊了过去,又道:“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卢氏抿唇点了点头,轻轻笑了笑:“是,日后总会好起来的,借大嫂吉言了。”

卢大奶奶又坐着陪太子妃说了会儿话,才问:“怎么不曾见殿下?”

“剿匪一事虽然完了,可是有功之人的名单还得递上去给内阁商量议定奖赏章程,这几天都忙这事儿呢。”太子妃垂下头:“瞧今天这样子,又要到晚才回了。”

卢大奶奶心里就有些失望,面上却并不带出来,含笑点了点头:“当初听说派殿下去剿匪,我跟母亲在家里都担心的不行,现在殿下果真马到功成,真是令人欣喜。”

第六章 想头

卢大奶奶不住嘴的说周唯昭的好话,太子妃心里微微叹气,瞧一眼大嫂,再想一想娘家的想头,轻声冲卢大奶奶道:“大嫂,您回去劝劝大哥,叫他跟父亲把这个念头收了吧。”

卢重华是好,卢家也的确是她的母族,可是现如今这样的情势,她要是再给儿子找一个卢家出来的女孩儿当太孙妃,恐怕太子头一个就又要发难不喜。周唯昭的日子已经过的很是艰难,她不想儿子再夹在她的娘家跟他的父亲中间两边被为难,何况儿子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爱屋及乌,她虽然并没见过宋楚宜几次,可是对儿子的选择却是满意的。

卢大奶奶微微变了脸色,抿着唇看一眼太子妃,半响才重新又扯出一丝笑:“重华是个好孩子......父亲跟您哥哥的意思,也是想帮衬殿下的意思......”

“的确是个好孩子,言行举止进退有度,瞧着就叫人喜欢。家中教导她是用了心了。”卢太子妃点头,话锋一转:“可唯昭的婚事不由我来置喙,甚至是母后她也不大能做主......咱们家当年闹的那一场,圣上心中有数,他不会再叫卢氏女来当太孙妃的。何况一门三后,咱们家又不是那等靠裙带关系发家的外戚之家,这未免也太贪心了、”

卢大奶奶这太子妃这一番毫不留情面的话说的脸都红了,有些狼狈的牵着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章 娘娘......”

卢太子妃坚定的摇了摇头,她看着卢大奶奶,缓了一会儿才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告诉卢大奶奶:“唯昭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孩子,我尊重他的意见。重华......我瞧着她很喜欢,可是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嫂嫂。”

卢大奶奶不得不带着这份尴尬回了家,同丈夫提起来的时候语气有些激动:“娘娘她......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她当初在信里就曾拒绝过的......”

卢大爷已经人到中年,过了四十不惑的年纪,看上去很是稳重,唇边蓄了一圈胡子,瞧着是个既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他听完卢大奶奶的话,微微皱紧了眉头:“她糊涂了?”

一家人本来就该互相扶持,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我看太子妃并不糊涂,糊涂的是您。”卢大奶奶话说的直,见丈夫付朝她看过来也不怵,理了理思绪就道:“太子妃说得对,当年的事其实有什么好处呢?你非得撺掇着母亲促成了这件事,可咱们家到底沾到了什么光?太子殿下根本就不稀罕太子妃呀,还害的太子妃这些年过的这样艰难,太子对殿下本来就是淡淡的,到时候殿下若是再娶了咱们重华,岂不是处境更加艰难?就是重华,也未必就见得能过上多顺心的日子......”

平心而论,当年公公分明是不同意皇后娘娘的意思的,他老人家多精明的人,早看出来太子不过是为了跟恭王争一时意气,才非得要把恭王看上的人要到手而已,对卢氏他根本就说不上喜欢,公公曾说过,现在得不到了想抢,以后得到了,又会厌恶她从前曾被别人看上。太固执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心思,可丈夫偏偏不听,觉得恭王以后到底是要就藩的,前程不如太子......卢大奶奶深深看了丈夫一眼,心里有些发冷-----在他眼里,日子过的好不好根本没什么紧要,他也从不觉得卢氏如今的痛苦有他的一份责任。

可事实上,就算是当时最后母亲死活闹着逼卢氏同意了,卢家跟丈夫照样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公公说得对,太子这样固执且敏感多疑的人,得不到的时候非得要抢着得到,得到了就要怨怪这东西当初为什么还要被别人看上,这么多年来跟卢家的关系一直疏远的很。

她叹了口气看着丈夫,语重心长的劝他:“算了娘娘说的有道理,卢家如今已经有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了,再出一个太孙妃,就太扎眼了。咱们家难不成是以外戚起家的吗?”

卢大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半响才问:“这是娘娘的意思?”

卢大奶奶诚实的点了点头:“不仅是娘娘的意思,恐怕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还是放下这个心思罢,来时父亲告诉您的话,您都忘了不成?”

卢老太爷从来就不赞成卢家再送女孩子进宫,卢大奶奶其实也不是很愿意把女儿嫁给周唯昭当什么太孙妃-----周唯昭自己处境尚且艰难前途未知,只瞧这回被刺就知道了。

卢大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撂下一句:“再瞧瞧罢。”就撇开这件事情不谈,转而跟卢氏说起进京来要拜访的人家,又问她:“礼单都准备好了?”

往年卢家都是派管事进京,往相熟的人家送年节的礼,今年他自己回来,有些故旧家里也该走动走动,何况卢家也有在京城当京官的族亲,既然来了京城,也原该上门去一趟。

这些进京之前都仔细拟了名单的,卢大奶奶点了点头:“都预备妥当了,先派人往各家送礼单去罢?”

眼看着十几天后就是中秋,本来就该提前把礼给送了的,也是知会人家一声来了京城了的意思,卢大爷点了点头:“你把这些人家的节礼都分下去叫人去送,咱们自己家里也要整理整理,陆陆续续该有客上门了。”

卢家大爷拖家带口的进京的事随着皇后娘娘跟太子妃的赏赐在京城豪门望族里迅速传开,卢家已经多年不在京城,如今乍然回京,还带着女儿,众人心里难免就都各自有了想头。

连范良娣亦忍不住冷笑出声:“这一手算盘打的倒是挺精,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恨不得好处全叫她儿子一个人占了。”

卢家虽然不如从前了,爵位也被夺了,可建章帝对他们到底还是有旧情在,况且爵位说了只是暂夺.....什么时候若是重新放回去了,卢家这种根深叶茂的人家,要起来还不是极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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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杀机

范良娣对着卢氏说的话向来刻薄,也向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卢家人跟卢太子妃的心思,她冷笑了说完了这句话,抬头看向儿子:“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江西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了,满打满算也只用了一月不到,这简直已经算的上效率极高,连建章帝亦狠夸了他一回,并且刚叫他进刑部领了份差事。刑部是个好去处,陈德忠这个被他父亲强行塞给他的幕僚都忍不住叹一回:“虽是得罪了南方一系的官员,可是有了这个垫着,殿下您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好去处是好去处,可就是忙的紧,他初来乍到,又听钱应的劝告想尽力办好差事,当个做实事的郡王,这手头上要忙的事情就一时多了起来,算一算,他最近理的卷宗比他这么多年看的书或许都差不多了,着实是叫人心力交瘁。

如今听见母亲这么问,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把心思重新放回到跟母亲的交谈上,皱了皱眉问:“母亲您的意思,卢家是想再送一个女孩儿来给他当太孙妃?可宋家呢?”

卢家当年以军功起家,跟着本朝太祖定江山平鞑靼,从血里杀出的一份家业,只是后来太祖忌惮勋贵,卢家又犯了事,才被夺了丹书铁券暂夺了爵位。卢家后来也干脆迁出了京城,这些年都一直安安分分的。这是瞧着家里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想着要争一争的心思?周唯琪有些想笑拍手交好------宋家可不是吃素的,若真是卢家有这个心思,那卢皇后跟卢太子妃是帮还是不帮?若是帮,那没的说,难不成叫宋家六小姐当侧妃?这怎么可能?

大范氏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唇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若真是想再送一个女儿进宫当太孙妃,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

一门想出三后,御史言官恐怕不把卢家参个底朝天都不会罢休。她倒真是希望这事儿能成,要是成了,不说别的,太子恐怕对卢家的厌恶就要更上一层楼,对太子妃跟周唯昭也会更加疏远,而宋家也不可能甘心叫自家的嫡女吃亏给卢家的女儿让路......哎哟,这么一算可真是,卢家人这回进京进的真是太是时候了。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着实巴不得卢氏会看在娘家人的份上答应娘家人这个要求、

尤其是等房嬷嬷打探了消息进来,说是过几天皇后娘娘办的花宴也请了卢家姑娘后,她嘴边的笑意就更深了:“也不知道等宋家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宋家的人这么喜欢扒着太孙,这回恐怕却要被结结实实的恶心一回了。

周唯琪虽然也乐意看他母亲这样畅想的场景发生,可他到底跟钱应呆久了,思维正常了一些,知道凭周唯昭的心智手段,绝对不至于做出这等令宋家不喜的事,也就没抱多少期望。反倒是有些担心自己的亲事:“母亲,这回给他选妃,说不定也要给我一同选......”

可是人选却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着实是令人忐忑。范良娣思索一回,心中对这件事不是没有担忧,只是如今已经不同往常,她根本连脸都不敢去皇后娘娘跟前露,至于太子那里......也只能靠太子那里了,她轻轻叹一口气:“这件事母亲如今是无能为力了,你闲了多往你父亲那里走动走动,他从前都肯问你的意思,必不会随意就等皇后娘娘定了是谁就是谁。”

她说着,又沉默了一回,想了想就道:“这次进宫的,除了宋家的宋六,还有商丘沈氏的姑娘和杜阁老的小孙女儿,岑家的姑娘也有份......若是我猜的不错,也就是这些里头给你挑了。”

要是真从这些姑娘们里头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个个都是极好的,至少身份上全部都是极好的-----岑家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孙女,杜阁老家的不必说,商丘沈氏......要是能娶到商丘沈氏的女孩儿那就跟更是好了----她的哥哥如今可就是在郭怀英手底下做事,而郭怀英的嫡妻就是商丘沈氏出来的沈鸯。

周唯琪听出母亲的意思,也就不再那么担心,说的是,他皇祖母虽然不喜欢他的母亲,可是对他这个孙子却是过得去的,他皇祖母算上恭王那边,也总共就四个亲孙子,哪里有不看重孙子的道理?

范良娣说完了这话,问起儿子派人去找陈明玉的事情来,眼里不知不觉带了点杀意:“你也多上心上心,这事儿交代仔细了没有?务必要做的干干净净,咱们实在失手太多次了,走到如今已经是苍天庇佑,再出什么岔子......”

范良娣想想,其实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实在是现如今陈家树倒猢狲散,根本就没一点儿势力了,陈明玉跟陈姑祖母也就是两个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能干什么?就是案板上待宰的鱼罢了。

周唯琪自然也知道这事儿重要,跳出来办事的人还特意是叫钱应去挑的,哪个都是谨慎人,关乎这么多银子呢,钱应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要不是怕暴露身份,他都想亲自去一趟。有他把关,这回的人都是靠得住的,魏延盛也再三保证这批人都忠心可靠......

“放心吧母亲。”他估摸了一下时间,眯了眯眼睛:“算算时间,也该有信传回来了。”

要全然放心哪里有那么简单?范良娣见不到印章,心里的那口气就始终放不下,点了点头交代儿子:“若是得了信儿,尽早来告诉我。”

这种事还是不能拖,要速战速决,她不怕陈家那两个女人翻出什么风浪来,就怕她们俩真的在路上遇见什么山匪或者见财起意的.......

周唯琪还要去同他父亲交代交代这几天刑部处理的公文,顺带打听打听皇后的意思,一面应了一面起身。

第八章 濒死

这一晚范良娣过的很是轻松,卢家人进京,对于她而言一点儿也不是什么麻烦,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卢家在太子眼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太子厌恶卢家厌恶得恨不得把亲生儿子都放的远远的看不见,何况是卢家的人?卢家的人此刻凑上来,他只会更不喜欢周唯昭。这个时候-----在这个她刚犯了大错,范氏一族也被太子忌惮的时候,卢家人的出现简直就是最好的对比,会彻彻底底的把太子推向她跟范氏这一边。

这一晚的陈明玉却从生到死再从阎王殿里捡回了一条命,吓得整个人都咬着牙,嘴里被咬的一片腥甜也没法儿控制住上下打架的牙齿。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她还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就着灯火细细的在缝制一套衣裳-----那衣裳是准备给她未来相公的,一针一线都带着她对重获新生的喜悦跟欢畅,祖母给了她一条路,祖母给她找了一条最后的出路,远赴荥阳跟范氏的嫡长孙成亲,做范家的宗妇,日后只要范良娣不倒,范家就会立的稳稳的,她这一生都会过的顺顺利利,甚至还可能亲自跟着范家一起,把东平郡王尽力扶上那个位子,她还在畅想,日后若是有那么一天,要是她真的得偿所愿,要是东平郡王真的打败了太孙,她又是范良娣的亲侄媳妇,到时候该怎么把宋楚宜踩进泥里。

陈姑祖母躺在她对面的床上含着笑意看着她,轻声跟她说:“你就算过去了,也得先守上三年孝,这些东西,到时候做也来得及,何必这个时候这样急?”

她若是不这么做,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她捏了捏挂在脖子上,垂在衣裳里头的印章,轻轻吁了一口气,也含笑回望陈姑祖母:“姑祖母别笑我,我也是想着......早日准备好,以后姑祖母也要离了我身边,我身边就没有一个亲近的长辈了,到那时候,谁还肯教导我?还不如趁着如今姑祖母在,多学着些,把东西都准备齐整。”

陈姑祖母听的心酸,左右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了鞋,披了件衣裳在她对面坐下:“你说的倒也很是,好孩子......姑祖母也有不得已,只能陪着你到荥阳就要回来了......”

陈明玉连忙点头,她如今对着这位姑祖母很是感激:“我知道的,姑祖母,您家里头也还有一摊子事儿,您肯送我来荥阳,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谈婚事么,总得要个长辈的,陈老太太特意求了向来心地好为人也正派的陈姑祖母同她一起去荥阳,一是请陈姑祖母跟范氏把这婚礼章程议定,二是有个长辈送她过去,方不算失礼,方才合乎规矩。

陈姑祖母冲她笑了笑,深觉她听话懂事,垂下头看一回她的针线,不时教她一些小技巧。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船晃了晃,原本寂静得只能听见两岸虫鸣的船上响起了一阵怪声,陈姑祖母立即站起了身子,先拍醒了旁边睡着的如霜跟如倩,又试探着朝外头喊了一声:“大根?”

大根是这船上的船主,这船并不大,总共也就三个船夫,大根今天晚上是亲自值夜的。

并没有人应,陈姑祖母有种不祥的预感,吩咐如霜出去瞧瞧:“你去外头瞧瞧,怎么没人应声?”

如霜睡的迷迷糊糊,抬眼揉了揉眼睛,听清楚陈姑祖母的话就应了一声,飞快的往外走,可也就走了几步,船身猛地又晃了晃,这次几人都清楚听见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陈明玉被惊得跳起来,瞪大眼睛惊恐的拽着自己的衣角,心中满是惶恐跟不安------她从未出过远门,可是却也听说过水上不太平,多少跑商的商人就是半夜遇见了水匪就没了命。

还没等她们几个人反应过来,船舱们就砰的一声被踹开了,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闯进门来,手里抬着刀,一言不发的就朝着她们大踏步的跑进来。

如霜跟如倩都吓蒙了,退了几步才开始控制不住的尖叫,如霜退的快些,被脚底下的桌子一绊,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头撞上船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如倩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被当先的那个人高马大的人拿着刀把往头上重重一敲,然后被扛起来从船窗里扔了下去。

陈明玉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几乎要吓得晕死过去,缩在墙角连眼泪都不知道要掉了。

陈姑祖母倒是反应的快一些,迎着那些人反而走了两步,强壮了声势问他们:“各位英雄是要银子使?要多少我们都出.......”

她没能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为首的那个人把目光放在缩成一团的陈明玉身上,一刀砍在了陈姑祖母的肩膀上。

陈姑祖母年纪本来就大了,这么一把大刀砍下去,她立即就倒地没了声响。

陈明玉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害怕过,就算是当初在大牢里等死,那个时候也还有祖母还有家里人,到了这次祖父出事,祖母更是把她安排的极好,她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离死神这么近,还是头一次。

那群人朝她逼近了几步,那把染血的大刀就放在她脖子上,她几乎能闻到人血的血腥味儿,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把东西交出来!”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冷冷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叫她忍不住抬起了头。

“要是不想死,就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那人有些不耐烦,把刀往钱送了送,她立即能察觉到自己细嫩的脖子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她面色惨白,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脑子却奇异的能转的动了。

值钱的东西?他们指的是什么?她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闪过,抖抖索索的站起身来,挪到窗边搬出来一只箱子,把箱子打开,露出里头一个小夏子,她又把小夏子打开,露出里头明晃晃金灿灿的码的整整齐齐的一些金条,战战兢兢的捧到那帮人眼前。

第九章 生机

要是这些人真是为了银子,这么多银子,这么多金子应该足够叫这些人动心了。陈明玉心里乱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心揪成了一团。

可下一刻,她心里的那些侥幸还有存着的期望就狠狠碎成了齑粉,那人冷然看着她,大刀一拂,匣子重重的自她手上飞出去,她几乎以为自己i的手也要被那把大刀给砍断了!

她这回真的是面无人色,蹬蹬蹬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撑着床勉强站稳了,抬头看着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睛是冷的,带着冷笑跟一丝不屑一点愤怒,轻飘飘的把刀往她脖子面前又送了送:“别跟我耍花样!我问你,东西呢?!把东西拿出来!”

陈明玉一直隐藏在心里的那点隐忧终于变成了现实,当初她就担心过齐大非偶,她如今这样的情况,怕范良娣不肯真心把她收入麾下纳入羽翼,可是祖母拿出了陈家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所有家财,是所有的家财!她跟祖母都以为这些家财就能换来她的平安,她的前程跟她的富贵,就是这样,祖母也留了一手,怕范家事后会反悔,特意只给了范良娣一半的印章,另一半印章交给了她,就是为了防范家得了好处不认人,才把可以领银子的印章分了两份......可是没想到范良娣都等不及事后再诱哄她拿出这印章来,现在就先派人来强取豪夺了。

她双手紧握成拳,看着眼前往下淌血的大刀,心扑通扑通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呢?!现在这帮人明摆着是要抢了她的东西然后杀人灭口的,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只是她心里的恨却铺天盖地的涌上来,把原先的惊恐害怕都冲淡了几分-----范良娣还不如不答应这门亲事,还不如一早就拒绝她祖母,也好过给了她希望,让他高兴了这么多天以后又毫不留情的碾碎她的希望,还叫她遭受这种奇耻大辱,死在这水上......若是范良娣一开始不用缓兵之计骗了祖母,祖母就会给她选另一条路,会选秦四公子,以祖母的能耐,不管怎么样总能成的,再加上她还有这么多银子......

可是范良娣,她答应了祖母,转头却又对她举起了刀,她闭了闭眼睛,泪如雨下,揪着自己的衣襟忍不住放声大哭。

“嘿!我说这娘儿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那为首的冷漠的高大汉子旁边的人开了口,语气轻佻用词难听:“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当咱们跟她小打小闹呢?!大哥,剥了她的衣裳,先搜一搜身!”

陈明玉被这句话惊得羞愤欲死,颤颤巍巍的尽全力撑着床重新又站起来,手拔下了头上尖利的金钗,颤抖着朝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她真的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整个人都虚脱的没有力气,可是簪子却仍旧握的稳稳地-----要是真的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被剥了衣裳搜身,她宁愿自尽,她所受的教育决不允许她被人这样侮辱,船晃了晃,她拿着金钗的手有些不稳,金钗哐当一声摔在了船板上。

那个拿着刀对着她的人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拿脚一脚把金钗给踹开了,她扑到地上,扑了个空,半响才又伸手去头上想抓第二根钗。

“别费力气了,我要是不想你这么死,你就死不成。”那人拿刀挑了挑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对视,眼里闪着不耐烦的寒光:“快说,把东西教出来,我们好回去交差,我也不为难你,给你留个全尸,让你体体面面的死,我知道你们这样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最重视的就是这一点。你也不想赤条条的被我们看光吧?”

陈明玉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也青紫的厉害,尖利的指甲扣进了掌心,眼泪扑簌簌的夺眶而出,看着那人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的问他:“你们范良娣就这么等不及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她会有报应的!她会不得好死!”

这句话几乎是她此刻想得到的最恶毒的诅咒,她一字一顿,说的斩钉截铁:“她跟她儿子,都会不得好死!”

那人终于失去了耐心,上前两步就要伸手来住她的衣裳。

她尖叫了一声就往床上爬,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惊愕的发现从船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紧跟着那个脑袋就爬进了窗,落在了床上。

居然还有同党?连自杀也不成全她?她心都灰了。

可是下一刻她就察觉出了不对,身后传来了短兵相接的打斗声,她回头一瞧,发现不知何时创舱门又开了,七八个人鱼贯而入,此刻正跟之前那帮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不想死的,就跟我走!”从船窗里爬进来的那个长得忠厚老实的面孔的人喊了她一声:“走吧!”

陈明玉咬着牙有些犹豫,眼前的人是敌是友她还不知道......

马永福见她杵着没动,忍不住有些不耐烦:“你不走?”

陈明玉没决定好,留在这里是死,可是跟着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走也未必就能活,她如今也没力气再走了。

马永福深觉这个女的有些不识好歹,可是却也不好对她用强,干脆提着从地上捡来的大刀杀了上去,他们本来就是从战场里打滚出来的,手上早就沾染过人血,此刻打起那帮人来也不觉吃力,反而还越战越勇,不一会儿就把两个人砍翻在地。

那边已经露了颓势了,不想再纠缠,且战且退,不一会儿都已经出了船舱。

马永福留在后头停了脚,根本半点儿也不着急担心-----他们是逃不走的,等着这帮人这么多时候了,他们早把路都给堵死了-----他们跟着宋楚宜久了,早知道凡事都要往方方面面给想齐全,省的到时候出篓子。

第十章 挑破

江面上的风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陈明玉跌跌撞撞的扶着门狂奔出去,船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两具尸体,她捂着口鼻险些作呕,再往前追了两步,恰好瞧见刚才拿着大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人-----此刻他正被对面的人压着打,身边已经没剩几个人了,颓势尽显。

她心里极觉得解气,又觉得惶恐-----这些人固然不是什么好人,都是来要她命的,可是谁知道这帮口口声声不想死就跟他们走的人,又是冲着什么来的呢?

她怔怔的正出神,忽而就听见对面的人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本能的迎着船头上的乞赐风灯瞧过去,正好瞧见原先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人举起了刀,抹了脖子......

她把手捂的更紧,心里说不上是绝望多一些还是痛恨多一些-----这帮人这么训练有素,事情败露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自杀,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土匪。

她僵在船上,由着风呼呼的刮得脸都疼,一时忘了动作。

马长江晦气的抬脚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脚,恶狠狠的说了一声搜:“我他娘的还就不信了,这帮兔崽子一个个的倒真狠,咱们处处留手,他们自己对自己倒是狠!”

马永福没说话,不知从哪儿掰下来一盏灯,借着灯仔仔细细的把自己脚边的尸体翻了个遍,可偏偏一无所获-----这帮人也真是够谨慎的,半点证据都没留下来。

可没有证据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指着这帮人身上的证据做什么,他等马长江他们都聚拢过来了,才回头去看呆住了的陈明玉:“要给你们报官吗?”

陈明玉认出了马旺琨----这个人说是个跑商的,之前跟她们同行过一段路,还帮了她们搬过行李,是以她认得。现在又见到人,她心里的疑虑丝丝缕缕的冒上来,这人看样子根本就不是个商人,意思是一早这人就已经跟着自己了?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僵硬的摇了摇头,全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问他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水面上的风吹的人浑身发冷,天上的弯月渐渐的隐进了云层里,瞧着似乎是要下雨了,马长江把尸体往旁边踹了一脚,迎面越过马旺琨先进了船舱:“先进来再说!看看人全死了没有,刚才听声响,那帮人没杀人吧?”

陈明玉借机往旁边的水面上瞧一眼,并不见有其他的商船,仅有的两条小船都是这帮人的人,想要逃,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简直难如登天,她抿了抿唇,犹疑再三,还是跟着进了船舱。

马旺琨正蹲在地上探陈家这个老姑祖母的鼻息,摸一摸她的脖子松了口气:“没死,就是伤的重,不知道救不救的活。”

宋楚宜既然交代了最好保证这两个人的安全,不管救不救的活都要试一试,马长江点点头下了决定,叮嘱马旺琨:“你去,去报个官,就说碰上水匪了。”

水面上向来不大太平,毕竟水面上虽有官府管辖,可是变故太多,管不到的地方也太多,向来是个死角,杀人越货的事是常有的。

马旺琨应了一声,马长江就转头去看着陈明玉:“放心吧,我们不杀你,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了不是?”

陈明玉扶着门槛堪堪的站稳了,咬着唇看一眼地上呼吸微弱的陈姑祖母,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幸好陈姑祖母没死,既然还有个做伴的,她心里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看着长得有些吓人的马长江,一开口声音比之前还要粗哑几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脖子上的印章贴在肉里,带着她的温度,此刻却显得异常咯人,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马长江,生怕他说出什么印章之类的话。

好在马长江什么也没说,他回过头看了陈明玉一眼,重新又俯下身去扶起陈姑祖母:“不做什么,我们不是救了你的命吗?这外头地界不太平,你们两个女人,带着两三个护卫就敢千里迢迢的去荥阳,没死算你们命大。”

陈明玉沉默了下去,揣在怀里的那张庚帖几乎烫伤了她的心。

如今她连荥阳也不能去了,范良娣不会容许她活着,她头疼欲裂,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摔倒在了船上。

马长江笑了一声,伸脚踹了踹晕在地上的如霜,把她踹醒了,见她张嘴要喊,立即就出声喝住了她:“不想死的,快把你们姑娘扶起来,这还有个重伤的呢,得去找个大夫!”

如霜的目光茫然在船舱里扫了一遍,果然见姑娘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忙上前把她搀了起来,一转眼又瞧见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吓得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又四处看看,茫然的问她们家姑娘:“姑娘,如倩呢?”

“死了!”一直没说话的马永福哼了一声:“船夫也死了,四个人全部被扔进了水里喂鱼了,要不是我们来的快,你们也就是这个下场。”

如霜惊恐的看她家姑娘一眼,扶着陈明玉的手更紧了些。

等上了岸安顿好以后已经是半夜了,马长江又张罗着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陈姑祖母包扎上药,终于抽出空闲去见陈明玉的时候天光已经渐渐发亮,天边露出了些鱼肚白。

“天一亮就出发,去京城。”马长江的话说的言简意赅:“你的东西都在后头那艘小船里,帮你归置了归置,都放我们的马车上了。回去走陆路,不走水路。”

陈明玉警惕心大增,看着马长江一脸的戒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派来的?!”

“不管我们谁派来的,我们要是一走,凭你们几个老弱妇孺,必死无疑。”马长江态度冷淡:“走,你还有的活,不走,就死,你们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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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活命

陈明玉当然不想死,她知道眼前这个长得有些吓人的粗糙汉子说的对,他们一走,她跟陈姑祖母就必死无疑-----范良娣一击不中,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打算,既然已经动手了,就算是换做她自己,也不可能会半途而废留下隐患的。

她咬了咬唇,知道在这帮人嘴里是半点东西都问不出来的了,心里的恐惧无以复加,守在陈姑祖母身边狠狠地哭了一场。

马长江跟马旺琨可没心思管她哭不哭,商量了以后雇了马车就立即安排赶路-----范良娣那边要是发现失手了,肯定还会派出人手来,他们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到时候走上两天,他们又从水路改成了走陆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儿了。

陈姑祖母在马车上醒过来,因为失血过多,她的唇都是苍白枯燥的,没什么血色。陈明玉如今唯一的一点精神依靠就是陈姑祖母了,见她醒了立即喜极而泣,转头去如霜那里接了水,亲自一点一点的喂陈姑祖母喝了。

陈姑祖母到底比陈明玉多吃过几十年的饭,喝了水就问陈明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明玉沉默一回,把事情大致跟陈姑祖母说了。

陈姑祖母就长久的沉默下去,过了半响才深深的叹一口气:“这是齐大非偶啊......”她看着陈明玉,拉起了她的手:“你别怪姑祖母说话直,这事儿,恐怕不是水匪所为......”

陈明玉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哪里的水匪能这样了得呢?还追着我要东西,要东西给了金银他们又说不是......”她忍不住痛哭失声,握紧了陈姑祖母的手:“姑祖母,他们是来要庚帖的吧?”

陈姑祖母也是如此想,否则再解释不了为什么追着要东西却不要那么多金银财宝的。她摸了摸陈明玉的头发,闭了闭眼睛缓和了一下发晕的头:“十有八九差不离了,你身上也只有这东西特殊。只是.....良娣娘娘也未免过于狠毒了,若不然,当初就不要答应你祖母,答应了以后再来这一招,着实叫人心寒。”

杀人灭口......一个深宫里的妇人,她的手居然都伸的这么长了,陈姑祖母觉得不寒而栗,有些担忧的攥住了陈明玉的手提醒她:“咱们死了还好,要是没死,范良娣恐怕更不会善罢甘休,这是一点儿活路都不给人留了啊......”

是啊,陈明玉苦着一张脸几乎立即就又能再哭出来,心里对范良娣的憎恨已经无以言表,还是那句话,她宁愿范良娣一开始就不要答应这件婚事,可她既答应了,又想杀了她.....实在是太下作了一些......陈明玉下定了决心,垂下头冷笑了一声:“我到了京城就去报官......”

范良娣分明是不给她半点活路,干脆就把事情捅破,大家一起烂吧!陈明玉面色沉沉,眼睛里带着一点狠厉一点疯狂,表情都有些扭曲。这种从天堂瞬间落到地狱的感觉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马车颠簸的厉害,陈姑祖母的呼吸声有些粗重,缓和了好一阵才劝她:“说什么傻话?等你的熬了衙门,谁敢接你的状子?你要是敢拦路冲了人家仪仗,先就是一百杀威棍,何况你有什么证据呢?就算有证据人家官字两个口......”

从前这些黑暗向来被挡在陈明玉看不见的地方,她看不见也就当不知道,可是如今,当这些阴暗面赤裸裸的都展现在她眼前,她才知道无能为力四个字有多叫人痛恨。

她苦着脸,牙齿稍一用力,嘴唇就又破了皮:“那就等死吗?姑祖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明明我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明明我以为能重新站起来,可是如今转眼又要落进泥泞里......

陈姑祖母拍拍她的手,捂着伤口支起一点儿身子看着她:“这帮救咱们的人,不简单。”

陈明玉两只眼睛重新又望向陈姑祖母,眨了眨眼睛又朝外头瞧了一眼,片刻后才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们不简单,能跟着咱们那么久,还能把那些人都给逼得走投无路自尽......”

陈姑祖母喘着粗气:“既然是冲着咱们来的,又救了咱们,不管怎么样,对咱们总归没有恶意。就算是不是为了救咱们,那也是为了跟范良娣过不去......”

是啊,人家既然跟自己无冤无仇,却偏偏伸了这个手,或许是范良娣的对头呢。陈明玉的思绪立即就飘远了,心念一动-----会不会是太孙殿下的人?她想到这一点,顿时心如擂鼓。

陈姑祖母不知道她已经想到了那么远,拉着她安抚她:“咱们且静观其变吧,若是真的是冲着范良娣去的,那就难怪要救咱们了。这是想要咱们帮忙呢吧。”

陈明玉提起范良娣有些咬牙切齿,冷笑了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若真的是冲着范良娣来的......那我可真要成全他们了。”

否则怎么对得起范良娣下这么狠辣的手?范良娣自以为高高在上,转眼就能抛弃盟约派人来杀她,她捏了捏脖子上的红线,一时有些茫然又有些期盼,实在是希望这些人真是范良娣的仇敌,最好还真是太孙殿下的人。

她不能活,也不会叫范良娣继续过她人上人的生活,范良娣要她死,她就要范良娣付出代价!她之前还怕这些人另有所图,现在却怕这些人并非另有所图了,轻轻朝着陈姑祖母道:“姑祖母,只是拖累了你......”

陈姑祖母苍白着脸冲她摇了摇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这帮人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范良娣来的,可能是要咱们去做个人证......你心里也要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