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做母亲和姐姐的前面的保护伞,可却从没想过伞也会坏,也会痛。

“你看看,我就说吧!”何氏气恼的说道,她摊开相思的手,那一道道血痕还有破裂的指甲,柔嫩的掌心都肿的发紫了。

相思心虚的说道:“伯娘,并不疼。”

“你就嘴硬吧!”何氏一点她额头,就亲自弄了药给她包扎,嘴里也不停,絮絮叨叨的数落道:“你个小傻子,救人不能想旁的法子么?非弄什么藤绳,那玩意儿又扎手又坚韧,你光将东西拔下来就费大了力气,更别说还要撸了叶子,编成藤绳。”

“可是那位姐姐就要掉下去了,我来不及喊别人。”相思小声争辩道。

“你啊你!瞧你实心眼的。”何氏给她包好了手,也不管这话能不能说,直接一时冲动道:“旁人再怎么样那都是旁人,你帮着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旁人有事有旁人的母亲担心,可你受伤了伯娘也会伤心!你懂不懂!”

相思垂下头,伯母这简直就是要告诉她,管她什么郡主不郡主,如果自己有危险,让她死去好了。这样教育一个九岁的孩子,真的好么?

何氏身边的嬷嬷咳嗽了一声。

何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当然,救人总是好的,可人不能犯傻,多动动脑子,总有比伤害自己拯救别人更好的法子。”

相思哪里还敢多说,赶紧点头如捣蒜,这时候何氏说什么都是对的。

也舍不得相思受累,何氏让相思躺下,便让人放下了帷帐,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肯定要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何氏也没多留,转身出了禅房,孩子们果然如她之前吩咐的,围成一圈坐在旁边的屋子里。

“娘…三娘她…”孟霍然站了起来走过来道。

何氏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一丝表情都没有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语气极淡道:“跪下。”

孟霍然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孟端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却还是被孟辛桐拽倒了,孟尘惜一直在哭泣跪在长姐身边。

“桐姐儿带着老五下去吧。”说完,何氏就将目光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孟辛桐不敢多言,带着妹妹离开了屋内,外头的小丫头很快就将门紧闭上了。

“可知道错在何处?”何氏问道。

孟霍然立刻道:“我不该因为发现端方就没注意两位幼妹,端方毕竟是男孩子又有武艺防身,可三娘与五娘都是小姑娘…孩儿错了,求母亲责罚!”

何氏点点头,也没多责怪长子,毕竟当时有很多人冲撞,顶多算是大意了,到底年纪还轻遇到的事情少。

只是次子…

“你呢?”

孟端方随意的说道:“我不该不告诉别人,私自跑出去了。可谁让他们不带我去!”

“你若是想去,当时就该与你兄长还有我商议,可你当时一声不吭,结果转过头就自己跑了!你还有理由了?”何氏见他懵懂无知,心中自责,总觉着是她平日太过溺爱,才变成如今这番自私自利做事不计后果的模样。

“谁要和那两个臭丫头一起去,走路慢的跟乌龟,我自己走怎么了?母亲你不能因为喜欢相思,就找我不痛快,又不是我让她走丢的。”若是旁的事情,孟端方就算心里不服气也都表面服软了,可这会子牵扯到相思,新仇旧恨他怎么能忍?自从那个坏丫头来了之后,大哥都不疼他了。

“端方!”孟霍然不满的唤道。

孟端方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跪着。

“你还觉着你委屈?”何氏压下心中的火气道:“好,你说我们偏心三娘,我们就不说三娘这事儿。五娘可是你的亲妹妹,是与不是?”

孟端方换乱点点头。

“若是你自己出去,出了事儿,那你自己吞下苦果,为娘的到也不说什么了。”何氏皱起眉头继续道:“可你自己跑了累的亲妹妹差点被冲散,难道还冤枉了你?”

家中孟端方与五娘孟尘惜年岁最近,感情也较为亲密,他那个妹妹是绝对不会放任他一个人乱跑的。

“那她不是好好的么?”孟端方强词夺理道。

“那是因为,被人冲散的时候,三娘将五娘推到我怀里,还撒开了五娘的手,否则,五娘指不定也要被冲开,不知所踪。”孟霍然言语间全是愧疚。

“受伤的是三娘,你不在意,那五娘要是受伤被人踩踏,甚至被人掳走,你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样一脸的不服气,好像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何氏再也忍不住,大声的呵斥道。

女孩子被人拐走是个什么下场,孟端方即便是个孩子也略知一二,他再没有刚刚的从容有底气,而是脸色惨白,只能嘴硬道:“不过是假设,又没事。”

“凡是可都有个万一!”孟霍然补了一刀。

孟端方身子一歪,强笑道:“你们就是喜欢吓唬我,让我多想。”

“可是三娘是实打实遇见了匪徒,你口口声声说为娘偏颇,那么我问你,要是三娘不机灵,当时就和小郡主被黑衣人暗害了。你是否还能站在两人的尸体前,若无其事的说人家活该!你也别说不可能,现在小郡主就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端方啊,人不是每次都有运气的。”何氏一想到那样的场景,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孟端方想要说他并不相信,又想苍白的指出相思没事,可人最怕就是万一,要真是那样,他会觉着除去心头大患而雀跃不已么?还是一脸的无辜表示与自己毫无关系,接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笑话相思,觉着有人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若是那样,他就真是好赖不知,丧心病狂了。

“你们都好好回去想想吧,二郎,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讨厌三娘,可她一直都乖巧懂事,也没想着从咱们家得到什么好处。她在二房已经够艰难的了,为娘希望你能担起一个兄长的重责,哪怕你只是她的堂兄长。”何氏说完,心也累了,身边的月满扶着她慢慢走去后头休息。

“回去向父亲领罚!”孟霍然站起来一提弟弟衣领,用从未有过的严厉道:“三十大板,一个都不能少。”

孟端方想要挣扎,可惜怎么都不能摆脱,此时他脑子太过杂乱,他需要一些时间消化一下,也整理一下自己对相思的感情。

“你要是觉着三娘不是你妹妹,那你就记住她以后是我的亲妹妹。”

话音刚落,长兄便已经飘然而去。

第三十二章

相思自认为还没变成一个残废,上辈子她少了一根手指都还活得好好的,这次不过伤了手心和指甲,就被大房护得恨不得整日躺在床上。大姐姐和大哥哥都对自己充满了愧疚,孟尘惜更是在她跟前落了好几次泪。只有孟端方那个熊孩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送了东西来竟是一次也未来打扰,更不会与平日那样跑到她跟前阴阳怪气,一转几乎半个月都没见着这人。

“你别小看指甲。”何氏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瓶霜,喷香喷香的,还不难闻,每天都要过来给她护一次指甲。

相思不敢多嘴,不然肯定要被何氏拽着耳朵说上好久。

“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你瞧瞧,这一道是连着肉的,看着是不是觉着手指细长?”何氏细细抹着,口中道:“可若是你将连着肉的地方损了,又不好好养着,那指甲线儿就会从裂开的地方合住,这粉嫩嫩的部分可就短了,哪怕指甲留的再长,也不好看。就要像这样,指甲细细长长,留出来的地方修正的平顺圆滑。等你再大一点儿还能染上凤仙花,我还见过京都贵女当中有人将珍珠宝石削平沾在指甲上,听说那是前朝公主最早开始用的,近来又开始时兴了。”

相思上辈子从来不怎么呵护指甲,甚至常常将双手藏在袖子里,就生怕别人看自己的手,这辈子估计也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重新来过依旧没有好好看看这双手。

低下头,一双小手修长白皙,所以显得指甲上的伤痕以及手心的疤痕格外显眼,相思泛起点点懊悔,只觉着就该如何氏所说,既然失而复得就该要好好珍惜,好好保养。

“别怕,这药能去腐生肌,保证啊,再过几日就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到了。”何氏见相思一直看着手,就以为她小小姑娘家怕是被她吓住了,就连忙哄她道。

“伯娘,三娘不怕。”相思好似害羞的说道。

何氏摸着她的脸颊,大概是觉着她一直这么养着恐怕会觉着闷,就道:“你大哥哥今儿出门去了,待他回来给你带点儿好玩的好吃的。”

定安伯的丧事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就算孟大老爷因为要守孝三年不得出仕,可私下里也与亲近的人有了走动,前几天才刚刚被新皇宣进宫,恐怕不日上头的袭爵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孟霍然做为孟大老爷的长子自然不可能躲懒,就算不正式带出去见客,也会借着串门或是探望的名义见一些熟人。大家总不能真因为守孝就三年一直闭门不出,总是要想着活着的人的前程。

“三娘…”何氏见相思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心头一酸。

相思疑惑的看她。

可何氏只道:“一会儿下午的补汤可不得剩了,更不能让五娘代替你喝。”

相思心一沉,她知道何氏刚刚有话却没有说。

“伯娘,每天吃的好多,三娘都胖了!”相思不敢露出一星半点,只好撒娇道。

何氏掐掐她的小脸,气笑道:“你啊,原先就是太瘦了,这不好好养着,难道要瘦的一阵风被人吹走么?”

何氏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带出了丝丝惆怅与不舍。

相思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了。

“好,那我若是被伯娘养成了大胖子,伯娘可要养三娘一辈子!”相思靠在软枕上,玉肌墨发清瘦的脸庞看着可怜兮兮的。

何氏紧紧握住她的手,眼角返潮,连忙低下头应道:“好,伯娘养你一辈子!”

“也不知道大哥哥会给我带什么回来?”相思撇过脸,带着喜悦的说道。

“霍然,你看什么呢?”

孟霍然被人一推,脚下踉跄,他回头没好气的说道:“你啊,毛毛躁躁的,刚刚我总觉着有人在唤我,所以走的慢了。”

“谁会找你。”庄晋元撇嘴道,看的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孟霍然见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还是你兄长的事儿?”

“可不是么,就跟着了魔似的,那姑娘有什么好看的,比你家三娘差的远去了…”

庄晋元还没说完,就被孟博良堵住了嘴巴。

“霍然啊,你别听他的,他年纪小就喜欢胡说。”孟博良拖着庄晋元让他看清楚了孟霍然眼底的冷意,有一种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说话,可事实上在别人触动到他不可触动的底线时,往往他的反击就会变得很可怕,孟博良一直都觉着孟霍然是这样的人。

“世子见过我家三娘?”明明孟霍然是笑着问的,可庄晋元就是觉着背后凉飕飕的。

他拉开孟博良,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没见过她,不过我听我母亲说的。”

“庄伯母?”孟霍然皱起眉头。

“啊!对啊!我和你说啊,三娘与我可是亲戚,我是她表哥!”庄晋元见孟霍然没了刚刚那股子杀气,暗暗擦了把汗,继续编:“我母亲家的族妹嫁去了永昌侯府,咱们可不是亲戚么。说来我母亲还念叨过她,说是在寺庙里见过她,已经长得格外水灵了。”

庄晋元到没全说谎话,他母亲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念叨起当年一处玩耍的小姐妹,像是什么豫王妃啊,孟家二房的关氏啊,以及宫门里的那位贤妃,如此一想,竟然只有关氏过的最差。当年肃宁侯夫人还差点嫁去永昌侯府,只可惜他们家出了个关氏,婚事就黄了,之后才送了族妹过去。现在想想,永昌侯府夫人那时候对肃宁侯夫人可真的很好,肃宁侯夫人又是个念旧的,所以才会在上香的时候一眼认出相思,这才引出这许多感慨。

“我娘说了,三娘长得像永昌侯夫人!”庄晋元自觉把刚刚那有些轻佻的话圆了回来,暗暗舒了一口气。

孟霍然深深看他一眼,快步往里走去。惹得庄晋元在后头叽哇乱叫。

孟霍然想着相思的容貌,其实他们都说错了,据自己的母亲说,相思最像的到不是永昌侯夫人那位相思的外祖母,而是最像永昌侯夫人娘家的那位如今已不可说的女子。这样的事情能看出来的已经很少了,若不是何氏当年有幸在宫里一睹那位的风采,她也瞧不出相思真正貌似何人。

当真是怪事了,之前孟霍然没听母亲提起,还觉着相思长得有些像关氏,又有几分像二叔,可是等母亲说过,他仔细一瞧竟又觉着谁都不像了。

若真是像那样一个人,相思长大后可怎么办呢?

“霍然!小心!”

孟霍然光想着自己的心思,压根没注意到前面有马车,孟博良和庄晋元从后头一把抱住他,这才让他免于被马车撞翻的恶果。

只那马车也受惊不小,本来是好好大路,马车的速度也不快,正常人都不会好好的往车上撞,若不是孟霍然衣着考究,车夫都要以为遇上碰瓷的了。

“抱歉,抱歉,是我没看着路。”孟霍然完全没有推脱责任,很是诚心的道歉道。

那车夫想骂上两句,反倒觉着没趣了。

庄晋元站在孟霍然身后,见人都没事儿,不由将目光放在那辆马车上,他平日里最喜欢精巧的东西,如精致的姑娘,精致的吃食还有精致的生活,在他看来,就以他家的财力都不一定会让他弄上这么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看着要比一般的马车长,轮子也比一般的轮子大,且骨碌是铁制的以外,里头似乎还有什么玄机,不然以刚刚那样的急停,马车后尾必然会甩了出去,就算车厢没事,车子也会歪了。然,庄晋元就见那马车停得格外安稳,连马匹都瞧着暗有玄机。

“东宛良马…”庄晋元能听见旁边的孟博良自语道,不由严肃起来。

“你说说你,一个人好好的干嘛想不开呢!”那车夫见状也不能太过分,只好数落了几句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原本封闭的好似没有窗户的车厢上,突然动了一块,木板滑动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望了过来,那木板内竟是挂着竹帘的一扇窗。

“外头说话的,可是诚平伯家中的孟家大哥?”

听着这声音的人只觉着耳朵一酥,可再听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到让人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正是,敢问这位小哥儿是?”孟博良暗惊,他刚刚明明是在自语,若是庄晋元听见还不奇怪,可这位明明都坐在那么远的车子里。

“那日,很是感激孟大哥还有肃宁侯的庄世子上门探望,只是那时候我还昏迷不醒,无法出来见客。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两位赏个脸,让小弟做个东,当然定安伯府家的孟大少爷也一定要来。”那声音枝枝缠缠就好像带着磁力,其中有少年的清朗,却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迷醉。

孟霍然转头看向孟博良。

孟博良上前一步拱手道:“那是自然,我们这几个家伙最是好吃,日后一定不会和小兄弟客气。只是当时不单单是我们几位担心公子,在军中还是有不少人念着将军的旧情。”

那人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我自不会忘,多谢了。”

说完,也不露面,直接关上了窗户。

车夫一见就坐上马车吆喝着往前跑去,不一会儿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们瞧见没?那马车四个角顶可是鎏金镶红宝的,还有下头那缀着的寻踪铃,啧啧…真是气派。我们还担心他?我瞧着他比咱们过的都踏实。”庄晋元一脸羡慕的说道。

“寻踪铃?”孟霍然不解的问道。

“哎,都是传说,你瞧着那铃铛上复杂的乱七八糟的符文了么?据说那玩意儿能找着许愿者牵挂的人,也只有那个人能听见铃声。还有人说,只有有夙世因缘的人,才能听见。”庄晋元摆摆手道:“都是骗人的,我见过几个,一个都没响。不过这玩意儿可难弄的很,有钱人。”

孟霍然转过头又看向马车消失的地方,他这才模糊想起那四个铃铛的模样,只是他与庄晋元不同,他总有种感觉,不是那铃铛不会响,而是许愿人等得人还没有出现。

“我听说,他昏迷之后丢了一年的记忆…”

孟霍然回过神,就听孟博良与庄晋元说道。

第三十三章

“三娘,三娘…你说这世上真有鲛人,落泪成珠么?”

相思抬起头,就见孟尘惜抱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卷边的老旧破书,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的,怎好说真的没有?”相思动了动包成粽子的手,带着一丝困倦,懒洋洋的说道。

“要真是有就好了,好想见一见。”孟尘惜摸着古书上那画的并不清晰的图案,向往的说道。

相思半合上眼睛,这世上的女子哪里有那般自由,男子可以抛却一切仗剑江湖,今日看江南风花雪月,下一年就能去漠北享牧民好客。女子就算再向往外头,也只能抱着本书,看着这些不知真假的东西,整日充满幻想。

然而怨归怨,这继承上千年的传统,相思根本没有勇气打破,上辈子的教训充分告诉她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标新立异的下场往往都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只有让自己少想,多享受,想必下半辈子到也不难受了。

相思快要睡着,孟尘惜也将这本古书看的入迷,屋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只有主仆几人的呼吸声还有翻页的轻微响动。

“姑娘…姑娘?”缠枝一脸为难的走了进来。

石榴瞥了眼相思,急忙迎过去道:“姑娘怕是要歇息一会儿,缠枝姐姐来是有事么?”

缠枝垫脚往里头一看,再见孟尘惜回头看她,不由尴尬的行了一礼,然后拉着石榴站到外头去了。

“怎么着了?”

“太太刚刚说要过来。”缠枝头痛的说道。

“咱们家太太?”石榴觉着自己耳朵有毛病了。